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驸马他突然不香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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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皇帝唯一的妹妹,权倾天下的长公主。

锦衣玉食,貌美如花,却偏偏在宋郁这棵树上吊了三年。

某天睁开眼,我看到我那如高岭之花的驸马和他怀中玉软花柔的「表姐」,突然觉得他不香了。

人生苦短,何妨及时行乐。

来人,给我上一打男菩萨,八块腹肌人鱼线公狗腰的那种!

1.

在我二十二岁生辰前夕,我那高岭之花般的驸马和婆母送了我一份大礼。

宋郁在公主府外偷偷养了个外室。

我悄悄去看过,朱唇粉面,玉软花柔,确实是个人间水蜜桃般的尤物。

我看到他万分珍重地将那女子抱在怀里,神情温柔而悲伤,「沅沅,都是那毒妇当初活生生拆撒了我们。成婚三年,我从未忘了你,也从未给那毒妇一个好脸色。幸而老天垂怜,让我们在京城重逢……这是我母亲送你的玉镯,你放心,日后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我微微挑了挑眉,心里只觉得荒诞可笑。

我和宋郁成婚将近三年,他向来清冷孤傲,与我相敬如宾,便是温存也极尽冷淡克制。

我以为他生性如此,却不想看到他在那处小小的院落中,挽着袖子亲自给夏沅布置房间,挂上他亲手所作的丹青笔墨,又叮嘱婆子备好酸甜口的果脯蜜饯和徽制暖玉香,衣食住行无不精心,不禁微微一愣。

原来……他只是对我如此。

成婚以来,我为他穿上温柔贤淑的外衣,孝敬婆母,打理中馈,给足了他面子和尊重。

竟不知在他眼里,我原是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对相拥而立的壁人,平静地转身离开。

快了。

距离我的生辰,还有不到一个月。

不过在那之前……倒是不妨给他再加上一把火。

2.

我记下宋郁金屋藏娇的位置,转头便让心腹找了地痞流氓上门闹事。

夏沅不过一个年轻貌美的孤身女子,再加上一个负责浆洗洒扫的老婆子,总是不安全的。

在第三次被流氓不干不净的言语调戏之后,她终于崩溃了,梨花带雨地哭倒在前来厮混的宋郁怀里。

宋郁不是没有试图找人教训那些混混。

只是他虽贵为驸马,却不敢大张旗鼓地为外室出头。

而那些混混有我的人通风报信,自然一个个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眼看着夏沅的处境愈加危险,终于,他们在商量之后决定,将夏沅接到公主府里。

那日宋郁难得亲手为我描眉束发,又趁着我脸色温煦,小心翼翼地提出他有个远房表姐,最近丈夫因病去世,带着遗腹子上门寻亲。

婆母亦在旁边打边鼓,美名其曰给冷冷清清的公主府添点人气,又唉声叹气地看着我的肚子欲言又止,把对我三年来尚无喜信的不满表现得淋漓尽致。

遗腹子?

我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

竟连孩子都有了。

宋郁小心观察着我的脸色,微微蹙眉,寒星般的眼瞳里流露出淡淡的期待。

如他所愿,每到这时,我便会把所有他想要的东西都双手奉上。

谁让他是我亲自向皇兄求来的状元郎呢?

3.

夏沅进府那一日,我坐在上首不带感情地勾唇微笑,「婆母最爱热闹,日后,姐姐便跟婆母住同一个院子吧,也好有个说话的伴。」

许是心中有愧,那两日,宋郁着实给了我一些好脸色。

但这并不影响他一天数次地在宋老夫人院中流连逗留。

而我那好婆母亦乐得给他打掩护。

这日我去到婆母院中,正看到宋郁和夏沅站在一处说话。

正在与他谈笑的夏沅看到站在院门口的我,急忙敛容迎出来行礼,却不慎脚下一晃,被宋郁一把扶住。

而我分明看到宋郁的手指贪恋地抚过她的袖口,喉结微动,而后略带不耐地看向我,微微蹙眉,「长公主有何吩咐?」

一冷一热,极尽鲜明。

我指尖一顿,微微垂眸。

宋郁平时唤我阿芷。

只有在心情不好时,才会拉开距离生硬地喊我长公主。

甚至到了生辰当天,他只送给我一套珍宝阁的红宝石头面,却亲自下厨给夏沅做了一碗长寿面。

面对我的质询,他神色不虞,「夏沅只是我的姐姐。长公主金尊玉贵,生来便什么都有了,又何必跟一个弱女子计较这些?」

他目光冷淡,下巴微微抬起,似乎在等着我如同过去一般向他示弱服软。

三年的相处时光如走马灯般在脑中闪过。

我蓦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转身离去。

我想,我跟沈白的赌约,终究还是我要赢了。

假装成一个顺从温婉的妻子,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4.

沈白是护国将军府的独子,是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哥哥,亦是这世界上唯一知道我……不那么正常的人。

我出生时恰逢南方水灾,被高人指命里不祥,需在宫外养到十五岁,否则恐怕对宫中有碍。

父皇惜福惜命,便将我寄养在了护国将军府。

我从小寡言少语,极少显露情绪。

而沈白自幼丧母,将军府多的是一帮大老粗,他们给我吃饱穿暖,给我买来猫狗作伴,拉着我日日操练兵法拳术,却从未发现我的反常。

他们不止一次地说,顾芷这个小丫头天生冷静,不被外物所扰,若是男娃,会是个天生的将才。

我也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直到十二岁那年,那只陪了我四年的异瞳长毛猫意外死去,我在后山给它挖了一个小小的坟墓,却平静得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年长我五岁的沈白才正色抓住我的肩,告诉我,「小芷,你没有感情。」

而我只是微微歪了歪脑袋,平静地反问,「那又如何?」

而他愣了半晌,最终揉了揉我的发顶无奈地笑了,「不如何。不管怎么样,哥哥会保护你。小芷只需要做自己就好了。」

他没有失言。

沈白花了更多的时间陪在我身边,帮我弥补一切我做不周全的事,挡掉所有异样的眼光和私语,仔细从我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一点点的情绪,每日换着法儿地哄我开心。

只有每年生辰进宫时,他会忧心忡忡地叮嘱我,进了宫里嘴巴要甜,要显示出对父皇的孺慕之情,要对娘娘们尊敬守礼,要……不能显示出自己的不一样。

而等我从宫里回来,他会亲手给我煮一碗长寿面,揉一揉我的发顶,祝我生辰快乐。

他说,等我长大,便向父皇请旨为我们指婚。

那夜月光很好。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拍抚着我披在身后的黑色长发,眉眼温柔,「小芷这样的性格,还是在自家最自在了……哥哥会一直保护你。」

而这样的沈白,死在了二十岁的边疆战场上。

5.

沈白原本打算,在战场上挣了军功,便可以有底气当我的驸马。

那时我已回宫三个月。

因为生性冷淡不苟言笑,很是受到宫里的冷遇。

收到沈白的死讯时,我将自己关在房里,从木匣子里取出他寄给我的信件,一封一封慢慢展开。

他说,刀剑无眼,若是他无法从战场安然归来,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

他说,他理解我天资聪颖自成世界,只是不耐烦理会尘世流俗。但是,若没人护着,不一样的人生太累了。

他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不能再给我提供庇护,他希望我能学着长大,找一个顺眼的人成亲生子,体会天伦之乐。

他说,我们以三年为约,如果三年仍不能让我有所改变,那么,就让那些世俗偏见都见鬼去吧。

他说,小芷,就当这是我唯一一个任性的要求,我们来打个赌吧。

而如今,三年之期已到。

我终于不必再勉强自己迎合世俗常规了。

我是顾芷,也只是顾芷。

什么驸马,什么表姐,什么温良淑婉,都让他们……去死吧。

6.

晚上,宋郁从安置夏沅的院落回来,便被侍女青玉不卑不亢地拦在了门外,「驸马,公主已经歇下,还请您回书房安歇。」

他在门外静静站了片刻,脸沉如墨,最终一言不发地拂袖离去。

而我慵懒地斜靠在铺着纯白狐皮的软榻上,唇角勾起不带笑意的弧度。

想来是折了面子,之后三天宋郁都没有来找我。

宋老夫人则是整天把夏沅召到身前说话,那亲热劲,像是夏沅肚子里能蹦出他们老宋家的孙子一般。

他们笃定我爱惨了宋郁,不出三天就得低声下气地求他回头。

但……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第二日,我便让管家给我找了京城最时兴的戏团,在公主府里搭了戏台日日给我唱戏。

戏子们年轻乖巧,唱作俱佳,身姿柔美,极会讨人欢心。

宋老夫人也带着夏沅来看戏。

我不置可否,只是吩咐下人给她们在下首再加个位置。

宋老夫人应该是不满的,她一个眼神,夏沅便温温柔柔地开口,「长公主身份尊贵,只是……姨母毕竟是长公主的婆母,如此坐在下首,是否不妥?」

我冷眼看她一眼,「不看便走。厚着脸皮来蹭戏看,还如此聒噪。」

夏沅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眼中迅速浮起水雾。

宋老夫人一拍桌子,「顾芷!你怎么说话的?」

我垂眸喝了一口上好的碧螺春,吩咐下人,「既然宋老夫人无心看戏,送她们回院子吧,好生安置。」

宋老夫人僵住了。

不知是因为那句不客气的宋老夫人,还是我一反常态的强势。

只是我并不在意。

过去三年我放下公主架子喊她婆母给她脸面,她便真的以为,可以像寻常婆婆一样磋磨儿媳了么?

在她们不可置信的眼神里,我看向台上一个书生打扮的清隽戏子,向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那人便温顺地跪到我的身前。

他说他叫连玉,今年才十七岁。

而那双温柔的凤眼,很像沈白。

我勾起他的下巴,对着他的眼睛怔愣了半晌,直到他的耳朵微微发红,声音放柔,「连玉是么……晚上,来我房里。」

7.

是夜,宋郁黑着脸闯入我房里。

彼时我已换上一身白色寝衣,正在侍女的服侍下卸下头上的繁复钗环。

连玉亦洗去了脸上登台唱戏的妆容,五官清秀,神情忐忑,正束手束脚地坐在窗边的软塌上偷偷看我。

宋郁全然不顾下人的阻拦,直接推开房门大步进来,「那戏子呢?」

连玉脸色一白,局促地站起身来。

而我慢条斯理地将手上的缠丝金手镯放到梳妆台上,声音冷淡,「驸马日理万机,多日流连后院不曾踏足此处。如今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他深沉的目光落在我脸上,语气里带着骄矜的忍让,「顾芷,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可还是那日生辰的事情惹了你不快?若是如此,我向你道歉,你莫要再耍性子了。」

原来,他也知道那日惹了我不快啊。

我懒懒地起身走到软塌前,压着连玉的肩膀让他坐下,伸出细白的手指抚摸他干净的眉眼,对宋郁连一个眼神都欠奉,「驸马何出此言?」

连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眼底留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我勾起唇角,手指顺着连玉秀挺的鼻梁向下滑动,却被宋郁一把抓住手腕,声音微微有些不稳,「顾芷,你公然将一个戏子迎入房内,白日里又将我母亲和夏沅赶回院子,到底将我置我于何地?你往日……不是这样的。」

我低笑一声,挑眉冷冷地看他一眼,一耳光重重打在他脸上,直将他打得偏过头去,「宋郁,你算是什么东西,敢在本宫面前如此放肆!」

「本宫是当朝长公主,这里是公主府!你不过一介从五品的官身,宋老夫人更是连诰命都无。说到底,我才是这公主府唯一的主子,你们的身家性命,皆依附于我!我敬你们是情分,不敬你们是本分,你到底有何置喙的资格?」

「你往日高傲矜持,不过是因为本宫愿意忍让你。而现在,本宫不愿了。」

在他愈加苍白的脸色下,我捏住他的下巴,声音如冰,「宋郁,我才是这公主府唯一的主子。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本宫要歇息了。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宋郁僵在原地,脸上几乎一片空白。

半晌,他握紧拳头,踉跄离去。

呵,真是个废物。

我示意侍女退下,手臂勾住连玉的脖子,听着他胸腔里鼓噪的心跳声,声音温柔,「以后……你就跟我的姓,就叫顾白,可好?」

他从喉间溢出细碎的喘息,尾音带着些微意乱情迷的颤抖,「奴……都听公主的。」

我唇角笑意加深,垂眸将他压倒在软塌上,轻轻亲吻他的眼角。

而他乖顺地闭上了眼睛。

我想,我需要养一只乖一些的宠物。

而不是一家子吃穿用度皆索之于我,却仍不愿给一个好脸色的白眼狼。

8.

翌日,我难得睡了个懒觉。

顾白躺在我身侧,手脚僵硬,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前腹,一动也不敢动。

我撑着脑袋侧过身看他,直到他白皙的脸上飞起一片红霞,才好整以暇地轻笑出声。

守在门外的侍女们听到声响,轻手轻脚地鱼贯入内服侍。

我让侍女给顾白准备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

听下人说,宋郁一早便将夏沅送出了公主府,为她在南城租了个小小的院子,又在福隆斋买了我爱吃的红玉糕,已在院外等了一个时辰。

侍女小心地看着我的脸色,「公主,可需要让驸马……」

我漫不经心地从妆匣中取出一串猫眼手链,示意顾白给我戴上,「不必,让他等。」

「再有,像昨晚那样被驸马擅闯入室的事情,我不想看到第二次。」

侍从们战战兢兢地跪地应是。

我穿戴完整,带着顾白从房里出来,正看到宋郁在树下转过身来。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面如冠玉,眉目如画,脸色却在看到同样一身月白的顾白之后微微有些难堪。

我莫名地有点想笑。

我第一次见宋郁时,他便是穿着这身长衫行走在京城街头,只不过颜色没那么鲜亮,微微泛着白色,一副风尘仆仆赶考的书生形象。

彼时我坐着公主府的马车赴宴,正好拉起车帘,他挺拔的身影在我眼前一晃而过。

那颜色让我想到了沈白。

再见时,他金榜题名,骑马游街,极尽殊荣。

我在街尾让人截下他,直截了当地问他可有婚配,可愿当我的驸马。

而他深深地看着我,唇角微抿,脸上种种神色变换,最终点了点头,「公主所言,固所愿尔。」

我便求皇兄指了他。

我想,他就是沈白说的,我看得顺眼的人。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他当时脸上的表情,叫做……不甘愿。

他是寒门书生。在进京赶考前,家里已经有了青梅竹马的恋人,约定好一旦高中,便回乡成婚。

夏沅便是他那个青梅竹马。

成婚后,我再也没有看过宋郁穿过月白色的衣服。

他知道我喜爱那颜色,却像是固守着某种可笑的坚持一样,不愿再跟这个颜色有任何瓜葛。

可我分明给了他选择。

是他自己没有勇气拒绝送上门的权势,却又在婚后将他的背信弃义迁怒于我。

委实可笑。

9.

我并不理会神色莫测的宋郁,而是让顾白坐在我身边,又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盏亲自喂他喝茶。

许是喂得快了一些,一道透明的水痕顺着他柔和的下颚线划过喉结,隐没在月白色的衣领里。

他有些狼狈地呛咳起来,衣领微微散开,露出脖颈处的一点暧昧红痕。

我含笑用手帕替他擦去身上的茶水,而另一边的宋郁失手打翻了眼前的点心。

他眼中情绪翻涌,最终艰涩地开口,声音沙哑,「你们……」

我歪了歪脑袋,淡笑着含住顾白递到唇边的双色荷花酥,嘴唇擦过他温暖的指尖,「如你所见。」

宋郁的眼睛红了。他冲上前一拳将顾白打得偏过头去,却被侍卫们一拥而上制服在地,发冠散乱,长衫上沾满尘土,端的是狼狈不堪。

我捏住顾白的下巴细细打量他脸上的伤痕,又嘱咐侍女去取散瘀的白玉膏来。

「疼么?」

顾白垂眸轻笑着摇了摇头。

我喜爱他乖顺的模样,奖励似的摸了摸他白皙俊秀的脸颊。

被按在地上的宋郁眼神阴鸷地死死盯着我,「顾芷,我才是你的驸马!」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将一整壶茶水一点点倒在他头上,声音冷漠,「那又如何?宋郁,我用了三年都捂不热你的心,甚至哄得你忘了身份,明目张胆带着别的女子骑在我头上肆意羞辱,事到如今,你才发觉你是我的驸马?」

「你说得对,本宫是金尊玉贵的长公主,生来什么都有,何需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耗费许多精力。养不熟的狗,换一只更乖巧的便是。」

「你这个驸马,本宫不要了。」

「对了,日后,还是称呼我为长公主为好。免得失了礼数。」

他的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开开合合,却失魂落魄得说不出一个字。

我不耐地蹙了蹙眉,便有侍卫将他拖了下去。

我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狠厉,微微勾起唇角。

有意思。

10.

宋老夫人亦上门说和。

她难得亲自踏入我的院子,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架势劝我,「我的儿子我清楚,他是个再实诚不过的君子,不像那些奸佞小人一样擅长哄人开心,但待公主却是一片至诚之心。公主生辰那日的生辰礼,可是阿郁寻遍了京城里的珍宝阁才得来的一整套红宝石头面。公主切莫为了一时之气,伤了夫妻间的和气啊。」

而我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空空的手腕,「宋老夫人手上那只祖传的镯子,怎么不见了呢?」

「本宫倒好似在夏姑娘手上看到了一个类似的镯子。怎么,宋老夫人竟是将祖传的镯子,送给了她么?不知情的怕是以为,夏姑娘腹中怀的是你们家的金孙呢。」

宋老夫人笑容一僵,唇角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了,「长公主说笑了,那个镯子收起来了,夏沅手上不过是一个差不多的罢了。明日啊,老身便将那镯子拿来送予长公主,还望公主不要嫌弃才是。」

我兴致缺缺地勾了勾唇角,端茶送客,「既然如此,那本宫便却之不恭了。」

而她走后,顾白默不作声地从侧厢房进来,为我揉捏略微僵硬的肩颈。

我顺势往他身上一靠,「小白,明日随我出门一趟。我们……一起去会会那个珠胎暗结的夏姑娘。」

而我感觉到顾白的身体微微一顿,而后温顺地回应,「是。」

11.

我没有为难夏沅。与她一番谈话后,我回府向宋郁郑重提出和离。

面对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我冷淡地勾起唇角,「宋郁,夏沅已经什么都告诉我了。她腹中的孩子是你的。你既对我不忠,那我们好聚好散,和离便是。」

宋郁和宋老夫人慌了。

他们不过寒门出身,便是嘴上说得再清高,也过惯了长公主府锦衣玉食的生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我不过是在府中数次表现出对宋郁的不喜和冷落,甚至还没来得及为难于他,看碟下菜的下人们已经让他们感受到了细微却无处不在的落差。

这落差也许只是一顿晚膳份例里不那么新鲜的羊肉,是夏日里比平日晚到了几日的冰敬,是太医院例行把脉时的敷衍,是下人们彼此一个微妙的眼神……

但落在心比天高的宋郁和宋老夫人身上,却是比杀了他们还令人难受。

倘若再没了驸马身份的加持,宋郁不过一介从五品的翰林院编修,靠着那点微薄的俸禄,也只够在居大不易的京城租上一间小小的房子,且还有得熬呢。

更何况,得罪了我,他的仕途也算是到头了。

宋郁跪在我身前哀求认错,称自己只是一时糊涂中了夏沅的算计,才不得不对她负责。

他甚至面露狠色地暗示,可以想办法弄掉夏沅腹中的孽种,再将她远远发卖出去,为我出气。

我厌烦地看着这个曾经光风霁月骄矜高傲,如今却像只丧家之犬一般跪伏在我身前的男人,声音冰冷,「宋郁,别让我看不起你。和离已经是我对你最后的一点情分,你若不愿,我便将你做的好事禀告皇兄,休了你。」

待委顿在地的宋郁被侍卫拖走,我倒了盏茶,对着屋内的屏风扬声道,「出来吧。」

一道纤弱的身影慢慢走到我身前,恭敬地向我行礼。

赫然是面色苍白的夏沅。

12.

眼看着我并无回心转意的意思,宋郁和宋老夫人竟出了个昏招。

他们去到城中的医馆,寻大夫开了个易让女子有孕的方子,又在酒中偷偷下了助兴之药,邀我晚上赏脸赔罪。

想来,是打着让我怀子后不得不留下父亲的算盘。

但毕竟我们成婚三年无所出,保险起见,他们又寻了江湖术士开了具有上瘾性的致幻药粉。

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只是他们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的算计之内。

我佯装答应了宋郁的邀请,又暗地里让膳房将下了药的酒壶更换成了鸳鸯转香壶。壶内自成机关一分为二,一半是宋郁装的药酒,另一半则是寻常的酒。

那晚珍馐美酒,烛光醉人。

我仔细地对镜梳妆,在唇上涂上如血般鲜红的丹蔻,笑容冰冷而艳丽。

宋郁看到我时,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惊艳……和狠厉。

我只装做不知。

在我含笑的目光下,宋郁很快便醉了。

我冷眼看着他药效发作,丑态毕露,摇摇晃晃地向我扑来,却被突然出现的顾白掼倒在地。

宋郁脸色潮红,眼神迷茫,也许还做着重修旧好的美梦。

而我奖励地摸了摸顾白的脸,在他微微发红的眼角落下轻吻,「乖孩子。」

等宋郁醒来,他已经被关在了公主府的暗室里,仅着里衣,身上铁链缠身。

夏沅和顾白一左一右地站在我身后。

而我唇角含着漫不经心的笑,带着倒刺的长鞭划破空气,在他目眦欲裂的目光里狠狠抽到了他的身上。

13.

我了解宋郁。他不似顾白,并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

仅仅五鞭子,便足够他痛哭流涕,溃不成军地呜咽着忏悔自己的罪过。

可他依然不忘自己的小心思,满面痛色地向我陈情,「顾芷,我虽是驸马,可你从来不曾真正爱过我!你看我的眼神永远平静得像在看一个死物,没有任何情绪可言!我也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一时糊涂,犯下大错!」

我温柔的笑了,手指慢慢滑落到他的颈项处,一点点收紧,感受着手底下他愈加剧烈的脉搏和挣扎,声音缱绻:

「宋郁,我对你的内心独白没有任何兴趣。过去三年,我自问没有任何对不住你的地方,却白白养大了你的心气和野心……罢了,这些都不重要了。眼下,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我倏然松开手指,看着他涨红了脸大口喘气,一字一顿清晰道,「宋郁,你,认识沈白么?」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有那么一盏茶的时间,他像是个生锈的西洋钟的钟摆一般,从喉间发出毫无意义的破碎声响,半晌才疯狂地摇头否认。

可我了解他。

这番作态,分明就是承认了的意思。

而夏沅上前一步,平静而悲哀地看着他,「宋郁,我都告诉长公主了。是你在五年前害死了沈将军。」

「我五年来时常夜晚惊醒,内心难安,你却风风光光地做了驸马,娶了沈将军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14.

时间回到我带着顾白去找寻夏沅的那一日。

平心而论,夏沅是个美貌而柔弱的女子,我并不讨厌她。

不忠的男人总是习惯将错处归咎于女子身上,全然不肯承认自己才是恶臭的根源。

便是没有夏沅,也总有一日会有秋沅,冬沅出现。

只是她像一株兔丝花般,只能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依附于男人之上,过于柔弱而无害了。

我本欲找她看清宋郁的真面目,可她看到顾白时露出的眼神,让我不喜。

我脸上笑意微收,夏沅却轻声问我,是否认识五年前死在边关的沈白。

我愣住了。

在看到她仔细收藏着的一块碎布时,更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寸寸变凉。

顾白担忧地扶住我的肩膀,被我一手挥开。

夏沅告诉我,五年前,她陪着宋郁一路游学到了边境。

在那里他们不慎遇到了逃窜的流寇。

彼时恰逢沈白亲自带着一队斥候查探敌军动向,遇到宋郁求救,便将他们从流寇手中救下,验看过举人身份文牒后,又指派了几名军士护送他们回城。

却不妨在半途又遇到小股前来侵扰的敌军,他们连同那两名军士一同被俘。

军士被杀,而宋郁为了自保,直接向那些蛮夷出卖了半个时辰前才救了自己的沈白,告知他们沈白的去向。

于是沈白死在了那场临时起意的偷袭里。

而宋郁在被证实消息不假后,被那些蛮夷放了回去。

夏沅说,她不齿宋郁的做派,但自己不过一介弱质女流,没有办法做任何事。

事后,宋郁曾带着她去沈白战死的地方祭奠,并威胁她若是胆敢说出真相,有的是办法让她生不如死。

那里已经被打扫干净,只剩下大片黯淡的血迹和战甲残片。

沈白平素宽厚温和,感念他的百姓们在那里摆了些祭品,烧了黄纸。

没人知道这个混在祭奠人群中的,衣着鲜亮光风霁月的读书人,就是害死沈白的凶手。

夏沅也只能在那里偷偷捡拾了一块半埋在土里的碎布,郑重地收了起来。

可笑这样一个踩着沈白血肉活下来的伪君子,却在第二年高中状元,又被我看中,当了驸马。

我从夏沅手里接过那片碎布,心里像是破了一个大洞,苍凉而空旷。

那是沈白出征前,我送给他的平安符。

我恍惚地想,沈白,你终究还是错了。

我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仅有的一点感情,都给了你而已。

15.

面对证据,宋郁对着夏沅破口大骂,却始终不肯吐露实情。

他向来心思缜密,想来早已知晓我和沈白自小一起长大。

他对我的冷淡也许也有了另一重解释。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如果说宋郁的不忠让我想要他一无所有,那么从知道沈白战死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只想要他的命。

我将那些致幻药粉用在了他身上,又让顾白乔装成沈白的模样,去套宋郁的话。

如此折磨了三天,宋郁彻底陷入疯魔。

我欣赏了他的丑态片刻,最终带着顾白和夏沅离开暗室,将他一人留在了永无天日的黑暗之中。

16.

我将夏沅留在公主府当了女侍。

她请求我允许她将孩子生下来,我答应了。

稚子无辜,而她于我有恩,我不介意给她一些庇护。

宋老夫人被我以谋害公主为名,杖责二十棍,而后关到了公主府的小佛堂里,永世不得出现。

我亦入宫将实情告知了皇兄。

他沉默片刻,叹息着对我说,「沈白虽然不在了,朕始终是你的亲哥哥。以前……是朕不够强大,不能护你周全。现在,就按你想做的去做吧。」

我愣了愣,第一次认真地看着他,良久,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我想,也许……我并不是孤身一人。

17.

我对外宣称宋郁暴病而亡。

而实际上,他蓬头垢面,疯疯癫癫,终其一生都没有从那间暗室出来。

夏沅会定期送些食水给他,但也从不多留。

她叹息着对我说,宋郁值得这样的下场。

可叹当年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得了如今这么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顾白一直陪在我身边。

但他的存在并不影响我寻欢作乐,在坊间给自己找看着顺眼的郎君陪侍左右。

世人皆传长公主骄奢淫逸不守女德,在府中养了面首三百,极尽荒唐。

但世人多以讹传讹,他们的眼光,我已经不去在意。

在顾白二十岁生辰那日,我曾问他是否需要放他自由。

顶着长公主男宠的名头,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顾白天资聪颖。在长公主府的这几年,我并不拘着他去藏书阁看书, 向侍卫请教兵法武术, 甚至还请了先生教他书文。

他已经成长到可以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那晚月色正好。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穿过我披在身后的黑色长发, 那双跟沈白极为相似的眼中似落满了满天星辰,温柔而清澈。

他说, 若长公主愿意,他便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我问他, 「哪怕我不会爱你?」

顾白笑了, 眼中是我看不懂的情愫,「奴不在意。」

我便默许了他的存在。

于我而言,顾白像是一个温顺无害的宠物。

沈白不在了,可我还记得他的话。

人生苦短, 总得让自己开心些。

而顾白就是那个, 能让我开心的人。

18.

我是顾白,也是连玉。

当我是连玉的时候, 我的人生是极苦的。

我天生便有一双多情的眼睛, 和一副不俗的容貌。

若我生来便是戏文中的天皇贵胄, 那这幅容貌便是锦上添花的存在。

可我出生贫寒。这皮囊带给我的, 只有无尽的麻烦和痛苦。

但我不能毁掉它。

靠着这幅相貌,爹娘将我卖给戏班子换了一袋粗粮和一副破棉絮, 让他们不至于在那个冬天饥寒而死。

靠着这副相貌,我还能在戏班里换来一顿饭食,和客人的一点打赏。

后来戏班子慢慢起来了, 而我也在某个寻常的下午, 因为这双眼睛入了长公主的眼。

那之后, 我便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顾白。

十七岁之前,我憎恶我的好相貌。

十七岁之后,我却对这幅容貌心存感激。

因为这幅容貌能让长公主想起她的故人, 一个名叫沈白的将军。

可我被冠以了长公主的姓。

我想, 比起那位素未谋面的沈白将军,我应该是更亲近的存在。

我偷偷地开心了很久。

世人皆道, 我是长公主的男宠,召之即来, 挥之即去。

有人嘲笑我,有人羡慕我,有人嫌恶我, 有人觉得我丢了男子的脸面。

可我皆不在意。

长公主虽不爱我, 却一直待我很好。

我不过一个身如浮萍的戏子,能吃饱穿暖,能好好活着, 就是最大的恩赐。

而长公主给了我更多。

其实那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贵人府邸的后山上。

彼时我还只是个遍体鳞伤的小学徒,是没有资格登台唱戏的。

我偷偷溜到了那仙境一般的后花园,看到一个容貌精致的女孩正在给一只死去的长毛猫挖坟。

她亦看到了我。

在她清凌的目光下,我有些惊慌地将脏污的双手藏到背后。

她却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静静地塞到我手里。

她脸上没有表情,我却觉得,她的内心应该是悲伤的。

我莫名地想去安慰她,却在看到一个少年出现的背影后仓皇离开。

那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颗糖。

我想, 如果我能让她苍白的人生也变得甜一些,开心一些,我不介意一直做个替身。

那会是我人生……最大的意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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