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晨曦晚霞(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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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皇上最不受宠的妃子。

整个皇宫只有皇后对我好。

皇帝奄奄一息时,嘴里还叫着我的名字。

我一脚踹翻躺在床上的皇帝:「狗皇帝,你在这个位置坐得够久了。」

1

「自古君王多薄情。」这是皇后常说的一句话。

我是皇宫中最不受宠的妃子,长得不美,也没什么才华,行事粗鲁,入宫之后只见过一次皇帝。

但是我乐得自在,自己带着贴身侍女铃兰小日子过得舒坦。

宫中的人都是势利眼,我不受宠,连月奉和生活必须品都被宫人克扣。

我本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人踏足我冷宫一般的引竹轩。

但是她来了,我以为我看到了谪仙。

皇后踩着舆步辇,摇着金凤簪,一步一笑来到我的宫中。

「天气渐渐转凉,我来看看各宫中有没有宫人短缺的物什。」

皇后噙着笑,似是云中仙。

铃兰嘴快,把因不受宠被宫人克扣月奉的事情说出来。

皇后染上薄怒,给我留下了不少银丝炭,走时还夸我宫中的糕点好吃。

远远目送着皇后离开,好似仙女驾着彩云,衣袂飘飘,般般入画。

那之后皇上来了,明黄色的衣袍,踏着四方步。

「你这般不惜恩宠,穿成这样就面圣了。」

他说的是我身上这件胡服。

「天气凉,没有什么保暖的衣物,便把家乡的常服穿上御寒。」

我话里话外都是皇宫不及大漠的意思。

「你性子很烈。」皇帝若有所思看着我。

「大漠儿女,天性使然。」我抬头回应他的眼神。

2

我被宠幸了。

宫里开始有妃子讨好我。

她们大多花枝招展,有些则清新脱俗,脸蛋嘛,算不上绝色,但好歹能看得过眼。

「我就说宸美人气质不凡,定能博得皇上喜爱。」刘美人摇着满头钗珠调笑。

我不爱和她们尔虞我诈,说没几句,抱病赶她们走了。

只有皇后来时我才想她多留一会。

「你此次受了宠,要收收性子,好好服侍皇上,莫要赌气。」皇后今天穿了件绣着莲花的长袍,由内而外都透着端庄和典雅。

只是眼角藏不住的细纹暴露了她的疲惫。

我有些心疼:「你才是正儿八经皇帝的妻子,要和这么多女人同分一个丈夫,你不难过吗?」

皇后笑我年纪还小,不知道作为帝王家的女人的诸般无奈。

后面皇帝又来了几次,都不再过夜。

我宫中渐渐又冷清起来。

3

皇帝愚昧。

这是我对皇帝唯一的印象。

大旱连年,他不去赈灾,反而大肆鼓吹迷信,花大价钱请国师。

可怜了皇后,用自己娘家钱,以狗皇帝的名义施粥,民间才不至于有造反的声音。

但是皇后真的太累了,我每次见她,她总是揉着额头。但是看见我,脸上又立马挂上笑容。

「汐宸来啦。」皇后从来不叫我称号,叫我名字时我觉得她是家人。

皇帝不来我宫里,也不去皇后那,总是流连在那些庸脂俗粉中间。

我不明白,有皇后这样的美人在怀,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在看什么?」我一屁股挨着皇后坐下,也不管什么行礼不行礼,她从来不在意。

「没什么。」皇后嫣然一笑,换上了最好的状态,好像刚刚的疲惫从不存在。

我知道那是账本,皇后把自己的嫁妆全拿了出来。

谁能想到一国之母,却还不及国师富有。

「我知道你在愁赈灾的事。」

我瞟见她发间竟长出一缕白发,情不自禁伸手想去拔,但终究还是忍住了:「这本来应该是皇上的事,你替他分忧,名声反而是他赚尽,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

皇后有一瞬惊愕,但随即又恢复正常,连忙看了看四周,确定周围没人:「这种话可万万不能再说了,皇上是天子,他该要这名声。」

我盯着她眼睛,美若秋波,好美的一个人儿,世上所有夸奖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皇后。

吃了闷头亏,我也不恼,那是谪仙般的皇后,我怎会气她。

于是我自己跑去皇帝的寝殿求见皇帝。

「你从没求见过朕。」皇帝桌上摆满书卷,只露出半个脑袋。

「赈灾的事,我有法子。」

殿内静得出奇,两个贴身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人敢提醒皇上。

在我以为皇帝真的没听见时,他开口了:「你说说看,什么法子?」

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干脆站起身,两边的太监委婉制止我:「娘娘莫要忘了礼数。」

「无妨,你先说。」

我环视一周,支支吾吾地提醒着:「这……这个恐怕……」

皇帝会意,挥手让他们退下。

日上三竿时我才从殿里出来,迎面撞上了皇后。

4

「你没冲撞皇上吧?」

皇后担忧地看着我,她总觉得我是犟脾气,逮谁骂谁的那种。

我摊了摊手以示清白。

「我是来告诉他赈灾的法子,这样你就可以少操点心了。」

皇后神色复杂,想了很久,才终于回我一个「别太勉强。」

她背影逐渐远去,我不满地撇撇嘴,明明是她在勉强。

她把自己的嫁妆都拿出来了,却不查查是谁吞的钱。

笨蛋美人。

我不自觉笑了笑。

这几天,皇帝派自己的亲信前往民间各地。

一车一车东西往皇宫里送。

京城一时间传满了各种猜测,有人甚至说皇帝把民间美女全搜罗回皇宫了。

铃兰和我说起时,我笑得直不起腰。

倒也也没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皇帝做出荒唐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到了夜里,一辆辆车停在大殿门前,车上的东西终于得见。

宫人把车帘掀开,那是一笼笼田鸟。

所谓验田鸟,便是捕捉各地只吃稻谷的鸟,把鸟肚子剖开,看看它吃的是什么。

便能知道官员有没有谎报旱丰情况。

我小时候曾看过史书记载这种法子。

指标先治本,把吃米的老鼠逮了,才能收获更多稻谷。

皇帝早早把所有大臣召进宫,就等着此刻了。

一只只田鸟被剖开肚子,场面有些残忍,但比起克扣灾款视百姓如草芥的贪官污吏,这点残忍不算什么。

结果昭然若揭,一轮验下来,只有六个州所报非虚。

其余的地方官,都谎报情况,大旱报大丰。

只做表面功夫,又串通起来让一个州报大旱贪污下放灾款,这一来一回赚了个盆满钵满。

苦的只有百姓。

皇帝勃然大怒,当场拖下大臣数十人。

往后几天,皇城遍布哀嚎。

这次的贪污案,牵连上千人,包括不少妃嫔的父兄。

皇帝信不过其他人,便派各宫皇子下各地赈灾,皇帝受到万民爱戴,编的夸奖小歌谣走街串巷传唱起来。

皇帝这几天精气神都比往常足了些。

池塘里一株并蒂莲张开花瓣,开得娇艳欲滴。

我待在皇后宫里,一手一个桂花酥。

别的不说,皇后宫里的糕点,和她人一样绝色。

「你给我看了场大戏。」皇后静静看着窗外,细长的睫毛在微风中颤颤巍巍。

窗外时常传出妃嫔祈求皇后出面求情的声音。

我嘴里塞满糕点,仰头看她。

对上眼睛时,她笑得动人,伸手戳了戳我涨起来的脸颊。

我的脸不听话地发烫起来。

5

因着献策有功,皇帝封我为宸妃,给我赏了不少奇珍异宝。

我成了宫中最受宠的妃子。

皇帝每天都在我宫里过夜,却不碰我。

「爱妃什么都好,就是这脸蛋确实没什么特色。」

此刻他半躺在榻上,毫无形象地啃着猪蹄。

刚进宫时告诉我皇帝私底下这么放荡不羁,我肯定是不信的。

我嫌弃地擦了擦被他蹭到的油渍。

「皇上什么都好,就是眼光不太行。」

我不甘示弱回击。

烛光熄灭,我和皇帝两人同床共枕,却背靠背,互相想着心事。

皇宫的日子绵长又无趣。

6

皇帝最近又开始愁了。

皇帝忌惮武力,重文轻武,大齐兵弱,多年来靠出口物资和黄金来保持和平。

但是周边国家都对大齐这块肥肉虎视眈眈。

尤其是北部新起的鲜卑,屡次来犯边疆。

大齐国内,竟然没有一员大将可以制衡。

皇帝喝下最后一口酒,还要再上时,被我拦住了。

「臣妾这的酒,就要被皇上喝光了。」

「小气。」

皇帝重重捶在桌子上,桌上的器皿震得乒乓作响。

很快就是腊八,再后面就是过年,鲜卑这事不想办法解决,大家都过不好这年。

我不作声,默默躺在床上,由皇帝在外面发酒疯。

7

除夕这天,鲜卑国王巴特尔带着一伙人出使皇城。

皇帝和一众嫔妃在皇城门口等待。

肃杀的寒风从头灌到脚,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要是冷得厉害就先回去吧。」

皇后扶了扶我的手肘,投来关切的眼神。

我摆摆手,示意她放宽心。

直到衣服上结了一层冰晶,远处鲜卑车队才终于从大雾中现身。

为首的男人穿着贵气,挺着大肚,八字胡翘着,一脸的酒肉肥腻。

应该就是鲜卑国王巴特尔。

巴特尔刚进皇城,就先把这一众美女打量个遍。

最后眼神停在皇后身上,眼神粘腻又恶心。

我有意无意挡住他看向皇后的眼神,皇后被盯得不自在,往后头走去了。

「大齐皇帝真是有艳福啊。」

巴特尔说话时胡子一翘一翘,像一只正在进食的苍蝇。

皇帝脸上有点挂不住,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茬说下去。

宫内安排了盛宴。

席上觥筹交错,每个人都冷汗津津,丝毫没有过年的气息。

「大齐明明这么多美女,怎么就叫这几个上来跳舞,侮辱本王的眼睛。」

巴特尔半躺在榻上,漫不经心看着歌舞。

「不然就让皇后上来跳舞吧。」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啊,尽管如此还是藏不住眼底的颜色。

我攥紧拳头,直勾勾盯着皇帝。

皇帝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委婉地说这不合适。

毕竟是他的皇后。

没想到这一拒绝,巴特尔更来劲了:「本王就想看看这般美色的舞姿,皇上不会这么小气吧。」

我咬牙就要起身,却被皇后死死摁住。

她波澜不惊,冷冷起身:「大王既然想看我跳舞,就得拿出点诚意。」

「撤兵边境,永不踏入大齐。」

皇后一字一句,端着的是皇家威严。

巴特儿仰天长啸:「本王也不是非要看你跳舞,既然皇后不愿意,那便算了吧。」

后来的宴席,他时不时就要向皇后敬酒。

我抬头,看见他看向皇后时幽森的眼睛。

8

宴席结束,我亲手把皇后交给她的贴身婢女才离开。

今晚月色凌冽,光影照在身上刺得发疼。

我也喝了不少酒,揉着额头,脚步虚浮地回了宫。

晚上,婢女的声音惊起一群寒鸦。

她急切地拍打着我的房门,带着哭腔:「皇后娘娘不见了,宸妃娘娘你快救救娘娘啊。」

我额头生疼,艰难爬起开门。

她扑通一下跪倒在我面前:「求求娘娘救救皇后娘娘,奴婢去煮汤的功夫皇后娘娘就不见了。」

她哭得断断续续,我右眼皮狂跳不止,一些不好的预感笼罩心房。

我喝止住她:「别哭了!你立刻去找皇上,无论如何都要亲口和他禀报。」

几乎没多想就要往外跑,临出门时又想起来什么。

「铃兰你暗自走访各宫,确保探听清楚有没有没见过皇后的身影。」

安排好一切,我冲向巴特尔的寝殿。

黑夜的皇宫静得出奇,只有我如鬼魅般穿过树林。

寝殿的大门被我拍得吱呀作响。

恐惧一点一点侵蚀着我,我拍得手掌淌了血色,里面还是安静得异常。

顾不得这么多了,我搬来木板,翻进宫墙。

我在走廊里穿梭,推开一间间房门,头一次觉得宫里的路泥泞漫长。

终于我停在一扇门前,女子的呜咽声在黑暗中格外惹眼。

心脏突突狂跳,敲门无人应答。

我三下撞开房门,强烈的灯光刺得我眼睛如针扎般疼。

房内的光景头晕目眩。

皇后赤身裸体躺在床上,呆滞麻木。

巴特儿心满意足地穿着衣服。

眼泪夺眶而出。

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像头发疯的小兽,疯狂地撕咬。

「你疯了!?」我咬下他一只耳朵,瞪着他,目呲尽裂。

门外响起人声。

我跌跌撞撞奔向床前,脱下外衣。

一个趄趔,摔倒在地。

来不及疼,我把皇后裹起来,紧紧抱着她,颤抖着唇:

「没事的,没事的。」

皇后额发凌乱,眼下是干涸的泪痕。

见到皇帝时,才有了一丝清明。

她撑着我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行礼:「臣妾被奸人所污……」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就被抽咽代替。

我紧紧搂着她,替她说完:「请皇上惩罚奸人,安抚皇后。」

字字铿锵,我隐忍着,赌皇帝还对皇后有一丝爱恋。

「皇后,品行不佳,勾引鲜卑国王,有损皇家体面,着废去皇后一位,嫁于鲜卑国王。」

那人就这么站在门口,短短一句话,就能颠倒是非,毁人一旦。

我猛然抬头,想在他脸上捕捉什么。

最终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皇帝语毕,皇后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灵魂。

她瞪着那高高在上的人影,最后竟失声笑出来。

「懦夫!」

笑着笑着,她骂了出声。

我抱着她,把头埋入她的颈窝。

我的太阳,被乌云遮住了。

9

皇后被关了起来。

皇帝派了好几个下人盯着她,怕她想不开。

我日夜陪在她身边,像个影子一样守着她。

她总是坐在镜子前发呆,什么话也不说。

皇后的父亲国相大人在朝上闹了好几次,皇帝依然熟视无睹。

就短短三天,皇后不守妇道的谣言传遍京城。

我托铃兰传了好几次书信给国相,让他相信我。

又给远在大蒙的爹爹传去书信,我父族强盛,只要我爹愿意相助,定能在出嫁路上把皇后带回来。

不对,已经不是皇后了。

「莞霞。」

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握住她的秀发为她梳头。

「我爹会在你去鲜卑路上把你劫走,我给你信物,他们只要看到就知道是我所托。」

莞霞死寂般的眼睛终于恢复点生气。

「汐宸,多亏有你。」

10

还没到日子,我爹先来了。

起猛了,推开门居然看见了哥哥。

我合上门,门外响起哥哥的声音:「宸儿,哥哥来看你了。」

没起猛,哥哥真的来了。

有些不真实。

御花园小小的圆桌上,气氛有些尴尬。

倒不是我与哥哥不熟,而是他此刻脸红得像苹果。

「哥哥,茶溢出来了。」

他窘迫地放下茶壶,手忙脚乱地擦拭着桌面,最后嘴笨地挠头解释:「我看到娘娘过于紧张,不想竟闹了笑话。」

莞霞低垂着眼摆摆手,没说什么。

我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拉着哥哥走到一旁的假山后面,正着语气:「你可不要忘了我信里说的,一定要把莞霞带到安全地方。」

「说起来就来气,巴特尔这老贼,平时在大蒙装得乖顺,竟是这般歹人。」

「总之你做到就行。」

「这是自然,到时候我会带兵直捣鲜卑老巢。」

「你要灭鲜卑?」

哥哥紧拧眉头,杀气弥漫着周身,不像是在开玩笑。

「对,此次我和爹前来,就是为了给你通通消息,顺便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如今看来,又胖了点。」

我刚进宫时异常瘦小,常年在大漠那样的环境生活,我的皮肤也很差,面色蜡黄还透着红,没有长开时更像个野丫头。

皇城贵气养人,我已经比来时娇嫩很多。

皇帝把我召进前殿。

他坐在主坐,我爹和哥哥分别坐在两边,我进门时,他们笑矜矜地看着我。

我有些发毛。

我爹率先开口:「小女这一年没惹皇上生气吧。」

皇帝笑得爽朗,他桌上摆着大蒙国的瓜果培育技术和种出的果实。

大蒙国把它作为贡礼赠予大齐,以示两国交好。

皇帝一高兴,给我升了贵妃,成为后宫里身份最尊贵的女人。

坤宁宫里第一朵桃花开花时,我爹和哥哥又要走了。

「你这个月好好照顾莞霞,到时候我一定会把人安全带走。」

我哥肩宽硬朗,眉间如刀锋,很有安全感。

时常怀疑我是我爹捡来的,我家三个孩子,就我最羸弱。

我郑重点头,远远瞧着莞尔单薄的背影。

她瘦了很多,总是食不知味。

我找了五公主,此时她三岁,正是好玩的时候。

「莞娘娘。」五公主捣腾着小腿,一步一蹦跶跑到莞霞身边,递了跟糖葫芦:「莞娘娘吃,甜。」

那一排糖葫芦被她两颗小牙磨得不成模样。

我赶紧上前去想换下来,莞霞却笑着一口咬下一个。

她终于笑了,眼睛弯弯,灵动如小鹿。

笑着笑着又噙满眼泪,抱着五公主无声地抽泣。

月光凉薄,奶娘来接五公主时她静静靠着假山,像被贬下凡的仙子。

哪怕是这般易碎,也端庄地立着。

我上前为她披上斗篷,将她拉入怀中。

任由衣服被泪水浸湿。

11

莞霞出发那天,是夏季的开始。

我把镯子套在她的手上,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坐在轿撵上的九五至尊,一如这路上的黄沙,蛮不讲理。

「臣妾想陪王妃走这一段。」

鲜卑国王并不在意这场亲事,只派了两个小卒接送。

送行的人除了国相府也是寥寥无几。

莞霞一夕之间从一国之母变为联姻出嫁的王妃。

当年的昭君是否也如这般绝望。

我只能送到城门,呆呆地看着那一顶红轿在黄沙中起伏。

车马渐行渐远,化作一叶浮萍,飘荡在寂寥的湖上,不知归处。

我紧紧攥着莞霞给我留的玉簪,心中一遍遍祈祷。

哥哥一定要成功。

12

传来大蒙吞并鲜卑的消息时,皇帝正在我宫里用膳。

皇帝安静听着亲信的话,像是听着毫不相关的人或事。

优雅地结束晚膳后,他才慢条斯理地提起这件事。

「你有你父兄庇护,是幸运的。」

我没抬头,继续夹着菜。

这段日子我和他相安无事,他每天晚上都会留在我宫里。

「皇上是因为父兄才夜夜留在我这吗?」

他缓缓起身,揽住我的腰:「朕喜欢谁,不需要理由。」

他把头埋进我的颈窝,朝我压下来。

我挥手,带起一阵掌风,扇了他一巴掌。

他踉跄着站稳,瞪着我的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打我?」

我冷笑,扬着头,像看蝼蚁一般:「你再敢碰我我还会打你,你让我感到恶心。」

「你是朕的妃子,我碰你就是天经地义。」

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窒息感扑面而来,我握住他的手,瞪大着眼睛,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他不敢杀我,娘家是我的底气。

「在成为你妃子之前,我首先是个人。」

我直勾勾回瞪他,什么天之骄子,躲在女人裙下的蝼蚁罢了。

桌子上的东西被一扫而空,我被压在桌上,双手捆在身后。

我狠狠挣扎,用尽所有力气推开他,却仍被他如掳小鸡般掳起,揪着我的头发,强迫我吻他。

「狗皇帝,你离开女人什么都不是。」

我忍着剧痛,嘴上也要讨个便宜。

他眼睛闪着红光,一次次扇我的脸,血腥味充斥在口腔。

衣带被扯下,肌肤和桌面的触碰,是猝不及防的冰凉。

我睨着他,满目悲凉:「莞霞当时也是受着这般痛的吧。」

皇帝彻底癫狂,用力掐起我的下巴,血从嘴角渗出,染红了最后一丝衣衫。

好疼,好疼。

皇帝的声音像鬼魅。

「是她自己红颜祸水,是她勾引在先,巴特尔承诺朕只要把她嫁过去,就永不踏入大齐。」

「她该幸运,她嫁个人就能换来大齐和平,这不就是她当一国之母时最大的心愿。」

「无能的君王才会把责任推给女人。」

我最后一句能发出的声音,也被掩盖。

顶撞他的后果,是被撕碎,掉落一地。

晚风从窗户缝里灌进,从头浇下来。

最终他把我抱回床上,我挣扎不开,结结实实摔进被窝里。

「越发娇憨了,你要是乖一点,就不用受这些罪。」

像是对待一只宠物,打一巴掌给颗糖,他轻柔地揉搓我的伤口,似乎这些伤不是因为他。

蜡烛穿过纱帐,我的目光追随光影,看得出神。

心中不可名状的种子迅速发芽、扎根,一个想法在我脑海里逐渐成型。

13

我的宫里来了一个小太监。

他比别的太监都要阳刚,俊朗。

我眯着眼睛看了他好久,才终于把他和我弟弟联系起来,他竟长得这般壮硕了。

不自觉下手捏了捏他的胳膊,很结实。

「老姐你干嘛?」

我收起手,尴尬地挠挠头:「我属实是没认出来,我走时你不是还没我高吗?」

「家里只有你瘦小得像小猫,你不会真是父皇捡回来的吧。」

我一脚踹向他膝盖骨,他捂着膝盖求饶。

「你为什么突然让我潜进宫?」

我的弟弟最大的爱好,就是挖掘流落民间的能人义士,把他们收于麾下,弟弟的队伍里,有武士有书生。

我曾见识过皇帝的无能,他早已不是民心所向,此时若有一个出头的人,覆灭大齐,是箭在弦上的事。

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做这件事。

既然如此,不如让天下一统,让有本领的人管理。

我把我的计划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他是我在偌大的京城里唯一信得过的人。

「你要灭了大齐?」

「你不怕被皇帝发现吗?」

我拨弄着手里的护甲,脸上古井无波,内里恨意蔓延。

「你只管保证外头没有什么风言风语,我在宫内就能平安无虞。狗皇帝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毕竟这是皇城,我举目无亲。」

弟弟还是有些担心,也确实,明明才十多岁的少年,怎可让他做出这般惊天动地的事。

我抚着额,无限可惜:「我原以为你骁勇无比,会爽快答应呢,没想到竟然如此怯懦,不过也是,毕竟还是个孩子,担不起什么事。」

装着要离开,他伸手拦住了我。

「谁说我担不起事,我早就不是孩子了。」

终究是年纪小,禁不起激,他昂起头像只好战的公鸡。

「你等着吧,等我带大军踏平皇城。」

大蒙人善战,这是千古留下的秉性。

我微微抿唇:「切记要施仁政,不要残害百姓。」

「那是自然。」

我和他对视,少年意气风发,却难掩担忧之色。

「你自己在皇宫,要小心些,万事不要逞强,等我带兵杀过来。」

我站上石凳,终于能摸到他的头,狠狠揉乱他的头发:「你居然教训起姐姐来了,我需要你教育吗,你给我放一万个心好了。」

弟弟走后,我久久盯着平静的湖面。

15

我得了一种黄色的药粉。

小厨房里,我把药粉冲开,倒进锅里。

皇帝照旧留在我宫里,我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拉着皇帝坐下。

「之前是我太放纵了,我知道错了,希望皇上往后多多担待我些。」

我没有拘于礼数,细语柔声对他撒娇,他很吃这套。

「爱妃想通了就好。」

皇帝动筷子前,还是找人试毒。

我夹了一筷子往嘴里送,顺带还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皇上是不相信我吗?」

「都到这般田地了,我还能如何」,说着就拿起手帕抹眼泪。

来大齐久了,我也无师自通学会了女子的娇媚。

「好好好,我吃我吃」,皇帝夹了一口往嘴里送,又搂着我轻声哄。

最后皇帝把我亲手做的菜吃个精光。

我扯着嘴角,扯不出一个笑。

再看手心,已然湿透。

皇帝抱着我一阵阵感叹:「不知是不是爱妃让人安心,朕如今觉得身体越来越强盛。」

身体强盛的后果是我被他锁在房间里,一日日厮混。

皇帝现在连朝都不上了,整日整日在我宫里待着。

可能男人都有征服欲,我越是不从,他越是兴奋。

我递过一碗酸梅汁,努力作出温柔的微笑:「皇上喝碗酸梅汁去去火。」

看着皇帝一滴不剩地喝完,我心如鼓雷。

「爱妃真真让人疼爱。」

我蜷缩在床尾,用被子遮羞。

被子被他一把扯过,我被迫和他赤诚相见。

他的汗水滴落在我脸上,我在昏黄的烛光下笑得肆意,藏住眼底的晦暗。

窗外狂风骤雨,倾泄的水柱撞开了窗,蜡烛骤然熄灭,我被拉入无尽的黑暗。

16

皇帝生病了,太医束手无策,找不到病因,只说是体内虚火过旺。

每天晚上我照旧给他盛一碗酸梅汁。

「皇上,去去火。」

皇帝颤抖着手接过,颤颤巍巍地喝下。

他喝完直直躺下,喘着粗气说不出话。

「皇上你病了就好好休息,不要劳累身体。」

我接过了他批阅奏折的活,一沓奏折起码有一半是在上奏民间私聚兵马这件事。

人墙不可能不透风,我的弟弟终究是瞒不过所有人。

既然瞒不住天下人,瞒住皇帝就行了。

我听任民间起兵,被忠心的大臣骂作妖女。

我笑着拨开他指着我的手:「大人说笑了,如今天下这情况,大人慧眼还看不出吗?」

「与其跟着礼乐崩坏的制度,跟着荒淫无道的皇帝,倒不如跟一个好主子。」

「好歹能保全一家老小不是?」

大臣眼中的震惊被我尽收,他恭敬退下,我知道他清楚该怎么做。

17

除夕夜,烟火绽放漫天。

皇天下,是嘶吼的马鸣,是刀剑相杀。

年轻的将领兵冲进皇城,百姓跟在最后欢呼。

皇帝虚弱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我在梳妆打扮时他唤我名字。

「宸儿,宸儿。」

我一脚踹翻他,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我一字一顿:

「狗皇帝,你在这个位置坐得够久了。」

宫里的人死的死,散的散,皇帝趴在地上,不住地颤抖。

我蹲下身,看着和我互相折磨一生的皇帝,笑了。

笑得狂狷,如厉鬼。

「你还记得那天你说你身体强盛吗,我给你下了药。」

「那药单独吃确实有强身健体的功效。」

「但你还喝了酸梅汁呀。」

「每晚一碗,酸梅汁在你身体里和药粉混合,成了穿心的毒药。」

眼看着他眼睛通红,布满血丝,嘴角颤抖着突出一口又一口血。

「皇帝啊皇帝,臣妾对你好不好?」

「哪怕是杀你,都没有交给别人,都是我亲自动手。」

「你说红颜祸水,可臣妾不这么认为,只有无用的男人,才会说女人红颜祸水。」

我捏着他的下巴,一如当初他对我那般。

「我向来仁慈,你有什么遗言,就说吧。」

他艰难张嘴,我也颇有耐心地等着。

门外刀光剑影,门内安静如常,一门之隔,宛如天地之别。

我捡起剑,劈开紧锁的房门,阳光刺入房内。

皇帝看着我的背影,怔怔地问了一句:「你有没有爱过我。」

我转身,手起刀落,温热腥臭的血液沾满衣裙。

背对着死不瞑目的皇帝,我缓缓开口:「没有。」

18

弟弟冲进来时浑身淌着血污,我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蛋:「是个男子汉了。」

他着急地检查我有没有受伤,直到确定身上的血都不是我自己的才放心下来。

「你手上本不该沾上鲜血的,狗皇帝让我来杀就好了嘛。」

我释然地笑笑,握住剑:「我替我的太阳报仇了,我很开心。」

大殿之上,龙椅之下,他居然坐在地上握住我的手,和我说这一路的见闻。

「百姓可被狗皇帝害惨了,不理朝政,不体恤民情,处处怨声载道,我几乎没花费什么力气就收拢了民心。」

我抽着嘴角,有些不太自然,指了指上面的龙椅:「你现在不是应该坐在龙椅上,手握传国玉玺,召回士兵,宣布天下易主吗?」

他突然严肃地看着我,满脸诚挚,眼睛闪闪发光:「姐姐,你想不想做皇帝。」

我一愣,用力一拳捶在他胸口上。

他幽怨地看着我:「干嘛啊,又打我。」

「你亲手打下的江山,百姓当然只服你,你是不是还想让你老姐背上妖女的骂名。」

自从我接管朝政,妖女的名号就一直伴随我。

「可是姐姐杀伐果断,又有才华,肯定能治好国的。」

我看向那张龙椅。

千百年来,有多少人为了这个位置兄弟相残,沾满鲜血。

如今它就在我面前,触手可得。

我还是拒绝了,我被皇宫困得够久了,我不想余生都守着这座吃人的宫殿。

「所以你就把我送进吃人的宫殿?」

弟弟蹦起来,语气极其不满:「我不服。」

我安抚着他:「君王治国安邦,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你想不想被写进史书,留名千古?」

稚子年少,有鸿鹄之志,不需要我多激。

19

新国成立, 我弟弟为国君, 并入旧大蒙和鲜卑, 成为大一统国家。

新帝登基那天, 我戴上斗笠, 背上行囊,着男装,远离宫墙。

天地壮阔无垠, 我宿在山间河畔, 看海上升明月, 看清泉石上流。

我发了狠地要看遍山河,弥补我的前半生。

弟弟曾经找过我, 表情很受伤:「姐姐,当皇帝好累啊。」

我拉着他看向楼下。

「你看到了什么?」

他不明所以:「市井民生呗, 还有什么。」

「可你知道吗,这在一年前, 还是贫瘠之地, 百姓甚至都不会踏足这里。」

他的表情有了些许动容。

「正是你的治理,他们的生活才井井有条, 正是你授予种植之术,他们才能吃上稻谷, 市井民生,就是天下万万百姓的心愿。」

最终他若有所思盯着楼下,红着脸挠挠头:「被你夸得都不好意思了。」

我注视着他,似是叮嘱,又似自言自语:「切记,国家兴衰是你肩上扛着的担。」

「把女子推出去挡外来的剑,把自己的无能归结于红颜祸水,是懦夫所为。」

他看向远方, 沉默良久。

我知道至少在他在位期间,莞霞的悲剧不会再出现了。

20

杨柳依依,雨雪霏霏。

我走上拱桥,底下是蜿蜒的溪流。

溪边有妇人浣衣。

我模糊了双眼, 沉沉走下。

妇人把衣服装起, 正要离开,察觉到视线, 往我这般看过来。

她束着发带,未施脂粉,却仍让四周风景失了颜色。

她莞尔一笑, 一如当初第一次见面。

哥哥从门里走出,接过她手里的衣服。

「宸儿!」

我被拉进屋内, 和他们一起吃了个晚饭。

莞霞成了我的嫂嫂,脸上总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如天下一切被丈夫宠着的妻子。

我吃过饭还是坚持要离开, 莞霞送我一程。

一路无话,她停在拱桥。

「我就不往下送了,还要回去带孩子。」

她说得平淡温和,没有为孩子劳心伤神。

我知道哥哥对她很好。

她对我微微一笑, 转身离开。

「莞霞。」

「什么?」

「没什么,晚霞很美。」

我抬头,一愣。

天色如墨, 哪有什么晚霞。

正要解释,她却粲然一笑,

「你也很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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