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节 假千金吊打真千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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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前我是冠绝京华的太傅嫡女。

及笄礼时,父亲却当众迎回了真正的太傅千金。

我被世人唾弃鸠占鹊巢,父亲也听信谣言将我送到庄子上。

从云端坠落,原来仅需一夕之间。

后来,真千金嫁给了我的青梅竹马,顺理成章成了皇后。

而我,则顶着声名狼藉,率领千军万马,攻入了故国。

1

江柳柳落水了。

所有人都说是我推的。

只有从小陪我长大的婢女阿蛮在为我磕头求情。

「大人,大小姐绝没有推柳柳小姐。」

「大小姐真的没有推。」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寒风肆虐灌入脖颈,我跪在足有膝深的雪中,冷得瑟瑟发抖。

父亲站在台阶之上,旁观阿蛮额头磕出血来,他却一言不发。

半晌,一个巴掌落在了我的脸上。

是父亲打的。

我被打偏了头,脸上火辣辣一阵疼,强忍许久的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父亲,为何不肯信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裹着寒风,透着酸涩。

父亲的目光落在了暖室里那卧床病倒的一抹身影上。

他蓦地转头看我,眼神一寸寸变冷:

「映雪,前几日有算命先生来府里。」

「先生说,你是不祥之人,克夫克子,接近你的人皆不会有好下场。」

我跪在雪地里,抬头看父亲:

「父亲难道真的信了吗?就像今日,相信我推了妹妹落水吗?」

父亲皱眉望了我一眼,神色冰冷,充满嫌恶。

他挥手吩咐:「来人,将大小姐带去庄子上。」

下人们蜂拥而上。

我跪请他收回成命。

他却头也不回地入内去看病恹恹的江柳柳。

我望着父亲那渐渐消失于雪地里的身影,指尖不自觉掐入了掌心。

泪水一滴滴滚落雪中,我挥开仆人上前的手:「够了,我自己会走。」

早该知道会是这样的,对吗?

自上个月的及笄宴,父亲当众迎回江柳柳的时候,我就该明白。

太傅府邸,再也不是我的家了。

2

那日及笄宴会,真是热闹极了。

满城华贵皆来祝贺,与我青梅竹马的太子李承琰也递了拜帖。

趁无人之时,他曾为我献上一颗晶莹剔透的夜明珠。

我望着李承琰手里的礼盒:「殿下这是何意?」

「映雪,你及笄了。再过些时日,孤就请父皇下旨,将你风风光光接进东宫。」

李承琰丰神俊朗,是满京城少女们芳心暗许的首选。

我羞红了脸,见四下无人,才敢出声:「殿下,你我的婚事,还需请我父亲商榷。」

「那是自然。」他笑意清隽,满口答应。

我为他而欢欣雀跃,却并不知道,一旁的宴席之上已然换了风景。

父亲领回了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

他当着诸位宾客的面,宣布道:「这是老夫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江柳柳;如今正办着及笄宴的孩子,实乃老夫多年前抱错的农户女。」

骤然听闻此事,我在侍女阿蛮的搀扶下才能勉强站稳。

我才知道,我原是占了别人十五年的荣宠,享了别人十五年的富贵。

十五年前青州城大雨冲堤,父亲奉命前往赈灾。

途中母亲却于城隍庙突然发动,恰逢一名农妇亦在此地分娩。

两队人马慌乱之下,错拿了孩子。

我越长越大,容貌冠绝京华,却与父母无一丝相像之处。

母亲临死前说出了心中的疑虑,令父亲起了疑心。

他命人暗中寻找当年的那户农家,果然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江柳柳。

说来也巧,那户农家也姓江。

3

宴席之上,隔着幢幢人影,我与父亲四目相对。

我这才发现,他看向我时,眼里蕴含着满目寒霜,与昔日慈爱的模样大相径庭。

农户女千娇万宠长大,亲生女儿却险些被卖入青楼。

父亲他,大概也是怨的吧。

李承琰见状,惊愕之色尚未收起,便匆忙地从我手里夺走礼盒,直奔父亲而去。

从那时起,我在太傅府中的待遇便一落千丈。

我从小疼惜的弟弟江映辰,也开始对我冷脸相向,日日缠着江柳柳叫姐姐。

直到江柳柳落水前,我与她也只见过匆匆几面。

她落水之事,确实与我无关。

可没人会信。

谁让我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假千金,承了太傅府十几年的娇宠,便合该在真千金面前做小伏低。

即便是真千金江柳柳在自导自演。

即便是我真地遭受了冤屈。

4

江柳柳落水当晚,父亲连夜派人将我送到了庄子上。

此处阴寒至极,床榻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被褥。

贴身侍女阿蛮为我磕头求情后并未跟来。

随我一同前来的,只有幼时喂养过我的顾嬷嬷。

她冒死请命陪我出府,遭了顿打,身上青紫一片。

到了这里后,几日都不见好。

但她见我冷,忍着浑身痛意怜爱地抱着我:「我们映雪小姐才不是那狗算命所说的那样。小姐是个有福气的,以后绝对会比别人过得都好。」

我从她怀里汲取着温暖,眼里一阵阵热意传来。

这温馨的一幕还未存留多久,卧房的门便被人踹开了。

是江柳柳。

她在太傅府娇养了许久,褪去了满脸的蜡黄,如同脱胎换骨般变得晶莹明皙。

「哟,江映雪,几日不见,你怎么就消瘦成了这样?」她不善地打量着我。

庄子上克扣吃食,日日都是咸菜腐乳。我和嬷嬷吃得一脸菜色,实在不足为奇。

我冷得发抖,从床榻上爬起来。

顾嬷嬷担心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回握了一下,让她不必担心。

「柳柳妹妹,我自问我没有得罪过你。占了你多年来的好处,我如今也受到了惩罚,被赶到了庄子上。」我咬咬唇,偏头问她,「你此番前来,不是为着为难我的吧?」

她轻笑了一声,捏着帕子扇了扇室内的灰尘:「看来你这农户女还是认不清形势,我们太傅府哪里有第二个姑娘?你有什么资格唤我一声妹妹?」

「是我错了,我不该自称姐姐。」我低头认错,做低伏小,嬷嬷心疼地跟着我跪下。

5

江柳柳对我的表现仍是不满意。

她上前掐住了我的下颌,指尖一点点划过我的脸颊,激起我阵阵恐惧。

她身后,是数十位壮年家丁。

「你长得可真漂亮,这十几年里,没少用太傅府里的好东西吧。」

尖利的指尖戳得我疼痛皱眉。

我忍着不适,还没来得及辩解,她却狠狠地甩开我。

那力道,足以让我摔倒。

我狼狈地爬起来,正撞上她满眼的嫉妒和怒火:「江映雪,我真恨你啊,凭什么我要替你过那十几年的贫寒?」

她不甘心地一脚踹上来。

许是农活干多了,她的力道很大,一脚一脚踩在了我的脸上、小腹、胸口……

我疼得脑中炸开了一朵花,我终是忍不住诘问她。

「江柳柳,即便你是太傅府真千金又如何?你行为粗鄙,小肚鸡肠,毫无世家风度!」

「你连我这个农女都比不上!」

她气急,狠狠踹了我几脚之后犹不解气,素手遥遥指向了跪在地上为我求饶的顾嬷嬷:

「来人啊!打死这个老贱妇!」

家丁们纷纷上前,一人一脚往嬷嬷身上踹。

嬷嬷已年逾六十,受不住痛意,疼得龇牙咧嘴,失了声息。

我惊慌地冲上去抱住嬷嬷:「江柳柳,你心里不快就朝我来,不必欺负我身边的人。」

江柳柳扭头看我,冷不丁笑了起来:「你身边的人?」

「你是说你那个婢女和眼前这个嬷嬷?」

我拼命点头,只差跪在她面前了。

她轻笑:「江映雪,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婢女,在你离府当日就投井自尽了。」

「你说什么?」脑海里嗡嗡乱响,我抓着江柳柳的衣裙,不敢相信她会如此恶毒。

阿蛮天性纯真乐观,绝不会自戕。

投井只可能是受人所迫!

她蹲下来,居高临下,红唇微动:「阿蛮死了啊!你很痛苦是吗?可这根本不及你父母送我进青楼的一星半点。」

6

阿蛮从小陪我一起长大,于我而言,她并非仆人,而是妹妹。

「江柳柳,阿蛮是无辜的啊!」我冲上前想要个说法。

家丁们却将我死死地压在地上,我只能仰头狠狠瞪她。

她用帕子慢悠悠地擦拭着触碰过我的手指:「我也很无辜啊,我好好的一个嫡女,白白地做了这么多年的农户。过往的十多年里,怎么没人可怜过我的无辜?」

我无法共情她的遭遇,就如同她亦无法明白阿蛮和顾嬷嬷于我的意义。

眼泪断线般落下,一想起阿蛮,我就心痛到大口大口地呼吸。

而顾嬷嬷也被人打得仰躺地重重喘息。

恐惧战胜了尊严,我朝她一下又一下地磕头:「江柳柳,我对不住你,我享了你的荣华富贵,我任你处置。我求你,别再害顾嬷嬷了。」

顾嬷嬷费力地抓着我,语不成句:「小姐,奴不值得你这样,小姐,别跪她。」

江柳柳嗤笑一声:「你们主仆情深,我不拦着你们。江映雪,这可是你说的任人处置。」

「只要你别折磨顾嬷嬷,我怎样都可以。」我拼命地磕头,额头刺痛一片。

「行啊,那你就替我去青楼吧。」江柳柳冷眼望着我,使唤着家丁们扶起顾嬷嬷。

「好。」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要你不再折磨顾嬷嬷。」

7

我被江柳柳卖到了京城里最出名的翠红楼里。

起初,我并不愿意接客。

鸨母得了江柳柳的吩咐,使尽浑身解数折腾我:

用沾了辣椒水的鞭子抽我、不给我送饭让我挨饿、让楼里所有人围观我被剥掉衣服受辱……

我坚持了很久,我以为总有人会发现我失踪的消息,我天真地期盼着会有人来寻我的踪迹。

无数个夜里,我曾梦见过父亲来救我;再不济,我那青梅竹马的太子李承琰也可以来救我。

可时间越久,我越绝望。

我渐渐地不敢再反抗。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我放下了我的清高、我的尊严,遵从鸨母的调教,被秘密训练了数月之久。

再度现于人前之时,我不再是名满京城的太傅嫡女江映雪,而是翠红楼的花魁云秀。

那日我蒙着薄纱出场,一曲惊动了在座所有公子。

郎中令家的公子花重金买了我的初夜。

我揭下面纱,露出一张涂满脂粉,娇艳无双的脸。

他错愕了一瞬,很快认出了我:

「没想到啊,昔日太傅府的千金,竟然沦落成了妓子。」

我看见他,眼神一亮:「可否告诉我父亲,来接我回家?」

他痛快道:「好啊。」手却攀上我的身子。

我才知,原来他是在戏耍我。

他不由分说地抱起我,大掌胡乱地揉搓。

我哭得越狠,挣扎得越用力,他的巴掌便越如雨点般落下:「你以为你还是千娇百媚的大小姐?」

眼泪夺眶而出,我不停求他:「求你了,别碰我,我和你妹妹也曾是闺中好友。」

「哼,不碰你?本公子的钱不是那么好花的!太傅大人早就对外宣传你在庄子上被野男人骗走了。京城根本容不下另一个太傅千金!」

父亲怨我推了江柳柳时,我对他尚有期望;父亲赶我回庄子,我仍相信他是因心疼江柳柳而暂时让我避开锋芒。

可如今,我的期望再也没有了。

我的挣扎也在这位贵公子脱口而出的真相里,渐渐失了力气。

我瘫在床上,连泪都哭不出去。

他柔了声调:「乖,讨好了本大爷,本大爷重重有赏。」

烛火明灭,铜镜中倒映出了我破碎的面容。

身上的人不知折磨了我多久。

直到月上中天,他睡着后,我才压抑地哭出了声。

8

我有试过逃跑,可没有通关文牒,连京城我都出不去。

与此同时,逃跑被抓就意味着一系列的毒打。

那日被抓后,我趴在床上,衣衫凌乱,鬓发尽湿。

鸨母扭着腰肢窜进来:「我说云秀啊,你别想着逃跑了,满京城谁人不知云秀就是昔日太傅府千金啊?」

「你的名声已经不好了,就是出去了,连嫁人当小妾都没得做。」

我茫然地抬头,露出一张满是青紫的脸:「女子,就一定要嫁人吗?」

后来我才明白,这便是我意识觉醒的初始。

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我终于懂得,昔日学堂里我所有学到的《女诫》《女书》,都不曾教会我如何在困境中觅得生机。

我一直等着身边最亲近的人来营救我,是因为我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他人之上。

而一旦我不再期待任何人,我便不会为了活命羞于卖笑。

鸨母却以为我终于想通了,愿意跟着她讨生活,她立即喜笑颜开:

「哟,云秀姑娘你想通了?嫁人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就在我这小金库里好好过日子,该吃吃该喝喝,日子过得也一样舒坦。」

「是啊,还不如不嫁人。」我扬起头,对她乖乖地笑。

从此之后,我再未逃跑,听话地接客待客,鸨母对我渐渐放下了戒心。

9

我本打算另想办法逃出青楼。

太子李承琰却来了。

他来那日,我正对镜描眉。

鸨母推他进来,嘴里还念着:「云秀,这可是贵客啊,可小心伺候着。」

我转身,双眸与他相对的那一刻,欲语泪先流。

我扑进他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殿下,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当然对他李承琰无从期待,倍受折磨的我早已不会羞耻,我只想利用他离开这里。

许是见惯了江柳柳高高在上,骄傲示人的样子,他对我的小意温柔倒是格外痴迷。

很快,他就打算于京郊置一处房产,将我赎出翠红楼。

但,命运总喜欢开玩笑。

江柳柳发现了太子的行踪,于一个深夜,闯进了我的卧房。

故技重施,她比以往更熟练了些。

从她盛怒的脸上,我依稀可以看见我那太傅父亲江林坤的模样。

她用簪子划伤了我的脸颊,贴在我的耳边恶狠狠道:「江映雪,你就非要抢走我身边的东西是吗?」

我失踪后,燕国皇帝另下旨意,钦定江柳柳为未来太子妃。

风光得意的她,自然将太子李承琰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疼痛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我从背后偷偷拾起那支簪子藏在手心:「江柳柳,你一定要为难我吗?」

我试图让她冷静片刻。

她却气得面容扭曲,命手下捆绑着我,一路赶到了护城河。

夜色深沉如墨,她如鬼魅般,指着那条河:「江映雪,你不是说我不该为难你吗?」

「我不杀你,你偷我的男人,我就将你浸猪笼,我看你怎么活下去!」

我妄图以呼救惊动护城河周边的士兵。

有人听见响动,远远地持着灯笼走过来,却在见了太傅府的马车后,立刻离开。

江柳柳见状,撕开一块帘布,堵住了我的嘴:「别叫了,父亲视你为耻辱;京城里的人,也为你不耻,没人会救你!」

我怒目圆睁,深恨这世道的不公,却只能被她强硬地塞进猪笼里,眼睁睁地看着石头塞满了猪笼。

10

这种致命的溺水感,我终于在江柳柳落水后亲尝了一次。

确实不好受。

暖春时节,江水依旧冰冷刺骨,我冻得小腿抽筋。

求生的本能让我拼了命地用簪子挑开绳索、推开束缚我的石块,从笼中钻了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游了多久、游到了哪里。

醒来时,我在一辆急速驰骋的马车上。

救我的人,是碰巧潜逃的魏国质子魏骁。

他曾于宫中宴席上见过我。

他说,我识文断字,若我能为他所用,他便留我一命;若不能,便送我白绫一条。

这是我命运的转机,而我,抓住了这个机会。

我拼了命地往上爬。

那种每时每刻都会被男人破门而入的青楼生涯,我再也不想重历一遍。

我跟随魏骁一路到了魏国,日夜研读兵法,渐渐展露出了军事上的天赋。

女子为将,阻拦当然重重。

但我屡献奇策,行兵布阵常有奇招,渐渐在军中站稳了跟脚,成了一军主将。

魏骁高兴之余送了我一匹白马,同时也默认了我可以习武。

五年后,燕国在我和魏骁的联手下失去了数十座边关城池;再加上燕国太子李承琰继位后实行苛政,百姓怨声载道。

燕国国运已成颓势。

我曾经的父亲江林坤从太傅升任了丞相。

他亲临两军交战之地,挟持着我的亲生父母威胁我。

「逆女,这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生父母,若不投降,你就亲眼看着他们被杀吧!」

他知道我在这个世上牵挂不多。

他最该拿来要挟我的却并非他们二人,而是顾嬷嬷和阿蛮。

可惜顾嬷嬷和阿蛮,早就在我逃出青楼之前就被江柳柳折磨至死了。

我就不该相信江柳柳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至于我的亲生父母,我其实早就见过。

那年我被送入青楼。

江柳柳曾大发慈悲让我见了他们一面。

年迈的两位农户,面对得势的江柳柳战战兢兢,对待自己的亲女儿却目露鄙夷:「青楼可是个好地方啊,柳柳小姐大发慈悲饶你一命,你就好好在这里待着吧。」

江柳柳美目流转,捂唇笑道:「你们要是愿意带她走,我就放过她,让她随你们回农家去。」

我那亲生父母吓得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小姐折杀小人了。」

江柳柳神色里皆是嘲讽:「江映雪你看,连你的亲生父母都不愿意救你,你就老老实实接客吧!」

往事不堪回首。

思及此,我望着对面被利剑抵着脖颈的亲生父母,心中不曾有任何怜惜,只觉满目寒凉。

黄沙肆虐,风声却并未盖过我的嗓音:「江丞相,你挟持的两位农户皆是你燕国子民。你要当着燕国万千将士的面,亲手杀了自己的百姓吗?」

我一针见血的话令他脸色蓦地一沉。

唇亡齿寒,今日燕国丞相敢斩首无辜的燕国百姓,明日愤怒的燕国百姓就会揭竿而起!

数年不见,他没想到他眼中向来温顺的我,会蜕变得如此尖锐冷静。

魏骁行至我身边,侧脸瘦削的他,抿着嘴,眼中划过一丝冷厉。

他声音里略带警惕:「江映雪,你不会心软吧?」

我当然不会心软。

作为一军主将,我最该心软的,是如何将伤亡降到最低。

11

燕国丞相江林坤最后还是留了那对农户一命。

他另换了招数,以嫁入燕国后宫的和亲公主魏婉婉为借口,要求与我单独谈判。

魏骁替我答应了。

我将长枪戳进黄沙里,掀开军帐问他:「殿下,我与那老匹夫有何好谈的?」

魏骁坐在长桌前,递了给我一封信,是燕国皇宫的布防图。

「这是魏婉婉公主数年来潜伏燕国宫中所获,她于魏国有功,魏国不能放弃她。」

我想,这便是我愿意追随魏国平定天下的原因。

至少魏国不拘一格任用我这燕国故人为将,不舍弃和亲数十年的魏国公主。

对比之下,燕国丞相以百姓性命相挟敌国退兵,实在是罔顾大国之风。

我奉命与江林坤相见。

如此近距离地交谈,我发现他比五年前更老了些,眼角眉梢都爬上了皱纹。

想必这个燕国丞相属实不好当。

他求我放过燕国子民,撤兵退出。

可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燕国将倾,非我魏国主将可决定燕国存亡。

一旦我撤兵离开,等待我的就是军法斩首。

这道理他不会不懂,他只是,又一次舍弃了我。

脑海里千回百转,想通了一切,我冷笑:「我放过你们,谁来放过我?」

「父亲,难道你不知道我是被妹妹诬陷的吗?」

「难道你未曾听闻我深陷青楼吗?」

我每问一句,他的头便低一寸。

「映雪,求你看在江家养育你多年的分上,撤兵吧。」

我看着他,深深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他是以什么身份提起那段时光。

难道我要感谢他抚养我长大,却最终丢弃我、任我遭他亲生女儿作践吗?

是他先抱错的孩子,后果却为何要让我来承担?

「今日若不是你以魏婉婉公主要挟我,我必亲手斩下你的项上人头!」我冷冷道。

江林坤脸上的疲惫越发深刻,他艰难地乞求:「你妹妹如今当了皇后,怀有身孕,皇上却因为你为魏国将领的事情,多番为难她,你……」

「够了,送客。」

江林坤颓然地从军帐中离开。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恍惚间好似忆起那年他匆匆甩开我,拔步朝向江柳柳的样子。

他的脊背早已不似从前挺拔,他的巴掌也不会再落在我的脸上。

他终于不再是我记忆里,高大威武的父亲了。

此次和谈告吹,以贤明盛于燕国的丞相,亲临边疆却一事无成。

他遭受了天子震怒,官职被一贬再贬。

连丞相府唯一的公子哥,我曾经疼爱有加的弟弟江映辰,也被贬为了庶人。

12

魏国军队气势汹汹,并未因燕国丞相和谈的插曲而停下前进的脚步。

燕国派出的将领却一个比一个软弱,根本挡不住魏国军队。

几个月后,听闻燕国皇后临盆生下了太子。

与此同时,我踏上了燕国故土,亲手下令破开了城门。

昔日繁华靡丽的京城,如今满地鲜血。

这其实已是我疏散百姓后能做到的最大努力。

我驾马入宫那日,乌云蔽日,苍穹黯淡。

因着魏婉婉公主提供的布防图,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便直捣了黄龙。

退无可退的江柳柳被李承琰掐着脖颈追问:「不是你跟朕说的,你亲手将江映雪浸了猪笼吗?」

「你这个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江映雪一旦破开宫门,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龙床之上,幼小的皇子嗷嗷大哭,却并不能激起这对年轻父母心中半丝怜悯。

江柳柳抓着李承琰的双手,呼吸艰难:「陛下,是你受不住京中流言,才顺势让我去杀了江映雪。」

「是你派人沿着护城河找寻数十里没找到她的尸体,就不肯再费力寻找。」

「如今江映雪没死,你却怪在了我头上!」

我从殿外走进来,刚好听完了全程。

原来当年浸猪笼一事竟另有隐情。

我挥手鼓了三掌:「你们夫妻二人的争吵,真是令本将军大开眼界。」

「映雪!」李承琰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却很快被害怕代替。

他推脱着自己犯下的错,指着大口呼吸的江柳柳:「都是这个贱人害得你,与朕一点关系都没有!」

江柳柳扭头一巴掌甩在李承琰脸上:「李承琰,你这负心寡义之徒!」

事已至此,我其实并不关心真相如何。

反正,他们两个都活不过今日。

可江柳柳明显不愿意这么简单地死去。

她临死前也要给我添堵,我能感觉到她对我的恨意深入骨髓。

她大声细数着我的过往:「你们魏国的军队们,知道你是鸠占鹊巢的假千金吗?知道你是千人骑万人踩的婊子吗?知道你……」

她话还未说完,却被惶恐的李承琰死死摁住了嘴:「江柳柳,你想死不要带上朕!」

我笑盈盈地走向她,长枪指向了拉扯的二人:「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江柳柳拽开李承琰,害怕中带着三分怒意,她斥道:「江映雪,你不知廉耻!」

我的长枪却离她更近了一分:「古有越王勾践忍辱负重,今有我江映雪涅槃重生!」

我顿了顿,冷眼对她轻笑:「而你,却根本不会有涅槃重生的机会!」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面临的是敌军将领。

她举目望去,四周皆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终于害怕了,她爬起来,抱起痛哭的幼儿,跪在地上开始求我。

李承琰也聪明极了,嘴里念叨着:「昔日我与映雪妹妹情深义重,若非江柳柳横插一脚……」

我长枪一挥,先解决了话多的李承偲。

他瞪大了双眼,脖颈间的鲜血溅到我的脸上。

我以长袖随手一擦:「本想留点时间让你们夫妻二人互相说说遗言,如今看来,不必了。」

江柳柳一边摇头,一边往后躲,她丢掉了怀里的孩子,抵在墙角,抱膝摇头:「别,放过我,放过我。」

我利落地一挥,她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了。

13

我这边一切归于平静,士兵们有条不紊地拖着死去的尸体进行集体焚化。

魏骁那边也进展得一切顺利。

他救下了被幽禁的魏婉婉公主,迎着魏国皇帝将燕国国土收入囊中。

再见到江林坤时,是在地牢里。

他的脊背,比数月前两军和谈时更弯了。

他整个人陷在稻草堆里,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我此番前来,是为着燕国的国玺。

魏国争天下,要的是名正言顺、顺应民心。

因着我数次战役都优先考虑百姓性命,民心归顺毫无争议。

但名正言顺,却缺了一个燕国国玺。

国玺历代由各朝丞相所藏,不到新君即位,绝不会现于人世。

江林坤看见了我,从地牢里踉跄爬了起来:「映雪,你妹妹他们,还好吗?」

「不好。」我席地而坐倒也不嫌环境脏乱,毕竟更脏乱的青楼刑室都待过。

「这是什么意思?」他表情凝固了一瞬。

身旁却突然蹿出了一个人影,是江映辰:「江映雪,你把姐姐怎么样?」

「你们既然猜到了,却为何还要追问呢?」我好整以暇地理了理官袍,抬头看着二人,「今日我来,是为着传国玉玺。」

「江大人若是知晓下落,还请早日告知。」

「我呸。」江映辰激烈地骂道,「江映雪,你这通敌叛国之人,可笑我父亲居然倾心培养了你十五年,你却根本不知感恩……」

话未说完,江林坤就已狠狠捂住了他的嘴。

我笑了笑:「江映辰,你跟我提恩情?是谁教会你写字的?是谁在你闯祸后一次次替你跪祠堂的?又是谁在你高烧不止时不眠不休照顾你的?」

「我自问,我无愧于你。」我目光直直地看向江映辰。

提及旧事,他恼怒中竟也有了几分羞怯。

我又转头问江林坤:「至于江大人,我的恩情,早在被江柳柳一次次地折磨中,还完了。」

江林坤不肯透露玉玺的下落,亦对我说的话并无任何反应。

我渐渐失去了耐心。

军旅生涯教我学会了无数种让人开口的方法。

我一挥手,身边的士兵们便打开了牢门,将江映辰拖进了内室受罚。

一声声的惨叫传出来,江林坤的脸上终于多了丝担忧的神色。

他用力地抓着牢笼:「江映雪,那是你弟弟,你怎么忍心?」

唉,事已至此,他还想用所谓的亲情捆绑我。

我冷哼:「江大人,我记得你曾于我及笄宴上亲口所言,我只是被抱错的农户之女不是吗?」

「既然如此,那我和江映辰,又谈何姐弟关系?」

14

他神色扭曲了几分,却仍旧不肯透露国玺下落。

「用点力啊,你们都没吃饭吗?」我不紧不慢地在地牢里喝起茶来。

听着儿子的惨叫,江林坤的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心理防线一点点被击溃。

一个时辰后,他连站都站不稳了。

有时候,比起自己受罚,亲耳听到自己的亲人受罚其实更能使人崩溃。

这也是为什么我当年能被江柳柳胁迫。

他跪在地上,浑浊的眼里渐渐浮现了泪水,狼狈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昔日执掌朝政的风光。

「将军,江映辰已昏了过去。」

「泼上冷水继续打。一刻钟后,卸去他双腿,再一刻钟,卸去他双臂。」

「是。」

我立了一炷香于地牢前,烟气缭绕,很快烧到了末端。

在那一截火星子即将熄灭之际,他痛哭流涕,悲痛欲绝:「国玺在丞相府书房椅子下的密道里。」

「若有虚言,我顷刻杀了江映辰。」我抿了一口茶,冷声道。

士兵们得令后,立即前往丞相府搜寻国玺。

魏骁鉴定无误,向地牢传来了消息。

我命人将江映辰送回了江林坤面前。

江林坤望着完好无损的江映辰,怒极呵斥:「为何你竟毫发无伤!」

江映辰缩着头,趴在江林坤脚下:「父亲,那些人拿刑具吓我,我实在害怕……」

「废物,废物!」江林坤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我从地牢里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直到走出很远,还能听见这场父子间的闹剧。

他们啊,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有一日出将军府,我遇到了当年为我算命的先生。

他指着我的面容,惊叹道:「为何你的命数有变?」

我笑问:「现在的命数又是如何?」

他惊讶地翻着手里破旧的册子:「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啊!」

「大胆,竟敢妄言将军命数!」身旁的仆从怒而挥鞭。

我握住了马鞭,轻笑:「先生说错了,命数不由人算,由己定。」

算命先生抓着胡子附和道:「是极是极。」

「克夫克子, 接近你的亲人皆不会有好下场」, 当年江林坤亲口所言的这句话, 对年纪渐长的我而言,不外乎一句戏言。

我不成亲不生子, 又怎会克夫克子?

至于亲人?

我孑然一身, 又哪有亲人可言?

15

后来的时光里, 我仍旧跟着魏骁四处征战。

从中原的最南到最北,一路收复城池, 扩大疆土。

天下终于在十年间实现了大统, 四分五裂的诸国混乱局面, 再也不会发生了。

身为太子的魏骁哭丧后登上了皇位。

在我出色的表现下,他颁布的第一道政令就是兴办女学、招募女官,女子亦可习武从军。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民间纷纷担心我这位处处为平民考虑的将军会被魏骁处置。

我却主动向他递上了一份辞呈。

我并不相信魏骁会如此待我,但既然天下已定,我便失去了用武之地。

朝臣们多番劝我,可我去意已决。

魏骁却不顾一切地从政事中脱离出来,闯入将军府,不肯放我离开。

微风拂过, 梨花落了一地。

我跪在黄袍之下,真心实意道:「微臣跟着陛下数十年,这么多年的南征百战, 已让微臣身心俱疲,求陛下允许微臣辞官……」

他声音颤抖,打断了我:「你一定要走吗?可是朕……朕喜欢你啊。」

我摇头,否认道:「陛下喜欢微臣,是因为微臣识文断字、走出了宅院、领兵站在了陛下身边。可褪去这一切荣誉,微臣只是微臣,陛下有发妻,微臣也并非完璧。」

「朕并不在意!」魏骁神色里略有几分焦灼,他不愿意放我走,「何况天下之大, 你连亲人都没有……」

我叹了口气,仍旧摇头:「天下之大, 四海为家。让微臣去看看我与陛下携手打下的江山吧。」

「让微臣去替你见识见识塞外飞雪、江南水乡、瀚海天山……」

「让微臣去见识一下如画江山吧。」

我目中流露出了向往之色, 也许正是这抹向往,最终打动了他。

「罢了,你去吧,记得骑上我送你的白马。」他知晓我意已决, 摆手无奈道。

「谢陛下。」我又一次伏地跪倒。

暮春时节,满城飞絮。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了宁和的皇城里。

我驾着一匹上了年纪的白马,在几个家仆的陪伴下,一起踏上了远行的路。

身后是夹道相送的百姓:有战火中保住性命的男儿、有因着能上女学而喜极而泣的姑娘……

我回头望了一眼, 高高的城楼之上, 一抹黄色的身影在为我招手, 我听见他在用力说:「江映雪,你自由了,去看更广阔的天地吧!」

笑意浮上唇角, 马鞭轻扬,我疾驰在平坦的路上,笑声却从未如此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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