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工笔,我与司景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恩爱夫妻。
然而这一切都是他为保名声故意为之。
真正的他养娇娘,纳美妾。
死前还要与美妾夫妻合葬。
他说名声归我,爱归美妾。
重活一世,我再也不稀罕他的爱。
我要撕碎他的阴谋,与他死生不复相见。
可我没想到,司景也重生了。
1
司景要死了。
临死前拉着他的妾室深情款款:「晏如,百年之后,你我合葬吧。」
晏如也已经两鬓斑白,她有些为难的咬了咬唇:「那姐姐呢?」
司景扶了扶晏如头上的发簪:「史书工笔,她已经是我一辈子的妻了。」
「她什么都有,而你无名无分的委屈了一辈子,我不想死后也继续委屈你,我要你做我真正的妻。」
晏如靠在他身上,感动的一塌糊涂。
晏如口中的姐姐就是我。
我就是司景的发妻。
我已经死了十年了。
死后灵魂不散,日日飘在司景身边看他与晏如恩爱两不疑。
看到这里,我不仅有些悲哀。
司景比我大了整整十岁,贫困潦倒时,靠一曲凤求凰得我赏识。
他性情洒脱不羁,我竟真当他是毕生知己。
在他三言两语的诱哄下抛弃一切与他私奔。
一个教养长大的千金小姐就此过上了沿街卖酒的清苦生活。
阿父被我气的扬言要断绝关系。
可真看见我因为生计沿街卖酒时到底还是心软,给了我们奴仆和银钱。
我用阿父给的钱一路将他送至长安,他靠一首《子由赋》获陛下赏识,一朝成了陛下的武骑常侍。
可他见识过长安的繁华似锦,被乱花迷了眼,忘了我十年如一日的支持。
我以为等他做了官,就可以苦尽甘来。
可没想到我在蜀郡苦等,等来的不是他接我进京的消息。
而是他的纳妾文书。
我万分不甘,一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与他愤而合离。
不久后便在蜀郡郁郁而终。
可司景是文人,最是在乎名声。
为了不让自己贪上一个抛弃糟糠妻的名头。
他故意曲解我的诗,将自己描述成一个迷途知返的深情之人,让我与他的名字生生世世写在了史书之上,作为恩爱夫妻流传千年。
可事实便是他获得名声后便辞官返乡,用我的钱带着妾室逍遥一辈子,临了也要与她合葬。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司景附在纳妾文书后的信——
文熙,你是我的妻。
可生活需要繁花点缀。
而你,已不再是繁花。
我抛弃世俗与她私奔,洗尽铅华,最后得到了个繁花已逝的下场。
还要被他说我得到了名声,而晏如只有他的爱。
我死后孤身一人,他们却用着我的钱美满一生,夫妻合葬。
我这一生,可笑,可悲!
司景死后,我因不甘而凝聚的灵魂也逐渐消散。
我以为我就此要消逝于天地间。
可一睁眼,我竟又回到那个他弹奏凤求凰的夜晚。
2
耳边是悠扬委婉的琴声,一曲凤求凰如凤鸟争鸣——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而我正站在与司景相隔的屏风前。
眼前闪过司景夫妻合葬墓的墓碑,我停下脚步,毅然决然的往回走。
什么名声归我,爱归晏如。
这劳什子名声,谁爱谁要,我是不要了!
可谁知我没走几步,琴音骤停,身后响起了一人急促的脚步。
司景到底还是追上来了。
清俊的面容带着明显的慌张:「可是卓娘子?」
再次见到这张脸,我恍如隔世,可那名声归我的屈辱还是让我感到无比愤恨,强压着情绪,我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绕过他便走。
他却抬步拦住了我,面露惊喜:「卓...文熙!你也回来了?对吗?」
我的心登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司景...居然也重生了!
可是...凭什么?
我再震惊,也须得保持镇定:「这位郎君,我与你素不相识,我更是一个粗人,谈不上点评郎君的琴声,今夜,就当我们二人从未见过吧!」
司景脸上闪过不解,他不明白,一个明明应该对他情根深种的人,为何会对他如此冷漠。
或者说,他或许也猜到我是重生的。
只是他坚信,哪怕我重生一次,我还是会坚定的选择他。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我绕过他,飞快的离开。
3
再次走在卓府,我凭着记忆跑的飞快,很快便找到了阿父。
他正在喝茶,见我来不由纳闷:「囡囡,怎地回来了?」
「是对那才貌双绝的郎君不满意?」
阿父如今憨态可掬,两撇八字胡活像一个财神爷。
而不是那个失去女儿后骨瘦如柴的小老头。
我再也忍不住,扑到阿父膝处痛哭。
阿父一下子慌了神,忙不迭安慰我:「是不是那人欺负你了?阿父去替你讨回来!」
我抹去眼泪,制止了阿父的动作,无比坚定的道:「阿父,我再也不要什么才貌双绝的郎君了!咱们日后也与那杨县令少来往,日后我便跟在您身边学习经商,好好接管咱们家的铺子...」
重活一世,什么才情容貌都是虚的。
只有银子才是实的。
我也是死后,才在杨县令与司景的谈话中得知,今日一事,乃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我阿父是蜀郡有名的富商,膝下却只有我一女。
司景原是淮安王的谋士,岂料淮安王突然暴毙,司景没了去处,过上了沿街卖酒的清贫生活。
他在得知我喜欢有才情的男子之后,便和临江县令谋划,欲娶我后,靠着我家的银子重新入仕。
这才有了今日抚琴牵线一事。
重新躺在柔软的床上,我被司景恶心的彻夜难眠。
但我觉得司景不会那么轻易放弃,还是得早做打算才好。
4
我阿父擅冶铁,曾招募贫民开采铁矿,冶铁生铁,发达致富,在蜀郡也有非常响亮的名声。
可士农工商,商不如官,临江县令再次登门拜访,我与阿父根本就没有拒绝的机会,还得好生招待。
司景也跟在杨县令身边,不知羞耻的登门。
他走在卓府的花园里,就像走在自家一般自在,甚至指挥人去给他沏热茶,再搬个炭盆过来。
他好在花园里吟诗赏花。
「那郎君好生奇怪,初春的天儿,我的手都要冻僵了,他竟穿着单薄的春衫。」
我的丫鬟桃枝忍不住嘟囔。
如果放在以前,我可能会觉得他洒脱不羁,是个性情中人。
现在嘛...他乐意受冻,他活该!
可他凭什么用我卓家的碳?
为了避免他不请自来登我的闺房,我还是走近了他,阴阳怪气道:「你这人倒是挺自觉,用我家的仆人炭盆用的倒是顺手。」
他瞧见我时一脸惊喜,听到我的话后清俊的脸上又闪过疑惑:「我们日后是要做夫妻的,夫妻之间还分彼此吗?」
我也算低估了司景的无耻,重来一世,他还是不会放弃我卓家这棵摇钱树,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
可这一世,他凭什么还能这样自信?
我冷笑一声,在他疑惑的眼神中抬手——「啪」地一声,一巴掌下去我的手都麻了,我心中的郁气总算消散不少。
「你这登徒子!不要脸!我还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你跑到我家里来如此厚颜无耻的污蔑我的名声,来人...来人啊!抓淫贼了!」
我几声大喊,很快便将我阿父同杨县令惊了过来。
「怎么了?囡囡,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瞧见阿父,我登时便落了泪,跑到他身边控诉:「阿父,咱家进了个淫贼,女儿根本就没见过他,他居然恬不知耻的说我们日后要结为夫妻!」
司景哪见过这种场面,他记忆中的我向来温顺,哪里会像今天这样,动手打人并且毫不留情的展示我对他的厌恶呢?
他有些无法接受,捂着脸辩解:「可是...可是昨晚卓娘子...」
昨晚?
昨晚我什么都没做啊!
没有什么一曲定情,更没有什么私定终身。
他似乎也想到了,一张脸顿时憋的通红。
我阿父冷着脸道:「既是杨县令的人,想来定是一场误会,日后还是小心些才好。」
杨县令脸色阴沉,带着司景走了。
司景走前还在不断的回头张望。
可我却始终没有回应。
与司景做过一世的夫妻,我最是了解他的为人。
明明有了我阿父的支持,他可以不用再沿街卖酒,白白享受仆人的伺候,可他非常讨厌我提钱。
每次提到钱,总会觉得我是在瞧不起他,是在羞辱他。
我照顾了他那么多年的自尊心,他倒是心安理得的用我的钱养娇娘。
我越想越气,对着旁边树便是一脚。
「傻树,开那么多杈给谁看!」
这一世,我倒要看看,没了我卓家的钱,他去哪里和美妾恩爱白头。
4
司景走后,我向阿父明确告知了杨县令和司景的阴谋。
他没有一点儿奇怪,反而有些惆怅:「都怪为父太有钱了,我又只有你一个女儿...」
「您还年轻,可以再给我生个弟弟妹妹。」
我嘴快,说完便收到了一个脑瓜崩。
小老头骂骂咧咧,说要等着和我阿母再续前缘。
我阿父自我阿母难产离世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我身上。
教我读书认字,把我养的天真烂漫。
所以才会觉得文采斐然的司景是良配,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开完玩笑,阿父认真地对我说:「只要你不喜欢,阿父绝不让你嫁。」
我想了想,道:「您帮我对外招亲吧,另外,再帮我找个人。」
5
我要招亲的消息一经公布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司景原本还在捧书沿街卖酒,听到我要招亲的消息连摊子也不要了就赶了过来。
仆人们将他拦住,他挣扎间,风度形象全无。
抬眼与我对望,眼里是浓重的失望:「文熙,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你怎么能招亲呢?你变的如此冷漠至极,不通人情!与那些重利又自私的商人有什么两样?!」
他瞧着我的眼睛失望又执拗,仿佛在看一做错事的私有物,像救世主一般指点迷津,渴望我回头。
「那我该是什么样子的?用卓家的钱帮你入仕,再作为糟糠妻被你厌弃,再让你我的嫁妆与美妾恩爱白头?」
司景的瞳孔骤缩。
6
司景知道,我也重生了。
可他不知道,我还以灵体的方式在这世间停了二十年。
我让仆人把他扔了出去,并且下令,以后禁止此人入府。
没理会他不痛不痒的嚎叫,我转身进府。
我与他,就该像身后缓缓关上的大门一样,再无瓜葛。
我阿父这几天喜笑颜开,在招女婿一事上忙的不可开交。
日日捧着数十张画像让我挑。
「这是颜华布桩王家的公子...」
「南月阁掌柜家的二公子,模样俊俏!」
「这是魏举人家的儿子,刚刚中了秀才!」
......
我一张张看完,觉得果然个个俊俏不凡。
但司景在前,我还是让阿父重新加了条——家中不可有通房姬妾。
上一辈子,我已经吃够名声的苦,这辈子,就算背上个善妒的名声,我也要过好自己的人生。
果然,此条件再放出去,递画像的人家便少了许多。
阿父又开始变的惆怅:「难道这世间男儿,竟无一人比得上你阿父吗?」
我忍俊不禁,搞不好我阿父说的还真对。
因为我附加的条件,外面关于我的争议声很大。
有人认为我性格直爽,招赘婿不喜欢丈夫有姬妾也无妨。
也有人认为我自私善妒,觉得这世间除了沿街乞讨的乞儿,找不上一个没有通房姬妾的男人。
两波人甚至分裂成两个阵营,一时间,我站上了风口浪尖。
司景不断让人给我送信写诗,我连看都懒得看,直接扔进炭盆里烧了。
再过了一段时日后,他便没了动静。
向我家递画像的人也近趋于无,就当我以为招婿事件告一段落时,我家竟被塞进来人。
7
「乖乖,递画像的人没了,递真人的有了!」
桃枝一脸激动,我跑到府门前时,我阿父已经在了。
府门前放着一张躺椅,躺椅上坐了个人。
听说来送的人敲开我家的人,什么也没说,把人放进来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我阿父正好奇的围在那人周围瞧来瞧去,八字胡笑的乱颤,摆手让我过去。
「这就是为父之前让你看的南月阁的二公子姜清衍!」
我凑近一看,才发现躺椅上的人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看起来随时就要断气的模样。
不过长得倒是十分好看,眼尾一颗泪痣点缀,比司景的清俊又多了几分昳丽。
「听说...卓府招婿...在下...咳...咳咳...对卓娘子...咳咳咳...倾慕已久...」
好容易等他说完,他开始咳的上气不接下气,我阿父手忙脚乱的让人来把南月阁的二公子抬到一处小院里。
他搓了搓手,嘿嘿一笑:「这叫什么事儿啊!」
「不过,人家送上门来供你挑选,诚意可是足足的啊!身体虽然说弱了些,不过通房姨娘什么的肯定没有,咱也不能要求太高啊!」
我阿父挺高兴,我却有些发愁。
这姜府的人心还挺大,不怕把人扔我家冻死。
姜清衍...看起来就很难养活啊!
8
姜清衍安顿下来之后,阿父很快便给他请了专门的大夫在身边随侍。
我也抽了个时间去看他。
他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总算是有了几分红晕。
看来卓府的风水当真养人。
他住的心安,不拿自己当外人。
他坦然,我也不再扭捏。
开门见山的道:「之前让我阿父招婿,是因为碰到了一些不好解决的困难,如今...」
「姜某家中无通房姬妾,院里干干净净,如若季娘子不嫌弃,我们...可以先试一试...感情...可以培养的...」
我朝民风淳朴,民间婚假也多有自由婚恋。
更不妨有民风更快放的地区,直接为未婚男女分夫婿或妻子。
只要两人看得上眼,便立刻举行婚礼。
像姜清衍这样上门接触的,也不是没有。
姜清衍说话轻柔,眼神真挚,让人不忍拒绝。
可我还是偷偷去找阿父:「万一再有第二个姜清衍呢?咱们家难道还住的下吗?」
阿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姜清衍姜二公子,乃世间孤品,绝无仅有啊!」
9
姜清衍在我家住下一个月后,司景回来了。
他不再像之前那般穷困潦倒,而是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仆人,风风光光地进入蜀郡。
杨县令似乎对我阿父两次拒绝他牵线的行为不满,特意找了今天,登上了我家的门。
「司景如今已是陛下的武骑常侍,听闻一首《子由赋》名冠天下,陛下慧眼识珠,甚为欣赏司常侍的文采。」
他深色倨傲,就差没明着说我阿父有眼不识泰山了。
我与阿父只是笑笑,并未回应。
司景特意从卓府门前过,搞的阵仗像一个高中的状元楼打马游街,惹得众人侧目。
似乎知道我们在这里等着,目光向我们这里扫来,眼底带着骄矜与得意。
......
「听说司公子曾在卓府门前求爱被羞辱,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司公子的行为也并无出格之处啊!」
「不知这卓府的人现在后不后悔把珍珠当鱼目!」
「卓府一介商贾之家,如何就算悔的捶胸顿足,人家司公子也不一定看的上卓娘子了!」
......
街坊邻居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司景的背停的更直了。
我想的没错,他消失的日子里,果然提前去了京城,也让《子由赋》提前问世,无论是什么,都比上一辈子提前了整整十年。
我在心底冷笑,不再看他。
身边的姜清衍却轻笑出声。
「怎么了?」
他摩挲着茶盏,眼底闪过讥讽:「听闻陛下甚是欣赏司常侍的文采,可陛下这官却是封的有意思,让一个文采斐然的人去做了武官,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姜清衍的话一出,杨县令便变了脸色。
他也知道,武骑常侍虽是京官,可在权贵遍地的京城却是不够看的。
尤其是陛下封官的安排,若是当真欣赏司景的文采,又怎会让一个有文官潜质的人去做武官呢?
10
司景的回来在临江县掀起一阵波澜。
阵仗堪比当时的姜清衍入住卓府。
相处的久了,我岂能不知,姜清衍此人,表面看着温润如玉,妥妥一个病弱公子。
实则是个小气鬼,傲娇十足。
我与司景一起回去时,他不时咳嗽几声,想来是受了凉。
我连忙让人去请大夫,他却制止了我的动作。
「文熙可是喜欢司景那样的?」
喜欢?
司景吗?
时隔多年,我早已忘却了喜欢的感觉。
他问的直白,我有些愣神。
姜清衍却有些曲解我的意思,「哼」了一声别过了脑袋。
「他那样的有什么好的,三心二意,两面三刀,最是凉薄了。」
「我与他相处不深,何谈喜欢?」
姜清衍却有些疑惑:「难道你不喜欢有才情之人吗?」
我摇摇头。
「幼时,我也曾读过几本名书,也曾结识过一位笔友,他的文字潇洒,阅之名山大川跃然纸上。只可惜后来不知为何失去了联系,我虽未见过他,从他的文字中也可以看出来,他一定是一位豁达之人。」
「所以,才华横溢之人不一定是好人,大字不识的人也可以是一个负责、专情之人。」
姜清衍脸上闪过笑意,解下身上一块玉佩赠予我。
「拿着吧,玉佩当赠有情之人。」
11
第二日,司景上门了。
他没想到自己如今功成名就,我与阿父仍旧视他为无物,觉得自尊心受辱,一大早便大摇大摆的登门,自觉坐到了主位。
只是眼神仍旧直直的盯着我,似在等我先开口。
我只是把玩着昨日姜清衍送我的玉佩。
司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底忍不住首先出声:「多日不见,你竟让外男登门与你同处一室,文熙,自尊自爱当受人尊重,你这般行径,日后如何做得了官家妇?」
他竟还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我忍不住出言讥讽。
「几日不见,司常侍的脸又大了一圈。跑别人家来耀武扬威,指点江山,谁告诉你,我要做官家妇的?」
「我卓文熙这辈子,嫁给谁都不可能嫁给一个背信弃义,始乱终弃之人!」
我说完,司景的脸色缓和些许。
「你还在为当时我要纳妾的事伤心对吗?你是正妻,当有容人之量,京城中哪个做官的家里没有姬妾,我上辈子,也只纳了一个而已。」
「好了,你若是伤心,这辈子我不纳就是了,别闹了,跟岳父说一声,咱们早日完婚,早日回京!」
我嗤笑一声,出言嘲讽:「然后与你做史书上的恩爱夫妻,保全你的名声,你再用我的嫁妆钱养美妾,恩爱白头,最后夫妻合葬?」
我起身,走到司景身边俯身:「名声归我,爱归晏如,司景,你好大的脸啊!」
听到晏如的名字,他像是看到鬼一样面露惊恐。
我拍拍手,很快,我们的面前便出现一个人。
司景白了脸,坐在椅子上摇摇欲坠。
来人,正是他上辈子的美妾——晏如。
12
晏如是茂陵人士,前几天,阿父刚刚派人找到。
她是一名歌姬,因罪堕入奴籍,如今听闻有人可以为她脱籍,当场便跟了过来。
「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仅什么都知道,我还亲眼看到。」
「你为保名声,不敢让人知道你始乱终弃,让人曲解我的诗,把你塑造成深情之人,想到我的名字与你一道写在了史书之上,便令人作呕!」
我招手,让晏如走近。
在司景惨白的脸色中,将晏如推近了他。
「如今,我让你们再续前缘,你可要好好弥补她上辈子的委屈,明媒正娶,让她做你真正的妻!」
13
司景到底还是带着晏如走了。
临走前还不望深情一把:「文熙……她、她到底跟了我二十年……如今,我也不能不管她……」
我撇过脸,让他们赶紧滚。
他如今没有卓家的助力也做了官,可虽做了官,俸禄却不多,如今还是要住到郊外的那座茅草屋里。
不久后,司景正式纳了晏如为妾。
阿父听闻,愤而拍桌:「就知道那杨县令看中的人不会是什么好人,如今正妻未进门就纳妾,果真是个好色之徒!」
我朝律法对纳妾一事有严格规定,几品官员的妾室数量都做了规定。
贫苦之人别说纳妾,娶妻都是问题。
所以必不会做出正妻未进门,便先纳妾这等无比失礼的举动,日后无论正妻是谁,都是对正妻的一种羞辱。
司景虽为京官,家里背景好一点的,都不会让女儿嫁给一个未娶妻先纳妾的人。
一时间,司景的生活过得极为艰难。
我与姜清衍外出巡逛店铺时,发现司景夫妻二人又过了沿街卖酒的生活。
只不过叫卖的主要是晏如,而司景只是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捧书就读,脸上还隐隐带着不耐之色。
我不由得想起我上一辈子跟着司景沿街卖酒,他以读书人不适合抛头露面为理由,让我在大街上吆喝贩卖。
后来我才知道,他只不过是想用这一招让阿父心疼,好接济我们而已。
14
我与姜清衍出来时,正巧与他眼神相撞。
他瞧见我们两个并肩时满脸怒容,隔着人群,却又只能吃瘪,只能呵斥着晏如收摊。
「瞧他作甚,没得脏了眼。」
姜清衍拉着我便走。
上马车时走了一段路,却被人拦住。
「文熙,我们能谈一谈吗?过了年,我就要回京了...」
司景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姜清衍十分不优雅的翻了个白眼,我看着有些好笑,拽了拽他的袖子。
「让他走,我们回府。」
姜清衍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你就这么讨厌司景?」
「对,看见他就没由来的讨厌,发自内心的讨厌,可能咱们两个心意相通吧!」
姜清衍眼角一滴泪痣勾人摄魄,我的脸有些发烫。
......
除夕的前一天,我阿父上姜府提亲,彻底把姜清衍定了下来。
明明是蜀郡最有名的南月阁阁主的儿子,偏偏要入赘到卓府做赘婿,姜清衍为此没少被人说吃软饭。
可他偏偏吃软饭吃的心安理得,一盏茶,一碟点心,在卓府花园里提笔练字。
跟着我过来喊姜清衍回家的姜大哥恨铁不成钢,甩了甩袍子走了。
「你把你大哥彻底得罪了……」
「……念鹤。」
姜清衍的手一顿,一滴墨汁在纸上晕染开来。
他有些委屈:「你怎么现在才认出来?」
我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
「一个失联七八年的笔友,谁能第一时间认出来啊?」
姜清衍更委屈了,握着笔的抖了抖:「从来到卓府,我的手都快写断了!」
怪不得姜清衍到卓府的日常没事便是提笔练字,我以为他修身养性,所以没怎么仔细看他的字。
偶然想起失联七八年的笔友,才去对照一番。
他说他生病了,所以才会突然「消失」,在一个山里修养了整整五年。
「自我回回到蜀郡,我已经找了你整整五年了。一年前方才知道,有惊世之才的凌云,竟是一名女子。文熙,你真的很让我意外。我在身后,追随了你的脚步,整整两年。听闻卓府招赘婿,我便马上让人把我送了来。」
他说的委屈,我有些好笑。
便拿过他的笔,在他写好的纸上添了一句。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15
我与姜清衍大婚那天,司景喝的醉醺醺,跑到我们的洞房闹事。
他捧着酒壶又哭又笑:「文熙,是你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你本该是我的妻,为何……为何嫁给了他人?」
姜清衍让人把他丢了出去。
隔着人群,我与他相望。
「你是否忘了,还有一句。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呢?」
他满眼绝望的离开了。
成亲后不久,姜清衍带着我去各处游历。
小老头淌眼抹泪儿的送行。
我与姜清衍遍访名山大川,在途中有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偶尔从远方听到司景的消息,听说他在京中的俸禄不足以支撑他和晏如的生活,更没有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他与晏如也始终没有过上辈子顺遂无忧,隐居避世一辈子的生活。
短短几年他便将晏如休弃,辞了官,不知道去了哪里。
卓思衡番外
五岁那年,我在街上碰到了一个奇怪的叔叔。
明明是大冬天,他却穿着一袭春衫,别人都冻的发抖,他却还能安然自得的写字。
我问他:「这位叔叔,为何要在大街上写字呢?」
他愣了一下,抬眼看向我。
那一眼,便红了眼眶。
我慌了,连忙递给他手帕。
这个大叔真奇怪,怎么这么容易就哭了呢?
他没用我的帕子,而是用衣袖拭泪。
将帕子叠的整整齐齐的递给我。
「你叫什么名字啊?」
「卓思衡!」
他愣了一下,自嘲般的笑了。
「姓卓啊...居然姓卓...你阿父一定很爱你阿母吧?」
这个大叔有点讨厌了,他问我这个干什么?
我阿父当然很爱我阿母了,就是不要同我一直抢我阿母就好了!
我点点头,然后转身就走。
他拦住我,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戴到里我身上。
我严词拒绝。
「阿母说了,不能接受别人无缘无故的好意!」
我走了,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大叔蹲在地上,隐隐抽泣。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不知道。
我赶紧跑回了家,却碰到我阿父,他一把把我拎了起来。
「又跑去哪儿玩儿了?」
「咣当」一声,我的身上却掉下来一块儿玉佩。
是大叔的玉佩!
可是...我不是拒绝他了吗?
我阿父捡起来,仔细瞧了瞧。
「阿父,是那个大叔非要给我的,我都拒绝了,他不知何时塞到了我身上!」
我举起双手辩解,阿父的脸色越来越黑。
最后把玉佩扔给随从:「去,把玉佩还给他!找不到人就一直找!」
阿父命令我,不许将今天碰到那个大叔的事情说出去。
可到了晚上,他却偷偷告诉了我阿母。
阿父的神情有些紧张,见阿母毫不在意的「嗯」了一声后,又换上了喜悦的表情。阿父真是个坏人!
司景番外
我亲眼看着我上一辈子的妻子,嫁给了他人。
那人瞧着她时满目温柔,瞧见我时无比厌恶。
连装都懒得装。
我想告诉文熙,不要嫁给他,他不是一个好人。
可我又有什么资格告诉她呢?
重生回来的那一刻,我是十分欢喜的。
我想要重复上一辈子的人生,娇妻美妾在怀,有文熙和晏如两个人足矣。
可文熙不再因为一曲凤求凰对我动心,听我唆使与我私奔。
同样,卓府富足的日子也再与我无关。
躺在茅草屋里,沿街卖酒时,我才想到,我在卓府的日子过得到底有多好。
我上一辈子,沾了多少文熙的光。
上一辈子,我打心眼儿觉得卓府是商贾之家,商人身份低贱,配不上我的身份。
所以我一边心安理得享受着来自卓府的供给,一边暗地里瞧不起文熙阿爷的做派。
做了官,便马上看上了一个歌姬,想要纳来做妾。
京城的官员,有哪个后宅不是姬妾成群的。
虽然我对文熙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可我还是背弃了我们的诺言。
可文熙却回了我一首诗。
「闻君有两意,古来想决绝。」
她强硬的与我合离。
可我却不同意。
从前我觉得文熙是个才女,现在我觉得她是个妒妇。
她嫁给了我,自当出嫁从夫, 好好待晏如, 我不会忘记她十年来为我付出的情意的。
可文熙不再与我相见。
我辞官后带着晏如返回蜀郡, 可卓府闭门, 不肯让我们进去。
我觉得文熙不识好歹, 带着晏如去她的家乡茂陵,用文熙的嫁妆钱买了一座宅子,添置了不少仆人。
听说不久后文熙离世, 岳父却不肯让我去祭奠。
我便与晏如在那座宅子里, 安稳富足的过了一辈子。
我知道我负了文熙, 可史官登门,我不想在史书上留下一个负心薄情的名声。
我让晏如藏了起来。
讲述了我如何迷途知返, 与文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我想,史书工笔, 我与文熙的名字会流传后世,是一辈子的夫妻。
如此, 我也不算负了她。
就是可怜晏如, 没名没分的跟了我一辈子。
我便待晏如愈发的好,临死前与她夫妻合葬。
重生后, 我以为文熙去的早,她不知道我与晏如的事情, 她就算怨我纳妾,这辈子还没有晏如,我与她总还有机会的。
可我没想到,文熙什么都知道。
她甚至提前去寻了晏如,送到了我身边。
她厌恶与我一道在史书上留名,竟厌到了这种程度。
我无比痛苦,可我又放不下晏如。
三个人和和美美的一起过日子,不好吗?
可我没想到, 没有卓府银钱支撑的日子,居然如此难过。
上一辈子温柔小意的晏如,日复一日的变的不耐。
开始向我索要首饰。
不给便开始无理取闹。
她知道,这辈子我未娶妻先纳妾的行为, 不会有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所以她愈发的肆无忌惮。
可明明...明明上一辈子的晏如不是这样的!
她根本就不该是喜好那些身外之物的人才对!
直到晏如提出了让我休妾, 我才明白为何。
她满眼都是嫌弃:「如今我已脱了奴籍,哪怕嫁给一个农夫, 都比嫁给你一个好吃懒做的懒汉强!」
她走的毫不犹豫。
望着空荡荡的家,我终于落了泪。
温柔小意是假的,不争不抢更是假的。
那是因为, 上一辈子的晏如,本来就有这些东西, 她根本就不需要争啊!
我悔的捶胸顿足,可我的妻, 已成了他人的妻。
我辞官之后,便过上了替人抄书的生活。
也不乏有人欣赏我的才华,让我去做他儿子的夫子。
可终究漂泊一生无所得。
后来我再入蜀郡,在街上卖字时碰到了文熙的孩子。
那孩子生的很像她。
更重要的是, 那孩子姓卓。
原来这世上,当真有人为了爱,可以什么不顾。
我把我仅剩的一块家传玉佩偷偷塞在了孩子的身上。
希望它能替我赎罪。
可不久就被人送了回来。
来送的人说, 他家主子不希望再与我有什么瓜葛。
我拿着玉佩,笑的苦涩。
我这两辈子,明白的太晚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