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重生后,执意要嫁给被她欺辱得遍体鳞伤的马奴。
她说马奴将来会称霸一方,成为角逐天下的第一人选。
只要她从现在开始感化他,用爱包围他,等将来马奴称帝,她便能改变前世家破人亡的结局,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可是姐姐呀,你在男人身上跌了个跟头,怎么重来一世,还是不长记性呢?
1.
我是个庶女。
我的爹爹是周国的太尉,母亲则是夫人院里最不起眼的洒扫丫鬟。
我是整座太尉府里最不起眼的人,如非必要,爹爹甚至想不起我。
他也不愿意想起我,因为他厌极了我,我的存在就是他背叛夫人的罪证。
当年,仅仅是因为他撞见夫人在外被自家表哥搀了一把,就听信谣言,觉得夫人和表哥有染。
他不去同夫人要解释,也不去询问表哥,而是怒气冲冲地回到府里,正巧就碰见了我娘。
我娘只是夫人身边负责梳头的丫鬟。
夫人心善,看我娘到了年岁,便给了银子和契书放她出府,让她和自小订下婚约的未婚夫成婚。
那天,我娘原本是要等着夫人,同她作别的。
可我爹不管不顾,把我娘拽上了床。
那一夜,便有了我。
按照我爹的说法,我娘压根就不应该生下我,她应该在得知有我的那晚就自我了断,免得脏了他的眼,破坏了他和夫人之间的感情。
可他忘记了,是他将我娘拽上了床,企图用我娘来给夫人难堪的。
事后知道夫人是清白的,他甚至打算将我娘毁尸灭迹,以免被夫人发现。
要不是夫人及时赶到,保住了我娘,只怕我也没有来到这个世上的机会。
我娘常和我说,要知道感恩,要拿夫人当主子一样去尊敬孝顺。
我始终谨记着我娘的教诲,她死后,夫人将我带到身边,我勤勤恳恳,学着青书姑姑的模样伺候她,反惹来了她的怜惜。
「你是咱们府上的小姐,是主子,知道吗?这些杂事自有下人去做,用不着你。」
我辩解:「我想孝顺夫人。」
夫人笑了,她揽着我的肩膀,温柔得不像话,「就算是孝顺,你如今也还小呢,等你长大了再说吧。」
可夫人却没能等我长大。
我八岁那年,夫人难产而亡。
夫人一走,嫡姐就更讨厌我了。
她本就和爹爹一样,觉得我娘该死,觉得我就不该出生。
她认为是我的存在阻碍了她爹娘夫妻恩爱,是我分走了夫人对她的宠爱和在意。
夫人在时,她尚且知道收敛,夫人一走,她就视我如眼中钉,恨不得即刻将我除之而后快。
「都怪你,都怪你!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夫人的丧仪刚一结束,她便迫不及待地拿我出气。
皮革制成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在我身上,我疼得冷汗直冒,却不敢哭出声。
「你娘是个贱胚子,你也是个贱胚子,克死了我娘和弟弟,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那天要不是青书姑姑及时赶到,我兴许就被她打死了。
爹爹将嫡姐奉若珍宝,只会关心她拿鞭子的手挥久了酸不酸,压根不会在意我的死活。
夫人走后的两年里,都是青书姑姑护着我。
她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她说的话,嫡姐勉强能听进去几句,爹爹也会顾念着她和夫人的情分,待我好上那么一些。
但也仅仅只是一些。
青书姑姑回乡嫁人后,我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挨打受骂是家常便饭,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嫡姐折磨人的手段。
譬如寒冬腊月,她往结着薄冰的池塘里撒下一把珊瑚珠子,捡不齐便不许我上来。
我在寒冷的湖水里泡到晕厥,从此一到阴冷天,双腿关节便宛如针刺,疼痛难忍。
譬如烈日炎炎,她让我头顶水盆在太阳底下站着,她在阴凉处同丫鬟们一块儿往水盆里投石子玩儿。
她手里的石子更多是冲着我来的,一直到今日,我的额头上仍旧有块祛除不掉的疤痕。
所以,当嫡姐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落到府中那个马奴身上的时候,我是松了口气的。
马奴是爹爹从一漠北商人手中买下的。
他身材矮小,面容丑陋,又因为嗓子受过伤,不能说话,所以嫡姐叫他哑巴阿丑。
阿丑是中原人和匈奴人的血脉,府里的人大多瞧不起他,私下里经常拿他打骂出气,叫他小杂种。
但嫡姐不喜欢他,并不是因为他的出身。
相反,阿丑刚来府中时,嫡姐其实很喜欢他湛蓝色的眼睛。
周国的贵族喜欢在漠北商人手中买出生边境的奴隶,他们的母亲大多是被匈奴人掳去的中原女子,生下的孩子大多是深目高鼻,生着浅棕色琉璃似的瞳孔,是区别于中原人的野性美。
湛蓝色的瞳色极其少见。
嫡姐将自己心爱的小马驹交给阿丑饲养,甚至还想让他戴上面具近身伺候。
但小马驹到阿丑手里不过半个月,就叫他给养死了。
2.
那匹小马驹是爹爹送给嫡姐的生辰礼物,价值千金,所以嫡姐很生气。
她亲手将阿丑鞭笞得鲜血淋漓还不解恨,那之后更是恨上了他,时不时就要叫他来羞辱、毒打一番。
她将用在我身上的手段加大力度用在了阿丑身上,那段时间甚至想不起我来。
我也因此得了喘息的机会。
府里的奴才都是墙头草,嫡姐厌恶阿丑,那些人便有样学样,人人都能在阿丑头上踩上一脚。
当然,并不包括我。
我只是府上的一个小小庶女,阿丑再如何,那也是嫡姐的人。
除非我是嫌现在的日子太好过了,才会想去招惹阿丑,将嫡姐的目光重新吸引到我身上来。
嫡姐对阿丑态度的转变,是从半个月前,她病好后开始的。
明明之前她见到阿丑,总是一口一个狗奴才地叫,那天她却苍白着脸,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颤着声儿,亲手扶起了地上的阿丑。
「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阿丑身子一震,赫然抬头,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
嫡姐白着脸,咬着唇,「抱歉,我、我以后不会再打你了。」
她在害怕阿丑。
她甚至不敢直视阿丑的眼睛,因为她的目光里全是深深的恐惧和惊惶。
可为什么?
她是太尉府备受宠爱的嫡出大小姐,而阿丑在她眼里不过是个低贱的奴才,她有什么好怕他的?
然而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头。
她居然要退掉和当朝六皇子的婚约,下嫁给阿丑!
要知道,她与六皇子的婚约可是自他们娘胎起便订下了的。
六皇子丰神俊朗、温润如玉,是当朝最受宠的皇子,自我有记忆起,嫡姐便时常以未来的六皇子妃自居。
哪怕她骄纵跋扈的名声在外,六皇子避她如蛇蝎,她也仍旧满心满眼都是他,锲而不舍地追着他跑。
不过是病了一场罢了,她怎么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相较于她堂堂太尉千金执意悔掉同当朝六皇子的婚约、下嫁给一个低贱马奴给爹爹带来的震撼,她对我的态度的转变,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从前,是我不懂事,」
她并不习惯用这样柔和的语气同我说话,脸上的笑容十分生硬,甚至我诧异地看过去的时候,她的眼里还浮现出几分难堪。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抽回手,就要往地上跪,她却扶住我,深吸一口气,道:
「月娘,母亲临终前说,要我与你相互扶持,这些年我被丧母之痛迷惑了心智,对你做了些不好的事……那并非我的本意。」
我被她这番话震得有些茫然,小心翼翼抬头去看,就见她神色挣扎,似乎下面的话很难以启齿。
于是我十分善解人意地道:「我明白的,」
我低下头,神色落寞:「阿姐不喜欢我是应该的,谁叫我有着那样的出身呢?也就是夫人心善,我才能活下来……」
她松了一大口气,「你不怪我就最好了。」
已是深秋,我听着窗外连绵不断的雨声,感受着双膝处细细密密的痛楚,朝她怯怯地笑了笑。
「怎么会呢?」
「姐姐管教妹妹是应当的,再者夫人于我有恩,我感激阿姐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我想我那时的戏一定演得真极了,不然,我那即便重生了一回也没半点长进的嫡姐,不会这么快就对我卸下了心防,告诉了我她之所以变化这么大的缘由。
「……阿丑不是阿丑,他是匈奴的皇子,两年后,他就会回到匈奴,然后用三年的时间,领兵打到周国的都城,」
「六皇子、六皇子就是个懦夫!」
她将我的手攥得紧紧的,眸光愤怒,恨声道:「他为了活命,竟然将我献给了阿丑!」
「阿丑、不,他那时已经不叫阿丑,他叫宇文璟,他让我在冰天雪地里穿着纱衣光脚给他献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我,」
「我跳不动了,脚黏在冰面上,稍一用力便能撕下一层皮肉,我好疼,可他不肯放过我……」
她哭起来:「宇文璟就是个魔鬼!」
我做出害怕的模样,揽着她轻声安慰。
可听她讲述她死前的惨状,我却忍不住心头的讥诮。
只是穿着纱衣在冰面上献舞罢了,我的好姐姐,这不是你曾经用来对付我和阿丑的手段吗?
怎么用到你自己身上,你就怕成这样了呢?
「周国要完了,月娘,宇文璟将来会称霸一方,会有很多人跟随他……」
「趁现在,趁他现在还是阿丑,我要帮他,同他成亲,将来他一统天下,我们许家便可一步登天。」
她目光灼灼,神情激动,「月娘,你愿意帮我吗?」
她抓我抓得很用力,长长的指甲刺进肉里,我一声不吭,露出个受宠若惊的笑容。
「当然!」
但我没想到的是,她所谓的要我帮她,居然是要我去勾引六皇子。
「不是真叫你嫁他了,只是如今形势所迫,我的名声不能有染,只有让六皇子喜欢上你,主动来与我退婚,我才能清清白白地嫁给阿丑,」
她殷切地将我望着:「月娘,你明白吗?」
3.
我明白。
她想退婚,但不想得罪六皇子,更不想让她本就糟糕的名声越发雪上加霜,所以就想将我推出来顶这个锅。
不管最后六皇子能不能主动退婚,只要我听她的话,和六皇子扯上了关系,她便有了借口,顺利将这桩婚约解除。
勾引六皇子这件事不管成不成功,她都能达到目的。
至于我的名声、我会不会被六皇子记恨、会不会被爹爹责难……
她哪里会管我的死活?
就像重来一回没让她的脑子半点长进一样,无论她用怎样好听的话来遮掩,她的凉薄和自私都是刻进了骨子里的。
见我迟迟不答话,她有些着急,语气又柔和了些:
「只是暂时罢了,月娘,你放心,等我嫁给阿丑后,便想法子让爹爹送你出去避避风头,」
「等过几年,阿丑恢复了身份,周国也乱了,那时候便没人在意你的过去,你又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必定会为你寻一桩满意的婚事。」
「到时候全天下的青年才俊,都任你挑选!」
我眼里浮现出憧憬,脸色微红,有些羞涩地道:「阿姐,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长舒一口气,亲亲热热地挽住我,「好妹妹!」
平常以我的身份,是很难得能见到六皇子的面的。
但有了嫡姐的助力,六皇子对我的印象,很快便从太尉府上那个不知名的二小姐,变成了饱受嫡姐欺凌的小可怜。
是了,嫡姐为了让六皇子喜欢上我,甚至不惜在他面前自毁形象,故意欺负我,就为了显出我的可怜和柔弱,从而引起六皇子的怜惜。
除此外,她还将六皇子的兴趣爱好、幼时经历告诉了我,力求让六皇子引我为知己。
六皇子果真如嫡姐所说那般,十分钟爱娇弱柔美、能全身心依附着他的姑娘,见了几次面后,他便私下里将我约出来,赠了我一块玉佩。
「等我与许凌馥成婚后,便抬你进府,」
他目光温柔,摩挲着我的手,「月娘,这些年,你受苦了,但你信我,等你到了我身边,我便再不叫你吃一丁点儿的苦。」
我仍是温顺地点头,「妾身信殿下的。」
说谎而已,谁不会呢?
我时常在嫡姐的掩护下和六皇子私会。
但六皇子始终不松口与嫡姐退婚,她终于开始着急了。
「你有没有照我说得那样去做?」
我怯懦道:「有的,嫡姐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可六皇子他,」
「……兴许是不喜欢我罢,他只说要等和阿姐你成婚后,抬我做妾,却没说要娶我……」
她嫌弃地瞪了我一眼,「真没用。」
我的头低得更低了。
她也不想想,如今爹爹在朝中受皇上看重,六皇子是傻了才会将这样一门好亲事退掉,失去太尉府的助力。
对于六皇子来说,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娶了她之后,再找机会纳了我,到时候娇妻美妾在旁,岂不美哉?
但嫡姐却不懂。
她执着地认为,只有我去勾引六皇子,到时候丑事暴露,她就能用小姨子勾引未来姐夫的借口退掉这门亲,并让六皇子在城中声名尽失,失去争夺太子之位的资格。
等不到六皇子主动退亲,她就又想了个法子。
——她要办一场盛大的宴会,然后将我和六皇子捉奸在床。
「……那时候,我便安排你去庵堂里避避风头,」她信誓旦旦,「等我做上皇后,便去接你。」
我在她面前应承得好好的,但转头,我就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六皇子。
我哭得梨花带雨:「月娘虽心慕六皇子,可却从来没想过要破坏殿下和嫡姐之间的婚约,」
「月娘虽只是个庶出,可自小也知道什么是规矩和体统,这样……这样出格的事,我是万万也做不来的!」
六皇子面色阴沉,冷笑道:「好一个许凌馥,竟敢把算盘打到本殿下头上来了!」
我怯怯地握住他的手,又用盈着泪光、满是爱恋的目光将他望着。
「更何况,月娘倾心殿下,无所谓名分,只愿殿下顺遂安乐,怎么会做出有损殿下名誉的事?」
六皇子神色缓和下来,将我揽进怀里,「月娘,多亏有你在我身边。」
我靠在他不算宽阔的胸膛上,有些羞涩地笑了,「月娘也幸运,还好遇见的是殿下。」
若是换个精明些的,我就骗不过去了。
我不知道上一世的我做了些什么,才让重来一回的嫡姐对我的态度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但我知道她骨子里瞧不起我。
她觉得她向我服软,我就该既往不咎;她要我帮她勾引六皇子,许我日后的好姻缘,我就该感激涕零,为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可她看不到我额头上的疤痕,就像她想不起从前是如何折磨的我。
她以为我和我娘一样老实本分、胆小怯懦,我对她言听计从,事情一定会万无一失。
可那日府上设宴,下人来报,看见我与六皇子在阁楼私会,她端着未来六皇子妃的架势,气势汹汹地领着一众夫人小姐赶到,看到的却不是我与六皇子衣衫不整共处一室,而是一个相貌丑陋,有着湛蓝瞳色的男子在诸多刑具中等候。
是这些日子,被嫡姐嘘寒问暖的阿丑。
4.
他换回了从前的破烂衣衫,冰蓝色的眸子含着讥诮,冷冰冰地看着嫡姐。
然后在嫡姐惊惶慌张的目光中,他将那柄染血的长鞭塞到嫡姐手里,转过身脱下衣衫,露出伤痕累累的后背。
一瞬间,房间内鸦雀无声。
听说那日,嫡姐气得脸都绿了。
围观群众神色各异,但看向她的目光都是如出一辙的惊诧和鄙夷。
嫡姐百口莫辩,宴散后就大发脾气,直接将我的脸打肿了。
「你是怎么办事的?我让你将六皇子引去阁楼,你人呢?六皇子人呢?」
「还有阿丑,阿丑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不知道,我是按照嫡姐的吩咐去做的,」
我捂着红肿的脸颊泣不成声:「本来、本来六殿下也快被我引到阁楼了,谁知道……谁知道他突然反悔,还问我待他是不是真心的,」
我抬起一双朦胧泪眼,害怕道:「嫡姐,是不是六皇子殿下发现了什么?」
嫡姐拧着眉头,神情凝重。
「六殿下怎么会知道阿丑……」
她怀疑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一顿,转头就不耐烦地甩给我一盒药膏。
「这几日就别出门了,好好养着。」
「我早知道你如此不中用,连宋瑄那个废物都骗不过,就不叫你去了,白费我一番心思……」
「现在好了,不仅目的没达到,就连阿丑也要与我生分了。」
比起计划未成、当着那么多的人出丑,显然是讨好阿丑这个未来的新帝更重要些。
但我不知道许凌馥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只要她知错就改,无论她此前做得有多过分,都能被人原谅。
明明阿丑看她时眼底的恨意都快满溢出来了,她却还要巴巴儿地往上贴。
甚至阿丑只是对她扬了扬唇角,那压根算不得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她都能开心好几天。
但她很快就开心不起来了。
因为自那日后,都城里都传遍了,堂堂太尉府千金,未来的六皇子妃,居然自甘堕落,与一个低贱的马奴厮混在一起。
不仅如此,她还欺凌庶出,污蔑亲妹与六皇子有染,只为解除和六皇子的婚约,光明正大地和那个异族马奴成亲!
这些传闻传到许凌馥耳朵里的时候,她甚至来不及去追究这些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又是谁人在背后指使。
因为爹爹大发雷霆,强令她将阿丑送走。
「我的老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放着好好的六皇子妃不当,偏偏喜欢上一个低贱的马奴!」
爹爹面色铁青,气得气都喘不匀了:「我费尽心思为你筹谋,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我还只当你小孩儿心性,闹着玩的,没想到你居然是对那奴才动了真情?许凌馥,你可还记得你自己的身份?!」
许凌馥哭得很伤心:「女儿是有苦衷的!」
「阿丑他很好,他比六皇子好多了……」
我本以为,要扳倒我爹,替我娘报仇,定要费心筹谋许久,可没想到,重生归来的嫡姐,不仅帮我同六皇子搭上线,还亲手将我爹的罪证送到了我手里。
——她告知了爹爹重生一事,撺掇他帮助阿丑回匈奴夺权!
要知道,爹爹是周国的太尉,而阿丑却是匈奴的皇子。
许凌馥以为现在的阿丑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可实际上,阿丑从一开始来到太尉府,就是为了躲避仇家。
她的小马驹是阿丑亲手毒死的,为的就是不想和她扯上关系,引人注目。
匈奴皇庭里身份最低下的皇子,最开始只想以马奴的身份掩人耳目,筹谋自己的复仇大计。
没想到太尉府的嫡千金是个骄纵跋扈的性子,从此记恨上了他,对他非打即骂,以至于他的日子过得比在匈奴时还要凄惨。
如今虽然许凌馥态度大变,围着他鞍前马后,任他差遣,但他生性多疑,还是存了几分防备。
许凌馥怕他、惧他,却又倾慕他前世称霸一方的风姿,她看不懂他的抗拒和厌恶,在他高烧昏迷时日夜守护,为了给他煲汤不小心烫伤……
在这样无数件小事的堆积下,阿丑眼中的厌恶和冰冷终于一天天融化,变成了动容和别扭。
他虽然还不能完全信任许凌馥,但在她面前,他已经开始逐渐展现自己的真容。
譬如不再掩饰自己会说话的事实,不再戴着那张丑陋的人皮面具,还有随同他一块儿来到周国的匈奴人,也渐渐被许凌馥所知晓。
而我爹也被他心爱的女儿说动,和阿丑彻夜长谈后,终于愿意帮他风风光光地回到匈奴。
阿丑是匈奴单于最小最不受重视的孩子,他当年来到周国便是为了逃难,如今匈奴的老单于病重,大王子和二王子为了王位你争我抢,阿丑若就这么回去,单靠他手底下那点人马,还不够大王子和二王子两人塞牙缝的。
所以,我爹就想赠他两张边城的边防图,助他得到老单于的信任。
5.
我将这个消息告知六皇子的亲妹妹七公主的时候,她是不相信的。
「你的意思是,太尉大人通敌叛国?」
「臣女不敢妄下定论,只是府中那个叫阿丑的马奴确实有些蹊跷,前几日,我还曾见过嫡姐和他一起进了我爹的书房……」
不同于六皇子让许凌馥怒骂的「废物」和「懦夫」,七公主宋清弦在她口中是个极其「出格」的人物。
「一个女儿家,不好琴棋书画,偏好舞刀弄枪,不过是打赢了几场胜仗罢了,居然就敢对我这个亲嫂嫂叫板,简直不成体统!」
许凌馥提起宋清弦时眼里满是恼恨,可说到最后,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愉悦:
「好在,宋瑄虽然废物了些,却知道维护我这个太子妃的颜面,」
「公主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嫁了个二世祖,她那个丈夫也是废物,匈奴的兵打过来的时候,他毫不留情地将怀着孕的她献给了阿丑。」
「阿丑看不上她,叫人挑出她肚子里的孩子,将她的尸首挂在城门上以示警示……」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眼里浮现出羞涩,「对比起来,上一世的阿丑待我,其实不算太坏呢,好歹,他给了我一个痛快的死法。」
我以为许凌馥蠢归蠢,好歹算是个人,可听见她这番话,我差点就绷不住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
我难以掩饰眸中的惊异,她却含羞带怯,脸慢慢红了。
好像自从阿丑对她的态度缓和下来后,她就彻底丢了脑子,将一颗心系在了他身上。
阿丑是未来的新帝,所以无论他做什么都是正确的。
七公主看向我的目光十分复杂,但最后还是道:「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若我的人查出来你所言非真……」
她的语气渐渐冷下去。
我道:「臣女任凭公主处置。」
七公主领着御林军包围了太尉府,果然从我爹的书房中搜查出许多密信,还有阿丑居住的房间里,居然藏着大量匈奴的弓弩。
我爹勾结匈奴、通敌叛国的罪名逃不脱了。
再昏聩无能的皇帝,都无法忍受亲信大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和外敌勾结。
因着告密的缘故,七公主在老皇帝面前保下我,我改名换姓,藏进城中的一处小院落里。
而太尉府的人通通被下狱,独独逃出了许凌馥和阿丑。
刚听到消息的时候,我其实十分意外。
但一想到许凌馥重生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前世害自己家破人亡的阿丑献媚,那么阿丑救走欺凌自己数年的许凌馥,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许凌馥会带着阿丑来找我。
阿丑受伤昏迷,她急得眼眶都红了,一边让我赶紧去找大夫,一边看着阿丑狰狞的伤口不住落泪。
「你怎么这么傻?我从前待你那样不好,你却还是愿意给我挡剑,」
「阿丑,你醒一醒,醒一醒好不好?你本该有很大的成就的,是我拖累了你,都是我不好,你快醒过来惩罚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她泣不成声,不经意间抬头一看,见我始终安静地站在原地,顿时急了。
「月娘,你怎么还不去找大夫?」
「阿丑他就快没命了你知道吗?」
许凌馥的脸其实和夫人长得很像,只是夫人从来不会对我露出这样的神情,更不会蠢到去向仇人奉上自己的一颗真心。
我轻声说:「阿姐,我真怀疑,你究竟是不是夫人亲生的。」
许凌馥有一瞬间的茫然:「你说什么?」
我推开她,来到阿丑面前,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匕首,狠狠捅进他的心口。
原本处在昏迷中的人赫然睁眼,看向我的目光充满着不可置信和惊怒。
我想到他刚来太尉府时,我见他的第一面。
那时我十二岁,无意中撞见他给那头价值千金的小马驹喂对马儿有害的鹰蕨草,他掐着我的脖子,湛蓝色的眼眸里全是冰冷的威胁。
「不许说出去,不然,我就要了你的命。」
想到这里,我握着匕首的手用力往下一按!
本就受伤颇重的人来不及挣扎,那双漂亮的湛蓝色眸子就彻底失去了光彩。
许凌馥脸上溅上了血,她茫然地看着榻上阿丑的尸体,又转动眸子看向我,似乎不太明白眼前是什么状况。
但很快,她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冲上来推开我,扑到阿丑的尸体上。
「不要——阿丑,不要死,不要丢下我,求求你……」
然而不管她如何哀求,阿丑的身体还是渐渐失去了温度。
她转过头,疯了似地扑向我:
「许月娘!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那可是宇文璟,那是将来一统天下的新帝!」
「你把他杀了?你怎么能把他杀了?你把他杀了我以后怎么办?你说啊!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我扬手就甩了她一个巴掌。
「许凌馥!」
我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去看榻上那具刚死不久的尸体:「你看清楚,这个人不是周国人,也不是中原人,他是匈奴的王子,他将来会领兵攻打我们周国。」
「如果我是你,我重生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有仇报仇,将这个人彻底绞杀,你蠢透天了,居然还想趁他未起势前助他夺权,」
「许凌馥,周国的百姓没惹你,你凭什么要为着你的一己之私,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都拖入战乱中?!」
6.
「你懂什么?」
她反手拽住我的领子,状若疯癫:「这天下迟早都是要乱的!我早些帮阿丑回匈奴,他就能早些一统天下,周国的百姓也会少受些苦!我是在帮他们!」
我冷笑:「这么说,你早死晚死都要死,你还重生回来干什么?你怎么不一睁眼就把自己掐死了呢?」
说完,我随手将她甩开,朝着门外道:「去请公主殿下来,就说犯人已经抓到了。」
门外脚步声远去,瘫软在地的许凌馥赫然惊醒:「是你向老皇帝告密的!」
她目眦欲裂:「为什么?我那么信任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你知不知道若是将来阿丑登基,我们许家会一步登天!」
「我说过等我成为皇后,必定给指一门好姻缘,你为什么要告密?」
「你还、你还杀了阿丑,阿丑可是未来的新帝,你怎么能杀了他?」
她恨恨地望着我:「所有的一切都毁了,都毁了!都是你害的!」
「许月娘,你怎么对得起我、对得起我娘?」
「你怎么还好意思提起夫人?」
我百思不得其解:「暂且不提你这些年是如何折磨我的,就说你爱上匈奴的王子,要帮着他对付自己的母国,你怎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提到夫人?」
「你的外祖家满门忠烈,全都为抵御匈奴人的入侵死在战场上,你再看看你这副为了匈奴王子要死要活的模样,但凡你还有一点良心,都不会说出这种话!」
许凌馥的脸青白交错,说不出一句话。
我蹲下身,直视她的眼睛,「还有,阿姐,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一点儿都不记恨你,是真心实意地来帮你呢?」
我撸起袖子,给她看我胳膊上纵横交错的疤痕,一件一件将她对我做过的事情说给她听。
「如果可以,我恨不得一报还一报,叫你体验一下我当时的感受。」
「原来你这么恨我……」
她似乎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目光压根不敢往我胳膊上的伤痕看,神情恍惚地问:「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上一世,我死后只有你来给我收尸?」
原来是上一世的我给她收了尸,才叫她这辈子对我态度大变?
我目光讥诮:「自然是因为你是夫人唯一的孩子,」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夫人于我有恩,今日我也不会杀你。」
她猛地抬头,目光惊恐:「你要做什么?」
我笑得温柔:「自然是让你体会体会,我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怕得身体都发起抖来:「不……许月娘,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娘对你和你娘有恩,你不能这样……」
「我只是这么一说,还什么都没做,你就怕成这样,」
我讥讽地笑了笑,「可见你也知道自己从前有多么恶毒,既然这样,那你重生回来,是怎么有脸让我原谅你的呢?」
许凌馥不说话了,她捂面痛哭。
我那时还以为,许凌馥经过此事后,必定没胆子再闹事。
但我没想到的是,阿丑死了,但她的皇后之心不死,居然趁守卫不备逃了出去,企图逃往邻国,投奔邻国的太子。
好在被守卫及时发现,追赶途中,她掉落悬崖,摔成了两半。
我将她的尸身缝了起来,将她好生安葬,也算是全了夫人待我和我娘的恩情。
至于我爹,他被判处凌迟之刑。
行刑前一晚,我去看望他,他还以为我是被六皇子救了,还想让我找六皇子给他疏通关系,将他救上一救,我什么也没说,只让开位置,给他介绍身后的人。
「这是钟叔,是明日给您行刑的刽子手。」
我爹恼了,他面色青黑,直说晦气:「你带他来做什么?存心气你爹我的吗?」
我好心同他介绍:「钟大叔和我娘是一个村的。」
他有些懵:「你娘?」
「钟叔是我娘的未婚夫。」
我继续补充:「他等了我娘整整十七年,如果那天你没有将我娘拽上床,她本该回去和钟大叔成亲生子,一生平安喜乐的。」
我爹恼羞成怒:「许月娘!你、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怪我吗?我是你亲爹!那天明明就是你那个娘勾引得我,我——」
我还没说话,钟叔沙包大的拳头就挥上去了。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我爹提不起一点反抗的心思,他只能不住地哀嚎着,一边向我求饶一边躲避。
半个时辰后,他就躺在地上宛若一摊烂泥,再也说不出一句求饶的话了。
他行刑那日我没去看,因为边疆又起了战乱,七公主领兵出征,把我也带上了。
六皇子原本对我早已失去了兴趣,但知道我跟在七公主身边后,他却又想方设法地送信给我,信里柔情蜜意,却是要让我传递七公主的行踪给他。
七公主剿灭通敌叛国的逆贼,立下大功,如今又领兵出征,担当大任,他便有了危机感,担心七公主会威胁到自己准太子的地位。
所以他想让我替他监视七公主。
七公主让我将计就计。
「大敌当前,我这个哥哥却仍旧只想着耍这些小手段,」
她目光讥诮,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可见其无能。」
「六皇子确非帝王之才,」
我道:「否则,上一世的周国,也不会覆灭得如此之快。」
七公主摩挲着手中的红缨枪,注视着前方风沙滚滚里不停行进的军队,眸色狠厉:「这一次,我绝不会叫匈奴的蛮子践踏我周朝的河山。」
老皇帝昏聩无能,生下的皇子也大多继承了他的庸碌,大敌当前,却仍为了一点小权小利勾心斗角。
唯有七公主,她身上有着周朝的皇子们没有的血性,善战善谋,杀伐果决,不仅是个值得信任的主帅,更是个值得追随的储君。
她有野心,更有手段,加之我从许凌馥口中知晓了上一世的发展轨迹,了解了匈奴那两位王子的弱点,一开始我军便势如破竹,匈奴节节败退,很快就陷入内斗。
见形势正好,六皇子便也想来分一杯羹,七公主顺势而为,让六皇子「光荣战死」在战场上。
六皇子一死,我军群情激奋,七公主领兵直接打到了匈奴人的都城,带回了二王子的头颅。
只是外敌未消,内斗又起,事情发展的轨迹已经和上一世截然不同,我和七公主也并非事事顺利。
有一回,老皇帝对七公主起了疑心,趁她受伤休养,派来杀手试探。
我为七公主挡了一剑,昏迷了三天三夜,再醒来,真真恍若重生。
七公主守在床边眼眶通红,我难得见她落了泪。
「我真以为,你要抛下我而去了。」
「怎么会?」
我笑着:「事未成,月娘怎敢离去?」
我昏迷的那几天,做了一个梦,梦里好像是许凌馥同我说过的前世。
我在太尉府长到十七岁,自己从那些寒门学子里挑了个家世清白的嫁了,嫁过去不到一年,周国便亡了。
许凌馥死后被丢进乱葬岗,我将她的尸首翻出来安葬,还遭到了夫君的训斥。
他害怕惹祸上身,怪我多管闲事,又担心新帝迁怒于我, 一纸休书将我休弃了。
阿丑, 也就是宇文璟, 他登基后性情暴虐,百姓苦不堪言, 我也怕他哪一天要寻我出气, 便逃出都城南下, 寻了座小村落独居。
但日子过得并不安稳,宇文璟不是个合格的帝王, 在他的统治下, 百姓们的生活甚至比不上周朝的老皇帝还在位时。
他四处征战, 民不聊生,百姓们连温饱都是个大问题。
而我死在逃难的路上,是活生生被饿死的。
梦做得太真实,以至于我醒来好几日,那种胃部被灼烧的痛感却一直消散不去。
但也在这个梦的刺激下,我重新振作精神,晨兢夕厉,守在七公主身边,最终她登上了帝位, 而我也成了女皇身边的第一位女官。
只是这皇位来之不易,也并不是一登基便可一劳永逸了。
「女子入朝为官世间少有,女子称帝更是这世上头一遭, 」
已到而立之年的女皇不见半分疲态,她眼里精光闪烁,笑道:「朝堂上那些老学究,这些日子定在私下里将朕骂得狗血淋头了。」
我也笑:「他们再骂,也改变不了您已经坐上这张龙椅的事实。」
「那是自然,」女皇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她看向我,「这位置朕坐得,便也守得,月娘, 你也要陪着我。」
「是,」我郑重道, 「月娘会一直陪着您。」
一开始, 我只是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替我娘报仇。
选择向七公主投诚,也只是因为不愿一个为国为民的公主,沦落至上一世悲惨的结局。
但后来, 战乱四起,生灵涂炭,公主要平战事,救黎民于水火,而我也想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这条路走到如今, 已然踏平了许多艰难险阻, 如今虽然战事已平, 公主登基,但我知道,未来的路, 必然充满着更多的挑战和困难。
但再难,也不会比上一世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更难了。
轻舟已过万重山,前路漫漫亦灿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