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京城里一等一的贵女。
因为忧惧家中前途,我嫁给了不喜欢的男人,成了邢国公世子夫人。
我以为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相敬如宾的高门联姻。
直到妹妹落水后醒来,哭着跟我说自己做了个荒唐的梦。
梦里我被夫家夺走气运,最终惨死,妹妹为了我留下的孩子又嫁过去做妾室。
后来秦家被人诬陷,举家入狱,最终除了妹妹,秦家满门抄斩。
而秦家所留下的残余势力和家产也尽数落到了丈夫周弗怀中。
妹妹眼泪涟涟,「这一定是预言梦,姐姐不信我么?」
我抚了抚妹妹额前的碎发,语气轻飘飘的:
「我只是在想,这么一个克妻的丈夫,该如何处置才好。」
1
若说京城里一等一的贵女,我名列头筹,旁人定无二话。
我母亲是华康大长公主,当今陛下的长姐,是早年间先帝养在身边的养女。
虽不是皇室血亲,但我母亲自幼习武,十几岁便随先帝出征,战功赫赫,当今陛下也要礼让三分。
我父亲则是寒门出身,年纪轻轻就连中三元,拜了当朝大儒为师,之后一路青云直上,如今官至中书令。
有父母珠玉在侧,我自然不敢懈怠,自幼起便广读群书,琴棋书画、中馈之事都勤勉学习。
我还有个妹妹,性情则娇蛮许多。
她偏爱游湖赏水,我作为长姐,常常惯着她,有时还会为她晚归打掩护。
不过自从我出嫁后,倒是见她见得少了。
高门大户之间的嫁娶,门当户对居多,心意相通居少。
我和邢国公世子婚前只见过几面,知晓他是个稳重之人,京城中也常常流传着他在战场上的风姿传闻。
这么一个男人,倒也算配得上我。
于是母亲来问我意见的时候,我点了点头。
「果真?」她面色微凝,「霁儿,你老实告诉娘,到底合不合心意,今日你在宴席上见到那小子的时候,表情可都没变一下。」
母亲说话总是直白得很。
我无奈地笑了笑:「有什么好变的,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难不成要我像那话本子上写的,非要羞红了脸才好?」
听到这句话,母亲顿时笑着瞪我一眼:
「说的什么话!你这孩子,又偷看为娘的话本子。」
我得意地凑过去,挽住母亲的手臂:「我那是帮您藏了藏,免得爹发现。」
「他发现又如何?我难不成还怕他……」
母亲嘟囔了几声,过了一会有侍女前来传讯,是有客人到了,于是我赶紧哄着她去了前厅。
我的侍女白芷这时凑了过来,小声道:「小姐,您真的要嫁给邢国公世子啊?」
「怎么?」我故意逗她,「我的白芷军师又有何高见?」
她羞红了脸,半晌才犹豫着出声:
「奴婢只是觉得,您并不是心悦于他,这对您来说未免太可惜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没什么可惜的。
父亲身为中书令,这些年来过快地进入朝堂中心,使他不免结了许多仇敌。
母亲的身份虽然足够显赫震慑,但对我们秦家来说,多一个帮手就是多一份稳妥。
一家人平平安安,就是我唯一的心愿。
所以与邢国公世子的结亲,于我而言,不亏。
2
本来想着,母亲去前厅后,我就打算回书房看书。
但没曾想到,这次来的是一位贵客。
我敛目低眉,微微屈膝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男子长身玉立,容色矜贵,向我点了点头:「表妹不必多礼。」
我直起身抬眼的一瞬间,他的目光投过来,在我身上停了片刻。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有段时日未见,表妹似乎又瘦了些。」
听到这句话,我笑了一下。
这话真是耳熟。
京城素有传闻,当朝太子德才兼备、容色俱佳,连闻名的大儒也挑不出几处错来。但陛下却常常为这么个好太子感到头疼,原因无他,太子性格太过克制沉稳,与人疏离,少有笑颜。
陛下常常训斥他年纪轻轻就像个小老头,颇有几分能立地出家的风采。
从我记事起,这位太子表兄每每与我见面,寒暄时总是这么一两句话。
胖了瘦了长高了头发变长了……
他不厌其烦,比我母亲还乐意关注这些。
我看向他:「殿下今日怎么有空出宫来,我父亲这个时间还未回府。」
「孤不是来找他的,」这会太阳还未下山,站在院子里有些晒,太子就侧过身,示意我和他一道往长廊上走,他一边走,一边解释,「是父皇新得了几株红珊瑚,知道姑姑喜欢,特意送来秦府。」
我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
皇帝赏赐有专人派送,怎么会劳烦太子跑一趟。
他似乎是瞥见了我脸上的意外之色,淡声道:「孤顺路,就也来一趟。」
我于是笑了笑:「表兄来得正好,前几日阿月养的小鹦鹉闹了脾气,许久不理她,她还叫嚷着请您来治治它呢。」
太子「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天边的太阳渐渐西垂,我和他在长廊上慢悠悠走着,许久未言。
这样安静的氛围,反倒让我有些放松。
正想着下一步把这位太子爷请到哪里,这时,我耳旁冷不丁地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孤听说,姑姑想让你嫁给邢国公世子,可有此事?」
我点了点头:「最近刚定下来,您是从陛下那听来的么?」
他却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前几日的流觞曲水宴你也去了,邢国公世子可合你心意?」
我愣了一下,一方面惊讶于他对我的行踪如此了解,另一方面也感叹于他竟然和我母亲问了一样的问题。
我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心实意:「邢国公世子素有美名,我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我说完,太子却忽的停下脚步,侧过身看了过来。
他表情莫测,语调低了些:「他素有美名是他的事,孤是问你,你喜不喜欢?」
我愣了一下。
半晌,对上他的目光,我眨了眨眼,面不改色道:「还算看得过眼。」
他没说话,黑眸深不见底,注视着我看了片刻,便移走了视线。
「若有不满意之事,要及时告诉我。」
我正思考着他方才那眼神是何意,冷不丁听到这句话,笑出了声。
「表兄一诺千金,那我以后可要为所欲为了。」
「你本来就可以。」他语气微沉,没头没脑地补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接着道,「走吧,带我去看看那只鹦鹉。」
我怔愣片刻,含笑应声。
3
在我点头答应后,这婚事自然畅通无阻。
我在一个阳光明媚的良辰吉日嫁到了邢国公府。
邢国公和邢国公夫人对我自然是满意的,府上的庶弟庶妹也都一一见过。
唯有和邢国公世子,我们这对夫妻的相处倒真是比相敬如宾还要冷漠三分。
我就纳了闷了,不是邢国公府先主动提的亲吗?
他这新郎官要是不满意,何必娶我过门。
这问题我闹不明白,也懒得想,反正高门联姻也没几个恩恩爱爱的,只要我的目的达到了就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打发过去,我还算满意。唯有一件事,越来越让我烦恼。
邢国公夫人从我入府的第三个月就开始催生,一直到现在,快一年了,态度越来越急切和焦躁。
我怀疑要不是碍于我的出身,她早就仗着婆婆的身份来发难了。
夫妻之事,不好与外人言。
我总不能说我怀疑你儿子身体不行,再加上我们夫妻不和,一年到头来都没同房过几次吧。
不过别惹急了我,惹急了我什么都说得出口。
又是一天晚上,我正坐在房间里沏茶——最近我的茶艺精进了不少,一闲下来就赶紧练习。
我刚把茶具摆开,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世子留步!还未向世子夫人通传,您不能闯进去!世子——」
到底是人高马大的健壮男人,白芷拦不住。
我听见「砰」的一声,一抬眼,就看见我的丈夫——邢国公世子周弗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
我下意识皱了皱眉,在心底「啧」了一声。
擅闯妇人卧房,无礼。
这就是邢国公府的家教?
等他走近了些,我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更是不快。
心里再如何想,面上不显。我抬头看向他,笑了笑:
「世子外出饮酒,归家后还是先与母亲通个信,免得她挂念。」
我这句话自认没有任何问题,谁料周弗却忽然发怒。
他猛地挥手将小桌上的书卷推落一地,然后盯着我,一字一句道:「我累了,今晚就歇在你这里——」
「让你的侍女退下!」
我挑了挑眉,按理来说我身为世子夫人,应该在这时包容和照顾我的丈夫,但是一看他这么对我大呼小叫的,我心里就莫名不爽。
「倒是不巧,我今日身体不舒服,夜深了,我还是让人送世子回房歇息吧。」
我放下茶具,正要叫人进来。
他却突然逼近,走到了我跟前。
这么浓重的酒气,天知道我多想踹开他,但我克制住了。
「秦霁,」我坐在小榻上,他低头看着我,眼底通红,「你嫁给了我,就该把心思全部放在我身上,哪有做妻子做成你这副样子!对自己的丈夫毫不关心,整日里摆弄一些花花草草,我娶了你就像娶了一块木头!」
我笑了。
我发现我装模作样的本事又精进了不少,甚至能在隐隐发怒的时候还面不改色地问他:「世子是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
「你看不到我醉酒了吗?」周弗冷着脸说道,「还坐在这摆弄你那些茶具?过来服侍我换衣服。」
「世子可以叫侍从来,若是世子脑袋不灵光,我可以帮你。」我淡声开口。
「秦霁。」我听到他咬牙切齿地开口,「夫妻之间,硬碰硬能过日子么?总有一个要迁就对方,你为什么就不能低头,温柔小意一些,与我亲近亲近——」
我嗤了一声,打断他的话:「世子性情倒是刚硬得很,怎么就不愿意退一步呢?」
他顿了顿,似乎对我的话感到不可思议:「与我有何关系?现在是你做错了!」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气之大让我忍不住皱起了眉。
「世子自重,放开!」
周弗盯着我,眼神冷沉:「从你进我邢国公府的门起,就对我爱答不理,难不成秦家所谓的清正家风就是教出你这么个不知顺从丈夫的女人?」
他说着,脸上冷意更甚:「母亲催我们要个孩子,这是你世子夫人的义务——」
他拉着我的手腕把我拽了起来,一张脸几乎要贴到我的耳旁,沉声道:
「现在,不许再忤逆我。」
「哗啦——」
宽大的袖摆掠过,把我方才摆好的茶具掀了起来,尽数打翻在地,碎落四溅。
「小姐!小姐——」我听到白芷着急地在外面呼喊,可惜门被锁上了。
周弗把我拖到床榻边,他一只手绑着我的双臂,一只手去解自己的束腰,我就趁这个机会,猛地抬腿踹向他的命脉——
他是习武之人,先一步觉察到,连忙退后了几步,松开了手。
我直起身,追了几步,从袖口掏出方才藏的瓷片,狠狠地抵上他的颈项。
「周弗,」我沉着脸,一字一句道,「现在,滚出去。」
4
我和周弗之间的氛围变得更微妙了。
我更加厌恶他,而他反倒是一改之前的冷淡,硬是缠了上来。
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那种熟悉的、恶心的征服欲。
这样的眼神我在很多人身上见到过,无一不让我反感,仿佛我不是个人,只是个长得漂亮的玩意儿,一定要被谁给拿下。
我搞不清楚,婚前我也见过周弗,尚且还是个正常人,怎么婚后就变了一副嘴脸?
我把它归结为他之前一直在装。
经过了这件事,我更加闭门不出,专心待在我的院子里。
直到今年年初,我正躺在小榻上喝茶,白芷慌慌张张地进屋,告诉了我一个噩耗。
我妹妹阿月在游湖的时候失足落水了。
正是初春,天气寒冷。
掉进水里可是会要人一条命!
我赶紧让侍从备马车回秦府。
等我到的时候,就看到母亲被父亲扶着,站在妹妹的床榻边,眼睛都哭肿了。
特地从宫里请来的太医擦了擦脸上的汗珠,语调平缓:
「二小姐并无大碍,只是身子损耗过重,恐怕要休养一段时日才能醒来。」
我呼出一口气,总算是放下心。
父亲连声道谢,然后派人将太医送出了府。
他又哄着一夜未合眼的母亲回房休息,等到我站在廊檐下见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几近天明了。
「霁儿。」他招了招手,让我和他一同去书房。
久未回府,看到书房里熟悉的陈列,我的心情放松了些。
父亲坐在书桌后,朝侍从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就给我上了一盏热茶。
我正低头喝茶的时候,他冷不丁开口:
「我听人说,邢国公夫人对你有些不满,此事当真?」
我的动作一顿,然后面不改色地放下了茶盏,用手帕轻拭嘴唇后才道:
「周家想要个孩子,我没动静,既娶了秦家女,他们又不敢给周弗纳妾,所以心有不满。」
父亲皱起了眉:「他母亲逼得这么紧,那周弗待你如何?」
我不说话了。
他拧眉盯着我,看了许久,然后猛地沉下了脸。
我有些讶异他的神情,忽然发觉他的视线落到了我的手腕处,下意识拿袖摆遮住。
不过已经晚了。
「来人,把府上的医师请过来——」父亲压着火气,为我手上的伤势而愤怒,斩钉截铁地下了决定,「霁儿,同他和离。」
「爹——」我愕然开口。
「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父亲从书桌后站起身,大步走到我身侧,隔着衣袖拉起我的手腕,端详半晌,神色既悲且痛。
他语气低沉:「我们秦家不需要卖女保身,你爹我在朝中这么些年,也不是什么小风小雨就能撼动的。」
「我的女儿担心我,忧惧秦氏前途,于是嫁给了毫不喜欢的男人来巩固家门地位,我竟然近来才觉察到,我真是……」
他阖了阖眼,神情抑郁至极。
我直直地注视着父亲,心中万千言语到了嘴边,只汇聚成一句话:
「爹,你信我一次,我能解决。」
无论是邢国公世子,还是多年来深压心底的那个隐忧。
我都一定能解决。
5
秦家正是鼎盛之时,所以父亲和母亲小心翼翼,这些是我自幼就知道的。
不过我第一次真正地对一家人的未来产生恐惧,是在我十三岁的时候。
我随父亲回杜州省亲,有一次独自出游,在长街旁的大桥上,遇到了一个算命人。
他叫了我的名字,还准确地说出了我的生辰八字。
等到我花了十两黄金要他为我算上一卦的时候,他让我屏退下人。
天气阴冷,街上没有几个行人。
我把手缩在袖口里取暖,然后就听到他告诉我:「门庭倾覆,家破人亡。」
我心里一沉。
在那一刻,我的心比我的手还要冷。
算命的倒是没什么表情,看我面色发白后,他悠悠地又添了一句:
「不过,尚有转机。」
我猛地抬眼,目光死死地盯住他。
「令尊令慈俱是命中有福之人,而小姐你又是极盛的命格,盛极必衰,自然招小人,来分你们的气运。不过不必担忧,这次你有拯救家人的机会。」
我身体紧绷,开口时声音微哑:「我该做什么?」
「什么都不必做,顺其自然,静待即可。」
算命的说到这,不愿再说下去,而是一转话头,提醒了我一句:「此事不可泄与旁人,恐生变故。」
他话落,桥上忽的起了一阵浓雾。
等到白芷觉察到不对,带着侍从上桥时,桥头就只剩下呆呆站立、神色惊愕的我了。
那些话在我心里藏了五年,直到今日,我未曾和任何人提起。
五年来,我隐秘地关注着朝中动向、父母行事,生怕错过哪个风浪,使我错失了「那个机会」。
嫁给邢国公世子,也是我为求稳妥的一步棋。
这么多年了,风平浪静,我却不敢松懈分毫。
我一直在等待。
没想到,那个「拯救家人的机会」就在一个月后不期而至。
6
妹妹醒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我。
已经入夜,眼下正是深秋,听到她在府外想见我的时候,我惊了一惊。
「这么冷的天,别让阿月冻着了,快请进来!」
白芷连声应是。
不一会,身形单薄、散着头发、甚至只披了一件单衣的秦月就站在了我面前。
我惊怒非常:「侍候你的侍女呢!久病初愈,竟敢让你这样出门,万一染了风寒怎么办!来人——」
「姐姐!」
我的话被她打断了,她抽泣着扑到了我怀里。
我察觉到了那么一点异常,注视着她没说话。
对上她欲言又止的眼神,我心领神会,让白芷带着几个侍女退了出去。
听到关门声,我轻声开口:「阿月,告诉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姐姐,我做了一个梦……」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我静静地听她讲完了一切。
等到她颤抖着说到故事的结局,向我投来无助茫然的目光时,我定了定心神。
原来如此。
原来那一卦是这么解的。
周弗和秦月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周弗丧妻后郁郁寡欢,秦家为了照顾长女留下的孩子把小女儿嫁到周家当继室。周弗一边追忆已逝的妻子,一边看着继妻和妻子相像的脸,在相处中忍不住动心。两人就这么展开婚后的爱恨纠葛,等到好不容易彼此相爱的时候,噩耗传来,秦家遭到了政敌诬陷,举家入狱。秦月哭瞎了眼睛,周弗为了秦月在外奔忙,帮助秦家洗冤,但无济于事,最终除了秦月,秦家满门抄斩。
剩下的,就是周弗为爱妻解开心结然后共度一生了。
我听到这,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
看上去多么郎情妾意、感人肺腑,但是实际上呢?
早逝的我给周家留了个孩子。
秦月失明后又失去家人,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完全依赖周弗。
秦家人都没了,作为华康大长公主的母亲和中书令父亲所留下的残余势力和家产也就尽数随秦月归到了周弗怀中。
甚至周弗为爱妻向陛下求情的行径在京城中流传开来后,还为他博了个用情至深的好名声。
爱妻、亲子、仕途、声望……周弗得到了一切。
这个故事还真是从头到尾的偏心,让我想到了算命人那一句「盛极必衰,招了小人分走气运」。
周弗就是那个偷走秦家气运的小人,他甚至什么都不必做,像是上天庇佑似的,自然而然都归于他。
秦月看我这么久没出声,以为我不相信,哽咽道:「这一定是预言梦,姐姐不信我么?」
「我自己的妹妹,怎会不信。」
我隐去心中的念头,笑了一下:「若照你所说,我将来会难产而死,你作为继室嫁过来,又吃了不少苦,那我们两姐妹真是倒了大霉,都折在了这位世子爷身上。」
秦月依靠在我肩上,我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丝,语气轻飘飘的:
「我只是在想,这么一个克妻的丈夫,该如何处置才好。」
7
明白了一切后,我下手毫不拖沓。
周弗既然是整个故事的核心,那我就要他死。
至于死法,我还要再琢磨琢磨,不能便宜了他。
母亲有自己的公主亲卫,我向她要了几个人,开始谋划这件事。
「行事小心。」
母亲并没有问起我要亲卫用来做什么,她完全地信任我,只叮嘱了几句。
同时,我也派人暗中查探阿月梦中所显现的对秦家的诬陷背后的缘由。
距离我「去世」还有整整一年,我有足够的耐心下这盘棋。
8
八月十五,中秋。
这一年谷物丰收,不遇天灾。
陛下心情愉悦,特地吩咐了宫里的中秋宴要大办。
我作为邢国公世子夫人,自然收到了宫里的请帖。
我那婆母由于腿脚不便,要留在府中。
临行前,她把我叫到身边,细细叮嘱,让我进宫后一定要去拜见周淑妃——周弗的姑母,邢国公的亲妹。
我暗暗留了个心思,面上只笑着应声。
等出了房门,我瞬间沉下了脸。
这位周淑妃,可是个难缠的人物。
因我行事自若,没有子嗣,她对我多有不满。
之前成婚时,她一见到我就笑着说了句:「不愧是闻名京城的公子斩,惹得好几位王宫勋爵茶饭不思。这容貌气度,真真是画里的人物。」
听到「公子斩」这几个字,我就已经咂摸出些不对劲了。
等到后面入洞房的时候,她又几次三番提起我定能快快给周家添香火,借着这个由头让周弗在我面前发了誓说不纳妾。
周弗的表情当时就有些变了。
我心下诧异,下一刻就瞥见周淑妃脸上的刻薄与得意。
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是在给我拉仇恨呢,把我高高捧起,等着有一天我摔个惨烈。
这女人倒是毒得很。
进了宫,我就把我那婆母的话尽数抛到了脑后。
按着诰命夫人的规矩入了座,我故意坐得离殿中心远了些,图个清静。
手里的茶盏空了,我侧了侧脸正要唤来白芷,忽然一抬眼就对上了不远处太子的视线。
隔着殿中闲聊的几桌夫人贵女,他站在人影错落中,似是看了我许久。
我愣了一下,朝他点了点头,当作见礼。
正在这时,一个宫女却突然快步走到了我身边,行了一礼后轻声道:
「世子夫人,淑妃娘娘想见您一面,请跟奴婢走一趟。」
看来还是躲不过。
我挑了挑眉,站起了身。
白芷有些紧张地跟在我身后,我瞥见她眼中的担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进了启祥宫的正殿,我面上四平八稳,不慌不忙地行礼。
「见过娘娘。」
上面坐着的人没说话。
我也不动弹,就那么屈膝立在原地,头顶的珠翠丝毫不乱。
过了良久,她动了。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传来,我低着头,一截深绿色的裙摆映入眼帘。
下一刻,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钳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
我目光平静,对上她冰冷的双眼。
我顿时身体紧绷。
「侄媳妇真是好手段,你对弗儿做了什么?」她声音里带着几分阴狠。
「他这些时日荒唐买醉,在酒楼流连忘返,官署的事都顾不上,还受了陛下的训斥。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潦倒失意,你究竟跟他说了什么,让他变成这副样子!」
「自从娶了你进门,他就事事不顺,你简直是个丧门星——」
她盯着我,目光冷得像淬了一层冰。
听了这些,我心底发笑。
做了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不再靠近他,收回了我的气运,改变了梦境的走向。
不过……
我的视线微不可察地落在她深恨的眉眼间,轻轻一扫。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隐隐在我心中浮现。
我打算验证一下,于是开口道:「是他想要纳妾,我拒绝了,所以他心里难受。」
一边说着,我一边拖开她的手,语气四平八稳:「娘娘是长辈,倒是来评评理,我做的是对还是不对?」
话落的一瞬间,我在周淑妃的脸上捕捉到了几分惊慌失措。
「纳妾?」她拧眉,极力使语气不那么失常,「他要纳谁?可经过兄长的同意?」
我却不说话了。
原来如此。
我看着她美丽年轻的面庞,想到她和邢国公相差十五岁,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姑姑觊觎侄子。
我竟然从未察觉。
多么精彩的戏码,更是一把称手的刀,能插在周弗的身上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我脑海中闪过了阿月讲给我的那个梦。
那一瞬间,一个惊人的、让我脊背发凉的疑问忽然砸在我心间:
我的难产,真的是一场意外么?
去母留子,可是宫中最常见的手段。
9
我没有过多和周淑妃纠缠,离开了启祥宫。
我诈了周淑妃一次,只要她去向周弗问话,就一定会反应过来自己露馅了。
所以留给我布局的时间不多。
我一边低眸思考着下一步怎么做,一边快步往前走。
忽然就撞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我「嘶」了一声,正要往后退,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我。
是太子。
我连忙见礼:「殿下万福。」
他「嗯」了一声,然后目光缓缓在我身上扫过,半晌才沉声开口:「她为难你了?」
我心头一跳,太子从未如此情绪外露过。
于是我笑了一下,想要把这件事翻篇:「并无,只是问了我一些关于世子爷的问题,我如实回答就好。」
我们站的地方是御花园旁的长廊,四周没有什么人,格外安静。
不知为何,这份素来习惯的安静却在此刻让我有些不自在。
还是快回到宴席上去吧。
「殿下是要返回福宁殿吗?我与您一同回去吧。」
「不。」出乎我的意料,他脚步一动,反倒是与福宁殿相反的方向,「孤饮了些酒,殿里闷,不想回去。」
我正要行礼和他告别,没想到身侧的男人却突然隔着衣袖抓住了我的手臂:
「你陪孤四处走一走。」
「殿下?」我怔怔地看着他。
昏黄的夕阳下,这是走廊暗处的一角。
太子饮了酒,那份隐藏在克制面容下的隐隐的压迫感泄出了几分。
我听见他少有地笑了一声:
「怎么不叫表兄了?」
「表妹很聪明,」他的视线扫过我愕然的双眼,带着看穿一切的锋利,「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叫殿下,什么时候叫表兄,都计算得清清楚楚。」
「就像现在——」
他手腕猛地用力,把我拉近了些,几乎要贴上他。
「表兄!」我一惊。
他早有预料似的,顿时停住,低下头轻声道:「一旦我靠近你,说些不该说的话,你就又要搬出表兄表妹那一套,糊弄过去了。」
10
沉默,还是沉默。
我走在身形高大的男人身边,不说话。
静了良久,耳旁忽然传来他的声音:「你若是想对周弗下手,不要在他官署那里费心思,若是和朝廷扯上关系,不好脱身。」
我皱了皱眉:「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他淡声道:「你动用了亲卫,孤自然要为你打点好宫里宫外的风声。」
我哑然。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他总能敏锐地感知到我的一切动向。
克制的、稳重的、一言不发的外表下是沉默无言的庇佑。
可他是太子。
秦家已经是烈火烹油,如果再上了夺嫡这条船,那真是自寻死路。
于是我开口道:「殿下,我——」
我话还未说完,他突然出声:「父皇想为孤选太子妃了。」
「所以孤方才不想回去。」他语调淡淡,细听还带着几分委屈。
我神色僵硬,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卡壳,不上不下的。
这里是御花园的一隅,他说完,就停住脚步,看向了我。
我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只感觉到他走近了些,立在我身前。
我的鼻尖顿时萦绕着一缕淡淡的梅香。
是我最喜欢的朱砂梅。
素来端方清俊的太子低下了头,轻声开口:
「秦霁……」
「我不是洪水猛兽,东宫也不是刀山火海。」
「若是周弗不合你的心意,你恨他,想要他死,我来为给你递刀,但你能不能也看一看……看一看这把刀的真心呢?」
「不要躲着我,好不好?」
11
回到周府的时候,我的表情已经平静下来。
既然知道了周淑妃的秘密,我当然要在这件事上大作文章。
我派人给母亲送了一封密信,在信中把我的计划言明。
母亲在宫中耳目众多,比我更有能力把此事布置下去。
而过了几天,我前些时日派出去查探秦家被诬陷原因的亲卫有了消息,连忙回来禀报给我。
果然有邢国公和周淑妃的手脚。
我看着调查到的内容,甚至都有些感慨。
周弗不愧是周家的心尖子,父亲母亲姑姑都围着他团团转。
吸着周家人和秦家人的血一路平步青云走到最后,他还真是好命。
可惜,他这命遇到了我,也就到头了。
12
母亲的动作很快,不久后宫里传出了风声,说是周淑妃身边的一个老嬷嬷突然无故失踪,还偷走了几样御赐的珍宝。
御赐之物流失在外,可是杀头的重罪。
周淑妃在乾清宫外跪了一夜。
陛下虽未发怒,但心情不佳,责令羽林卫辅助大理寺在全京城境内搜索调查,必须追回。
我听到白芷向我转述的时候,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倒真像是母亲的作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把我的计策安排得一环扣一环。
于是我派了身边的亲卫,让他暗中在周淑妃尚未出嫁时的闺房布置了一通。
大理寺官员带着羽林卫奉命搜遍全城,与周淑妃息息相关的邢国公府自然是重中之重。
现任大理寺少卿郑函算是我父亲半个门生,没落之时曾受过我父亲的恩惠。
我站在邢国公府的前厅见到他时,他与我记忆中那个潦倒穷困的中年书生已经相去甚远。
「大理寺奉旨查案,如有冒犯还请邢国公见谅。」郑函施施然行了一礼。
邢国公面上不显,但我猜他心里也是焦急的。
毕竟周家进宫的女儿惹出这等祸事,他也怕引火烧身。
所以他没有丝毫不情愿,而是客客气气把搜查的人迎进了大门。
我站在院子里一旁的石阶上,目睹这一切。
郑函带着人进府,上了台阶,看见我时他神色不变,只弯了弯身子:「见过世子夫人。」
我笑了笑,像是与他毫不相识,寒暄道:
「辛苦郑少卿了,淑妃娘娘此刻在宫中恐怕是心急如焚,还望郑少卿细细搜查,早日抓到那恶仆才好。」
郑函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接着点头:「您说的是。」
说罢,他就行了一礼,从我身侧匆匆走过。
我把手搭在白芷的手臂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扶了扶额。
我向我那婆母告了假,说是身体不适,就让羽林卫先来搜我的院落,搜完我好早些歇息。
我这请求并无不妥之处,自然得了应允。
于是我的院子最先搜查完,毫无异常。
我在众人的目光中离开,带着白芷回了房间。
13
刚坐在榻上,屋外的侍从就给我递了信,是周弗来了。
此时羽林卫还在邢国公府搜查,而我精心策划的这场大祸中即将登场的男主角却来求见了我。
真是难言的体验。
我命侍女把我的茶具收了起来,才挥手让侍从放他入内。
笑话,万一一会他又发疯,我可不舍得我的茶具受罪。
周弗进了门,我有一段时日没见他了,扫了他一眼,就看见他消瘦了许多的身形,眼神也有些无光。
那个算命人说的是对的,一旦我有所行动,改变了命定的走向,就能把被窃取的气运收回。
周弗站定在我身前,面容有些憔悴:「霁娘……你帮帮姑姑。」
他语气带着几分烦躁:「那个恶仆犯下的祸事,会害死姑姑的,她毕竟是周家的女儿。」
我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打了个转,没说话。
周弗蠢,到现在也没发觉他的好姑姑对他的心思。
不过这才好,对手们都彼此心怀秘密,才不会走到一处去。
「霁娘,」他看我无动于衷,有些急了,「大长公主肯定有办法能救姑姑,你既然嫁到了周家,和周家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是夫妻,倘若这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我笑了一下,忽然出声:「那就闹大吧。」
周弗愣住了。
对上他恳切的目光,我的脸上头一次显露出毫不掩饰的厌倦与憎恶。
「周弗,」我缓缓开口,「你好像从未认清楚过,我最初选择你,不是因为你是你,而是因为你是邢国公世子。」
他顿时涨红了脸,好像被谁给扇了一巴掌似的。
我从榻上直起身,直直看着他,继续道:「心照不宣、相敬如宾的高门联姻,在这段伙伴关系里,我并不比你低下,我以为这规则你是懂的,但你自视甚高、想要的太多,不是么?」
我未尝没有想过与他相安无事的过下去,只是既然已经预知到了后来的事,那就不必再考量了。
我没有兴趣做他早逝的白月光妻子,更没有兴趣让我的妹妹趟这摊浑水。
秦家,永远是我心里的第一位,谁来招惹都会被我记恨于心。
周弗怔愣地看着我,似乎从未认清过眼前人——我不是心思单纯的娇小姐,而是早慧果决的秦家女。
盛极一时的秦家抚养出来的长女,哪会为他俯身。
我们对峙着,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侍从喘着粗气急匆匆赶来,声音颤抖,像是害怕至极:
「世子爷!您快去前厅看看,出事了!」
听到这句话,我对着周弗笑了一笑,甚至颇有闲情雅致地伸出手,扶正了他的衣襟,像是许多贵妇会为丈夫做的那样。
可我口中说出的话并无半分温情:
「去看看吧,世子,怕是羽林卫那里的搜查……出了意外。」
14
已经入冬,京城里的大街小巷都少了许多行人。
为了抗寒,百姓们更是早早关上了自家的窗。
不过若论冰冷彻骨,恐怕谁也比不上邢国公府之人的体会。
大理寺少卿郑函与羽林卫统领连夜进宫,觐见了陛下,与他们一道的,还有早已失魂落魄的邢国公。
郑函给陛下呈上了一副画,画上是邢国公世子练剑的身影,还有他幼时丢失的贴身玉佩,都是在周淑妃的闺房里搜到的。
玉佩背面刻了「复礼」二字,是周弗的小字。
字迹是周淑妃的字迹,早年间她入宫时,就是凭的这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得了陛下垂青。
这其中意味,恐怕不必言明。
陛下扫了一眼玉佩上的字迹,就明白了。
他面不改色,跪着的邢国公却早已是软了身躯,接连叩头,额头出血也未曾停下。
最后等到他出宫时,已经是无爵一身轻。
这种事情不便声张,朝中不知情的官员只知道邢国公府犯了事,现在彻底遭了陛下的厌弃。
这些都是母亲告诉我的。
周家遭难,与我无关,所以我自然回到了秦府,拿了一纸和离书,与周家撇的干干净净。
母亲还告诉我,宫里下了一道密旨,已经溺死了周淑妃,而且让周弗在一旁全程观刑。
母亲说这消息时,一旁的白芷紧紧地拽住了我的衣袖,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担忧。
她是害怕那两个人缓过来劲,发现了这其中有我做的手脚。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面上四平八稳,毫不担心。
周淑妃不敢揭发我的。
我早就跟近身伺候她的宫人打通了关系,让她们瞒着她宫外的消息,告诉她世子平安无事。
周淑妃会以为我对周弗尚有情意,会借娘家的势力保下他。
所以她即使发现了一切,也不会告发我的,她可不舍得周弗受罪。
她只会觉得我是在铲除接近丈夫的异己,可她不会想到,我根本是对周弗动了杀心。
腊月初三,周弗被御史台弹劾,上了好几道折子,奏他在酒楼里行事不端、口出妄言,冒犯帝威。
陛下震怒,赐他斩首,年后问斩。
行刑的时候,我没去,却派了不少亲卫暗中驻守在刑场周围,一旦有异动,立刻趁乱射杀周弗。
那个梦境里的周弗顺风顺水,我是担心他会有后路。
不过出乎我的意料,他死的很顺利。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躺在自家花园的躺椅上,呼出一口气。
心中那个压了多年的重担,总算卸了下去。
我悠悠地晒着太阳,旁边却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站定,我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梅香。
我微微直起身,坐在躺椅上回头,正好对上一双熟悉的、深邃的黑眸。
是太子。
他是来给我送朱砂梅的。
15
倘若有人在初春来我的院子里做客,必定会为满园的梅花感到惊讶。
太子自从上次和我说明了心意后,反倒变得更谨慎了些。
他一有空闲就搜罗各种梅花,然后亲自往我这送。
我要是不收,他就转交给阿月,没过几天,我就又会在院子里某个角落看到栽好的梅花的身影。
准是阿月偷偷跑进来载的。
我心里清楚,他有足够的耐心等我点头。
太子频繁地往府里跑,母亲再是迟钝也反应过来了,她旁敲侧击地问我的想法,我没有应声。
父亲看出了我的犹豫,把我叫去了书房。
他只告诉我一句话:「从心而行。」
「我的女儿配得上这世间的一切。」他拍拍我的头, 一如儿时那般。
「父亲, 」我就在这时忽然开口, 「我想出京去云游几年。」
他愣了愣, 注视着我看了许久, 笑出了声:
「书角一隅,可望尽天下否?」
他懂我的心思,欣慰地点头:「读万卷书, 行万里路。霁儿聪慧, 父亲比不上你。」
16
我离京的时候, 父母和妹妹送我到了城门外。
太子也来了,他望着我, 没有出声。
我和城门口伫立的他们遥遥挥手,然后坐着马车出了关。
没想到的是, 在路途中的驿站里,我见到了骑马追上来的太子。
他赶了十几里路, 跟随在马车附近。
看见我满眼惊讶, 他笑了一下:「孤是来给你送个东西。」
他伸出手,手心里赫然是一枚令牌, 我认出这是他的私令。
「路途遥远,千万珍重, 」他顿了顿,接着道,「孤等你回来。」
我沉默许久,忽然走上前,轻轻抱了他一下。
他愣住,我站在他身前,放轻了声音,仿若私语:
「表兄, 少时你读诗经,书卷里夹的那张小像,是我放的。」
他猛地盯住我,神色紧绷, 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在他目光包围中,我含笑问道:
「我画的像吗?」
17
我一路南下, 先去杜州看望祖母。
杜州地处蜀南,山水如画,更以竹海著名。
马车路过竹林时, 我的目光投向窗外,看着一片片挺拔的绿竹, 想起了小时候干的坏事。
我给表兄画了一张小像,夹在了他读的诗经中, 被夫子发现,禀告给了陛下。
陛下还以为是太子和哪家的姑娘私相授受,把他召至身前问了又问。
最后问不出来个结果,不了了之。
等太子及冠后, 陛下后来还后悔不已,说那是他这二十多年唯一一次能够见到太子和儿女情长有些关联的时候。
我望着竹影婆娑出神。
我记得,我把那张小像夹在了诗经的「淇奥」篇章。
「瞻彼淇奥, 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作者:pink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