第 41 节 知礼于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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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文采名扬都城,人人笑我女子读书无用,辱我家人。

我入朝堂听政,人人讽我妇人之见,不知廉耻。

后来,我兴水利,平水患,夺北境,治瘟疫,成了大周百年来第一位女皇。

自我登基起,女子自由于大周国土之上,做想做之事,不因流言蜚语而局限自身,不因廉耻而自怜不已。

1

我娘是个穿越者,属于是穿越者里面最安分守己的那种。

她是不幸的,生在她眼中封建礼教腐朽的时代,恍若天上的巨网将她牢牢束缚。

而我,是她划破这张巨网的利剑。

我刚出生时,大周才刚下令允许女童进私塾读书识字。

我七岁那年才学出众,闻名于帝都,弟弟则是迟缓一些。

时间久了,风言风语便攒了些起来。

「这秦家真是本末倒置,女儿家能够识得些字应付生计便不错了,反倒那儿子愚笨迟钝。」

就连我去买些糕点,邻家的阿婆都会故作好心地劝我,

「知礼啊,女儿家读这么多书是无用的,别最后像你阿娘一样,落得个被人厌弃的下场,还是好好教你弟弟有用些。」

我觉着这些人很奇怪,便将这些话问了阿娘,只记得阿娘躺在贵妃椅上,闻言捏了捏我的脸。

「阿知,你可曾记得阿娘同你说过,古有圣贤,名曰孔夫子。」

「是说君子欲讷而敏于行的那位圣贤吗。」

「对,知礼很聪明,他还提出了一个主张,叫有教无类,意思是人无论贵贱贤愚都拥有被教育的权利,阿舒在学业上迟缓,也定能从别处寻得他的天资。」

我十一岁,弟弟七岁,眼睛亮晶晶地告诉我,阿姐,日后我要从军。

软糯乖巧的弟弟找寻到了自己热爱的事情,也在这件事上如阿娘所言有了他的一番天地,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阿娘在秦家别院住了多年,通过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我零零碎碎地拼凑出了故事始末。

原来我和弟弟不是阿娘随手路边捡的。

我有个渣爹,他是当今唯一一位亲王,圣上的亲兄长。

人们对他美名赞颂,叹他风流谦逊,却半点不见他后院的满园春色。

阿娘刚刚穿越来时,谨言慎行,却也是侠肝义胆,曾救助路边弱小妇孺,意外结识了我那渣爹,两人郎情妾意,便有了我和弟弟。

「后来呢?」

弟弟伸手去触碰莲蓬,阿娘用帕子细细擦拭他额角涔涔的汗。

「你不是也听过吗,邻户那王姨日日同你说的,你爹厌弃我了。」

阿娘说这话时语气揶揄,丝毫看不出一丝的不甘与怨怼。

我知道她在随口胡诌弟弟,转头看向船外。

烟雨蒙蒙中,我们的小舟游至湖中,大朵大朵的荷花开得极美。

这是四月的扬州,这是阿娘最爱的江南。

2

这些年,阿娘做了些胭脂生意,带着我与舒礼跑遍大周的许多地界。在老家扬州,她开了一家最大的胭脂铺子。

胭脂铺子里来来往往的女人极多,许多熟客待我极好,其中以杨家姐姐最甚。

一日阿娘正给一位待嫁的阿姊挑选脂粉,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我在外辛苦养家糊口,你倒好,日日便只知来这脂粉铺子买这些破烂玩意,过来,跟我把这些东西退了。」

被推搡着的瘦弱妇人,正是杨家姐姐。

铺子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过路人,店中的仆从得了阿娘眼色将人分开。

我连忙走过去扶起了杨家姐姐。

也在这时,我瞧见了她身上隐约露出的伤痕。

「我劝你将这些破烂玩意给我退了,日后若再哄骗我婆娘来买这些,老子叫人将你这店砸了。丢人现眼的玩意,也怪不得被男人休弃。整天学男人在这外头抛头露面,做些坑蒙拐骗的营生。」

这话实在让人气愤,我心疼地看向阿娘,她仍是那般平静。

「我靠本事经商,走的是光明正大的路子,不比成日靠着自个女人卖的绣品来喝酒吃肉的废物玩意,杨娘子赚钱来买她喜欢的东西,怎的需要你来狗叫。」

外头看热闹的听这话唏嘘了起来,人群中有人嫌不够热闹一般,闹了句,

「傅娘子,这话倒也不能这么说,女子出嫁随夫,她的钱自然也就是人张三的钱。」

周围三三两两地应和着,说到底,是对张三这扬州本土居民的维护。

也是如张三一般,对阿娘一介女流做生意心生不屑与抹黑的人。

这样的刁难从不是少数。

这会官差也来了,驱散了看热闹的人群。

阿娘被叫去问话,走前叮嘱我看着店面。

「丫头,我看你刚刚似乎有话想说。」

我身旁的男子蹲下身,他眉眼俊朗,笑意融融,我看了眼,难得生不起什么防备心。

「杨家姐姐被她爹以三两银子卖给张三这个地痞流氓,经常绣帕子补贴家用。就连挑的脂粉也尽是店里过了时最低廉的款式。可张三还是苛待她,我刚刚瞧见,她身上不少青紫的伤处。」

「叔伯,你说这世道,对女子怎就这般苛待呢?」

3

阿娘回到铺子时,那位叔伯已经走了,我没听到他的回复。

已是黄昏,我同阿娘阿舒一同回城东的住处。

马车经过城中时,我见到了布告栏前围满了人,阿舒好奇地张望,闭眼休息的阿娘在听到一些字眼时倏尔攥住了我的手。

「阿娘?」

我不解。

「阿知,你可会觉得阿娘做生意一事,如今日张三所言一般,伤风败俗。」

「何谓伤风败俗,阿娘不是只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谋生吗?」

「世人待女子苛刻,诸如女子当居于深院,做个贤妻,做个良母。而一个同夫君和离,在外抛头露面的女人,再怎么光鲜,也是为他们所不齿的。」

「你杨家姐姐正是因为那赌徒父兄的话,几两银子便给贱卖给了张三磋磨,可仅凭她自身的那一双巧手,本也可以安安稳稳的谋生。」

「若有朝一日,我的阿知能凭自己本事立于世,他人如何指点,阿娘都会为阿知而骄傲,永远支持阿知。」

三从四德,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儿家读书无用,我耳中的指点与约束太多。

阿娘却在那时,认真地告诉此刻与日后的我,大胆地去做想做的事,她会支持于我。

从知道母亲是穿越者那一刻起,我也曾询问过母亲从前的生活,她总说时机不到。

但自那日起,母亲便仔仔细细地与我讲述她从前的日子。

那是一个平等而女性互助的时代,女子可以从事各种各样的职业,独立而完整,坚强而自立。

作为曾经的历史学家,她买了数不清的历史书籍在家中,将朝代变更兴衰规律讲给我,逐一分析大周的国情、政策利弊。

她告诉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个国家政权的存活要依靠百姓,而作为君主,不只要选贤任能,还要体察民情。

她细细地讲给我一个又一个的历史故事,告诉我北边游牧民族的凶狠好斗,以大周所处地势,出兵以水路为佳。

她丝毫不顾那些言论如何的惊世骇俗,关上门,她将天地立于我眼前。

在我往后数年治理大周时,回顾少年经历,她为我树立了一个极高的格局与眼界,将我真正地塑造成了将王之才。

她告诉我,以史为鉴,于是我攻读了无数史书,后来的大周更是注重修史,为后人津津乐道。

4

十四岁那年,我回到都城,去赴百花宴。

因着我那阿娘与渣爹的特殊关系,我与弟弟从不并不常参与都城的各类宴会,而这次,阿娘却替我们收了邀约的帖子。

她花大价钱替我和阿舒置办了一身行头,将我和阿舒扮得花枝招展。

阿娘与我渣爹都有着如出一辙的好皮囊,我同阿舒出现在宴会上时,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不少视线黏在我身上,我颇为不自在。

「秦知礼。」

我转头看见的是一个身段玲珑面带讥诮的小姑娘。

来人是傅蓉,我名义上的表妹。

我阿娘出身傅家,手里有个偏僻的别院,和离后她带着我和阿舒回到了别院。

傅蓉和她阿娘三番五次来别院挑衅,惹得我娘养了条极凶的狗放在院中,我们一家才有了清静。

「你娘再心高气傲,还不是照样怕你无人定亲,早早来这百花宴相看。」

我无语得很,她竟如此不知礼,好像将我身旁的阿娘当做空气般无视。

「不用相看,我们阿知挑全场最好看那个小公子就行。」

阿娘拉着我的手,抬了抬下巴,示意丞相夫人身旁的少年,

「我看那个就不错。」

视线落在顾祁脸上时,我承认我阿娘的眼光属实是极高的。

顾祁容貌之绝,压的不只是在场的男儿,气质清隽贵气,一双眼睛清凌凌的,带着点雪水的冷,高岭之花不如是也。

漂亮到让我记了很多年。

阿娘对我的婚事向来不着急,她也有能让我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本事。

所以,这次阿娘想要做的究竟是什么呢?

5

宴会散场,侍女领着我们一路进了皇后寝宫。

我见着了两年前在扬州遇见的那位叔伯。

那位叔伯竟是我的亲生叔伯,当今陛下。

太子秦安病重,陛下想要领养我,想要让我学习治国之策,以备……。

「阿知,你愿意吗?」

我忽然想起本朝在我幼时起便允许女子进私塾读书。

可在扬州那两年,我却见了数不尽女子私塾破败与荒废,更有甚者打着女子书院的名头堂而皇之办着只招男童的学堂。

我想起坊间司空见惯各式求子的恶毒偏方,想起邻家的阿婆前些日子将她的孙女活活溺死,那个女童死前凄厉而无助地啼哭。

我又想起了杨家姐姐,胭脂铺子那件事过去半年张三失手打死了她,可依扬州的法律,张三交够赎银就无罪释放了。

我少时,阿娘同我说,她来的地方,女儿家可以从事各行各业,和男子竞争,可以平等独立地活着,像野草般自由肆意地生长着。

改革自上而下,真正想要变革民风,去改变这一切,于我而言这是最该走的一条路。

于是我答应了。

我被封为了长乐公主。

6

秦安病好了些,我便搬进皇宫,与他同吃同学。

夫子迂腐古板,对于我学习为君之道气得吹胡子瞪眼,不敢违抗圣旨,便在教授课业中多番刁难我。

秦安学《帝范》,我学列女传。

秦安诵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山拱之。

我罚抄女戒。

秦安同他相争,他便表面一视同仁,实则将我课业贬得一无是处,处处打击。

阿娘说过,挨打了就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

我命我的侍卫把他压在书房外,打了二十个板子,秦安站在我身侧,嘴角的笑意按都按不下去。

「夫子视我为无知妇人,可我攻读《史记》《兵法》《大学》和《中庸》,古今圣贤博学著作为我熟知,夫子说女子胸无大志,恰逢天下士子科举,本公主也将作答考卷涂名呈上,审卷的大人交口称赞,夫子大可去吏部询问。」

「夫子,不管是我,还是这天下众多女子,将偏见剥离自由在这天下相竞之时,才是我大周真正包容强大之时。」

「我知夫子作为太傅,自是博学多识,知礼在此请求夫子,放下那份偏见,真正有教无类,为人师表。」

后宫眼线众多,我也没指望能瞒住皇帝。

只是我没有想到,皇帝召见时很高兴。

「阿知,在扬州时,我曾听见你亲口问我,这世道,待女子为何如此苛待。我无法作答。」

「但我今后将权势放在你的手中,我要看你亲手如今日这般,破开这座牢笼,这座束缚天下女子的牢笼。」

阿娘曾经说过,皇帝为政期间,曾试图给予女子一份平等,因而在我幼时,我便能够同男子一同在学堂念书。

但到底这世间偏见,唯有亲历过的女子真正有势如破竹的决心,去破开困住万千女子的牢笼。

7

次年,我已渐渐同秦安一同听政,秦安拖着病体,三日里有两日要告假。

起初我出现在朝堂,为官的那群男人牙都险险要咬碎了去,争执不休骂我荒唐无度,骂我不知廉耻,指着我鼻子直言若与女子同朝,便要将这身官服脱了去。

他们争执的声音有多大,偏偏我留下来的心就要有多强。

「周大人要辞官是吗。」

我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令朝中众人顷刻安静下来。

「父皇,这是儿臣所搜集到的有关周大人强占民田,欺辱民女的罪证。」

「周大人,听闻周大人发妻齐氏为你养育三个孩子,前些年一人顶下家中重担只为周大人安心科考。」

「可周大人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休弃发妻,直奔何大人家中登做上门女婿,更是命人将齐氏打断了一双腿。三个儿女可是活活饿死临死,也没能唤上周大人一声爹。」

我冷笑一声,「虎毒不食子,如今这般显贵的周大人便有一丝人性也能让这三个孩子平安长大,无非挡着周大人的路罢了。这般畜生,确实不配与各位大人共同在朝为官。」

周历罪证条条列下,当下便被罢了官,之后没人再敢说与我同朝便辞官之类的话。

我能让他们不敢直接表明不满,却避不过他们私下使的绊子。

朝堂之上父皇询问我政见,我若答之以中庸态度,他们便讽我不堪为用,若我答之以激烈,便讽我不知天高地厚。

处处皆要显出对我的不屑,才显得他们的清流正直。

「李兄,近来那事你可曾听说。」

「简直荒唐,女子怎可上朝听政,陛下莫不是想让那女人继位不成,岂非要我大周沦为诸国的笑柄。」

「我大周男儿便是死绝了,也轮不上那无知妇人玩弄这江山。」

「何况,那秦知礼只是一个侄女,何能同太子一同听学听政,我怕是,呵呵,陛下流落在外的私生女也未可知……」

我手中的茶杯一抖,哐啷掉落在地,身旁的侍女吓得跪在地上。

我所处的酒楼下是朝廷布榜之处,人群之中议论此事的不在少数,更难听的话也并不是没有。

「陛下,江南水患此番来势汹涌,百姓动荡,流离失所,下属官员为虎作伥,更有甚者,发起了国难财。」

「可有人愿前往江南赈灾。」

我长跪在地,自请前往。

8

雁城多山,烟雨蒙蒙,我此次出行带两个侍卫,身边自有暗卫随行。

一路南下的路上,我见到了百姓食不果腹,见到了水患之下,百姓辛苦耕耘的作物一夕颗粒无收。

我查明了此番水患是因水利设施久未维护,地方官员未能及时上报,造就无法挽回的局面。

百姓食不果腹,哀嚎遍野,所到之处,尽是一片惨状。

起初有百姓知晓朝堂派来赈灾的是一个公主之后,痛骂朝堂昏聩,怒骂派一个女子有何用。

可我并未多言语,有条不紊地将从各地调度来的余粮分发给受灾百姓,查贪官,提携清官,安排医馆收留老弱病残,准备药材防止疫病传播。

我与官员商量在次年兴建粮仓,以备不时之需。

百姓之中又开始有人为我正名。

江南这场灾,也终于在我与一众官员和百姓齐心协力之下克服了这道难关。

二十岁这年,秦舒礼在北境大获全胜,成为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

消息传回都城,我拉着秦安喝酒,虽然其实也是我喝秦安看着。

秦安也很高兴,溶溶的月光里,久在病中脆弱苍白的秦安更是像个从天上掉下来的神仙。

他说,谢谢你,阿知。

我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我倒在御花园的草地上看月亮,秦安有些嫌弃我酒后言行无状,但还是跟我一样傻盯着这天上的一轮圆月。

我问秦安有没有什么壮阔志向,他说百姓安乐,国土辽阔,然后回问我。

「十二岁时,我留在皇宫,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这世间对女子的偏见打破。」

「将捆绑我阿娘的偏见,捆绑我的累赘,捆绑杨家姐姐的绳索,和这世间女子所遭受的一切不公通通毁掉。」

「水患一事之后,我还希望这片国土,真正能够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

9

秦安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在我进宫那一年,他就险些丢了命,靠着无数参汤汤药吊着这些年,皇帝皇后只盼望着他多活几年。

除夕前一日,专门负责照顾他的太医更是请来了皇帝皇后。

东宫里,只有皇帝皇后和我留了下来,其他人被赶出去。

「父皇母后,孩儿不孝,这些年因着病弱,功课没长进。母后因为生我,伤了身子,皇宫至此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始终觉得亏欠。还好,上天给了大周阿知。」

「阿知有天资,亦有仁心。我早把阿知看作嫡亲的妹妹,有她在你们身边我安心了。孩儿觉得累了,最后的时间,我也不再想要待在这宫中了。」

我听见三人哭作一团,看见秦安看向我的目光中带着期盼与信任。

不日,大周太子对外宣称病故。

实则前些日子阿娘来信,路途遥远的蜀州,有一个高人或可救治太子。

只是一旦离开都城,天高海阔,再难相遇。

谁也不知道这样病入膏肓的人能否真的活下来,只是一个极美好的期盼,也只是因为这是秦安唯一的一线生机。

秦安走了,皇宫里好像忽然冷清了很多。

我想起第一次见秦安时,小少年瘦瘦弱弱的带着病气,也是除夕夜,他笑着带只觉孤身一人的我,去看了都城最盛大的烟火。

在这皇宫无数次我被刁难时,只有他始终如一地站在我身前,替我挡下那些恶意。

哥哥,此去天高海阔,我只盼你岁岁平安。

10

我顺理成章地被封为皇太女。

入皇宫的第十年,二十四岁的我继位了。

我继位那年,大周内外忧患。

北境游牧氏族压境,边境百姓苦不堪言难以生存。天降异象,城内又出现瘟疫。父皇请罪退位,与母后退位后居于行宫。

一个女子的继位,对动荡飘扬的大周犹如加了一把大风。

北境游牧氏族轻蔑于我,屡次出言羞辱我大周无人,竟然让女子称帝。

「殿下,此时万万不可出兵啊。」

我初登这位置,朝堂动荡,对于战还是和,群臣吵闹不休。

我抬了抬眼皮,听着群臣讨论不可出兵的理由。

无非是一些,粮草不足,前朝多年征战致使百姓民不聊生之余。

再多一些,就是国土辽阔,前些年北境几城本就是游牧氏族统领,放便放了,当下都城瘟疫才是大事。

这样放弃国土的窝囊话竟也能从这些文官口中说出,我气得发笑,奏折狠狠砸向还在说的那人。

「夏大人能说出这话,无非是其中没有你的妻儿,没有你的手足。你好好看看,北境和谈递来的条件。」

「殿下,臣愿前往西戎,游说其与我朝共克蛮夷。」

说这话的是顾祁。

百花宴上的少年如今已是入朝为官,做我的臣子。

这话本就正合我意,我应允了他,派了一队人马护送他前往西戎。

西戎作为实力不敌大周与北边游牧那群蛮夷的小国,最大的用处,就是能够配合大周使用水军。

下朝之后,我召了太医院大批医馆在书房议事,根据在扬州时阿娘提出的治理时疫的预防与一些基本的治理方法,列下了长长的文书。

这份文书下放至百姓,由太医院研究出来的有预防功能的汤药也在都城内广为派发。

我前往皇家寺庙为百姓祈福,长跪于佛前,足足三日,不吃不喝。

百姓怜我心诚,纷纷上言,万民请命。

司天监上书,说我此番诚意感动上天,久旱之地降下大雨,我大周定能克服此难关。

11

至此,我为大周种种付出,终于被百姓认可与看见。

举国上下一心,我所推行之令,所到之处再无往日之千般阻碍。

借此机会,我下旨广招女医,下属太医院管制,培训基本药理常识,通过太医院医官考试则可考入太医院。

女子治病救人,若放在平常自然是多有议论与阻挠。时疫当前,多的是贪生怕死之人,能够站出来去救治百姓,性别之争论便也能够被放下。

这场天灾人祸持续了半年,细枝末节的诸多事宜将刚刚上任的我忙的几乎脚不沾地。

顾祁回城那天,西戎与大周的合作已大获全胜。

时疫过去,都城恢复了那份热闹。

因着大周此次出兵直捣游牧氏族的腹地,我边境百姓也至少可以获得数十年的安宁。

往后,没有战火,没有血泪。

12

阿娘的信件传到宫中时,颁布新政的文书我恰恰完成。

我曾设想的一步步变为现实,大周走上它原有的轨道。

首先,将女子从不被歧视受教育,变成女子均可以受教育。

娘亲在我小时候曾经告诉我,她的时代,无论男女都是一定要坐在她们的学堂读书的。

我无法一步登天,但我能尽我所能令更多适龄女孩进学堂。

整个大周设立了数不尽的女子学堂,招了许许多多的女夫子,同时顺势允许了女子科考。

起初总有人认为,同一份试卷,女子必然不能如男子一般格局宽阔。

好,那我便将已作答的卷子糊名。

而在我新政之前,都城所设的女子学堂极少,而男子读书考取功名几乎大多人奋斗了数年。

这样一场并不公平的笔试,这些参试女子竟也真的有少数获得了较前名次。

其所作答民生弊端解决措施的角度,也较从前仅为男子作答的试题更细致全面,由此,偏见之声愈小了起来。

你看,偏见针对女人,便由女人来打破这份偏见。

有意思的是,新晋的女官员中,不乏名门望族之女。

这样的消息一经传开,女子学堂很快便热热闹闹了起来。

其次,我开始推行广授女子医术。

女儿家从医者历来极少,凡女子行医,必广受审视。

但病痛无关男女,许多女子忌讳男女大防,不敢寻医,不能寻医。也正是因此,需要女医的存在。

我严禁坊间许多恶毒求子偏方的存在,严明律法,凡婚内动手虐待妻儿者,皆严刑以待,重者可处以死刑。

起初的五年、十年,民间并没有真的立即因为我方方面面的改变倏尔耳目一新。

只是我始终坚信,女子也可自强自立,凭自身本事立于世间,我相信她们可以凭借自己,体面而幸福地过自己的人生。

渐渐有人愿意鼓起勇气告发那些知法犯法者,渐渐有人作为女子而一身精湛医术立于世,渐渐有人从束缚的牢笼而出。

新政所受之阻碍,可以说是我此生做过最艰难之事,可渐渐,我想要做的事有了更多更多的人站在我身后。

坊间数年对我戳着脊梁的指责,倒成了拥护和爱戴,称我为仁君,称我有大智。

13

最后,并无关男与女,而是关于百姓和大魏。

少时阿娘常同我讲个故事,这个故事讲的是她所处时代的历史。

为君者庸碌无能且故步自封,引得多方虎视眈眈,国土被蛮夷外来者瓜分,那个时代成为了百姓动辄便要丢了性命的时代。

后来,是数不尽英雄与百姓的血泪换才来了和平,深究这份无妄之灾的起因,竟只是因为那份为君者的愚陋与自大。

他们最后用无比惨烈地驱赶走了那些侵略的蛮夷。

「阿知,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后来我们那个时代,人人牢记了那份血泪不敢忘,大周很幸运,没有经过那样的惨烈。」

「但阿娘希望,你能经阿娘口中故事的讲述,如有机会,借鉴历史,铭记历史,而使大周永不步其后尘。」

幼时听这故事,我只觉懵懂而深刻,如今为君,只觉得后怕。

仅仅只是想象大周百姓动荡而流离失所,便已令我悲从中来,痛恨自己的无能。

也因此我大开商业交互之渠道,牢牢地记住,要开放口岸,也要增强大周军事实力,同时注重轻徭薄赋,严禁苛政,重视民间商业手工艺发展,鼓励发明。

大周由此真正国力富强,百姓安乐,向上而迸发着它应有的活力。

14 番外

傅芷盈篇

刚刚穿来这个时代时,我也想过真的要去做些什么。

然后我就知道什么叫天真。

作为一个历史学家,我并不熟读宅斗剧本,我被傅家那个后母弄到别院,吃不饱住不暖。

后来机缘巧合,丞相家那个女儿齐婉选伴读,见过一面的皇子秦贤礼帮我成为她的伴读。

我终于脱离了宅斗困境,转而进入了旁观宫斗。

但我很高兴,我发现了一个同为穿越者的人,那个人是皇帝的妃子,容妃。

她以前学的是医学专业,提过一嘴是骨科。

我俩同为穿越者,有数不尽的话可以聊,她也教了我许多医学的知识。

可她没有救下难产的自己,我也没有救下她。

她生产那日,我只觉得预感不好,却没想到成了我此生最后悔与悲哀之事。

她在我面前被剖开了肚子,该怎么形容她死前看我的眼神呢,无尽的绝望和悲哀。

她生生死在了那个我们眼中腐朽的封建王朝。

她用着最后的力气对我说了两个字,没能发出一点声音,我却看出了,她说的是,

快逃。

逃去哪,逃出这个吃人的牢笼。

我想回家,我想回去。

可我也很清楚,我回不去了。

怀舒礼时,我撞见秦贤礼宠幸了个良家女,我很平静,只是问了那个姑娘愿意入府为妾吗,得到肯定后替秦贤礼纳了妾。

然后和离。

我对秦贤礼没多少怨恨,在他看来一妻多妾何其正常,只是我接受不了罢了。

他愿意承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因为他曾经爱我,不爱了,承诺自然也做不了数。

知礼在扬州时很喜欢杨家姑娘,那姑娘在公堂上字字泣血,控诉了婚内张三对她一切的暴行,如何疯了一样地殴打她,将她赚的钱通通挥霍一光。

我到了公堂上,也试图帮那个姑娘。

我以为张三会进去,可他只是交了些钱,就被放了。

我以为杨家姑娘会和离,可有人告诉我,假若杨家姑娘和离,下场更惨。

她那赌徒兄长曾放话,只要有人愿意出价,便是青楼之地,也愿意卖。

我叹了口气,只是送去了些药酒。

我救不了她。

那日回家途中,我听见了街上行人议论皇家广为太子寻医。

太子病了这么多年,若非情形严重,怎的偏偏等到如今才寻医。

忽然,我脑海里起了一个念头,一个疯狂的念头。

我的孩子没有让人失望。

街上女童朗声背诵着静夜思,天真无邪的年纪,同她的父母大声骄傲的说,

「阿爹阿娘,我以后要读好多好多书,成为女皇那样的人,当好大好大的官。」

我想,来到这个时代,我真正在这一刻有了意义。

我改变了这个时代,做到了一个穿越者能为这个时代做到的,更合适更平等的观念,也让更多人能够获得幸福。

现在,作为一个阿娘,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了。

听说阿知如今同顾祁,我当年随手指的那个漂亮孩子有些不一样,我要快些加把火,也好早日当上外祖母。

……

秦安篇

我叫秦安,是大周的前太子。

这已经是我治病的第六年了,山上的泉水冷得我打了个颤,这些年经过师父全力的救治,我捡回来这条命。

近来,我看上个姑娘。

她是我的小师妹,总是板着张冷脸。

「师兄,不可贪凉。」

「师兄,不可情绪过激。」

「师兄,不可……」

我实在不明白,怎么花一样的年纪,怎么木讷古板的像个老头。

可小师妹会为了替我摘入药的一味草药,最听师父话的她也会偷偷进那不可进的禁地深山。

我生下来体质便虚弱,要增强体质需要日日替我扎针,扎得我疼得汗透了里衫,抬眼便见那小师妹边掉眼泪边继续给我扎。

我哭笑不得,问她怎么了,她只说,心疼。

我下山了,山上这么些年常有人求医,我听说了女皇上位后颁布新政,听说了她政治清明,将国家治理得很好,但我还是想亲眼看看。

当然屁股后面跟着个要管着我的小师妹。

我路过一个酒楼,迈腿就要往里进,小师妹瞪大了眼睛,

「师兄,不可饮酒。」

我乐了,「我偏要。」

雅座里,小二上了店里最好的月露白,我心里有些可惜,这么些年过去,我已经不记得那日秦知礼喝的什么酒了。

这酒呛人的很,我同小师妹笑着,

「酒原来是这么个滋味。」

她拦我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有一个知己,是个很潇洒的姑娘。」

「五年前她弟弟第一次大获全胜那日,我瞧着她喝了许多酒,我是想同她一同喝的。」

「虽迟了五年,今日也算补上了。」

小师妹明明日日都是那一副板着的冷脸,我却能看出她如今好像不太开心。

酒喝了两口我就推开了,我确实喝不惯。

「小师妹,我同你讲个故事。」

许多年前有一对父母,他们拥有很大的家业,心心念念生下一个能够继承这份家业的孩子。

他们确实生下了一个孩子,却是一个病体孱弱的孩子。

这个孩子像是泡在药罐子中长大的,可偌大家业,没有人继承怎么办。

孩子的父亲无奈开始逼迫这个孩子去学。

孩子能够感受到父母对他的期待,于是开始耗费精力试图去做好,让他的父母满意。

开始,他确实将课业做得令夫子点头称好。

可他并没有告诉所有人,在无数个夜晚,他悄悄地透支那个病体去学习。

终有一日,那个孩子大病一场,大夫决断那个孩子,活不过二十岁。

再没有人去管那个孩子课业如何,日后如何继承家业。

等过了两年,他身体状况再度平稳了些,能够下床。

他回到了学堂,却发现没有人在原地等他。

他开始讨厌这一切,讨厌自己身体无法支撑,讨厌永远赶不上的旁人。

有一天,父亲领回了伯伯家的女儿,作为了自己的陪读。

他知道虽说是陪读,其实父亲是希望家业能够最终落回在家人手中,而不是旁落。

他曾不理解那个女孩明明还有个弟弟,为什么要将家业去交给一个女孩。

但他从不质疑自己的父亲。后来女孩也在朝堂上展现了她的学识与继承这份家业天赋。

他暗暗羡慕女孩,健康的身体,和对课业上总有独到之处可以让人侧目。

他们一同读书,慢慢他愿意再说对于家业的考虑与构想,对于家中产业往后的一些想法。

只有女孩愿意去听,也只有女孩理解他的抱负,也甚至,其中种种措施,他为现实所限做不到的,女孩都一一将之实现。

理解他因困在这具病体之中的无奈,知晓他的远大志向,并同他站在一处,为他填补那份遗憾。

我一个人在都城转了几日,这日拎着小师妹爱吃的糕点回院子,却没找到人。

我暗道不好,出门去寻,没一会儿就见到一条长长的队伍,排队的都是女子。小师妹坐在前方问诊,时不时地蹙着眉头。

我站在她身后看了会,听见一些姑娘诚心诚意地夸着

「这位妹妹长得这般貌美还心善。」

「妹妹我这样的还要来几天,我能不能接下来都来寻你问诊呀,你说话真好听。」

……

直到天黑,被夸得晕乎乎的小师妹地收摊了。

「师兄,女子竟然也可以义诊。」

「我阿娘若也能被这样救助,没有这样的男女大防,也许……」

小师妹上山,是因为她阿娘在山下求助数载于自身病痛,却始终无人愿意伸出援手,只因要替她娘医治,涉及男女大防。

可惜她娘因着拖得太久,最后也没治好,小师妹求着师父,最终留在山上学医。

我摸了摸她头,「不仅可以义诊,如今女子也可开医馆行医,医术精湛者每年可参与太医院考试,入太医院。」

「我不要入太医院,师兄,我就要同今日这般,救助数不清普通的妇人,给予普通人,也能有那份生的希望。」

夕阳霞光中,女子挽着手三三两两的归家,脸上挂着的,是得到救助的轻松,是健康而带来的愉悦。

……

先皇篇

行宫这些天热闹的很,我的孩子不仅健康的身体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三个孩子。

三个孩子将行宫成日闹得天翻地覆,我的妻子阿婉却很高兴,书信写了一封又一封,终于将傅芷盈盼来了行宫。

傅芷盈也有了孙儿,是她家那个小子娶了个女官,听说小两口成天搁家打打杀杀,傅芷盈心烦,带着小孙儿就躲来了行宫。

四个孩子更热闹了。

人老了就开始念旧,阿婉说想起了当年同傅芷盈少年时的日子。

傅芷盈少时同普通的富家小姐瞧着其实并未有什么不同,挑着成了阿婉的陪读,与我们共同在这宫中长大。

直到她在宫中,亲眼看着重视子嗣的先帝为了孩子,在容妃生产时果断选择了保小舍大,孩子和母亲都没能活下来。

容妃是个心善的人,待我们这些小辈总是很宽和,惹了祸往她宫中跑她也总是笑笑,转而替我们说话。

她甚至在傅芷盈对宫中规矩不熟悉冲撞贵人之时,竭力保下了傅芷盈那条命。

还会给我们每个孩子发糕点吃。

这样的容妃生产那日,傅芷盈明知自身人微言轻,却仍跪着求先皇,她说,容妃娘娘这种情况,能够保下来。

她说母体不存,孩子也难以活下来。

那日她胡言乱语说了许多,我听不懂但我隐约感觉到奇怪之处,一个闺阁小姐,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女子生产之事。

皇兄捂着她嘴,她也只是继续磕头,我们都在那日暴雨夜中被她说动了,除了父皇。

最终还是剪开了容妃的肚子,取出那个孩子,母子俩却都没活下来。

她性子变得淡了许多,事后被父皇仅是关了许久禁闭,都是皇兄求来的恩典。

事情过去许久,我们仍在宫中听学。

一日夫子讲到女子应从夫,从父讲到许多有关女子应如何卑微来获取那点怜爱时,她再次迸发了那份与这个时代不符的气息。

她驳斥夫子,气得夫子连声大骂,荒唐,荒唐!

事后, 她只是问了我一声, 这世道为何对女子便这般苛刻。

而这话, 在若干年后,她的女儿, 后来大周的女帝, 也问过我。

她女儿和她一样, 都是在这牢笼之中,而不甘于此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 她口中那些女子如何自尊自强, 我并不觉得有错, 反而隐隐想象过那样的天下,是怎样的。

皇兄喜欢她这件事我也不觉得意外,她怜弱而有勇气,有风骨,这样的女子为人喜欢很正常。

她们婚后我早已即位,皇兄向我进言的许多想法,我其实猜出了都是她的想法,她在民间私下自掏腰包办女子学堂我也不反对。

皇兄是个软和的性子,但也容易被动摇, 后来的事虽我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我们少时一同相处的情谊,致使我在她坚定了心要与皇兄和离时, 也曾想过劝她两句,离了皇兄,这世道待一个和离的女子,何其苛责。

可我最终还是没愿意做那同样伸手折下她羽翼之人。

我第一次见到秦知礼这孩子,就知道,她是一个有野心的孩子。

至于她的弟弟,虽为男子,即使能登上那个位置,能做的也只是守成之君。

大周不需要庸碌的君王,却需要坚毅的将军, 所以,我放他去了。

冷静而克制, 遇事有所思考决断, 她阿娘将她教得很好。后来她进了皇宫,我清楚这孩子虽然是自愿的,但她感受到了束缚。

于是在她打那个我特意选去刁难她,激化她那份血气的夫子时, 我乐得险些蹦起来。

我知她厌烦这女子无论做什么都千番阻挠的世道,于是我偏要将这一切推到她面前。

她阿娘知道她能做到破开这个巨笼,我也知道她能够去改变。

所幸,被我们选中的孩子,真的没有辜负这份期待。

我终于感受到了一份释然, 为当年曾疼爱我的容妃, 为登上后位被大臣指点唾弃的阿婉, 也为我曾敬佩的傅芷盈。

世上女子千千万万,其中定有你的母亲,也有你的妻子, 也许也有你的女儿。

这条路顺遂,她们的成长也能多一分快乐,而少一分苦难。

全文完。

作者:季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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