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在手心千娇百宠的小女儿要和我决裂。
为了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浪荡子。
她哭得声嘶力竭:「我整天待在这座皇宫里,日日锦衣玉食、华服美裳、奴仆成群,没有一丁点的自由!」
「我就像一只永远挣脱不开的金丝雀,被困在黄金打造的笼子里,每天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我都察觉不到我是活着的!」
「我受够这样的日子了!」
「母皇,您知道吗?那天荣逸铭给我乔装打扮,带我外出踏春,那是我第一次体验到自由的滋味!」
「虽然做小厮实在是辛苦,可最起码我是自由的,比成天待在宫里被人伺候好上千倍百倍!」
1.
我头疼得厉害。
看着眼前红着眼眶满脸写着「你懂我有多痛苦吗」的小女儿,只觉得荒唐又可笑。
我自小便体弱多病的小女儿,从出生起便分走了我多半的精力。
她性子娇柔,胆小又敏感,我便多有疼爱。
可就是这么疼着宠着,她却说皇宫是囚禁她的牢笼,宁愿要在宫外做小厮伺候人的所谓自由,也不愿在宫内被人伺候
我生她养她,给她最好的生活,难道还错了吗?
「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脑子进泔水了!」
长女靖沅大步走来,清艳如画的面容上遍布寒霜:「这些年母皇对你的疼爱,难道都是对着狗去的吗?」
小女儿靖荷向来怕这个长姐,她身子晃了晃,咬紧了下唇:「长姐生来便是皇太女,如何会懂妹妹的心?」
「我是不懂,一个白眼狼的心我如何会懂?」
「我只知道母皇将我们生下来,捧在手心里疼宠十几年,不是让我们去给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二世祖卑躬屈膝、提靴奉茶的!」
是了,我之所以会知道靖荷和平远伯府的二公子荣逸铭的事,正是因为长女在茶楼撞见了她乔装打扮做小厮模样,跟在荣逸铭身边伺候。
我放在心尖儿上疼爱了十几年的小女儿,放下公主的身段,做小厮打扮去伺候一个男人!
我不可置信,又怒不可遏,仔细一查方才知晓,原来靖荷和荣逸铭自半年前就认识了。
她这半年频繁出宫,说是去慈幼院看望那些老人孩子,我便当她懂事了知理了,知道做些实事了承担起公主的责任了,可谁曾想,去慈幼院是假,和荣逸铭厮混才是真!
但凡她看上的男人是个有担当的,我和长女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偏偏那个荣逸铭是个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靠着祖辈积累下来的财富,成天不务正业,只知道吃喝玩乐。
这倒也罢了,最重要的是,他竟然一边从靖荷这里得利,一边贬低她、打压她,让她堂堂公主之尊,心甘情愿为他提靴奉茶、洗手作羹汤!
「我是自愿的!」
靖荷一脸愤慨:「不过是为自己心爱的人做些小事罢了,这有什么不对?」
我还没说话,长女一巴掌便打过去了。
「不知所谓!」
「钟靖荷,你贵为公主之尊,在外代表的是皇家的脸面,你私下里怎么样我管不了你,但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一个废物卑躬屈膝,踩的是母皇和我的脸,弯的是我大宁皇室的脊梁!」
靖荷捂着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我是乔装打扮过才出的门!除了长姐你,没有人知道我是公主!」
长女冷笑一声:「说你蠢你还真不动脑,就凭你那拙劣的装扮,你现在去外面问问,」
「看看这长安城里还有哪一个不知道你二公主为了一个男人奋不顾身,甘做小厮奴颜媚骨、曲意逢迎,连公主的体面都不要了?!」
长女的每一个字都说到了我的心坎儿上。
那荣逸铭当真胆大,且不谈他是如何说动靖荷,让她做小厮打扮随侍在自己身侧的,就说他帮靖荷做的装扮,脸上没有遮挡,胸前也鼓鼓囊囊,只要不瞎,就都能发现这是个女子。
长安城里哪个不知道二公主?
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着她招摇过市,长女撞见他们的时候,我那蠢出升天的小女儿,正笑意盈盈地跪在地上帮他脱靴子。
只一听,我就气得眼前一黑,心头滴血。
「说到底,你们还是嫌我给你们丢脸了,」
靖荷神情愤恨,双眸喷火:「你们根本就是瞧不上我,瞧不上荣郎!」
「荣郎说的对,你们根本就没有真心地将我当做女儿、妹妹来看,」
她哭红了双眼,极度愤懑不甘地看向我:「你心里只有权势和地位,你只想将我培养成巩固阿姐地位的工具人,你根本就不是真心疼爱我!」
我不可置信,她又看向长女:「还有你,我知道你从来都看不起我,你和母皇一样,被权势迷了眼,压根就体会不到爱情的真谛!」
「我和荣郎是真心相爱的,无关身份地位,我爱的是他这个人,他也爱我。」
她看着我,一脸坚定:「无论是谁,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长女面色黑沉:「钟靖荷,你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我抬了抬手,她立刻止住了声儿,我看向台阶之下一脸大义凛然的小女儿,神情严肃:
「这些,都是你的真心话?」
她答得毫不犹豫:「是!」
我又问:「你与荣逸铭真心相爱,无论什么也不能把你们分开?」
「是!母皇,您别费心了,我就是认定了荣逸铭,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她越说眼里的光越亮,好像为爱情反抗母亲和长姐是件特别值得骄傲的事情。
我点了下头:「好,」
长女脸色一变:「母皇——」
我打断她,扬声道:「传令下去,将二公主贬为庶人,逐出皇宫!」
2.
钟靖荷懵了。
她不可置信,失声叫道:「母皇?!」
我冷眼看着她:「怎么?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在宫中锦衣玉食、华服美裳、奴仆成群的生活吗?」
「你爱自由、爱荣逸铭,朕就如了你的愿,让你与你的荣郎,做一对自由自在的恩爱夫妻,不好吗?」
「就因为我反抗了你,所以你就这么狠心,要将我贬为庶人?」
「荣郎说得对,皇家的人都冷血,这座冰冷无情、像牢笼一样的皇宫,充斥着霸权和倾轧,没有一丝一毫的真情!」
「走便走,往后便是你求我,我也再不会踏足这里一步!」
她这样说着,忿忿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钟靖荷!」
长女怒不可遏,还要去追,被我叫住了:「且随她去吧。」
钟靖荷离去的身影一顿,赌气似地走得更快了。
靖沅担忧地看向我:「母皇?」
我叹了口气:「去外面吃够了苦头,也就知道家里的好了。」
她到底还是疼这个妹妹的,知道我不是动真格的,立时舒了口气:「是。」
不单是她,便是我也于心不忍。
再如何,那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
我虽为皇帝,可她从襁褓中娇弱的小婴儿一点一点长成如今娇俏的少女模样,这其中我所付出的心血和精力,不比天底下任何一个母亲少。
也正因为如此,当听到我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心甘情愿地去伺候一个男人,当她在我面前毫无顾忌地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才更加地愤怒和心寒。
我恼怒于她的愚蠢,但我更恨蛊惑她的荣逸铭。
平远伯府虽然已经败落,但因着出了个员外郎的缘故,所以我对这个荣逸铭也有些印象。
比起他那个嫡亲的长姐,他软弱无能、脑袋空空,就是个只知享乐、一无是处的草包。
可草包不会胆大包天地引诱公主,更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公主乔装扮作他的小厮,公然挑衅我大宁皇室的尊严。
除非他失心疯了,想把他九族都送下去见阎王。
月上枝头,殿内烛火通明,我批完奏折,疲惫地扶住额头。
「去查查荣逸铭,近一年内,他的行为举止、行踪轨迹,事无巨细,朕都要知道。」
「再派人盯着平远伯府,必要时候,保护公主。」
暗卫悄声离去,一直候在我身边的女官卫檀适时奉上一杯清茶。
「陛下不必忧心,靖荷少不更事,等跌了跟头,自然就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了。」
我叹了口气:「但愿吧。」
废除钟靖荷的公主尊号、将她贬为庶人的圣旨一经发下,便在长安城里引起了轰动。
毕竟我对她的疼爱和看重有目共睹,我膝下又只有她和靖沅这两个女儿。
他们不相信我真的就这么不管她了。
一开始,荣逸铭将她接回平远伯府,还义愤填膺,同她一起骂我冷血无情。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母亲?」
「你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却丝毫不顾忌你的想法,要你按照她的方式去生活,」
「她禁锢你、逼迫你,一旦你试图反抗,她就干脆利落地将你抛开,再也不认你,」
「荷儿,我真不敢相信,你这十八年到底是怎么过来。」
暗卫二善口技,他将荣逸铭的声音和情态模仿得惟妙惟肖,听得我当即就皱起了眉。
我问卫檀:「荣逸铭口中的那个母亲,是我吗?」
卫檀神色极冷,对上我,语气却又万分和煦:「那贼子居心叵测,离间您和靖荷小姐罢了,陛下无须在意。」
我又看向台阶之下的暗卫二:「钟靖荷是如何反应?」
「靖荷小姐说,」暗卫二顿了一顿,继续道「『荣郎,这么多年,只有你才能明白我的心。』」
「然后,他们便抱在了一处。」
我笑出了声:「好一对互诉衷肠的痴情男女啊。」
「做得不错,继续盯着吧,我倒要看看,这位平远伯府的二公子,还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鬼话来。」
暗卫二领命而去。
卫檀近前来,眼里翻腾着的全是戾气和杀意:「奴婢替陛下杀了那荣逸铭可好?」
「他对陛下不敬,藐视皇权,诱骗公主,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你呀,怎的还是如此按捺不住性子?」我笑着摇摇头。
卫檀是我幼时在旱灾中捡到的难民,母亲让她伴着我长大,将她培养成我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她对我极忠心,永远以我为尊,任何危害到我的人或事,她第一个念头便是为我扫清障碍。
「无须脏你的手,」
我温声道:「他留着还有些用处。」
若能用他将靖荷的性子掰过来,我便许他一个全尸;
若她执迷不悟,越陷越深,那我便只当我们母女缘分已尽。
3.
钟靖荷住进平远伯府后,很是过了一段快乐舒心、「自由自在」的日子。
她每日卯时起身,去到膳房为荣逸铭准备早膳,然后再为他搭配每日要穿的衣裳。
等荣逸铭醒来,她便亲自服侍他穿衣洗漱,而后两人再一起甜甜蜜蜜地用早膳。
初听时,我大受震撼。
钟靖荷在我膝下长到十七岁,不说让她去膳房为我做一顿早膳,便是叫她为我倒一杯茶,那也是从未有过的。
因着我生她时,遭了她父亲的暗算,所以她生下来便体弱多病,我心中有愧,比起从小就严格要求的长女靖沅,对她便多了几分纵容。
才学平庸、不善言辞、敏感怯弱也无妨,只要她身体健康,幸福安乐便好。
但我没想到的是,我金尊玉贵地养着她,她觉得我不是真心,荣逸铭对她颐指气使,叫她堂堂公主如仆妇一般伺候自己,她反倒觉得他待她是真爱。
我沉默半晌,头一次对自己的教育方式生出了疑惑:「难道说,自她出生起,我就不该娇惯着她,让她如宫女般去伺候人才是正确的?」
卫檀没有答话,她显然也没办法理解钟靖荷的所作所为。
其实一开始,钟靖荷也并不习惯这样伺候荣逸铭,毕竟从前她都是被伺候的那一个。
只是荣逸铭深情款款地说:「这是你爱我、我爱你的表现啊,」
「不然为什么,我不让那些下人近我的身,却只允许你靠近我呢?」
我从前觉得钟靖荷虽然不如靖沅聪慧有悟性,但起码明事理,和她那个亲生父亲还是有差别的。
但现在我只觉得她蠢,甚至还不如她那个父亲。
因为荣逸铭的这番鬼话,她竟然信了!
而且还深信不疑,感动得眼泪汪汪!
她那双往常保养得如同玉笋一样的手伤痕累累,但她的眼睛里除了荣逸铭再也看不到任何人。
「荣郎,这世上再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这么好了!」
然后,她便真的心甘情愿、任劳任怨地伺候起荣逸铭来。
如此坚持了半月有余,她身体熬不住,小病了一场,躺在床上时,她还十分的自责和愧疚:
「都怪我身子骨太弱,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而后荣逸铭给她喂药,她感动得跟什么似的,看荣逸铭的眼神都能拉出丝来。
「阿姐说,你待我好,只是因为我是公主,可是如今,」
她满脸的幸福:「我没有了公主的身份,你却待我比从前还要好,可见她心思狭隘,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如你我这般坚若磐石的爱情。」
荣逸铭温柔一笑,将她拥进怀中:「荷儿,你要相信,我爱的不是你公主的身份,我爱的只是你这个人。」
她温顺地依偎进他怀里,「嗯,我知道的,我明白你的心。」
暗卫二的声音落下,靖沅神情冰冷,满眼失望,毫不留情地斥道:「愚不可及!」
我神色淡然:「朕记得,平远伯府的长女,叫荣忻乐的,是在工部做员外郎?」
「是,」卫檀道,「半年前随工部侍郎程大人去江州修缮堤坝去了。」
「算算时日,过几日也该到长安城了。」
我点了点头:「她知道这半年荣逸铭的所作所为吗?」
卫檀道:「知道了,所以她快马加鞭,要比程大人一行早回长安。」
「儿臣记得,那位小荣大人虽然沉默寡言,但却是个极为刚正耿直的性子。」靖沅道。
我垂下眼,淡声道:「但愿,这位小荣大人不要让朕失望。」
……
三日后,荣忻乐一人一马回到了长安城。
她回到平远伯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集族中长老,开宗祠,和荣逸铭分家。
荣逸铭自然不肯,按照我大宁律例,平远伯府该荣忻乐继承,他只能分得两成财产,再者他草包一个,身上又无功名,一旦分家,他就是个有点小钱的平民,再不能仗平远伯府的势,他如何能应?
但这件事并不是荣逸铭应不应能决定的。
平远伯府败落至今,方才出了荣忻乐这么一个好苗子。
虽然只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可有官总比无官好,更何况荣忻乐如今才二十有一,可谓是前途无量。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一无是处并且惹出滔天大祸招惹了皇家的草包,放弃一个能振兴全族的希望。
本来荣逸铭让钟靖荷大庭广众之下扮作小厮伺候他的事一传扬出去,荣家的人就惶恐得恨不能当场就将荣逸铭从族谱上除名的。
但我想看看钟靖荷口中所谓的爱情是什么模样,便将他们制止了。
不仅如此,我还纵容着荣逸铭在外将钟靖荷对他死心塌地的事情四处炫耀,就想看看钟靖荷什么时候能醒悟。
没想到一直到如今,她不仅没有醒悟的征兆,在得知荣忻乐要与荣逸铭分家后,她还大骂荣忻乐为追求权势放弃了自己的亲生弟弟,简直利欲熏心、不配为人。
是了,她觉得荣忻乐要与荣逸铭分家,是得了我的命令。
这是我要拆散她和荣逸铭,搞出来的阴险手段!
4.
「难道不是吗?」
「你看不起荣郎,也瞧不上我,你想尽办法要将我和荣郎分开!」
短短一月过去,钟靖荷就瘦了一大圈,她神色憔悴、眼圈红肿、满脸愤慨:「你真的是我的亲生母亲吗?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一点都不想让女儿过得好?」
「我也想问,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做女儿的?」
「没有底线地用最龌龊、最肮脏的心思来揣度自己的亲生母亲,」
我真诚发问:「我是哪里对不起你了吗?让你这么恨我?」
钟靖荷没想到我会这样问,她有一瞬间地愣怔,然后声音弱下去:「难道不是你吗?那好端端的,为什么平远伯府要分家?」
我连和她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请来那么多的名师,十年如一日的教导,便是榆木脑袋,也该开窍了。
「自然是因为他藐视皇权、诱骗公主,平远伯府誓死效忠陛下,容不得这等胆大包天的贼子,若不分家,难道等着被这蠢货牵连吗?」
一旁的荣忻乐木着脸道。
我差点要笑出声,怪不得靖沅说这荣忻乐耿直,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钟靖荷急了:「你是荣郎的亲生阿姐,你怎么也和那些外人一样误会荣郎?」
「他没有诱骗我,我与他是真心相爱的,我是心甘情愿的!」
荣忻乐皱了下眉头:「我不管你们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你之前是公主,他让你做小厮模样伺候他就是不对,」
钟靖荷脸色涨红,荣忻乐接着道:「靖荷小姐,我觉得你应该要感谢陛下,凭借那个蠢货如此胆大的行径,他就是万死也不为过,如今他还能好端端地活着,已是陛下的大恩大德了。」
说完,她便跪下去,给我磕了个实诚的头。
「砰——」地一声,我心里乐坏了,谁说这荣家小姑娘沉默寡言的?瞧瞧这张嘴,多会说话啊!
就连向来冷脸的卫檀看荣忻乐的目光也缓和下来。
只有钟靖荷,她瞠目结舌,看看荣忻乐,又看看我,「你、你——」
「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那可是你的亲弟弟!」
荣忻乐面不改色:「靖荷小姐为了一个外人对自己的亲生母亲恶言相向,你的良心也被狗吃了吗?」
妙!太妙了!
若不是要维持帝王的脸面,我简直要站起身来给荣忻乐鼓掌了!
钟靖荷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她嘴唇颤抖着,憋了半天,看向我:「分家便分家了,那又如何?只要我和荣郎在一块儿,天天都是好日子!」
「什么平远伯府,我压根就不稀罕!」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我看着她身上明显宽大了许多的衣服,温声问道:「当真是好日子么?」
她顿住了脚步,我继续道:「你身上这件衣服是件压了三年的成衣,这料子和款式都是前年流行的了,」
「还有你头上戴的鎏金簪子、手上的花青翡翠玉镯,我记得你从前说金子俗气,非极品羊脂白玉不戴,」
「还有你手上的伤、憔悴的脸色,你方才说话时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是上次的咳疾还未好吗?」
「你才和你的荣郎在一起一个月,就瘦了这么多,这样的日子,当真是好日子么?」
我说到最后,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意。
钟靖荷的身影已经僵硬了,她的双手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像是美好假面被拆穿后的恼羞成怒,她大吼:「你懂什么?」
「从前我虽然生活富裕,可我没有一刻是开心的,」
「如今虽然我已经不是公主,可只要是和荣郎在一起,便是吃糠咽菜,我都是幸福的!」
她越说越坚定,眼里对我的怨恨也越来越浓郁:「你休想拿从前的富贵来腐蚀我,我对荣郎的真心坚若磐石,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闻言,我对她最后的怜惜也散尽了:「好,那我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我没再看钟靖荷,而是看向一旁的荣忻乐:「小荣爱卿,随朕到书房来,有关江州堤坝的事,朕有些问题要问你。」
荣忻乐顶着额头上的红印起身:「是。」
「贱婢!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钟靖荷气急败坏地打开前来拉拽她的宫人的手,像是委屈又像是恼怒的看了我一眼。
宫人顾忌着我不敢真动手去拉扯她,也在旁试探地看向我。
我冷下脸:「还不快把她赶出宫去?!」
宫人得令,拽着钟靖荷就走,她又惊又怒,不停挣扎,嘴里不停叫嚣着什么,就这么被拖了下去。
我暂且没心思去头疼她,因为眼下还有一桩更重要的事。
「微臣觉得,如今的荣逸铭,好像并不是从前的荣逸铭。」
书房里,荣忻乐神色严肃:「从前的荣逸铭虽然一无是处,只知道吃喝玩乐,但他好歹还知道安分守己,但如今的这个人……」
「狂妄自大,明明四书五经一窍不通,却偏偏自负到了极点,还说什么——」
她的脸色沉下来:「『自古以来,男尊女卑才是正道,一个女子,如何能登上大位,执掌天下?!』」
5.
我的皇位是我的母亲和外祖母筹谋了一生才得来的。
我的外祖母朝阳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嫡长女。
她自幼聪慧机敏、胆识过人,但就因为她是个女子,在她下面的几个皇子相继夭折后,先帝也未曾有过传位于她的心思。
甚至还在得知她的志向后,将她痛斥一顿,嫁了出去,然后便打算在宗室中选嗣子过继。
外祖母不甘心,她不想待在后院为男人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不想大半生都关进四四方方的庭院里围着男人打转。
她要坐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要掌这天底下最大的权。
但她也知道,当时那样的世道,单靠她一人之力,压根就无法实现。
所以她韬光养晦,伺机而动,等那些过继来的宗室子互相残杀,最后她坐收渔翁之利,逼得病重的先帝不得不将摄政大权交给了她。
只可惜那时她的身体已然不好,勉力支撑着熬死了先帝,呕心沥血为我母亲铺好后路后,便撒手人寰。
母亲承继外祖母遗志,力排众议立了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做傀儡皇帝,然后一步一步壮大自己的势力。
本来我大宁的第一位女皇该是我的母亲,只是不凑巧遇上灾年,匪患频发,母亲领兵剿匪时遭奸人所害,身中剧毒,时日无多,她便将我推上了帝位。
我能坐上如今这个位置,靠的是外祖母和我母亲两代人的努力。
女子称帝世间罕见,我为帝的这近三十年,不知道多少人打着牝鸡司晨、阴阳颠倒的旗号来「拨乱反正」。
他们叫嚣着男尊女卑是正统、女子掌权要国破家亡,发动一次又一次的动乱。
呸!
也不睁开眼睛看看,这田间地头香火最鼎盛的是谁的庙?
支起耳朵听听,百姓们痛骂的是谁,交口称赞的又是谁?
先帝昏庸,纵容那些宗室子为争太子位不择手段,不知道错杀了多少忠臣良将,造成了多少桩冤假错案,百姓们叫苦不迭,是我外祖母还公道于民,使清白显世。
天灾年间,匪乱四起,民不聊生,是我母亲亲自提枪上阵,平定匪乱,又大开粮仓,全力救助难民,将疫病及时扼杀在摇篮中,避免了更多人因此死去。
百姓们骂的是视人命如草芥、贪赃枉法、只顾争权夺利的奸臣和贪官,赞的是为国为民、任贤革新、将百姓放在心上的长公主和她的女儿。
他们为了权势和名利,不惜以身犯险,我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外祖母和母亲为我打下的江山,我岂能就这样拱手于人?
上一个说出这句「男尊女卑」的人,是钟靖荷的亲生父亲。
他趁着我临产之际发动宫变,妄想我一尸两命死在产床上,他便能登基为帝。
可事实却是,便是我刚生产完体虚气弱,我也能一剑斩下他的头颅,毫不留情。
如今十六年过去,竟然又有人说出了这番散发着腐旧气息的鬼话。
「微臣觉得,那并不是微臣的弟弟。」
荣忻乐神色凝重:「人还是那个人,可却像是换了个芯子,从里到外都不一样了。」
我不置可否。
除了这个说法,没人能解释为什么荣逸铭和从前相比判若两人了。
荣忻乐走后,卫檀又一次请旨,要去杀了荣逸铭。
我摇摇头,很有兴致:「且等着看,他这样的言论,不知道又会引来多少藏在暗中的小鱼?」
卫檀立时明了,她退回去,语气愉悦:「奴婢回去便给陛下磨刀。」
我淡笑:「这倒是不用,留给靖沅吧,正好磨炼磨炼她。」
卫檀应声:「是。」
钟靖荷和荣逸铭搬出平远伯府后,最开始还能勉强维持从前养尊处优的日子。
但很快,他们的钱就支撑不住他们如往常那般挥霍了。
下人和仆妇的工钱发不出来,只好辞退;去不起酒楼饭馆,只好买菜回家亲自动手;穿不起绫罗绸缎,只好将旧衣服改改再将就穿。
但钟靖荷的日子还是一天比一天更难过。
因为荣逸铭说他是男子汉大丈夫,是家中的顶梁柱,女儿家娇弱,不懂理财,所有的银钱合该掌握在他手里;
又因为他说女儿家的名声金贵,不该随意出去抛头露面,叫外男将自己的面容看了去,所以他不许钟靖荷出门;
更因为他说为人妻者,理应小鸟依人,温柔贤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所以洗衣做饭、打扫家里,全是钟靖荷的活。
我那锦衣玉食养到十六岁的小女儿,虽然脑子随了他爹是个蠢透天的,可她自小娇惯的身体却做不得假,一日两日还好,如此半月过去,她压根就受不住整日劳累的苦。
于是她试探着问荣逸铭,若是在外寻不到活计,不如让她去找昔日的好友,看看能不能给他找份事儿做。
荣逸铭只知道花钱,却不往家里拿银子,只怕很快就要揭不开锅了。
荣逸铭断然拒绝了,他甚至还十分生气:「你是不是瞧不上我?觉得我没办法给你好的生活?」
面如菜色的钟靖荷急忙否认:「怎么会呢?我当然相信你!」
她低下头,很有几分无措:「我身体不好,每日这样忙下去,我有些累……」
「荷儿,你就是在皇宫被你母亲和阿姐用金钱给腐蚀了,沾染上这种骄奢淫逸的习惯,」
荣逸铭道:「洗衣做饭有什么累的?这不是女人该做的活吗?我在外奔波,努力撑起这个家我都没说累!」
钟靖荷倍感愧疚,不再说话了。
「不过这几日,确实是我疏忽了,」
荣逸铭的面色缓和下来,诱哄道:「但是你放心,大事将成,到时候你我飞黄腾达,看谁还敢瞧不上我们!」
6.
荣逸铭口中的大事,是让钟靖荷假装认错给我下毒,他则带着乔装打扮进宫的沈家人趁机控制局面,然后逼我退位让于他。
很简单,很直接,也很天真,很愚蠢。
我很惊讶:「谁给他的自信?」
「沈庶人的庶出弟弟,」
长女靖沅道:「是当年的漏网之鱼,他逃到西南,四处游说,聚集了一堆早有谋反之心的人,两月前,将靖荷贬为庶人的圣旨一下,他便带着五十人潜入了长安城。」
沈庶人便是钟靖荷的亲生父亲,如今沈家的领头人是她的亲叔叔。
我顿时了然:「所以,这是冲着朕来的。」
荣逸铭以为沈家人是帮他逼宫夺位,其实姓沈的只是记恨我当年杀他九族的仇,要用我的亲生女儿来取我的命罢了。
运气好,我死了,他们便可浑水摸鱼,从中牟利;运气不好,我没死,亲生女儿对自己下手的打击也不小,他们也算报了仇。
从头到尾,也就荣逸铭还做着登基称帝的春秋大梦。
至于钟靖荷……
「她若真的要回来,就让她回来吧。」
「也该让她看看,她放在心尖儿上的如意郎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无法否认,我对钟靖荷,仍旧存着一丝侥幸。
她是被荣逸铭给蛊惑了,她本性良善,还是认我这个母亲的……
但这一丝侥幸,终究是被钟靖荷亲手打破了。
除夕夜宴上,我看着她亲手递给我的一盅汤,弯了弯唇。
「过了年,你便十七岁了,这还是你长到这么大,第一次给朕煲汤,」
她眸光闪动了一下,喃喃着:「母皇……」
我接过她手中的汤碗,看了看她和一旁满眼期待和迫切的荣逸铭,用怀念的语气说:
「朕记得你幼时不爱说话,朕总是担心你常常一个人闷着,闷出毛病来,现在你找到了心仪的人,性子都变得活泛许多,可见是朕从前忽略你良多,」
「你自娘胎里生下来便体弱多病,有时候我看着襁褓里那么瘦弱的你,总担心一不留神,老天爷便将你收走了,我怕你磕着碰着,怕你冷着热着,总看你看得很严,」
我笑起来,「现在想来,许是我方法用错了,你出宫这两个月,瞧着身体都健壮许多。」
我低下头欲饮汤,钟靖荷忽地出声道:「母皇!」
我抬起头,眸光和煦:「怎么了?」
她的手在桌底下被荣逸铭紧紧地攥着,眼底的挣扎和心虚一闪而过,她咬着唇,撑出一个笑来:「没什么,儿臣是想提醒您,小心烫。」
我点了点头,在她复杂的目光中,喝下了那盅汤。
接下来的一切,便如荣逸铭所想的那样。
我面色涨红,吐出一口鲜血,殿内慌乱之际,沈家人趁机出刀钳制住靖沅等人,然后荣逸铭便胸有成竹地踏步而来,将早就准备好的明黄色锦缎放到了我的面前。
「陛下,你已经身中剧毒,要想活命,就写下这张禅位诏书。」
他志得意满,目光轻蔑,语气轻佻:「女皇陛下,您放心,不论是您的女儿,还是你的江山,我都会照顾好的。」
我只看向钟靖荷:「你不惜给你的亲生母亲下毒,就是为了给你的心上人谋夺朕的皇位,是吗?」
她显然也很慌张,因为紧张和惶恐身子不住地颤抖,不敢抬头看我:「母皇,荣郎他会是个好皇帝的,我、我本来不想这么做的,可是你逼着他长姐分家,让我们被赶出来,你还杀了我的亲生父亲……」
提到亲生父亲,她好像一瞬间有了勇气,赫然抬头:「母亲,您别怪我,您亲手杀了我父亲的那天,就该料想到今日,」
「我父亲那样好的人,您却杀了她,让我变成个没爹的孩子,」
她越说越镇定,亲手弑母的惊恐、不安都被为父报仇的正义凛然给掩盖了,「母亲,我没有您那样狠心,荣郎说了,这毒虽然毒性强,可只要你写下禅位诏书,他就会给你解药!」
她站起身,跑到我面前,目光灼灼道:「母亲!您别挣扎了,自古以来,都是男尊女卑,这天下理应是男人的天下,我们女人的职责就是繁衍后代,您做皇帝已然犯了老祖宗的大忌讳……」
我难以忍受地闭上眼,「靖沅。」
「锵——」地一声,殿内局势瞬间变换,靖沅反杀掉身侧的沈家人,然后飞身上前,一脚踹翻钟靖荷,将那把染血的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满眼厌恶:「钟靖荷,你简直枉为人!」
「你也是女子,你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什么狗屁男尊女卑,都是娘生娘养,凭什么女子不能和男子并肩?你喜欢待在后院里和母猪一样只知生养你就去,别将我们也拉下火海!」
钟靖荷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她呆呆地看着靖沅,又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看我。
「母、母亲?」
荣逸铭亦是大惊失色,他见势不对,转身就要跑。
我随手抽出卫檀腰间的佩剑,大步向前,提剑一挥!
鲜血四溅,荣逸铭的胳膊飞上了天。
钟靖荷失声惊叫:「荣郎!」
「啊啊啊啊啊啊——」
荣逸铭摔倒在地,捂着残肢哀嚎不止,他眼里有浓郁的恐惧,更多的是失败后的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你、你早有准备?」
钟靖荷已经吓傻了,她想冲过来救他的荣郎,但靖沅手中的剑一寸不让,她脖子上出了血,不敢再动,只能呜呜哭着求我:「母亲,您要杀就杀我,别动我的荣郎,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扔了剑,挥手让早就候在一旁的御医上前来给荣逸铭包扎。
荣逸铭咳着血,看见御医,神色一松,唇角将要扬起来,我就从桌上挑了把匕首,往他大腿上重重一掷!
「啊——!」
锋利的匕首插进他的大腿,荣逸铭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钟靖荷则是脸色惨白,满眼惊惧地看着我,抖着唇说不出一句话。
也是,她懂事时我地位早已稳固,她何曾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
我抖落了裙摆上的血迹,行至钟靖荷面前。
我看着她。
这个我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小女儿,这个我耗费心力养到十六岁的小女儿,这个如今要帮着男人害我的命、篡我的位的,我的小女儿。
7.
「我不知道,你原来这样怀念你的亲生父亲,那你为何不早些同我说呢?」
「你早些同我说,我早些送你去地下见他,让你们父女团聚,不好吗?」
钟靖荷连脖子上的长剑也顾不得了,她手脚并用,仓惶后退,眸子里全是惊恐:「魔鬼,你是魔鬼……」
「是,我是魔鬼,」
我忍不住笑了,踩住她的裙摆蹲下身去,直视她的眼睛:「但就是这样的魔鬼,生你养你,在你病重时日夜守护你,将你从那一丁点儿大,养到如今如花似玉的模样,」
我的声音低下去:「钟靖荷,你看着我,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你的命是我给的,你能健健康康地长到今天,全仰仗着我,」
「可你如今的所作所为,有哪一点对得起我?」
她不肯看我,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我强硬地抬起她的头,迫使她去看一旁躺在一滩污秽中哀嚎不止的荣逸铭。
「你看看,你仔细看看,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你和在一起才多久?连半年都不到,你就帮着他来害你亲娘的命、夺你亲娘的位!」
「但凡你是为了你自己,是你想要朕的皇位,朕还能赞你一句有野心,可你偏偏是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品行低劣、卑鄙龌龊的男人!」
她怕得身子都在发抖,眼泪流了满脸,哀求地看向我:「母亲、母亲、儿臣知错了……」
我面无表情:「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你的父亲吗?」
她哭声一顿,我继续道:「你的父亲和你的荣郎一样,自己没本事,总想着要靠女人,他给我下药,想让我一尸两命,然后他自己登基为帝,」
我欣赏着她脸上的震惊和后悔:「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小时候体质那样弱,三天两头地生病?」
「当然是拜你那好父亲所赐啊。」
我松开手,她软倒在地,痛哭失声。
荣逸铭还在一旁叫嚣:「贱人!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反正老子是穿越的,正好回家去。」
许是痛狠了,他自觉要死了,开始对我破口大骂:「你说我卑鄙龌龊,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自己的男人说杀就杀,亲生的女儿居然也能下手,一个女人心这么狠,哪个男的还敢要你?你等着,你迟早是要遭大报应的!」
污言秽语我自动屏蔽,但他话中的「穿越」「回家」我却是听清了。
死了就能回家?
那好办。
我吩咐道:「将人带下去,好生给他治伤,别叫他死了,也别叫他太好过。」
荣逸铭听见前半句还在惊喜,后半句终于意识到不对,他挣扎起来,却被边上的侍卫塞住嘴,直接拖下去了。
我又看向瘫软在地,瑟缩着朝荣逸铭张望的钟靖荷。
她泪眼朦胧,怯怯地看向我,「母皇……」
我心下厌极,直接转过身,冷声道:「收回皇姓,贬为庶人,逐出长安城,再不许她踏入长安城门一步!」
「母皇!」
她声音惊惶,哭声哀哀:「母皇,儿臣真的知道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母皇——」
我没再回头。
靖沅近前来,担忧地看向我:「母皇,您还有儿臣在。」
她澄澈的眼眸里满是孺慕,坚定道:「女儿永远不会背叛娘亲。」
我面色缓和下来:「朕知道,你很好。」
扫了一眼殿内被钳制住的沈家人,我问她:「剩下的沈家人,可抓住了?」
她唇角扬起来,眸光璨璨:「抓住了,一共一百一十七个人,一个不少,绝无漏网之鱼。」
我的心情更好了一点:「做得很好。」
荣逸铭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沈家人以为成不成功都能保全自身,却不知这场除夕夜宴本就是我为他们准备的戏台,唱的是一折瓮中捉鳖。
我并不打算就这么让荣逸铭和钟靖荷干脆利落地去死。
即便他们犯下的罪万死也不足惜。
但死对于如今的荣逸铭来说,太简单了,那甚至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宫中刁钻的刑法不下百种,他有胆子谋反, 不将这些刑法一一尝遍怎么行?
至于钟靖荷, 她不是过不惯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生活吗?不是觉得男尊女卑、女人就该为男人繁衍后代吗?
我将她的那番话宣扬出去, 她很快就遭到女人们的报复。
她们骂她是叛徒, 是白眼狼, 是自甘下贱。
她的日子过得十分不好,没有银钱,无法安身, 只好出去找活计赚钱。
但主家知道她的事迹, 压根就不乐意要她, 她没法子,流浪了数日, 终于有人可怜她,给了她一份工。
只是她得到的酬劳比别人少得多, 她去申诉,老板娘翻了个白眼:「给你份工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你不是说女人不该抛头露面, 该在家相夫教子吗?那你还出来干什么?回去生孩子啊!不想干就滚蛋, 看谁敢要你?」
她就不说话了。
其实是有人要她的,那些见色起意的男人们, 想将她养在外头做外室,但她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骨气, 不肯答应。
那些男人们就不敢了,如今这世道,男人们在养小妾、置外室都是犯法的,是要被实施阉割之刑的。
她就这么日日为了三餐温饱奔波,女人们唾弃她,男人们觊觎她,她孤苦伶仃,落得周身病痛, 想回长安来找我求情。
但我说过,一辈子不许她踏足长安城,她便一辈子也进不来。
我叫人盯着她,不许她的积蓄超过十两银, 不许她改名换姓去攀高枝儿, 更不许她自己去寻死。
我要她一辈子困顿窘迫,去自由地吃遍这天下的苦楚。
……
我去世时, 享年五十三岁。
比我母亲去世时,大了十七岁。
我登基的这些年,逐步废除旧俗、推行新律。
女子可以科举入仕、继承家中爵位, 也可以教书育人、走南闯北地做生意,发展自己的事业。
她们不再困于后院, 不再是男子的附庸,而是走出宅门, 与男子并肩天地间。
我的外祖母、母亲不曾看到过的景象,我看到了。
并且将来,我的女儿、孙女,会一直看下去。
我并不担心往后还会出现如荣逸铭和沈家人那样的男人, 以及如钟靖荷那样的女人们。
就算有朝一日,这皇权旁落,女人们又被迫回到后院里相夫教子, 我也相信那些曾经见过广阔无垠的天空、壮丽秀美的山河的女子,不会甘心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宅院里,麻木又愚昧地度过一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