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燕第一女将军,太子正妃。
前一世我为他苦守边疆,夫君却断我粮草,害我敌前惨死。
重活一世。
太子出轨我庶妹,我兴高采烈退出,捧杀到底,支持两人双双锁死。
反手我就交出二人通敌谋反的证据,送他们一起下地狱。
而我重生之事竟还另有蹊跷……
1
青州城粮草断绝,敌军大阵压境。
「许将军,投降吧,我可封你为妃,享荣华富贵。」
城门下,突厥将领耶律炎大军压境。
我抬头望了眼天边残月。
「我许瑛,宁死不降!」
语毕,我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耶律炎大怒,一声令下,军队破开城门,无数马蹄踏过我的鲜血。
他割下我的头颅,挂在城墙上悬首示众。
我死了,可我魂魄未散。
我看见我的庶妹许霜儿被我夫君谢明景秘密接进宫中白日宣淫。
我守着他的国,为他、为百姓出生入死,他却趁着我不在,与我庶妹苟且。
我死后,震怒的谢家军四处借粮草,拼死抵抗突厥,捍卫燕国疆土
耶律炎不敌,向谢明景求和。
谢明景在许霜儿的巧言令色下,割让城池数座,平息两族交战。
随后,他大掌一挥,将我草草掩埋在了青州城,迫不及待地封我那已为人妻的庶妹为后。
美其名曰,抚恤许家将士。
真是可笑。
彻骨的寒冷席卷着我单薄的魂魄。
风雪夜里,我飘在空中,看见有人疾驰抵达青州城,彻夜不眠为我重建了坟冢。
夜色清冽如墨,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跪在坟前,嗓音喑哑:「我愿折寿换你重活一世。」
2
「姐姐,这里头的公子,没一个比得上太子殿下。」
我醒后的第三天,我的庶妹许霜儿翻动着桌案上青年才俊的画像,那是我耗费数夜为她挑选的好人家的公子。
「是吗?」我挑眉。
「姐姐,若是太子殿下能娶我就好了。」许霜儿放下画像,双手抱着我的手臂撒娇。
她满头珠翠晃动,白皙的脖颈上,是名贵的粉珍珠。
繁华靡丽,皆是用的我的俸禄。
「姐姐,妹妹知道自己是庶女,身份低,可是妹妹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哪里愿意跟着这些穷秀才们粗茶淡饭啊!」她抱怨,「姐姐,凭什么你的未来夫婿就是太子,而妹妹的,就只能是些清贫人家。」
前世,我曾因可怜她,在她的抱怨里,为她殚精竭虑,给她选了个满门荣华、世代清贵的夫婿——御史嫡长子李赟。
她面上高兴,心里仍是不满。
最后竟背着我勾搭上了我的夫君谢明景。
「妹妹,你该明白,你的身份配不上太子。」我平静地收好被她揉乱的画卷。
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眼里漫上了一层水雾:「姐姐,怎么连你也轻贱我。」
「姐姐怎么舍得?」我笑了笑,像往常一样擦拭去她眼角的泪花,捏了捏她的鼻子,「只要你开心,姐姐帮你争取。」
你不是喜欢太子吗?
送给你了!
这次,我也不必为你引荐李赟了。
她抱着我,笑意盎然:「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你真的会想办法让我嫁给太子殿下?」
我望着她:「明日庆功宴,我可为你和太子创造偶遇机会。剩下的,就看你了。」
她错愕地抬头,咬着唇:「姐姐,你什么意思?」
我笑得真切:「姐姐想帮你啊。」
3
许家世代为将,忠于燕国皇室。
我还未及笄,我父就于战场上丢失性命。
后来,厄运接踵而至。
许氏一族,男丁皆数被突厥杀灭,余下的妇孺死的死跑的跑。
到了我这一辈,竟只剩下了我和许霜儿。
那一年,我请旨以女子之身镇守边关替父报仇,京城哗然一片。
我和太子谢明景从小就定了婚事。是他念着往日情谊,力排众议,拥护我替父行军。
我提上长枪,驾上比我还高的马,领着身后浩浩荡荡的谢家军。
庶妹在我身后哭哭啼啼:「姐姐,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我以为她是真真切切地想要我活着回来。
我信了她的话,怜惜她是我唯一的血亲。
边关苦寒,我无数次死里逃生,杀得突厥片甲不留。
皇帝大喜,数不尽的赏赐送入将军府,她却心安理得地将其全部收入囊中。
甚至连我青梅竹马的夫婿谢明景,她也想占有。
此番我奉命回京,不仅是为了赴陛下为我举办的庆功宴,更是为了完成我和太子殿下的婚事。
庆功宴上,觥筹交错。
不少达官贵人向我举杯敬酒。
庶妹许霜儿坐在我身旁,一双潋滟的眸子时不时望向身居高位的谢明景:「姐姐,太子殿下真的会娶我吗?」
我举杯掩去唇角嘲讽的笑意:「我妹妹国色天香,哪有男子会舍得不娶?」
她羞怯地低头,看见太子离坐。
我朝她使了个眼神,她咬咬唇,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霜儿,怎么是你?」
我隐在凉亭后,看见谢明景惊愕地问羞答答追上他的许霜儿。
许霜儿温柔地笑:「太子殿下,姐姐身体不适,托我先行告罪。」
她弯了腰身,佯装醉倒,谢明景只能无奈地扶着她。
他这样逃避的姿态让我觉得可笑。
何必在人前装模作样呢。
前世,我为他出生入死,他却背着我,与许霜儿苟且。
如今好了,我顺水推舟,让他们二人早早在一起。
「霜儿,你姐姐可有说何时来?」谢明景问她,凉风阵阵,掀起涟漪。
许霜儿眼底一暗,双手动情地抚摸他的眉眼,声音如泣如诉:「姐夫,姐姐这么多年不回来。你既对我有意,却为何不肯娶我呢?」
谢明景惊愕不已。
他推开许霜儿,左右看看没有旁人,才松口道:「霜儿,我知道委屈你了。不过你这是作何?万一被人知道了,你的清誉就毁了!」
许霜儿眼里噙满了泪水,她娇软无力的身子颤了颤,猝不及防倒进了莲花池。
显然,为了嫁给太子。
她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4
「将军大人真是看了一出好戏啊!」身后有人抚掌叹息。
我讶异地看向来人,是李赟。
前世,他作为庶妹许霜儿的夫婿,曾数次为我进言求谢明景往青州城输送粮草。
重活一世,我对他并无敌意。
我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不过是恰巧撞见而已。」
「哦?」他折扇一收,俊朗的眉目里尽是玩味,「那宴席上你们三人怎么接连离开?」
「你跟踪我?」我银枪一挥,威胁道,「纵使你是太傅之子、今科状元,本将军掐死你也如同掐死一只蚂蚁!」
李赟用折扇压下的银枪:「别闹,专心看戏。」
不知为何,他语气里竟有着宠溺的意味。
我顺着他折扇指的方向望去,莲花池里好不热闹。
落水的许霜儿在池子里不停地扑腾着,哭得梨花带雨:「太子殿下,救救我。」
谢明景望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咬咬牙,下水抱起了许霜儿。
等到两人落地后,宴席中途出来透气儿的皇帝和皇贵妃恰巧路过此处。
谢明景惊讶之下,想将许霜儿丢在地上,奈何许霜儿死死抱住他不肯松手:「殿下,霜儿好冷。」
走在最前面的皇帝,冷眼扫过衣衫尽湿的二人:「太子,这是怎么回事?」
皇贵妃捂唇笑道:「早听说太子英名在外,京中女子无不芳心暗许。这不,连许将军的妹妹都来投怀送抱了。」
皇贵妃育有四皇子殿下,对她而言,能搅黄太子和我的婚事,让太子少一个助力,百利无一害。
太子谢明景脸上浮现一丝冷意:「贵妃娘娘慎言,儿臣和霜儿妹妹清清白白,绝无他意!」
许霜儿湿透了的襦裙勾勒出她动人的曲线。
她忍不住抽噎控诉:「太子殿下,臣女如今这样,还怎么嫁人?」
皇贵妃凤眼微眯:「是啊,太子殿下,你既救了落水的许霜儿,不如好人做到底,顺手收了她。至于许将军,就让她安心在沙场御敌吧!」
热闹看到了这里,李赟手中的折扇轻轻推了推我。「到你出场了,将军大人。」
我瞥了他一眼,转身施施然去了莲花池旁。
我出现时,许霜儿紧紧抱着谢明景,幽怨地看了我一眼。
见我过来,谢明景慌乱地将许霜儿丢给前来服侍的宫女们,神色里染了几分狼狈:「许将军。」
「殿下。」我躬身作揖打断他的话,「来时微臣已听身边的宫女讲述了事发经过。」
「微臣席间身体不适,是微臣让庶妹代为传话来了此地。」
我与皇贵妃对视了一眼:「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如依贵妃所言,让庶妹代微臣嫁给太子殿下?」
5
众人皆惊骇地看着我。
只有许霜儿脸上浮现了一丝喜悦。
谢明景的语气慌乱中夹杂怒火:「许瑛,孤不同意,这太荒谬了。孤和你青梅竹马,怎能转头就娶你庶妹。」
许霜儿听完谢明景的话,凉风吹得她整个人发抖。
她哀哀地哭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谢明景脸色发僵。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谢明景或许对我仍有几分情意。
但我明白,这份情意最终会因着世事变迁而支离破碎。
既然总会有破碎的一天,那有何必等待?
我笑了笑,将披风送到许霜儿肩上,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怜惜道:「我父兄战死后,族中就只剩下了我和霜儿,我是真心疼爱她,我只要她幸福。」
世人皆知,我疼爱许霜儿胜过疼爱自己。
所以,前世在得知她背叛我,向突厥王子耶律炎透露青州城粮草短缺的消息时,身为孤魂野鬼的我,曾一度愤怒到神魂消散。
而这一切,还是耶律炎割下我的头颅时,亲口告诉我的:「许将军,你疼了半辈子的妹妹,早就爬上了你夫君的床;今日我能这么顺利地围剿青州城的护城军,也是多亏你妹妹泄露了青州城的布防图。」
我看着她在我掌下低低啜泣的脸,心里止不住冷笑,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情。
「许瑛,孤不同意!」谢明景拽着我的手,不肯放开,「孤今日是事急从权,孤没碰你妹妹!」
是吗?
今日不碰,来日也会碰!
我一点点地从他掌下抽离,跪在陛下面前,一字一句道:「微臣自愿放弃太子妃的身份,只求妹妹能顺利嫁给太子。」
陛下深深咳了几下:「许瑛,你可想好了?」
我手握兵权,身后又有无数许家军跟随,成为太子妃只会助长我的势力。
权衡利弊之下,皇帝亦愿意我主动放弃太子妃的身份。
我深深一拜:「只要妹妹幸福,微臣在所不辞!」
皇贵妃扶着皇帝,帮腔道:「既然许将军想成全妹妹,陛下又何苦为难她?」
「也罢也罢。」皇帝摆摆手松口,「不过许霜儿身份太低,不能为太子正妻。」
「微臣明白。」我颔首。
身后,许霜儿小声地唤着谢明景,声音里不无喜悦:「殿下。」
看,有人居然宁愿愿意放弃状元正妻的身份,也要攀上太子这泼天的富贵。
众人散去之后,谢明景拦下了我:「许瑛,你什么意思?」
我:「殿下,许瑛知晓你其实更钟爱妹妹,只是碍着我们二人的婚事才不敢表露……」
他恼羞成怒道:「你胡说,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那为何太子殿下年年惦记着庶妹的生辰,却不知我的生辰是何时呢?」我笑着问他。
他张了张嘴,脸上浮现一丝难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前世,我就察觉到了不对。
不过那时的我,竟然天真地以为谢明景是在爱屋及乌。
重活一世,我将一切细细想来,才发现结局早就露出了端倪。
6
许霜儿落水一事在京城传开了,所有人都在暗暗嘲笑将军府庶女不检点。
许霜儿本来因能嫁给太子而高兴。
结果风评一转,处处都是辱骂她的人。
她便日日夜夜待在闺房里哭泣,不肯进食。
婢女阿蛮担忧道:「将军,霜儿小姐饿死了怎么办?」
我摩挲着手里的兵符,若有所思。
许霜儿死了,事情可就不好玩儿了。
我要她千夫所指,我要她零落成泥,才能解我前世之气。
不过一点流言蜚语就受不了了,那日后我为她准备的腥风血雨,她又要如何挺过去呢?
我将兵符收回了匣子里。
许霜儿的厢房,狼藉一片。
她看见我,哭得更凶了:「姐姐,外头人人都说我浪荡,可我实在是爱极了太子殿下。」
笑话,真是爱极了谢明景,又怎么会暗地里爬上突厥质子耶律炎的床。
我柔声劝道:「妹妹,你且忍忍,等你嫁到了东宫,谁还敢说你半句不是?」
她抽噎不止:「姐姐,你会一直护着我的对吧?」
「当然。」我不假思索答道。
我可不希望你早死。
「我会尽快为你准备嫁妆,让满京城的姑娘们都羡慕你出嫁时的风光!」我看着镜中娇弱的许霜儿,握着她的手承诺道。
掌下的柔荑细嫩光滑,与我行军作战、满是老茧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用着我浴血带来的荣华富贵,却从未心疼我,反而惦记着我的全部。
心底讽刺极了,我低头看她时,她却喜极而泣,靠在我怀里撒娇:「霜儿真是三生有幸,能有你这样的好姐姐。」
7
我收着兵符进宫,路上碰见了李赟。
他眼里藏着狡黠:「将军大人上回可真是好手段,既推了不想要的婚事又成全了妹妹。」
「李赟,请慎言。」我疾步行走,试图拉远与他的距离。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许瑛,别以卵击石!」
我脚步猛地一顿,心里咯噔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却猛地将我拽到了墙角:
「身为御史家的公子,我从小学的第一件事,不是如何行文作画,而是察言观色。」
「许瑛,你自以为你的野心藏得很好,但你逃不出我的试探。」
「你想扳倒太子,拥护皇贵妃的儿子,对吗?」
长街之上,寂寥无人。如今正是暖春时节,我却觉如坠冰窖般寒冷。
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端倪?
我自认,我和皇贵妃的合作,无人觉察。
「李赟,这都是你的猜测而已。」 我对着李赟冷笑,「本将军说过,我捏死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他反手用折扇轻轻压下我蠢蠢欲动的双手,笑道:
「许瑛,不必吓唬我,我知道,你曾有意让我当你妹夫。」
「想必你也曾觉得我是个有才之人,所以才愿意考虑让我迎娶你妹妹。」
「你惜才,你不会伤我。」
我注视着他灿若星辰的眼眸,淡淡一笑:「李赟,我倒不知你竟如此了解我!你究竟是如何得知我的意图的?」
「将军,我如何得知的不重要。太子这些年来培养的势力盘根错节,不是你们能轻易扳倒的。」他笑,声音宛如春水过溪涧,「只是,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当然,我最惜命了。」我挑眉,紧紧攥着手里的兵符,撂下他疾步走向宫门的方向。
李赟在背后轻声道:「那李赟,祝将军如愿以偿。」
8
春熙殿里住着一众突厥、匈奴等族的质子。
我来时,从衣柜里挑了套与许霜儿身形相仿的襦裙,刻意避开了众人,直奔耶律炎的偏殿。
彼时的耶律炎眉眼青涩,远没有青州城外率领千军万马的气魄。
我将兵符丢在桌子上。
兵符滚了一圈滚到他面前。
他手快地拿起来,细细端看,平静的神色里划过欣喜:「将军,这难道是我突厥族的兵符?」
「当然,这是我在战场中偶然夺获的东西。」我坐在他的对面,眼里是对他的倾慕,「许瑛倾慕耶律殿下已久,幼时许瑛与幼妹在宫中受了欺负,是耶律殿下看不过眼,拉了我们一把。」
这真的是很久远的回忆了。
幼时丧父丧母,无人能撑起许家门庭。拜高踩低,世人一向很现实。
那年宫中设宴,我带着幼小的许霜儿走错了地方,误入春熙殿,差点被几个看轻我们的质子活活打死。
是耶律炎挡在了我们面前。
不过,这个恩情我早就还了。
我于战场之上有了威名之后,除了让庶妹许霜儿在京中过上了好日子,我也没忘提点公公们多多照顾质子耶律炎。
提及旧事,耶律炎神色里松动几分,他摩挲着虎符的纹路,问我:「可是将军,你有突厥虎符,为何不交给燕国陛下?」
「殿下,我……」我慌乱地仿佛不敢看他炽热的目光,脸上染上了飞霞,「殿下,你明知道我对你和对旁人是不同的。你快些走吧,朝中局势有变,突厥十余年来一直扰乱边关,陛下早就容不下你了。」
「什么?」他猛地站起来,紧紧攥着手里的虎符,「难道燕国皇帝不在意我父亲突厥王上了吗?」
我咬了咬唇:「实不相瞒,据许瑛在边关所知,突厥王上早已年迈。正是因此陛下才觉得突厥不堪一击,打算派我一举进攻突厥,开拓疆土。」
「岂有此理!」耶律炎怒道,他上前牵起我的手,「许瑛,这些年来,谢谢你在宫中为我打点。待我回突厥后,我一定会向陛下求娶你为我的王妃。」
我心里哂笑,眼中却有泪划过:「殿下不介意我曾手刃无数突厥人?」
他神色一滞,笑意有些勉强:「许瑛,我知道你不容易。我不介意,等我夺下燕国的江山来亲自聘你。」
「好啊,我等你。」我笑得乖巧,学的正是男人们都爱看的温顺模样。
上一世,许霜儿背着我暗地里放走耶律炎与我为敌,害我最后困死青州城。
这一世,我当然要以牙还牙,送他一份兵符大礼。
9
我出宫时,天色未暗。
京城长街上,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李赟竟还在宫门外等我,他坐在馄饨铺子前招呼我:「许将军,要不要来尝尝老伯做的馄饨啊?」
我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径直往将军府的方向走。
「将军,试试吧。」他折扇一挥挡在我面前,身姿如玉宛如劲松,「将军镇守边关多年,想必许久没试过这些市井小巷的吃食了吧。」
他说完,未等我回答,便挥手喊道:「老伯,来两份鲜肉馄饨!」
老伯佝偻着腰,应道:「好嘞,两位客官请坐。」
我不想当街与李赟起争执,便顺势坐在了摊位上。脑海里,蓦地想起十三岁那年与我拼桌一起吃馄饨的少年,那少年的眉眼,竟与李赟相似极了。
汤锅里烟雾阵阵,李赟嗓音温润:「将军大人,让我猜猜,你这次去宫中是为了谁。」
思绪回拢,我危险地笑道:「你真的很无聊,想必是因为还未分配官职的原因。不如我去和陛下提一嘴,把你送到边关去?」
他浑然不在意,摆摆手,将老伯端来的馄饨推给我:
「尝尝吧。」
「把我送到边关去也好,正好守着你。」
雾气氤氲,四周传来叫卖声,我没听清他说的话:「你说什么?」
他笑了笑,接过另一碗馄饨:「我说,你是不是去找质子耶律炎了?」
笑意堪堪僵在了嘴角,我不得不怀疑,李赟是否在监视我的动向:「李赟,你敢跟踪我?」
「没。」他吞了一口馄饨,脸上是温和无害的模样,「将军大人,突厥人身上的味儿真是难闻极了。」
「什么味儿?我怎么没闻到!」我动了动鼻尖。
他笑:「我闻到了。」
我狐疑地望着他。
他却凑近我低声道:「许瑛,你都宁愿让耶律炎帮你了,可不可以也考虑考虑我?」
「御史公子真是说笑了,我和耶律炎可并无任何私下往来。」我上下打量他一眼,眼神轻蔑,「再说了,你一个尚无官职的人,有什么可考虑的。」
「老伯,结账。」我喝完一口热汤,往桌子上丢下几个铜板,豪爽道,「李赟,这顿算我请你了,以后,少来我面前烦人。」
他在我身后,声音失落:「许瑛,信我,我可以帮你。」
我闻言轻笑,不曾回头。
10
突厥质子逃窜离京,陛下大怒,派人日夜追赶。
与此同时,许霜儿与太子谢明景的婚事也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因是妾室,她只能从后门抬进东宫。
她哭着闹着说自己很委屈。
我摸摸她的头,将府中所有值钱的东西收拾给她,嫁妆一抬一抬送进了东宫。
我甚至,以十里红妆装点京城各处,给足了她面子。
京中上上下下皆道我极宠爱庶妹,夸我们二人姊妹情深。
然而,一切繁荣景象在紫阳宫失火的那一刻,变了模样。
锣鼓喧天,庶妹被接进新房中,凤冠霞帔等待着谢明景来揭盖头。
婚乐奏到了一半,进宫拜谢陛下的谢明景却出事了。
「紫阳宫中失火了,有人看见太子殿下和盛宠至极的薛贵人正在行苟且之事,陛下大怒。妹妹,这门婚事不成了。」我闯进婚房,对着毫不知情的谢霜儿说道。
谢霜儿猛地揭开盖头,眼里皆是震惊:「姐姐,我不信殿下会是这样的人!」
「霜儿,宫中证据确凿,姐姐带你回家吧。」我假模假样地劝她,唉声叹气。
「姐姐,求你带我进宫,我真的不信!」泼天富贵触手可得,她哪里舍得放弃,她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磕头求我,期望能进宫看见事情的转机。
将军府跟来的侍女们暗暗低语,埋怨谢霜儿不顾长姐颜面,自甘下贱。
夜色深沉,烛火泯灭,我看见铜镜里的自己宛如蛇蝎,我扶她起来,疼惜道:「既然你不信,我便带你进宫去瞧一瞧。」
11
我驾马疾驰行至紫阳宫。
宫殿里,陛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谢霜儿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掀开帷幔,恰看见里头正慌乱穿着衣服的二人。
她脸色剧变,惊叫道:「太子殿下,怎么真的是你!」
一个人影慌乱地穿好衣服连滚带爬地下床。
众人目光纷纷聚焦在他身上。
正是太子。
他身后,是同样衣衫不整的薛贵人。
紫阳宫,乃是谢明景生母,先皇后的寝殿。
在自己生母的宫殿里苟且,苟且的对象还是陛下盛宠的妃子。
这真是荒唐到让众人不敢相信。
他慌乱地跪在陛下身旁,以头撞地,不停辩解:「父皇,儿臣是冤枉的,有人陷害儿臣。」
他目光转向了一旁看戏的皇贵妃:「贵妃娘娘,儿臣知道你不喜儿臣,但你也不必陷害儿臣……」
陛下脸色铁青:「住嘴,皇贵妃今日一整天都在养心殿陪着朕,你这逆子还想狡辩。来人啊,压下去!」
皇贵妃泫然欲泣,朝我遥遥对视一眼,对着陛下道:「陛下,臣妾从未想过伤害太子,陛下可要明鉴啊!」
我没想到,我会在这里撞见李赟。
他约莫是跟着他的御史父亲一起进的宫。
当着众人的面,李赟指着床底下:「陛下,床底悬着东西。」
侍卫俯身拿起来呈到皇帝面前。
赫然是一道明黄色的圣旨,其上陛下的字迹,模仿得出神入化。
我和皇贵妃惊异地望了彼此一眼,这是我们都未曾料到的变数。
李赟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不愧是御史家的公子,泰山压顶亦能不动声色。
陛下脸色更沉了一些,他止不住地咳嗽,捏着那道圣旨,前因后果在脑子里转了好几遍。
他咬牙切齿道:「好啊,太子见朕老了,身体不中用了,想谋权篡位提前当皇帝!」
皇贵妃熟练地用手帕擦去皇帝嘴角的血迹,她眸色暗了一瞬,劝道:「陛下,太子毕竟是太子,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哼。」皇帝靠在皇贵妃身上,怒道,「太子谋逆,即刻起,打入天牢!」
许霜儿颤颤巍巍地爬在皇帝脚下,仅一夜之隔,她就从云端零落成泥。
那满京城的红妆仿佛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她不甘心,冒死相求:「陛下,这一定是误会,太子殿下向来洁身自好,他对您又一直忠心耿耿,他怎么会……」
「住口!」皇帝一脚踹在许霜儿心窝上,「朕居然忘记你了,你既然对太子旧情不忘,那就一起陪他下天牢吧!」
「啊!」许霜儿惨叫一声,被扑上前来的宫人们死死押着往外走,她凤冠掉落下来,珍珠碎了一地。
真是狼狈极了。
她回头哀求,「姐姐救我。」
我却微微一笑。
她向来聪慧,瞬间脸色煞白,仿佛明白了一切,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人不由分说地塞住了嘴。
我望着她踉跄的背影,心中的郁气散了大半。
我所有的谋划、所有的顺水推舟,皆是为了今日让他们二人一起声名扫地,堕入深渊!
12
边关传来消息,突厥质子耶律炎带着虎符回了突厥。
突厥阖族大喜,达官重臣夹道相迎。
虎符呈上时,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赝品。
突厥上下震怒。
耶律炎返回突厥途中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腿被燕国皇帝派去的人马折断了一只。
一个残疾的王子,对于突厥王室而言,不亚于废人。
为了平息众怒,突厥王将耶律炎关入牢中,贬为庶人。
耶律炎的部下数次飞鸽传信于我,质问我,为何假意讨好耶律炎。
我逮捕了信鸽,拿起里头的书信去找李赟。
茶楼上,我和李赟相对而坐。
「将军怎么会想到来寻我?」他喝了一口茶,声音更温润了些,折扇一挥,除了脸色略显病态,整个人比起太子竟然丝毫不逊色。
「圣旨是你矫造的,对不对?」我将手中的书信递给他,「御史公子博闻强识,是京中出了名的临摹高手。」
他看着突厥密信,瞳孔一缩:「原来那日将军前往宫廷,不是为了与耶律炎携手对付太子殿下!」
「哼。」我笑了笑,「算你聪明,不过谢明景如今,可不是太子了。」
「帮我个忙,将上头的名字改成谢霜儿。」我对他粲然一笑,「我不知道你帮我是存着什么目的,但只要四皇子即位,我会向皇贵妃秉明你的功劳。」
「不必。」桌上早已备好了笔墨,他脸色微微发白,磨开砚台,毛笔蘸着墨水,指尖微微发抖,「我做那些事情,只是因为我想帮你,和其他人无关。」
他话语里带着一丝期盼,我却面不改色,岿然不动。
他是御史之子,我是女将军,我不愿再困于庭院之中,被人算计。
更何况,他还曾是我的妹夫。
今生今世重活一次,我要在战场中驾马厮杀,自由自在。
他眼神颓然下去,呐呐道:「许瑛,真的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不能。」我断然拒绝他,「不过你放心,我一定记着你的恩情!」
13
我略施小计让突厥的信鸽改了路线飞去了天牢。
守卫们逮住信鸽,发现了里面的密信。
「谢霜儿,难道你刻意送走我,是在骗我?」信中的口吻,是耶律炎的手笔。
宫中有人指认,曾见过一身形与许霜儿相似的女子潜入春熙宫密会质子。
证据确凿,陛下得知后雷霆震怒,数罪并罚,下旨立即处斩许霜儿和谢明景。
帝王家的亲情,单薄到可怜。
连昔日依附太子的权臣们,也被一一清算。
我在一个深夜里,潜入了天牢。
昔日娇俏可人的许霜儿,不过半月的时间,就满脸沧桑,她见我来了,猛地站起来,抓着牢笼,手指发白:「许瑛,为何害我!」
「嘘。」我作了个手势,脚步停在她面前,「妹妹可不要污蔑我。让我猜猜,你在这天牢里,是不是日日夜夜盼着我不得好死?」
「许瑛!」她脸色十分难堪,「我是你亲妹妹,你忘了父亲母亲临死前的遗言了吗?」
「我当然没忘,我正是因为不曾忘记,才在他们死后,对你百般宠爱,将所有的俸禄都拱手相让。」
「甚至连谢明景,我都送给你了啊?」
我眨眨眼睛,十分无辜。
她气得破口大骂,「你胡说,是你怂恿我去勾引太子,是你虚情假意带我进宫惹怒了陛下。」
「嗯?不是你自己说想嫁给太子的吗?我可是劝过你,你们二人身份悬殊。」我语气淡淡,甚至还带着丝玩味,「还有,太子出事,我也提议过带你回家啊。是你自己不想回的,是你自己舍不得离开东宫!」
她哑口无言,指着我的手剧烈地颤抖。
我嘴角噙着笑意,语气轻松道:「哦,天牢里的滋味不好受吧。别担心,明日你就能出来了。」
「什么?」她眼里神色稍霁,浮现狂喜,「姐姐,我就知道你是疼我的,你为我求情了吗?」
我狐疑地看着她,语气轻蔑:「妹妹,我们将军府怎么会有你这么愚笨的人呢?」
我隔着牢笼,贴在她耳边轻轻说:「你啊,私底下密会耶律炎。陛下下令,明日就处斩你和太子殿下。」
「真好啊,你们死后也可以做一对鸳鸯了。」我捂唇轻笑。
她怒目圆睁:「许瑛,你说清楚,我何时勾结耶律炎了!你个贱人,你污蔑我!」
今生你当然不曾勾结耶律炎。
但我可是记得,上一世,耶律炎曾踩在我的头颅上亲口所说,是你偷走了青州城的布防图;亦是你,踩着我许家满门上下的鲜血,面对怒骂不管不顾,执意当了谢明景的皇后。
谢霜儿宛如泼妇,满嘴咒骂。
我不想跟一个将死之人争执太多,转身便去了关押谢明景的牢房。
14
往昔种种,在看见谢明景狼狈的神色时,一一浮现在脑海中。
前世我嫁给他时,他空置皇后之位,独宠我一人。他说,若我当了皇后,便不能随心所欲做将军了。
我死后才知道,他是为了哄谢霜儿开心,所以迟迟不肯封我为后。
谢明景见了我,情绪倒是没有许霜儿那么激动,他说:「许瑛,你究竟是何时和皇贵妃谋算到了一起?」
我坐在软垫上,不假思索:「从我回京那一刻起。」
「为什么,我自认待你不薄。」他质问我,到底是储君,身居牢笼,也不乏一身气度。
「何为不薄?」我笑了笑,「在我离京的数年里,你是在担心谢霜儿孤身一人身处将军府无聊寂寞,还是希望以后年年都能陪在我身边?」
面对我的质问,他喉头梗塞,不置一言。
「殿下,你我青梅竹马,自幼定亲。可在我从军后,你却总明里暗里埋怨我不够体贴,不够温柔。」
「试问,若是我能如儿时般承欢父母膝下,谁又愿意以女子之躯,撑起将军府的门面。」
「我负了你。」他眼里闪过一丝动容,也仅仅只是一瞬,他语气又变得冷然,「可你不该觊觎你不能觊觎的东西。」
「什么东西我不能觊觎?」我歪头疑惑,「难道你以为我觊觎皇位?」
真是可笑极了,我站起来,靠近他,字字掷地有声:「殿下,微臣觊觎的,一直都是您的项上人头啊。」
他神色错愕:「许瑛,为何如此恨我?」
「殿下,因为我在你们手里死过一次啊。」
「胡言乱语!」他脸上浮现出被戏谑的难堪。
我却很是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因为,我在你们手里死过一次。」
15
翌日一早,囚车便带着二人前往刑场。
谢霜儿因为通敌叛国,被当街的百姓们砸了个狗血淋头。
烂菜叶子、臭鸡蛋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掉。
她神色凄惶,到了如今才意识到了死亡的可怕。
谢明景跪在囚车里,眼下青黑,像是一夜未眠。
他默然地看着狼狈的许霜儿,看见我时,他眼神亮了一瞬,却很快又灭了下去。
我看见他唇角动了动。
他说:「前世债,今生偿。」
我冷眼注视着铡刀下移,他的头颅咔嚓掉了下来。
许霜儿哭的很凶,一边摇头一边咒骂:「许瑛,你个贱人,你陷害亲妹,通敌叛国,不得好死!」
谁知,围观的百姓们居然群情激愤拥护我。
「许将军为国镇守边关数年,所言所行皆是为了燕国百姓,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满京城都知道,许将军最疼你这庶妹,是你辜负了许将军的期望!」
「事已至此,还想污蔑许将军!」
眼里有泪划过,我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许霜儿瞪着双眼,被斩下了头颅。
满地鲜血流淌,仿佛一切都被冲刷干净了。
16
太子死后,皇帝病危,下召命四皇子即位,皇贵妃被封为了太后。
太后投桃报李,一声令下,命我即日返回边关。
那日下了好大的雪,我恍惚间想起前世也是这样一个风雪夜, 有人曾彻夜为我重建坟冢。
那人的声音, 我竟越想越熟悉。
驾马疾驰进御史府时, 我才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见李赟了。
他躺在病榻上, 看见我时, 强撑着爬起来:「将军不是要走了吗?怎么会来拜访我?」
「李赟,是你吗?是你用寿命换我重活一世吗?」我坐在床前不解地问他,「上辈子你是我妹夫, 我怎么值得你拿命换我?」
他容颜憔悴, 叹道:「现在才认出我啊。」
我愧疚地垂首, 重活一世,仇恨蒙蔽了我的双眼, 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算计谢明景和许霜儿。
到了今天,我才隐约觉得不对劲。
李赟为何三番四次、不求好处地帮我?
昔日风华正茂的状元郎, 被病痛折磨得消瘦了许多,他说:「许瑛, 你不知道, 我从小就喜欢你。」
「何时?」我问他。
他眼里藏着深深的眷恋:「你不记得了,你十三岁那年上元节, 我们曾一起在馄饨摊前许愿。」
「你说可惜你是个小姑娘,不能入朝为官, 亦不能从军报国!」
「我好奇你是哪家的姑娘,回府打听到你是谁时,你已经离京去了边关。」
「许瑛,好奇往往是情意的开端。」
我皱了皱眉,心底不愿意相信:「既然你属意我,为何又同意迎娶我庶妹?」
「我不愿你为难。」他喉头哽咽,声音断断续续,「何况, 那时候,你满心满眼皆是谢明景。」
「我别无他选。」
「可是,李赟,你为我折寿, 我却不配你如此深情相待。」我看着他苍白的脸色, 心一点点沉下去,愧疚填满了胸腔, ,「我这一辈子,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无妨。」他虚弱地笑了笑, 「李赟从未想过束缚你。」
「我希望你如十三岁时那样自由自在。」
「你走吧,我不想你看见我病入膏肓的模样。」
他挥袖赶我, 嘱咐道。
「别回头,一直往前走。」
我笑得很痛, 有一种名为酸涩的情绪在疯狂地蔓延。
我起身握了握他冰凉刺骨的手,驾上马,迎着风雪一路疾驰。
途中,我一次也没有回头。
耳畔风声凛冽, 曾经与李赟相处的细节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
泪水潸然而下,风雪灌入脖颈。
「天涯海角,上穷碧落下黄泉, 我不信没有医治你的方法,李赟,等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