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嫁给秦无恙，公主用一杯毒酒了结了我的性命。
我变成了灵魂，游荡在秦无恙身边，却不能入他的梦。
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看着公主入府。
看着她生不如死。
1
公主告诉我，秦无恙功高震主，圣上容他不得。
若想他安稳一生，就只有一个办法：
尚公主，做驸马，永远与皇家绑在一起。
而她，绝不与人分享丈夫。
公主让宫女端来一杯毒酒。
让我自己选，是我活，还是秦无恙活。
我毫不犹豫的将毒酒一饮而尽。
我舍不得他死。
毒药发作得很快，我开始浑身疼痛难忍。
嘴角沁出黑色的血，渐渐失去知觉。
我只觉得自己灵魂飘了出来。
是真的，我的灵魂飘了出来。
我的肉体躺在公主宫殿的地板之上，七窍流血。
公主似乎还不解气，吩咐宫人，将我一把火烧了。
熊熊大火一点点侵蚀着我的肉体，我的灵魂也被烫到。
阿恙，我好疼啊。
2
公主告诉秦无恙，我与人苟且，撞墙自尽。
她想着秦无恙与我多年情意，便把骨灰给他留个念想。
秦无恙颤颤巍巍接过骨灰盒。
我嗖的一下飘到了他的身边。
原来，我的灵魂是跟着我的骨灰。
秦无恙抱着我的骨灰盒，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两天两夜，滴水未进。
我与他，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秦无恙走到软榻旁，拔出被他丢在地上的剑套。
将剑刃架在脖子上，锋利的剑刃立刻划出一抹血痕，正欲下手。
天青回来了，带着我们的孩子。
我害怕公主对我的孩子下手，让天青偷偷带着孩子躲了出去。
秦无恙不知所措地看着还在襁褓里的婴儿。
聪明如他，想通了所有事情。
孩子是秦无恙出征后我才发现有孕的。
如今他有了孩子，也算有活下去的希望。
秦无恙将我风光大葬。
又将我的一小撮骨灰放进了一个空心玉牌之中，随身携带。
我，也能跟着他了。
3
丧礼之后，秦无恙便开始上朝。
他日日精心打扮，回府时身上总带着浓浓的脂粉气。
世人都说，秦将军要再娶了。
他是去见公主。
秦无恙本就生得俊美，又颇有男子气概。
如今换上紫色锦袍，更是英伟不凡。
一改往日的冷峻，他对公主温声细语，哄得公主娇羞不已。
公主原本矜贵高傲。
在秦无恙面前，却是一副春心悸动的娇俏小女儿家模样。
她更是以照顾曜儿为名，以女主人的姿态住进了秦府。
公主来的第一天，便直奔宁园而去。
她要住秦无恙专门为我建的宁园。
我怀疑秦无恙给公主下了蛊，他三言两语便让公主娇羞地点头放弃住宁园。
秦无恙依旧每夜宿在宁园。
夜夜抱着我枕头过的枕头，久久难以入眠。
他喃喃自语。
荞荞，我好想你，你为何不肯入我梦里来见见我。
我坐在他身旁，我也很想入梦。
可是不论怎么样，我都进不了他的梦。
4
不到一个月，流言蜚语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都是说堂堂大业长公主，不知廉耻。
连个名分都没有就死皮赖脸的住进秦家。
就连朝中大臣都有好几个上了奏折参了公主。
流言是秦无恙让人散布出去的，大臣的奏折也是秦无恙吩咐上奏的。
曾经公主当众说我不守妇道，如今他要所有人都说公主不知廉耻。
他要让公主也受我曾受过的侮辱。
皇帝大怒，强制把公主带回了皇宫，并禁足在宫里。
一时间，公主根本不敢再见人。
公主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般。
她生性高傲，哪里受得了别人这般嘲讽。
那天，悄悄让人传信给秦无恙。
让他进宫一趟，秦无恙只说一句「宫禁森严，臣不敢」。
逼得公主只能扮作太监，趁着夜色偷偷从后门进了秦府。
我看着公主泪眼蒙眬，声泪俱下，拉着秦无恙的衣摆。
「无恙，你去向皇兄求娶我吧，不然，我哪还有脸见人呢！」
「公主，我丧妻不过月余就再娶，对我的名声不好。」
「无恙，事已至此，你若不娶我，不怕我皇兄怪罪于你吗？」
「公主是在威胁臣？」
「不，不是……无恙，你也知道女儿家的名声重要。
「你若不娶我，岂不是让我去死……」
我冷笑，原来公主也知道名声对一个女子来说有多重要。
几番拉扯，秦无恙终于答应娶公主了。
新婚当天，公主十里红妆。
喜服上绣满了牡丹花。
凤冠都是由上等的夜明珠做成，好生精美。
拜堂时，却不见新郎。
秦无恙称旧病复发，实在起不来身。
又说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再改婚期也不合适，只好委屈公主同一只公鸡拜堂。
公主气得眼眶通红，不顾阻拦冲进书房。
果然见秦无恙脸色惨白的躺着软塌之上。
连喜服都没穿，反而一身素白。
「无恙，你什么意思！
「拜堂之事如此重要，你竟用一只公鸡来羞辱我！」
秦无恙咳嗽两声，虚弱道。
「公主，你看我这旧伤复发，实在是有心无力。
「我本以为，公主真心嫁我，不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没想到，公主爱面子，多过我。」
我笑得合不拢嘴，好久没见到他这般耍无赖的样子了。
「公主若实在介意，那就打道回府吧。
「等臣病愈以后再做打算。」
公主急忙阻拦，声音哽咽：
「不，不要……我这就去拜堂。」
若是花轿退回去，更是奇耻大辱。
秦无恙依旧以身子不好为由，没去公主的松园。
我倒是飘去看了。
还挺热闹，可惜自己是个灵魂不能嗑瓜子。
在秦府，我的灵魂可以随意走动，不用拘在秦无恙身边。
公主发了好大的脾气。
连那珍贵无比的东珠凤冠都摔在了地上，夜明珠滚落一地。
公主长得极美，是那种艳丽张扬的美。
就连发怒的模样也十分动人。
宫女安抚她：
如今嫁进来了，证明秦将军对公主是有意的。
公主生得貌美，来日方长，公主总能取代辛荞荞。
公主给了宫女一巴掌。
「本公主金枝玉叶，国色天香。
「那个贱人凭什么跟我比！」
我又飘回宁园。
秦无恙握着装有我骨灰的玉牌饮酒。
才饮两杯，就已抑制不住地流泪。
我叹气，怎么我死了以后，秦无恙就变成了个爱哭鬼了。
「秦问，你说，荞荞会不会怪我……」
秦问摇头：
「夫人最是心疼将军，她不会怪你的。」
秦问将桌上的梅子酥挪开，他说。
「将军，梅子性酸，你常年在军中起居无时。
「肠腹不好，不宜再食了。
「如此折磨自己，夫人知道了会心疼的。」
秦无恙脸色惨白，望着那梅子酥。
「我吃梅子酥时，感觉她就在我的身边。
「我答应过她，此生只有她一人。
「我终究，是辜负了她……」
秦无恙眼底那心死一般的悲戚，是我从未见过的。
5
公主新婚之夜独守空之事，很快便传了出去。
惹得她日日来找秦无恙闹。
可她每次都没进到书房，就被秦问拦下来。
理由都是同一个。
公主力气十足地给了秦问一个耳光。
秦问的脸上瞬间出现绯红的掌印。
「忙于公务，忙于公务！
「连借口都不换，你当本公主是傻子吗？」
公主气急败坏，大声呵斥。
「辛荞荞那个贱人到底给过你什么好处。
「让你三番四次为了一个死人得罪本公主！」
直到秦无恙出来，她才慌乱地停止谩骂。
手足无措地整理自己的衣摆。
她到底还是在意在秦无恙心里的形象。
秦无恙甜言蜜语地哄她，说今晚就去松园陪他。
从此，松园里夜夜笙歌，公主每晚都好不快活。
她以为，同她快活的人是秦无恙。
其实不是。
秦无恙给她下了药，让她产生了幻觉。
她每夜的纵情声色，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公主让人散布出去，她与秦将军已经圆房。
秦将军对她极致温柔，二人十分恩爱。
我坐在秦无恙对面看他写信。
以前，他写字的时候我都是在一旁给他磨墨的。
他练武的时候，我也会在一旁弹琴。
天青总说，我们成亲三年，还如新婚夫妻般腻歪得很。
我看了秦无恙的信。
阿恙啊，你的野心越来越大了。
秦无恙让厨房做了许多大补的吃食，流水般的送进松园。
一次两次，公主还欣喜地接过吃完。
慢慢地，公主便不肯再吃了。
秦无恙不得不亲自上门，调笑般哄她。
「公主身子太瘦弱，我抱起来硌手。
「我啊，还是喜欢丰腴一些的女子。」
「夫君说的可是真的？」
公主不信。
「可那辛荞荞可半点不丰腴……」
我从小过得不好，身体长得也瘦小。
哪怕后来也尽力在调养身体，却也只能是不再瘦弱而已。
见秦无恙变了脸色，公主马上撒娇道。
「夫君，我都听你的，只要夫君喜欢就好。」
秦无恙这才重新洋溢笑容。
「公主好生滋补，也早些为我添个子嗣。」
公主娇羞地靠在他的怀里。
「夫君，我一定会的。」
我坐在他们对面，看着秦无恙眼底的冷意。
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从那以后，公主吃得越来越多了。
秦无恙更是纵容一个劲儿的夸赞。
各种大补的吃食越送越频繁。
公主原本娇俏的鹅蛋脸，也慢慢变成了肉乎乎的胖脸。
身形臃肿了许多。
秦无恙从不露出半点嫌弃，总说让公主早上为他诞下子嗣。
哎，他从来没有碰过公主，公主怎么可能有孕呢。
那日二人正同桌吃饭，秦无恙细细打量着公主。
一手捏住公主圆润的脸，皱着眉叹气：
「公主怎么这般胖了？」
公主伸出的筷子戛然停止。
立马让霏芸去拿来铜镜。
她死死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之前她沉浸在秦无恙的甜言蜜语中。
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变成这般模样了。
公主声音颤抖：
「夫君……是你说喜欢我丰腴的样子……」
她的眼泪已经蓄满了眼眶，强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
公主是最以自己美艳的容貌为傲的。
秦无恙嫌弃的眼神毫不掩饰。
「谁曾想你能吃成这样？
「还不如你丫鬟好看。」
说罢，不顾公主已经掉下来的眼泪，转身离开。
我没走，我还要看好戏呢。
果然，公主狠狠一巴掌扇在霏芸脸上。
「贱婢，你什么时候勾引了将军！」
霏芸跪在地上头都磕破了，
「公主，奴婢没有，奴婢没有！
「奴婢日日跟着公主。
「不曾有半点逾越啊！」
本来暴怒的公主突然平静下来，嗤笑一声，
「算了，我想早日为夫君诞下子嗣。
「须得积德行善，不宜杀生。
「就留你一条贱命。」
霏芸还来不及谢恩，公主就把茶盏摔碎。
捡起一片碎片，毫不留情地划花了霏芸的脸。
表情狰狞，连我都吓得往后退了些。
直到把霏芸两边脸蛋都划得血淋淋后。
她才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如此，你便不能勾引将军了。」
霏芸就是当初给我端来毒酒的那个宫女。
秦无恙他是故意的。
他是在借公主之手除掉霏芸。
6
一连半年，公主还是没有怀上身孕。
太医的方子她已经吃过许久了。
半点没有动静。
于是，她找了许多偏方。
偏方吃了段日子。
公主的眼角就长出了一小块红斑。
吓得公主哭着扑到秦无恙的怀里寻求安慰。
「无恙，我这脸有了红斑……
「我害怕……这药我不想吃了……」
秦无恙拿来红色颜料。
几下便在公主眼尾勾出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他轻抚着那块红斑，似是着迷般。
「多好看啊，像是一朵妖冶的桃花。
「更给公主添了几分妩媚。」
「当真？」
公主雀跃。
「当真。
「公主难道不想早起为我诞下子嗣吗？」
秦无恙将那碗助孕汤药推到公主面前。
偏方是公主自己派人找来的，听说很是灵验。
只是那药材被人换了一味，变成了毁容的毒药。
因为久久不孕，公主的脾气也是越来越暴躁。
对身边奴婢的戒备之心也越来越重。
生怕她们勾引秦无恙。
让宫女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痕。
秦无恙在书房议事。
我便飘到花园，看天青带着曜儿晒太阳。
我的曜儿长大了许多。
甚是乖巧，鲜少有吵闹的时候。
我也常去天青的梦里，听她讲曜儿的事情。
不曾想，公主也来了花园。
她本就因为迟迟未孕烦躁。
一看到曜儿就大发雷霆。
天青担心公主吓到曜儿，抱着就想走。
我看到公主对霏芸使了个眼色。
霏芸就故意假装摔倒扑上去。
我急得差点魂飞魄散。
好在天青机灵，死死抱住曜儿护在怀里。
可即使她以自身为垫，曜儿还是嗑到了额头。
我只恨自己进宫那天没穿红衣。
不然我就可以变成厉鬼，日日纠缠折磨她。
曜儿大哭起来，引来了秦无恙。
公主将事情都推给了霏芸。
秦无恙看着霏芸却没有怪罪她。
因为他知道，他若不处置霏芸，公主就会起疑心。
以她的性子，霏芸怕是得丢掉半条命。
「秦问，把天青和公子送去别院。」
「夫君，你这是怕我伤害曜儿？」
公主生怕秦无恙对她起了隔阂。
我看到秦无恙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住。
拳头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他努力压抑着想要杀人的冲动。
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温和，嘴角勾起笑意。
「我是怕他们碍了你的眼，送得远远的。
「咱们也好……早日给他添个弟弟妹妹。」
秦无恙抬起公主圆润的下巴。
当晚，秦问领了个皮肤黝黑的死刑犯进了松园。
第二日，霏芸就被活活烧死。
没两天，公主在客栈与人苟且便被人抓了个正行。
大庭广众之下，公主衣衫不整，旁边的男子醉酒未醒。
「不许看！不许看！
「谁再看本公主就挖了他的眼睛！」
公主拼命地想找东西掩盖自己，却是徒劳无功。
「无恙……」
看到面无表情而来的秦无恙，公主一个激灵，解释。
「无恙，你相信我。
「我没有，我没有做过……」
秦无恙脱下披风，温柔地将她包裹起来。
「回府再说。」
公主流泪点头。
回到府中，公主瘫坐在秦无恙的面前，苦苦哀求。
「夫君，你相信我，我没有做过，我是被陷害的。
「夫君，你别怪我……夫君，你我夜夜相伴，
「你一定不会忍心不要我的是不是……」
秦无恙温柔地扶起公主。
「公主，我是信你的。
「公主生得如此好看，我怎么舍得呢？」
事情发生在大庭广众，很难不传到皇帝耳朵里。
皇帝为了安抚秦无恙。
给他升了官，赏赐了许多珍宝。
大家都说，秦将军升官发财是靠绿帽子换来的。
秦无恙看着这几大箱的珠宝冷笑出声，
「我金戈铁马，战无不胜。
「我的将士抛头颅洒热血。
「马革裹尸，战死疆场！
「可得到的抚恤金还不如这一颗珍珠值钱！」
「这皇位，不该是他的！」
7
公主有孕了。
可是她并不欣喜。
她觉得，这孩子可能不是秦无恙的。
秦无恙温柔哄道。
「不会的，这孩子，一定是我们的。
「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一定要生下来。」
公主也抱有侥幸之心，喃喃道，对，不会那么巧的。
公主怀孕九个月，秦无恙回府的时候越来越少。
有时好几日公主都见不着他的人影。
我日日跟在秦无恙身边，我晓得他的图谋些什么。
他早已联合了许多朝中重臣，精心筹谋。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夫君，我都快生产了。
「你也不多陪陪我……」
公主乖巧靠在秦无恙的肩上。
秦无恙自顾自地说。
「公主可想当皇后？」
公主惊得站了起来，颤抖道：
「夫君在说笑吗？」
秦无恙拉着公主的手。
「做公主哪有做皇后高贵？
「如今你声名狼藉，你看圣上太后几时还召见过你？
「公主不过是依仗兄长的一时宠爱。
「皇后却可以自己手掌大权。
「你难道不想我们的儿子做太子吗。」
看吧，我就说秦无恙是不是给公主下蛊了。
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居然也能哄得公主蠢蠢欲动。
「可是我皇兄对我很好……」
「公主，圣上只是在利用你牵制我。
「你想想，他是不是让你从我这里探听了许多消息？
「你看，即使我都知道，我也从未怪你……
「就连你让我颜面扫地，我也不曾责怪你。
「难道，你还不信我吗？」
公主被秦无恙哄得一愣一愣的，很快便答应下来。
第二日，她就进宫去太后那里。
偷来了太后手里掌管一半禁卫军的兵符，交到了秦无恙手里。
太后其实召见过公主。
只是被秦无恙以公主的名头拒绝了。
我不由得给秦无恙鼓掌，真是算无遗漏。
公主生产那日，是怎么也找不到秦无恙。
其实，秦无恙就在宁园。
他又握着那块玉牌，喃喃道。
「荞荞，我好想你……
「你生曜儿那日我没能陪着你，你是不是很痛？
「你放心，很快，这一切就会结束的。」
秦无恙刻意安排了稳婆。
让公主生产时受尽苦楚，却要母子平安。
公主疼了一天一夜。
总算是生下了一个男婴。
那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婴。
公主吓疯了，差点把孩子摔死。
她再也不让人去请秦无恙来看她了。
她躲在松园不敢出门。
公主光着脚在屋里走来走去，似疯魔般摔着东西。
她想捂死那个婴孩，可几次下手也没有狠下心。
倒是秦无恙装模作样地去了一次。
公主把他拦住门口，说是孩子身体不好，不能见人。
等孩子好些了再抱来给他看。
秦无恙静静地盯着公主，盯得公主浑身发抖。
「夫君，怎么了？」
「无事，你好好调养着。」
一个月以来，公主将自己和孩子关在松园里。
她原想去找个婴儿来偷梁换柱。
可秦无恙早就以闹山贼为名。
安排侍卫将秦府围得水泄不通，禁止随意出府。
她的人出不去，她也不敢去找秦无恙。
时间久了，她对这个孩子也生出许多母子之情来。
公主儿子的满月日，秦无恙早早地去了松园。
要看看公主为他生的儿子。
避无可避。
秦无恙勃然大怒，一巴掌打在公主的脸上。
这一巴掌，是他隐忍这一年多。
第一次毫不留情地宣泄情绪。
我看到他眼里都要溢出来的恨意。
「夫君……」
公主的嘴角已经出了血。
「公主，你该不会想让我替你的奸夫养孩子吧？
「你若还想在秦府待下去，你就自己动手吧。」
「夫君，这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
「你让我怎么忍心……」
公主崩溃绝望。
「公主是想让所有人都来耻笑我吗？
「难道在公主心里，我还不如你与别人苟且生下来的孽种吗？」
秦无恙声音沙哑，却像是在蛊惑。
「公主，难道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你不但与人私通，还将奸夫的孩子生下？
「你让天下人都来笑话吗？」
最后，公主亲手捂死了那个刚满月的孩子。
她瘫坐在地上，浑身颤抖。
捂着嘴，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秦无恙扶着公主起来，掩饰着心底的恨意。
努力让自己露出笑意，温声道。
「公主好好吃药调养身子，孩子还会有的。」
自此以后，公主的脾气收敛了许多。
不再花枝招展，耀武扬威，而是安静地待在房里。
她总是一个人喃喃自语，我要给无恙生个孩子。
这样，他就不会怪我了。
公主开始成倍地吃药。
脸上的红斑也越来越多，她却没有发现。
那日她亲手捂死自己的孩子以后，就不敢再照镜子。
她说，在镜子里，她能看到孩子对她哭。
她害怕，让宫女把松园里所有的镜子都收起来了。
我飘去偏殿，看看我的曜儿。
做灵魂的好处就是省力，完全不用走路，都是用飘的。
夜已深了，曜儿睡得很熟。
一旁的天青日夜守着曜儿，生怕被公主伤害。
就连睡觉，都是守在曜儿的边上。
真是苦了她了。
我想抱抱她，却没想到在手触摸到她的那一刻。
我竟进去了她的梦里。
我以为我不能入梦。
原来我只是不能入秦无恙的梦。
天青欣喜。
「夫人！」
天青告诉秦无恙，我入了她的梦。
把秦无恙气得要死，问我为何不入他的梦。
天青替我解释，我入了，入不了。
天青告诉他。
我让他好好活着，照顾曜儿。
不许提前来见我，否则我会生气的。
秦无恙气鼓鼓的：
「转告她，我不听。」
哎，我就知道，秦无恙，你最小气了。
后来，秦无恙去了香火最盛的大昭寺。
求方丈指点如何能让亡妻入梦。
没想到，我这个灵魂躲在玉牌里不惧阳光，也不惧佛光。
大师道，万物皆无常，有生必有灭。
不执着于生灭，心便能安静不起念。
秦无恙差点掀了寺庙，还好被秦问拦住。
他跟秦无恙说，夫人生前最是尊敬菩萨。
是啊，他常常征战，我总是担心他。
我便常去寺庙为他求平安符。
那香油簿上，我的名字已经写了几大篇了吧。
8
秦无恙起兵造反了，里应外合，很快便拿下了皇城。
公主再一次见到秦无恙的时候，是在金銮殿上。
秦无恙高高在上，坐在那人人渴求的龙椅之上。
我也飘到那龙椅之上坐着，怎么说呢，也没什么特别的。
「夫君，你真的做到了。」
公主欣喜，「我可以当皇后了。」
「哈哈哈！」
秦无恙靠着龙椅上大笑，一直笑到累了，才停下来。
他紧抿着唇，双目都开始渐渐赤红。
阴鸷目光渗着寒意。
原本清冷气质倏然变得阴狠乖戾起来。
「公主，去，拿着那把剑，捅他几剑。」
秦无恙指了指那把落在地上的剑。
公主连连后退。
「夫君，你已经坐上了皇位。
「放皇兄和母后一条生路吧！」
秦无恙缓慢地起身，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到公主面前。
弯身捡起那把剑，递到公主手里。
他握住公主的手，狠狠地朝皇帝刺了一剑。
「公主难道没听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说罢，拔出剑来，又狠狠地刺进去。
公主吓得尖叫起来：
「夫君，不要！啊——」
皇帝断气了，嘴被堵住，连一声哀嚎都没有。
秦无恙用手抹了一把剑上的鲜血。
又用那满是鲜血的手抚摸公主的脸。
「哈哈哈，公主当初能亲手捂死自己的孩子，如今怎么怕了？」
我看着秦无恙，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
他如今真像个疯子，被我的死逼疯了。
其实阿恙啊，并不像表面那样高傲疏离。
隐藏在他冷漠皮囊下面的，可是个彻头彻尾的修罗。
心狠手辣，乖张暴戾。
他说因为有我，所以他只想留下所有美好的东西。
秦无恙似乎懒得跟公主拉扯。
反手一剑，太后当场咽气。
公主坐在地上哭了许久，才上前拉着秦无恙的手。
「夫君，我是不是能做皇后了？」
秦无恙接过秦问递来的铜镜，举到公主面前。
「你看看，你也配当皇后？」
公主疯了，惊慌尖叫。
她的脸已经布满红斑。
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溃烂，实在是可怕。
她最引以为傲的容颜毁了。
「你喝的每一口汤药，都是让你毁容的毒药。
「你不是最得意自己生得貌美吗？
「你看看你现在样子，配吗？」
公主爬到秦无恙的脚下，无助地拉住他的衣摆。
「夫君，你我成亲以来，夜夜相伴。
「你对我，难道没有一丝情意吗？」
秦无恙扬起了笑意。
「我怎么可能碰你？夜夜寻欢与你做伴之人不是我。
「是大牢里的死囚，青楼里的嫖客，路边要饭的乞丐。
「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哈哈哈哈……」
秦无恙顿了顿，突然疯狂大笑起来。
「我要你失去你在意的容颜，失去你高贵的身份。
「失去你自以为的爱情，我要你受尽痛苦。
「才算宽慰荞荞的在天之灵。」
「辛荞荞……又是辛荞荞！她就是个不要脸的贱人！
「活着的时候横在你我之间。
「死了也让你为她疯魔，贱人！贱人！
「只恨我当初一杯毒酒让她死得太轻松。
「我应该让她千刀万剐生不如死！」
公主疯了般开始咒骂我。
秦无恙双眼通红，迸发出浓烈的恨意。
他掐住公主的脖子，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你不配提她！」
眼见公主快要喘不过气，秦无恙才一把把她摔到地上。
公主咳嗽两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夫君，你知道什么是血祭吗？
「我用我的血下了咒，让辛荞荞的灵魂不入轮回，
「让你们下辈子在梦里无法相见！
「哈哈哈，下辈子，生生世世，你都是我的！」
我震惊，飘上去想给她一巴掌。
岳滢，你当真是恶毒至极！
难怪，难怪我一直不能入秦无恙的梦！
难怪我飘荡在这人间，找不到黄泉路的入口。
原来就算我死，她也不让我解脱。
秦无恙气得用力一脚，将公主踢到墙角，
声嘶力竭，「毒妇，我要你生不如死！」
「秦无恙，我不怪你对我的爱毫不在意。
「怪只怪我非要执迷不悟。
「我偏要执迷不悟哈哈哈哈！」
秦无恙冷眼看她，侍卫上前，把她拖进地牢。
那是秦无恙专门为她准备的。
秦问说，不如直接杀了，何必费这些心思。
「像她这种人，直接杀了岂不是便宜了她。
「我要她成为自己最厌弃的人。
「我要让她从苍穹跌落淤泥！
「尝试苦楚，她才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10
我是太傅家不受宠的庶女，姨娘想生个儿子巩固地位。
从来不管我，所以我在府里过得不好。
父亲在府中为几位兄弟设有学堂。
请了很有名气的先生来教学。
世族大家都给父亲递了帖子。
好让自家儿孙也能入此学习。
我很不受宠。
父亲甚至都不太记得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所以，我常常被那些小公子们在课间欺负。
只有秦无恙不会，他每次都护着我。
我的名字都是他教我写的。
秦无恙并非天之骄子。
他幼时父亲战死，母亲郁郁而终。
家里产业全都被二房叔父占去。
他八岁便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他名义上是将军之子。
看似威风，实则过着跟我差不多的日子。
我还记得，他那一身云锦暗花锦袍穿了三年。
早就已经不合身，却也没得添置新衣裳。
他一次一次地保护我。
就像在保护另一个无助的自己。
9
秦无恙没有当皇帝。
秦问原名岳绍，是老皇帝妃子生的儿子。
为了不被太后迫害，被妃子偷偷送出宫。
阴差阳错，成了秦无恙的手下。
这个惊天大秘密，我也是昨天才知道。
好你个秦无恙，居然还有事瞒着我！
我生气了，要哄很久才能哄好。
秦无恙又开始闭门不出了。
我飘在他身边，他已经看了几十本各种玄门书籍。
想要帮我解开血祭。
真可惜，一点线索都没有。
我轻抚着秦无恙胡子拉碴的脸庞。
阿恙，你再瘦下去可就不好看了。
我已经想好了。
如果我不能转生投胎与你再续前缘。
那我就找到你的转世。
看你出生，行冠礼，娶妻生子，再垂垂老矣。
生生世世，我都会陪着你。
即使你再也不记得辛荞荞。
门外传来天青的声音，她说，大昭寺的主持方丈来了。
方丈交给秦无恙一串琥珀佛珠。
他告诉秦无恙，解铃还须祭灵人。
方丈还说，看我多年诚心礼佛，他便渡我一程。
公主死了。
在地牢之中她受尽折磨，我跟着秦无恙去看过一次。
将她手脚绑住装进麻袋，里面放进五六只凶狠的野猫。
再以棍击之，野猫受惊乱窜，抓得她身上没一块好肉。
秦无恙听不得公主在地牢里日日诅咒我。
下令割了她的舌头，她连叫都叫不出来。
秦无恙在我面前，永远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
若不是亲眼所见。
我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方丈走了以后，秦无恙下令让公主泡在腐水里一夜。
第二天放在野外，引来秃鹰啄食，不到一炷香，只剩下一副骨头。
就算让她死，秦无恙也不肯让她死得轻松。
我终于入了秦无恙的梦。
「荞荞，我好想你。」
他紧紧抱住我，生怕我再从他手里消失。
我也紧紧抱住他清瘦的腰。
「阿恙，我要去黄泉路了。
「我在奈何桥等你，好好活着。
「好好照顾曜儿，不许提前来见我。
「不然我会生气，就再也不与你生生世世了。」
他问我，还记得我及笄那年吗。
我踮起脚，吻了他一下，说，当然记得。
那年是我及笄，可我父亲姨娘并不在乎。
他们好像忘记了我的生辰。
我有些难过，连秦无恙都没有来找我。
以前每一年，他都是第一个给我送来生辰贺礼的人。
这次夜色迟暮，也没见着个人影。
我从怀里拿出昨夜厨房嬷嬷给我留的两块梅子酥。
原本准备与秦无恙一起分享的。
我有些生气，打算自己把两块梅子酥都吃了。
秦无恙探出头来：
「荞荞，你可是想把我那一块也吃了？」
我有些心虚，却也扬起我的下巴：
「哼，你来做什么！」
我在秦无恙面前，从来都是骄傲且任性的。
他也总是把我捧在手心里哄着。
秦无恙拉过我的手, 伏在我耳边轻轻说, 要带我去个好地方。
我们从厨房后面的小门偷跑出去。
秦无恙拉着我一路奔跑。
他喊我, 荞荞，快点快点！
天色漆黑, 只有一轮圆月和繁星点点。
我有些看不清, 我说：
「阿恙, 慢些跑，我害怕！」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才停下。
秦无恙一松开我的手, 我就找不到他了。
我很害怕, 一直喊他, 阿恙，你去哪里了？
你别吓我，我害怕……
秦无恙，你再不出来我就要生气了……
倏然，我眼前一亮，星星点点，一闪一闪地在夜空中飞舞着。
像是细碎的星星落到了人间。
我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一步一步地朝闪烁的方向走去。
伸出手，它刚好落在我的手心里。
「阿恙, 是流萤！」
秦无恙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站在流萤的中间。
手里还拿着一个孔明灯，他问我, 荞荞，喜欢吗？
他头发有些乱了，我的心也乱了。
我猛得点头，欢喜地朝他奔去。
环住他的腰，靠在他的怀里。
我很大声地说，阿恙，我喜欢，我很喜欢。
秦无恙的手不知所措地停在半空，好一会儿才抱住我，
那一刻, 我感觉到他炽热的体温和狂热的心跳。
后来，我们一人吃了一块梅子酥。
也在孔明灯上写下了自己的愿望。
我写：阿恙平安顺遂。
他写：荞荞一生无忧。
孔明灯升起之时, 我踮着脚, 吻了他。
他的脸，红得像朵月季。
10
我在奈何桥畔等了十六年，看着桥上走过一个又一个的灵魂。
孟婆问我：
「姑娘，你已经等了这么久, 还要等吗？」
我点头：
「婆婆，我跟他约好了的，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孟婆给了我两粒红豆，她告诉我：
「一人一粒，以后便每一世都可以遇到了。」
「荞荞, 让你等太久了。」
再见秦无恙时, 他更添稳重, 却也带着沧桑。
「阿恙？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我震惊，他该不会英年早逝了吧？
「曜儿十八岁，我就可以放手了, 我很想你，想早点见到你！」
秦无恙牵住我的手。
「走吧！」
我们一起喝下了孟婆汤，走过了奈何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