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姐姐是京都第一美人。
赐婚太子后却被日日磋磨。
我死那日,尸体浑身赤裸地丢在了肮脏街巷。
太子含笑冷语:「这就是骗我的下场。」
姐姐抱着我猩红了双眼。
这时,太子还不知道,他的死期就要到了。
1
我死后,灵魂飘在半空久久没有消散。
只能看着太子孟轲指甲陷进姐姐细嫩的脖颈,随之皮肉划开,冒出血珠。
「林嫣,这就是骗我的下场,你最好乖乖听话,别逼我再杀一个人。」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之后一连数日,太子孟轲都宿在秦良娣院里。
因为,太子妃姐姐的屋里躺着我的尸体。
我看着我身上破烂的衣裳已被更换,下身的污血也被擦拭干净。
姐姐跪在地上一寸寸摸着我的脸颊跟我道歉。
我有些难受,该道歉的应该是我。
如果不是我任性私奔,她与太子也不会闹到这番田地。
姐姐枯坐了一整夜,眼泪变成了血泪。
我听到姐姐吐出一句:「熏儿,姐姐定会为你报仇。」
翌日一早,屋外便是吵吵闹闹。
舅舅舅母不请自来,一群护卫拖着我的尸体想出门。
「林嫣,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是太子的人杀了林薰,你能怎么办,你能杀了太子吗?」
舅舅不知道的是,我姐或许真的可以。
我的姐姐是宠妹狂魔,就连死在沙场的父母都自叹不如。
我姐垂着眼,盯着舅舅舅母。
太子妃做久了,姐姐周身的气场连亲人都害怕。
姐姐忽而笑了。
「太子昨夜为何会知道熏儿与裴风出府的路线?」
私奔这事是我与姐姐商讨数月后定下的法子。
不过是想骗太子我已亡故,让他死心。
与我容貌相似的囚女,以及我住所的大火都已经准备好。
奈何计划刚开始,我就死在了街角巷尾。
只因太子要效仿大禹行娥皇女英之乐。
皇上赐婚了一个姐姐不满足。
还想对我这个妹妹意欲强取豪夺。
可是我的心里早已有了竹马裴风。
太子娶我不过是为了折磨姐姐。
听了姐姐的话,舅舅支支吾吾看向舅母。
是了,我住在舅舅家,贴身婢女都是舅母给的,有什么能瞒得了的。
舅母小心翼翼。
「大家女子,私奔出逃是要连累家族的,我们只是让太子把人带回来,哪知、哪知……」
是啊,哪知太子随意找的是那土匪窝里刚收编的汉子,竟是见色起意,将我折磨致死。
我的尸体最后还是被抬了出去。
姐姐懂我,秋老虎猛烈,再不埋起来,就不美了。
姐姐对镜呆坐许久,我几近透明的手摸向她面若死灰的脸蛋,隔着空气我无法安慰上她几句。
秋风渐起,吹落一地往事。
上次我见到这个表情还是姐姐十岁那年,得知我们父母,她的竹马魏止死在沙场,林魏两家满门抄斩时。
皇上安抚将臣,将她赐婚太子。
谁能想到,赐婚是一切痛苦的开始。
良久姐姐喊来贴身侍女小翠为她梳妆,一袭红绸华美富贵,明艳动人。
在我死后的第十天,姐姐终于出了房门。
我瞧着姐姐去的方向,竟是太子书房。
我连忙跟在身后。
正值午时,孟轲懒散地躺在书房,秦良娣一身清凉地立在一边研墨。
姐姐凤眼微启,冷冷道:「滚出去。」
秦良娣看一下太子,行礼下去。
孟轲低声含笑:「太子妃真有气势,连我的人都敢训斥。」
姐姐莲步微摇,修长手指轻轻勾起孟轲下巴,罂粟染红的指甲在他嘴角划下一道浅浅红印。
姐姐身上带有激起人情欲的迷香,书房顿时旖旎起来。
我躲在外面不敢看,只有房里出了声才敢听上一句。
「孟轲,私狱里的人,放了。」
太子似享受似琢磨,微眯着眼睛看向姐姐。
「也不是不可以,把你头上金钗砸了,我就放。」
我看向姐姐头上,那根碧玉金钗京都罕见,是魏止大哥办案时淘回来的宝物。
姐姐眼也不眨,随手甩在地上,任凭南海珍珠七零八落。
2
我赶紧飘进去,蹲在那里,想把它们一个个捡起来,但我只是一缕魂魄,无能为力。
倒是孟轲先是诧异,随后恢复自然。
「不知魏止将军在天之灵做何感想。」
姐姐笑得倾国倾城:「别人不重要,太子想看我怎样,我就该怎样。」
太子扭开脸,耳垂泛起可疑红晕。
气氛诡异的和谐,让我想起孟轲第一次去我家提亲时的场景。
那时他还是刚崭露头角的五皇子,边疆厮杀靠血泪拼回一席之地。
他的母妃是宫里最低贱的宫女,所以连带着他也从小受尽折磨。
彼时我和姐姐双亲还在,父亲说五皇子性格暴戾,不是良配。
我与姐姐躲在屏风后面,看到孟轲巴掌甩在魏止脸上后,姐姐冲了出去,以死相逼此生不会嫁入皇家。
孟轲甩开衣袖只留下一句:「看不起我?那可容不得你。」
时过境迁,可不是容不得她吗,甚至容不得林府所有人。
有了孟轲首肯,姐姐拿着令牌,去了私狱。
那里关着我心心念念的人,我的青梅竹马裴风。
裴风浑身是血地躺在木头架上,左边是烧红的烙铁,右边是水桶和抹布。
我飘到他面前,可惜灵魂没有眼泪,我只能感受到满腔的悲戚。
孟轲跟在姐姐后面,语气不善:「裴公子真是人中龙凤,这样了都不愿承认勾引太子良娣林薰。」
不能承认,不然裴氏族人,全死。
我急得团团转,孟轲不发一言。
姐姐轻声问:「还能站吗?我们出去。」
裴风恍恍惚惚起身,双腿战栗,扶着墙一点点往外挪。
我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慢着。」孟轲的侍卫拔出长剑,堵住出口。
「太子,你刚刚答应了的。」姐姐皱起眉头。
「我说放了他,又没说怎么放,裴风勾引太子良娣私奔,本是株连九族的死罪,我这样放了他,岂不是让手下人不服。除非,裴公子愿意留在秦良娣身边伺候,否则我可能只能让裴家陪葬了。」
太子妃身边没有男人。
除非……
想明白的我恨不得化身厉鬼一层层撕开孟轲的皮。
姐姐脸色泛白,扬手伸向孟轲,被他一把挡住。
「怎么,裴公子为了家人这点事也不愿意呀,果然铁骨铮铮呢。」
似笑非笑地眼神看着裴风。
「我愿意。」裴风云淡风轻。
不!
我嘶吼着暴怒,不要,不要这样。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应该谋划他跟我私奔。
我跪在地上给孟轲磕头,大喊着我嫁,不就是做姐姐的替身吗,我可以。
良久我才意识到他看不见我。
姐姐被孟轲钳制,努力别过脸,被他掰着往前看。
「看到没有,你林家、裴家,还有魏家,一个个都要死在我的脚下。」
梁子是什么时候结下的呢。
想是姐姐拒绝了他的提亲。
或是太子弟弟八皇子死在镇国将军府的那天。
或是我父亲带头反对皇上立他为太子的时候。
梁子太多,反而分不清了。
一声闷哼过后,尘埃落定。
「裴风,你要是死了,裴家照样陪葬。」
裴风没有退路,他在下人住所休养几天,便去了秦良娣处。
秦良娣是我姐姐在将军府的侍女,大婚当夜被孟轲临幸。
我想着都是旧人总归不会对裴风太差。
但我却忘了,这太子府的每个人都是依附着孟轲而活。
孟轲登上太子之位,宣判林家叛国满门抄斩,斩除异己。
朝堂上人人闻风丧胆,更何况他一手遮天的东宫。
那之后裴风倒夜壶,当马凳,睡马窝。
有时我贴近了他看,发现他的眼角竟然出现了细纹。
当年飒爽英姿的少年已被现实打弯了腰。
我每日飘来飘去,无能为力。
而深夜的太子妃院里孤苦寂静。
孟轲让她身边的亲人一个个死去,姐姐一个也保护不了。
我看着姐姐趴在床边,一动不动,良久,姐姐肩膀微微抖动,瘦弱的肩胛骨一开一合像是折断了翅膀蝴蝶在黑暗中舔舐。
而姐姐手心里握着的那颗珠子,是金钗的点缀。
魏大哥生前,最害怕的就是姐姐哭了,每每姐姐哭泣都会把人揽在怀里。
那时候,姐姐的眼泪多是因为他受了重伤。
可现在,为的却是这不公的一切。
3
平阳县昨夜突发水患,孟轲接了指令连夜出发。
一早姐姐便往后宫递了帖子。
与孟轲成婚良久,姐姐还未去宫里见过太子母妃辰妃。
据说姐姐和辰妃积怨已久,不过面上工夫还维持着,每次赏赐下来的礼物倒是不少。
父亲常说,姐姐是将军府里少有的有脑子的人。
以前我会不服,后来只有佩服。
因为小时候滴落的墨水染了百年古籍,姐姐一点没事,反而我被打了板子。
我一头雾水,姐姐捂嘴偷笑。
四书五经孙子兵法从未见她读过,但姐姐张口就来。
每年的花灯会上,姐姐化名的林燕,高登猜谜榜头,生生压了第二名一头,至今流传。
我知道,如今她又要动脑了。
我飘在姐姐身后,看着陌生的宫墙,上一次来还是一年前跟着裴风来找大皇子借古籍。
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今年裴风将会顺利参加科举。
飘着飘着,很快就到了凤起宫,这宫名还是辰妃自己改的。
辰妃比我想象的老上许多,纵然奢贵水粉扑在脸上,也撑不出雍容华贵的气质。
姐姐半蹲行礼,辰妃没有搭话。
我眼睁睁看着姐姐额头渗出密密细汗,好在姐姐常年练舞,倒是没有被这种小手段影响。
一盏茶后,辰妃杯子重重磕在桌上:「起来吧,太子妃大驾光临,我这茶水都显得高贵了许多。」
姐姐上前亲自倒了一盏,辰妃一个抬手,滚烫的茶水全部洒在了姐姐手背。
我看到姐姐细嫩的手背上迅速红肿一片,姐姐垂手,用宽大的衣袖遮盖住了伤痕。
「母妃,还请教诲。」
辰妃宫女出身,宫里的腌臜手段早已将她腌制入味,姐姐心知肚明。
「我虽看不上你,但终究是陛下赐婚,只是你家家教确实欠缺了些,妹妹私奔被人辱死在巷尾,可见一斑啊。」
辰妃在故意激怒姐姐,她记恨自己的小儿子不明不白死在将军府内。
我担忧地望着姐姐,希望姐姐千万要稳住。
姐姐弯眉浅笑:「母妃教训的是,儿臣记下了,听闻母亲夜夜睡不安稳,这是儿臣送给母妃的礼物,皇后娘娘那儿,儿臣亦派人送了一份。」
礼物不珍贵,但是贴心,观音像的檀香盒里装了数十根安神香。
宫人检查了给皇后的礼,摆手着人送去了坤宁宫。
姐姐从凤起宫出来后,我忍不住飘了回去。
果然,安神香全部被扔在殿外,姐姐送的东西,辰妃终究不敢用。
毕竟她和孟轲的手上可是沾了林家和魏家满门的鲜血。
后宫太大,旁人不会主动去的,是东北角的冷宫。
姐姐状似无意走到了冷宫,迎面就撞上了七皇子孟迁,我们的小外甥。
林家被诬陷叛国,莫须有的罪名还未查实时,林家及魏家上下一夜之间全部丧命。
两家的免死金牌保住了我和姐姐的命。
之后姑姑带着孟迁自入冷宫。
半年前为了林家求情,姑姑在大雪中跪了三天三夜,导致双腿已废,此刻不过是残喘气息罢了。
姐姐留下了衣物和银子,贴着姑姑的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姑姑请安心,孟迁必位至九五之尊,害死林家魏家的人都将不得好死。」
姑姑青筋暴起,手紧紧抓着姐姐,咬破手指,写下四个字,隐约可见红色血迹。
姐姐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心,转身离开了。
还未走出后宫,皇后贴身婢女前来召唤,说要感谢太子妃的礼物。
我又一路跟着姐姐来到坤宁宫,只见宫殿里烟雾缭绕,大家都说这是皇后在祭奠被太子杀死的大皇子。
4
与辰妃的意气风发不同,皇后看起来低沉许多,但威仪依在。
「太子妃倒是聪明,知道送本宫最爱的紫林香来。」
皇后娘娘爱用紫林,深闺贵妇圈里已不是秘密,只是辰妃不知而已。
姐姐跪在地上,声音低微但绝对有力:「臣女,是来向皇后娘娘投诚的。」
「哦?拿什么让我相信你?」
姐姐使个眼色,小翠执上姑姑血书。
血书上只有四个字。
——吾死收迁。
「皇后娘娘,我不想让孟轲活着,您亦不想辰妃活着,何乐不为。」
随后姐姐附上一幅画像,画像里的男子俊美非常。
我盯画像着看了半晌,心里冷不丁一惊,画上的人瞧上去竟与死去的八皇子有些相似。
「这人,不日便会送进宫中,皇后只要确保这人是进了辰妃娘娘处伺候即可。」
都是聪明人,皇后一点就通。
皇后盯着画像笑了起来:「辰妃,可真是深宫寂寞太久了。」
出了后宫,姐姐神情恹恹,我想着她大抵是用脑伤身,累了吧。
「下来走走吧。」
姐姐走走停停直到傍晚才到东宫。
秦良娣满头珠翠,带人守在太子妃院子门口,装扮活像一个暴发户。
我远远就瞧见裴风站在人群末尾,微弯着腰,一日不见,脸上又多了许多伤痕。
「太子妃娘娘,您这么晚回来可是担心死妾身了,怎么就带这一个婢女,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跟太子交代啊。」
我有些怔楞,一个婢子都敢上来挑衅,东宫这规矩可真是要不得了。
「秦良娣不是派人跟着呢吗?」
我想起刚刚被小翠打晕扔在街角的尾巴。
秦良娣被噎了一句,脸色紫红,口不择言:「太子妃去后宫见辰妃干什么了?」
话刚说完,啪啪两声,清脆的声音响彻花园。
看得出来,小翠使出了全力,秦良娣左右脸肿得非常对称。
「秦良娣,太子不在我就是这东宫之主,我就算再不受宠,也轮不到你来这儿指手画脚,我去了哪里还轮不到向你汇报吧?」
秦良娣捂着脸:「我是如今太子最受宠的良娣,你竟然敢打我?」
「秦良娣以下犯上,就在院外跪着吧,三天三夜,寸步不得离开。」
小翠把人提到外院,画了个圈。
「良娣好好跪着吧,若敢踏出一步,明天就能将你赶出太子府。」
秦良娣不敢,因为她知道姐姐在将军府就是说一不二的脾气。
一连三日,厨房给秦良娣送的全是绿豆西瓜,清热下火利尿。
仆人们掩着鼻子绕道而走,秦良娣掩面痛哭颜面丢尽。
我姐姐,好狠。
没过几日,秦良娣就一把大火把自己烧死在寝宫中。
所有人都以为她不甘受辱,只有我知道那个深夜,姐姐去了秦良娣院中。
「那日,你为何推八皇子落水,还告诉熏儿是我指使你做的?」
听到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八皇子竟不是姐姐指使要杀的,那是谁?
八皇子活泼开朗,与太子性格迥异,以前最是喜欢追着我玩。
他每日登门,那段时间仿佛住在了将军府。
直到某日,我走遍了全府都未找到他,匆忙间与那时还是个丫鬟的秦良娣撞个满怀。
后来,我在花园中的水池里看到了漂浮的八皇子尸体,而岸边是姐姐贴身带着的碧玉金钗。
当时的我以为,那是姐姐恨极了太子求亲,生拆良缘才下此狠手。
慌乱间顾不上细想,只能先藏起来,确定岸边无遗漏,才大声呼喊救命。
虽然这事姐姐没有受罚,但是将军府算是彻底得罪了辰妃一党。
秦良娣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姐姐连这个都知道。
裴风自黑暗里走出。
「秦良娣,你这个位子怎么来的,心里没有数吗?」
裴风早在我跟他说了这件事之后就暗中调查了辰妃。
查到辰妃有个青梅竹马,两人一同入宫约好年满出宫,没想到辰妃一朝宠幸诞下皇子。
后宫寂寞,两人日日接触,最终干柴烈火,之后又买通了敬事房太监。
辰妃的青梅竹马为求自保连夜逃出了宫。
可惜丑闻还未揭开,我就死了。
5
秦良娣暗中投靠太子,接受命令杀死八皇子嫁祸给姐姐,换取良娣之位。
打的是一石二鸟的主意,到时救下林嫣与林府交好,接手以我爹为首的林家军。
没想到被我无意撞见,还瞒下此事,只好逼得孟轲改变策略,端了林府。
姐姐已经很久没有睡个整觉了。
孟轲踩着月光回来时,我趴在桌边为她守夜,俨然忘了我一个灵魂之体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孟轲离她越来越近。
姐姐被惊醒,脑子还没清醒,手就已经上去了。
孟轲一把抓住。
「孤倒是不知太子妃的情真意切。」
秦良娣死后,姐姐的泼妇善妒传遍京都,人人都道姐姐爱得痴迷,抄家之仇都可谅解。
「身为太子妃应当为太子分忧。」
按照孟轲的性格,秦良娣早就不该活着,留着她的命不过是用来恶心姐姐而已。
但是一个死了,还会有更多的良娣。
「知道八皇子是我杀的了?」孟轲似笑非笑。
我有种被侮辱的气愤,留着秦良娣就不怕我们知道。
当初,若不是我不相信姐姐,这误会早该解开,或许孟轲也根本坐不到这太子之位。
一切,都怪我害姐姐孤苦受罪,害裴风遭受非人的折磨。
「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呢,谁会相信,毕竟动手的可是你的贴身丫鬟。」
孟轲算好了一切。
孟轲把姐姐压在床上,指尖顺着脖颈向下。
「林嫣,你杀了我一个良娣,是不是该自己顶上。」
我心痛地别过脸去。
随后剧烈的挣扎声响起。
「林嫣,你再动,我就让你冷宫的外甥和你妹妹的心上人站在这床边看着你被凌辱,你想要哪个?」
金帛撕碎的声音,随后传来压抑的闷哼。
我紧紧捂住耳朵,我想逃,却不愿意离姐姐太远,不敢想现在的她该有多痛。
良久,开门声响起,孟轲满目清明回到前院。
姐姐抱着自己一动不动坐在凌乱的床上,地上衣衫破碎,她的嘴唇猩红一片。
我想摸摸她,又缩回了手。
只听她轻声自语:「林薰,那时,你该有多疼。」
我从小就怕疼,那一夜是我此生能承受的极限。
一个又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影子趴在我的身上,我才知道疼到极致反而是麻木。
我努力扭头看向身后的裴风,我想出声,求他,别看。
但是嘴巴被堵住,我发不出一丝声音。
听闻后来皇帝把那十几个土匪全都斩首示众,这还是林家军将领跪在殿外请求来的。
而那土匪的头子依然安稳地躺在东宫。
秦良娣死后,裴风被安排在了姐姐院外,负责院里那一盆盆我最爱的向日葵。
又过了几天,宫里传来姑姑死于冷宫的消息。
风华绝代的她死在了皇帝面前,死前恳请皇帝看在多年情分上,给孟迁一个好的安置。
顺理成章的,孟迁被皇后抚养,一时间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
孟轲当晚是持剑进的姐姐院子。
「林嫣,有能耐啊,在孤的眼皮子底下给皇后送了个儿子。」
其实我想说,还给他送了个后爹。
一箭入心,孟轲竟真的要狠心刺上去。
一阵风吹过,裴风立在姐姐身前。
「太子殿下,太子妃乃皇上赐婚,如果枉死,恐不好交代。」
孟轲停顿片刻,直直刺进了裴风心窝。
鲜血横流,我心痛得要死。
只能在一旁怒吼着算了,都算了,这仇不报了,但无一人能听我说话。
6
我终于理解了姐姐所说的,死了反而解脱,活着才是痛苦。
裴风应声倒地,孟轲转身离去。
「林嫣,想我死,还没这么简单,一个无用的废子而已。」
姐姐被软禁在东宫,不许出门半步。
三日后。
宫里传出惊天丑闻,辰妃娘娘在寝宫与浪荡徒子颠鸾倒凤之时,皇上突然驾到。
孟轲无暇顾及其他,趁乱姐姐安排小翠将裴风送回了裴府。
裴家世代忠良,从未有一天放弃过裴风。
而姐姐则是梳妆更衣,直接去了坤宁宫。
孟迁正在背书,皇后娘娘肉眼可见地气色变好。
「太子妃,你说这辰妃一把年纪了,为何这样把持不住自己呢。」
皇后声音里带着考究。
姐姐面不改色,垂手行礼:「皇后娘娘时机找得好。」
姐姐是个制香高手,那日送给辰妃的礼,重要的不是那香,而是装香的观音饰盒。
辰妃信奉观音,必然不会随手丢弃,而混在观音土里的药物遇到辰妃最爱的灵犀香。
最是动人心魄的催情之物。
这宫里到处都是眼线,谁又不是谁的棋子呢。
「行了,别恭维了,皇上都快气疯了,太子现在还在养心殿门口跪着,辰妃和那登徒子此刻都在地牢,你今天来想让本宫做什么?」
裴风费尽千辛万苦找到登徒子,把人交给了裴家,不单单是让他死了这么简单。
「让那登徒子承认八皇子并非皇上血脉,并且确保辰妃两人不会死在牢里。」
皇后嗤笑:「太子妃这是要把我往火坑上推。」
「皇后娘家势力强大,这点小事还不至于动摇了您的位置,况且,您不想看看孟轲的下场吗。」
皇后之位之所以长久不衰,是身后的娘家力量强大,由她做,最为合适。
姐姐从坤宁宫出来的时候,我飘去了养心殿。
孟轲跪在殿前,额头磕出了血丝,他的身子虽是跪着的,但藏着的眼神狠辣依旧。
仿佛下一秒就要拿刀冲进地牢手刃奸夫淫妇。
我欣赏得津津有味,看着皇后娘娘带着降火的茶水进了养身殿。
之后,孟轲几日都未回府。
我每次飘过去瞧瞧,皇上不是砸杯子就是砸花瓶,养心殿也变成了碎片殿。
五日之后,孟轲终于回来了,一回来便埋头书房数日,趁着夜色来东宫的大臣也络绎不绝。
其中,有很多当初指认我父亲通敌叛国的大臣。
孟轲,终于是急了呢。
我上次飘去地牢,看见登徒子正签字画押,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而姐姐以东宫的名义去见辰妃的时候,她正在吼叫。
「我是当今太子的生母,你们谁敢对我动手,我要见太子,我要见皇上。」
这时的她哪里还有当初的意气风发。
「辰妃娘娘,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
辰妃冷声哼笑:「你想让孟迁死是吗,做梦。」
姐姐不急不慢,一字一句道。
「你的小儿子是被孟轲害死的,他都能对自己的弟弟下死手,你这个和他毫无感情的母妃又有什么关系呢。」
孟迁刚生下时,辰妃不过是个才人,哪怕升至贵人,她也没有资格养自己的孩子。
姐姐递上了秦良娣签字画押的供词。
我看着辰妃从不相信到绝望接受。
一直喃喃自语,不会的,孟轲答应她,绝对不会对他弟弟下手。
姐姐置若罔闻。
「我可以保你不死,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我父亲的书房里会有魏止笔迹的叛国书信?」
7
辰妃混沌的精神瞬间集中,指着姐姐道。
「是你吧,原来都是你,是你把那个男人弄回来的,是你给我下了迷药,是你害我到现在这个地步。」
姐姐宛若死神一样走到辰妃面前,宫鞋踩在她葱白玉指上狠狠捻了几下。
「是,那又怎么样呢?」
辰妃惨叫连连,其他的刑具还未上场,就全部招了。
与姐姐想得一致,辰妃虽为宫女但也是落魄官宦世家小姐,小时候便习得一手好字,模仿字迹而已,家常便饭。
这个夜深风高的夜里,牢里的衙役突然消失。
不多时,辰妃就吊死在地牢。
姐姐怎么可能允许她活着,撤下衙役只是给孟轲机会而已。
从地牢里出来已是深夜,等姐姐睡下我又飘去了裴府。
奇怪的是,裴风不在。
他身上的剑伤虽不致命,但很严重,我找了整整一夜。
待天亮时准备回去,我眼尾一扫,心中一惊,定眼再瞧。
暗笑自己魂魄做久了都傻了,怎么会看到一个死人呢。
回去时,姐姐已经起床,今日的打扮是太子妃正装,姐姐难道是要进宫吗。
我坐在马车里茫然地看着嘴角含笑的她。
这方向……是京兆府。
姐姐要告御状!
不止姐姐,府门口站着的还有一众林家军将士。
什么时候,姐姐竟然下了这样的决定,是昨夜吗。
可是这御状,必须滚三遍钉板方可。
「大小姐,这登闻鼓,属下来敲吧。」将士们争前恐后。
姐姐摇头。
「昨夜临时通知诸位将军,只是为了让大家见证林魏两家的清白。我父亲和魏将军一刻也没有通敌叛国,这鼓必须我来敲。」
姐姐一身宫服吸引了大批群众。
守门的衙役眯着眼睛看清敲鼓之人时,两眼发愣。
一步三跑带回去报备。
京兆府尹问她状告何人,有何诉求。
「状告太子孟轲残害忠良,杀死亲弟,害我妹,太子府内私设刑狱。」
三遍钉板像是滚在我的心上。
姐姐的衣服被染红,躺下再站起。
立在一边的将士全都别过了头不忍再看。
就连路边的群众都呜咽轻喊:「可以了,不要滚了。」
林魏两家忠贞报国,世人可见。
终于,结束了。
姐姐颤颤巍巍起身,呈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证词。
辰妃的。
登徒子的。
秦良娣的。
还有众将士联名请愿重新调查林将军之死的血书。
事关重大,京兆府尹不敢擅自做主。
事情没了进展,姐姐被暂时收押在地牢。
奇怪的是,比起看管辰妃时的样子,这里的衙役少得可怜。
我飘在京兆府尹府中却发现,那些证据帖子迟迟没有送到皇帝案头。
我焦急万分。
不想回到地牢时等来了不速之客。
孟轲一身官府亲至地牢,身后的侍卫端着一杯毒酒。
「太子这是想杀人灭口吗,外面有不少百姓战士都亲眼看到我进了地牢。」
孟轲抬手倒了一杯自己喝了一口。
「太子妃这是把我恨到骨子里了,连告御状这样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招数都能想出来。」
说话间递给了姐姐一杯酒。
姐姐挥手,杯盏掉落在地。
「太子这是小看我了,以为我不知道宫里这两头酒的道理吗?」
孟轲也不恼,兀自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林嫣,我是真的舍不得杀你,但是你太过执着,作为当朝太子妃,以后母仪天下不好吗。林薰的死真的是个意外,我哪里知道那些人手下没个轻重,我只是想把人接过来陪陪你而已。」
孟轲厚颜无耻,姐姐脸色微红,世间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你闭嘴,你不配喊熏儿的名字。」
谈话无疾而终,孟轲捏着姐姐的脸颊,啧啧道。
「这样绝色天香,我还真心舍不得呢。」
说罢便走至一边,看着侍卫拎着酒壶,掰开姐姐的嘴往里倒。
8
「慢着。」一道威仪声音从天而降,随后一道飞镖穿透了酒壶,碎片散落一地。
是皇上!
后面还跟着一身清瘦傲骨,我找了两天的裴风,和姐姐身边的小翠。
旁边还有被侍卫拎着的京兆府尹。
原来他们早就猜到京兆府尹与孟轲有瓜葛,故而分头行事。
姐姐吸引孟轲的注意,裴风进了宫,小翠传递信息。
孟轲跪在地上,没有想到事情竟是这样败露。
「太子是想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吗。一国储君如此狠辣,竟是寡人看错了你。」
一夜之间全盘倾覆,就连驻扎在京都三十里外的太子私兵都没来得及动。
太子进了大牢。
姐姐被带进了养心殿。
一张张的证词摆在案桌,皇上答应一定会给林魏两家一个说法。
姐姐回到东宫,等啊等。
等到我都快要变得透明时才迎来了一张昭告天下的告示。
我陪着姐姐站在告示前一字一句看过去。
「太子孟轲残害忠臣良民,其罪可诛,但念在其征战多年为国挣得汗马功劳,贬为庶民,十日后遣送出京都,其名下私兵尽数收编。林魏两家乃我朝忠贞将士,得以沉冤得雪,林嫣与孟轲合离,即刻搬回林府。」
我不敢相信,犯下滔天大罪的孟轲就是这样轻松的结局。
庶民?他就是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身后的裴风看到告示后口吐鲜血,摇摇欲坠。
深夜,林家将领聚在林府,声讨要清君侧,朝堂上那帮文人劝解皇上要仁爱治国,其实只是担心林家东山再起功高盖主。
「大小姐,只要你说句话,我们就动。」
姐姐坐在本应该父亲坐着的位置,担任着父亲的角色,对着这一帮为父亲出生入死的叔叔,怎么也说不出那一句好。
一场战争,又要死多少无辜的将士和百姓,这场赌局里姐姐并不想动一兵一卒。
我站在一旁唉声叹气,眼尾无意扫过,浑身僵硬。
那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来的,是魏止大哥吗。
我看到了,姐姐也看到了。
是的,他回来了,那天我看到的一抹衣尾竟真的是他。
从她们的话里,我才知道征战沙场时魏止大哥掉下悬崖被农夫救下,半个月前他就来到京都,但是姐姐在东宫,他一直没有机会相认。
直到看到告示知道姐姐要回林府才来碰一碰运气。
魏止在林府偏院住下。
孟轲被贬为庶民的圣旨不可改,哪怕是姐姐带着魏止在皇上面前对峙。
皇上也只有一句:「君无戏言,一言九鼎。」
姐姐没有在做挣扎,只是孟轲遣出京都那日,早早地等在城外。
皇子一身布衣也难掩高贵气质,孟轲悠哉的倒像是郊游。
「林嫣,总归是舍不得我?」
姐姐浅笑,一步步靠近,四周突然窜出几个黑影将孟轲按倒在地。
往日风采不再,孟轲匍匐在脚下。
姐姐手持短刀,那是父亲斥巨资打造,我与姐姐一人一个。
刀尖顺着孟轲眉骨处轻轻划过, 突然, 狠狠扎在他的眉尾。
孟轲大叫, 剧烈挣扎,但是五个军营大汉压着他, 如何动弹得了。
黏稠的血液糊住了孟轲双眼,他抖着腿感受到刀尖在身上游走, 是不是就扎下一个窟窿。
「林嫣, 我只是被贬为庶民,还是皇家血脉,你这样想过后果吗?」
后果?
林家的人都死完了还有什么后果,舅舅舅母的为人也不值得我姐姐为他们考虑后果。
终于, 我看到姐姐的短刀走到了孟轲身体下处。
10
这里一刀下去, 孟轲就彻底完了,皇帝绝对不会让一个无法生育皇嗣的人登上皇位。
将士们掰直了孟轲的腿, 姐姐的脚眼看着就要踩下去。
「林嫣林嫣, 你别动, 你放过我, 我拿一个秘密跟你换。」
果然,在酷刑面前没有一个人熬得住。
「哦?你说。」
孟轲缩了缩腿。
「你最应该恨的不是我, 是魏止,是那个高高在上不识民间疾苦的皇上。」
「是皇帝想杀了林魏满门,那封信就是魏止写的, 我母妃的那封信根本就没有用到, 一切都是皇上为了保护魏止。」
姐姐垂着头, 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只觉这一刻万千蚀骨的虫蚁爬上她。
下一瞬,惨叫声响起又戛然而止。
「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筹码晚了。」姐姐的声音极轻。
孟轲终于死了。
那晚的东宫之行, 我们知道了魏止并不是魏家的亲生孩子。
他是当朝皇帝在宫外的私生子, 被强行放在魏家养大。
从一开始,魏止就是皇上插在军营的一把刀。
皇帝多疑成性, 就算是自己的儿子都防了一手又一手。
而且,魏止回的时机, 过于凑巧。
狱中、街头,这么多的机会魏止都不与姐姐相认,偏偏在昭告天下的时候才回来。
不过是皇帝想要监视姐姐的一举一动。
多少次的夜里, 姐姐点灯一寸一寸地看那叛国文书。
与魏止的笔记并无二异。
姐姐在马车上换了身干净的衣裙。
魏止还在林府等她。
下了马车她仍是魏止心中的温婉少女。
林府的夜晚格外的静, 姐姐靠在魏止怀里,坐在秋千上。
一切都很美好,除了插在魏止怀里的那把刀。
魏止在毫无防备中死去。
这该是他的结局。
姐姐喜静, 父母专门为她建了这偏离主院的院子。
所以,直到火光冲天,下人们才发现情况。
但早已迟了。
火光中,姐姐毫无活下去的欲望。
直到姐姐咽气的最后一刻仿佛像是看到了我,向我伸出了手。
我想,姐姐是累了,她不想再当林嫣了。
可我为什么还在,我不知道。
之后我又在空中飘荡了许久。
见到了全朝武将上请奏折,要求立孟迁为太子。
见证了孟迁的登基, 裴风重回战场直至终老。
「等我许久了?」
我看着裴风重回少年的灵魂,蓦然想起少年那句。
「如果我先死,我一定会等你一起过奈何桥。」
「我也是。」
(全文完)
作者:吃个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