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偷走了我的衣服,威胁我嫁给他。
成亲当天,我剥了老黄牛的皮,披在牛郎的身上:「既然不想当人,那就当畜生吧。」
牛郎变成了牛。
老黄牛,成了我碗里的肉。
1
我与牛郎成亲的那天,老黄牛充当了高堂。
牛郎父母去世得早,兄长和嫂嫂将他赶出了家门,这么多年一直与老黄牛相依为命。
他说:「我早就将老黄牛当成了亲人。」
牛郎拉着我要跪拜高堂。
我不跪。
想我堂堂仙女,现在竟然沦落为给畜生下跪了,可真是,笑话。
牛郎劝我:「老黄牛于我有救命之恩,它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你我夫妻一体,以后,它也是你的父母。」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我的父母,它一个畜生也配?」
牛郎刚要动怒,老黄牛过来咬了咬他的衣角,摇摇头。
他说,看到老黄牛的面子上,不跟我计较。
只求我成婚后,好好对老黄牛。
「没有老黄牛,也没有你我的缘分。」
这话可真有意思。
我是仙女,他是凡人,怎么可能有缘分。
老黄牛低着头不敢看我。
牛郎刚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2
那天,我灌醉了牛郎,翻遍了他的屋子,甚至连门前的地也都翻遍了,什么也没找到。
那一刻,我想杀了牛郎。
这时,我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女声:「你在找什么?」
我顿了顿:「羽衣。」
她又问:「找它做什么?」
我回头,看着正在吃草的老黄牛,说:「回家。」
老黄牛叹气:
「有男人,有孩子,那才是家。天上的,不叫家。
「留在这里不好吗?你跟牛郎好好地过日子,以后再生两个孩子,不比当神仙好?」
不好。
一点也不好。
这里的食物,粗糙难以下咽。
这里的衣服,将我的肌肤磨得火辣辣地疼。
这里的床,硌得我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我不会种地,不会采桑,不会做饭,也不会料理家务。
家徒四壁的人间鸳鸯,又怎么比得上逍遥快活的神仙?
普普通通的人间少年,又怎么比得上长生不老?
我本就不食人间烟火。
可这段时间,我受够了人间烟火。
更重要的是,这里不是我的家。
什么是家?
生我,养我,有回忆的地方。
而不是,有男人的地方。
3
突然,我想到了牛郎的那句话——「没有老黄牛,也没有你我的缘分。」
莫非,羽衣在老黄牛身上?
我拿刀逼问老黄牛羽衣的下落。
它死活不说,反而一个劲地劝我:
「女人最重要的是嫁个有情有义的男人,牛郎重情重义,人老实能干,你何苦来着。
「你就是仙女,也是要嫁人,生孩子的。
「你不能自己过得逍遥,却看着男人受苦。
「你什么也不会干,在我们村是没人娶的,只有牛郎才不嫌弃你……」
我再也听不下去,划破了老黄牛的皮:「再不说,我就剥了你的皮。」
老黄牛倔强地摇头,语气慈祥:「我都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
所以,他们就偷了我的衣服。
如今,我就剥了老黄牛的皮吧。
今夜,我不是仙女。
而是,剥皮女!
老黄牛想逃,被我拽着牛绳拽了回来,开始剥皮。
老黄牛的眼里都是泪水,前腿一折,扑通向我跪了下来。
它在求我,不要杀它。
但我还是下手了。
它太邪门了。
好几次,我都看到它与牛郎偷偷说话。
甚至,我的羽衣也是它指点牛郎偷的。
我将老黄牛开膛破肚。
听说,有些妖物天生奇异,可将万物吞到肚子里,用的时候再吐出来。
我怀疑,羽衣被它吞进了肚子里。
但我没找到羽衣。
反而,发现了一个怪物。
人身牛头。
4
我将牛皮披在牛郎的身上。
牛皮陷进了肉里。
裸露在外的肌肤长出了一层黄毛。
牛郎嘶吼地醒来,痛苦地在地上翻滚,骨头一根根断裂,又一根根地重新接起。
他的脑袋长了角,嘴巴渐渐前凸,胳膊变成了前蹄,腿变成了后蹄。
嘶吼声,变成了哞哞叫。
牛郎,变成了一头牛。
我飞快地将牛拴了起来,干脆利落地给牛鼻子穿了孔。
现成的绳子和牛橛子。
我拽着牛郎牛橛子,逼问:「我的羽衣,你放哪了?告诉我,我将你变回去。」
牛郎哞哞地叫着,死不承认。
我气笑了。
我将老黄牛的尸体拖了过来,当着牛郎的面割肉剔骨,将剔好的肉扔在锅里煮了。
牛郎哞哞地叫着,撕心裂肺地。
他眼里是蚀骨的恨意,大颗大颗的眼泪砸了下来。
对他的牛,他倒是重情。
但现在,他也变成牛,完完全全一个畜生。
我再次问他,我的羽衣。
这次,他哞哞地骂我恶毒,诅咒我永远找不到羽衣,诅咒我不得好死,生生世世在人间受苦。
以后的事,我不知道。
但现在,受苦的是他们。
我当着他的面,将老黄牛的骨头,一点点砸碎,然后,抛给了流浪的野狗。
杀人,要诛心。
牛郎无能哀叫,眼里流出了血泪。
而我愈发高兴。
只是,不知道他是痛苦失去一个亲人,还是失去了一个妻子?
5
牛肉,真香呀。
我当着牛郎的面吃得津津有味,还好心给他盛了一碗:
「牛肉补血,牛血补虚,牛肉汤补脾胃。
「通了灵的牛,滋味最为鲜美,吃了可延年益寿,成妖成仙,夫君可尝尝。」
牛郎只是仇恨地瞪着我。
若眼光能杀人,恐怕我早就死了千万次。
我嘻嘻地将碗收了回来,一拍额头,懊恼地说:
「哎呀,夫君,都是我不好。
「忘了你现在是头牛,不能吃。
「同类不食。
「可惜了这么好的牛肉。
「可惜呀,没将你早点变成牛,不然你们一家三口就齐齐整整了。」
我从一堆牛杂碎中,挑出那个小小的怪物,摔在牛郎脚下。
「人和畜生苟且。
「你们真恶心!」
更恶心的是,他们竟然还要祸害我。
一人一牛,在一起不就得了。
6
牛郎僵住了,一只蹄子悬空,那张牛脸上震惊,迷茫,且不知所措。
随后,便是撕心裂肺的叫声。
「哈哈哈哈。」我笑得拍地,就爱看这种虐恋情深。
那晚,我是在牛的哀叫声睡着的。
那声音真好听呀。
翌日,我将牛肉分给了村里人。
大家吃得满嘴流油,撑得肚子都圆了。
这时,他们问起了牛郎。
我随便扯了一个谎,糊弄了过去。
村长打着饱嗝问:「老二家的,你们哪来的牛肉?」
牛郎的大嫂也回过味来了:「你们该不会把那头老黄牛杀了吧?那可不行,家里以后干活全指望它了。」
我轻声细语地解释:「老黄牛太老了,干不动活了。夫君觉得不如杀了吃肉,再买一头好牛。」
大嫂的白眼快翻上了天:「老二有钱买牛?别是偷的,或者抢的吧?」
牛郎确实没钱。
他确实也偷了东西。
但我还是好脾气地解释,从袖子里摸出几枚金叶子:「他是没钱,可我有钱。」
村民们的眼睛都直了,纷纷羡慕牛郎娶了一个好媳妇。
院子里的牛哞哞地叫了起来,焦躁地转来转去。
但没一个人听得懂。
只有我,似笑非笑地看了过去,并对在场的所有人承诺:
「以后大家要用牛,尽管来借。
「这牛,年轻,有劲,能干活。」
7
从此,村里只有要活,大家都来借牛。
不管谁来,我都借。
刚开始,大家都用得很精心。
这可不行。
等到人再来借的时候,我跟人强调:「新买的牛,没调教过,大家尽管打。」
来人讪讪地笑:「牛贵着呢,可不能打坏了。」
我漫不经心地玩着金叶子:
「没事,我有钱。
「这头坏了,再买一头。」
村民小心翼翼地问我:「那这头?」
我笑了:「宰了,到时候请大家一起吃肉。」
村民的眼睛顿时亮了。
等再还回来的时候,牛身上是一道又一道的鞭痕,累得口吐白沫,躺在地上只抽抽。
我赏了那人几个碎银子。
只要抽牛郎,我都有赏。
那人千恩万谢,看向牛郎的眼睛满是贪婪。
以后,牛郎有福了。
挨打的福。
8
此后,牛郎天天挨打。
踩到了庄稼挨打,碰到了人挨打。
多吃一口草挨打,多喝一口水也挨打。
走得慢,挨打。
走得快,挨打。
一鞭一鞭,牛背上鲜血淋漓。
一棍一棍,两个牛角都被打断了。
鲜血糊了眼睛。
牛橛子扯烂了牛鼻子,伤口溃烂,蝇虫嗡嗡。
牛的牙齿被掰断了两颗,尾巴也只剩下了半截。
牛的嗓子都叫哑了。
每次,大家来还牛,都挺不好意思的,讪讪地笑:「打得有点狠了。」
我毫不在意,反而打得越狠的,给的赏银越多。
村民们贪婪地抱着银子,眼冒凶光。
牛郎瑟瑟发抖,用嘶哑的嗓子告诉他们真相。
可惜,没人听得懂。
除非,大家都变成牛。
即便知道了,那又如何。
我能将他变成牛,也能用银子砸村民。
谁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
毕竟,牛郎只是挨打了。
他们获得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银子。
再攒攒,说不定能买一头属于自己的牛。
别人的牛。
没人心疼。
9
牛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我的心情愈发好了。
哼着小曲,撒着盐。
往牛郎的伤口上撒。
大把大把地。
都能将整头牛给腌入味。
盐撒腻了,就泼辣椒水。
看着牛郎疼得在地上打滚,我乐不可支。
牛郎哞哞叫着,骂我:
「你根本就不是仙女,你是妖女,你是魔女……
「你残害凡人,虐杀无辜,不得好死。
「你早晚会有报应!」
报应?
「人家好怕怕呀~」
我踩着牛郎的头,歪头笑。
一地的辣椒水还没干,浸泡了牛郎的伤口。
盐入味后,辣椒入味。
想必,等不了多久,就能清水下锅,连姜都不用放了。
我指着门前的锅,给牛郎看。
「可惜,是你们的报应先来了。
「你看,老黄牛被扒皮抽筋,骨头喂了野狗,肉被吃得一块也不剩。
「你呢,就变成了牛,挨打受骂天天吃草。
「对了,还有那个小东西,还没出生就死了。
「你不知道,老黄牛死的时候可舍不得了,又是下跪,又是流泪的,天下父母心呀。
「它还劝我跟你好好过日子,你看,我这日子过得多好。」
随着我的诉说,牛郎的眼睛里流出了血泪。
绝望在蔓延。
而我越说越高兴。
我拍着手掌,欢快地说:
「你说,要是那个小怪物出生,你是当孩子养着呢,还是当怪物埋了呢?
「牛头人身,人家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小怪物活着,人家会骂你和老黄牛,还会烧了你的房子,杀了老黄牛,摔死小怪物,将你沉塘淹死。」
毕竟,跟畜生苟且,只有水才能洗清他浑身的肮脏。
「小怪物死了,你和老黄牛都能安然无事。
「但,它也是你们的孩子,你们能埋得心安理得吗?」
看,我多善解人意。
为了避免他们以后的两难,我提前出手解决了。
黄牛炖了汤,骨头喂了狗。
牛郎成了畜生。
小怪物扔到了河里,发烂发臭。
若再有仙女来,定会被里面的怪物恶心走。
以后,谁也不会来洗澡,也不会再有谁的羽衣丢了。
一举两得。
我真聪明。
10
每天晒晒太阳,虐虐牛郎,我的小日子美滋滋的。
牛郎多日未露面,引起村里人的怀疑。
但大家也只是随口问一句,谁也不会真的关心一个没爹没娘的人。
我随便找个借口,就糊弄了过去。
至于,夜夜牛郎惨叫。
大家只以为我不喜欢这头牛,夜里偷偷地打。
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有点怪癖怎么了。
给钱,那就是菩萨。
只有牛郎的大哥大嫂,借牛犁地,拿了银子还不够,非得追问牛郎的下落,她说:
「你一个小娘子,拿着这么多的银子,不安全。不如跟二郎商量商量,把银子给大嫂保管。
「大嫂手紧,帮你们存着。你啥时候用钱,就去大嫂那去取。」
这算盘打得,天上的神仙都能听到。
我好声好气地拒绝:「不用了。我既然敢拿出来,就能守住。」
大嫂不依不饶:「你手这么松,没多久就败光了。你们年轻,不懂过日子,大嫂见你每天送出去的银子,都心疼呀。」
我掏出一锭金子,在大嫂眼前晃来晃去:
「嫂嫂,钱有的是,我就是败上三百年,也花不完。」
但大嫂不死心,非得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不了主,要牛郎出来跟说。
牛郎就在树上拴着。
没法谈。
她以为牛郎面皮薄,只要她拿出长嫂如母的架势,他碍于面子和人情,就会将钱乖乖地交出来。
大嫂认为是我不让牛郎出来。
她一把推开我,一边喊着「二郎」,一边进了屋里。
理所当然的,没人。
她讪讪地出来,眼睛又瞄到了牛身上。
牛早就残破不堪。
但好在年轻,体格壮,干活有一把子力气。
大嫂的贪婪呼之欲出:
「这头牛,你要是不喜欢,大嫂给你养着。
「你看你养的,牛都快死了。」
牛郎的眼睛都亮了,急切地哞哞叫着,要跟大嫂走。
但怎么可能。
我坚定地拒绝:「不行,牛要是死了,我还吃肉呢。」
大嫂哑口无言,半晌后尖叫地指责我。
无非是,牛要干活,不能乱杀。
我不能为了口腹之欲,就杀了耕地的牛。
否则,要进大牢的。
哦?
这里还有大牢呀。
我以为,这里是法外之地,随随便便都能弄个女人回家成亲,没任何的惩罚。
但现在,有人告诉我:杀牛,是要坐牢的。
原来,牛比女人还金贵。
畜生,比人更重要。
还真是,长见识了。
11
自从拒绝大嫂后,她天天来问牛郎。
我的借口找遍了。
她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她拉着牛郎的大哥四处找。
刮过的风告诉我,田里的庄稼告诉我,河里的田螺告诉我。
他们出现在牛郎可能出现的所有地方。
可惜,他们找不到人。
几天后,她再次出现,是带着一群人来逼问:
「你将二郎怎么了?
「二郎根本就没出去做工,也没进山打猎。
「从你们成婚后,二郎就没出现过。
「你一个刚成亲的女人,长得又这么漂亮,二郎不会放心让你自己在家。
「他到底在哪?」
村民们凶神恶煞地围了过来,一个个眼里闪着贪婪,浑浊的眼睛就跟蛇一样恶心,胶着黏腻。
我听到了咽口水的声音。
有人上手摸了我的脸,有人扯我的衣服,有人搂上我的腰。
其中就有牛郎的大哥。
他们说:
「老二真有艳福,娶到这么漂亮的婆娘。」
「你看这脸嫩的,我婆娘再投十八次胎也赶不上。」
「腰真细,老子就没见过这么细的腰。」
「这么美的婆娘,睡上一觉死了也值了~」
……
看来,他们不光图我的钱,还图我的人。
可是,有些人是有毒的。
12
大嫂的脸上推着假惺惺的笑:
「老二家的,只要你将钱拿出来,他们就不会动你。
「听话。
「二郎不在家,没人管你。
「乖乖听话,不然这么多男人下来,你能不能活着还不一定呢。」
男人们也猥琐地跟着笑了。
牛郎看着我,幸灾乐祸地哞哞叫。
他说:
「报应。
「没了羽衣,你什么也不是。
「你什么也不会,连活下去都难。
「到时候,什么人都能骑在你头上,打你,骂你,侮辱你,说不定还被人卖到窑子里,千人骑,万人尝。」
他对我,一无所知。
我却笑出了声。
他们却觉得我疯了,这个时候,还能笑出声来。
怕不是吓傻了。
我说:「你们应该问问,牛郎还活着吗?」
一挥手,落在我身上的手,变成了蹄子。
他们惊恐极了。
人一害怕,就会尖叫,吵死我了。
我再挥手,人的叫声变成了哞哞叫,人头变成了牛脸。
他们的身上冒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黄毛。
牛脖子,牛肚子,牛蹄子,牛尾巴……
吃了老黄牛的肉。
只要我想,他们也会变成牛。
谁也逃不了。
大嫂吓瘫在地。
我踢开碍事的黄牛,一步步走近,居高临下地捏着她下巴,转向拴着的牛郎。
牛郎的眼里一片绝望。
我说:
「嫂嫂,你不是想见二郎吗?
「它,就是。
「你们一直用的,骂的,打的,就是你的二叔,我的丈夫,牛二郎。
「原本,只要你们虐死了他,就有机会吃了他。
「可惜,你非得多事。
「这下好了,你们发现了我的秘密。」
我指着变成牛的众人,一字一句:「
都是因为你,他们变成了牛。而你,也要变成牛。
「被人骑,被人骂,被人拿着皮鞭打,老了剥皮吃肉。
「何苦!」
13
院子里多了十头牛。
这些牛,我以极低的价格分批卖给了外乡人。
村民有想买的,全都被我拒绝了。
我要他们这些人,背井离乡,永不得归。
我留下了大嫂变的母牛。
天天只有我一个人,怪寂寞的。
白天,我将牛郎借出去。
我骑着母牛晃晃荡荡地去河边。
大嫂变成牛后,比牛郎老实多了,让去哪去哪,逆来顺受,让我想打都找不到理由。
我就是在河边丢的衣服。
自从河里扔了小怪物的尸体,天上的仙女就没再来过。
杂草丛生,野树横长。
好好的仙女湖,变成了魑魅魍魉的居所。
残存的仙气被这么一搅,都成了鬼魅之气。
我翻遍了湖的每一个角落,可能不可能的地方都翻了,但依然找不到。
没有羽衣,我就回不了天上。
而我不想变成凡人。
那就沦为妖怪。
14
回去后,牛郎肚子上被捅了三个窟窿,歪在地上流血不止。
我照旧给人赏了银子。
等人走后,照旧伤口撒盐,辣椒水冲。
虐牛郎给大嫂看。
牛郎疼得打滚,惨叫声惊天动地。
扑通!
大嫂前蹄一软,跪了下来,眼泪簌簌而下,浑身都在颤抖。
「放心。」我拍着她的牛脸,「只要你乖乖的,我不打你。」
而牛郎,却一直在叫着:「杀了我,杀了我。」
杀了他?
不行,我还没找到我的衣服。
还没玩尽兴,怎么能这么轻易让他死去。
即便要死!
我歪着头,咬着手指,想了又想。
觉得还是人间的凌迟适合他。
所以,我说:
「不急,等我玩够了,我再一片片将你剐了下锅。
「放心,不到最后一刀,你死不了。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你说出我的衣服在哪。」
15
我的皮开始紧了。
再找不到衣服,我整个身体都会坏掉,烂成一摊泥。
好烦呀。
早知道,那天我就不应该答应织女,跟她一起下凡洗澡。
那天,织女兴冲冲地跑来:
「小螺,小螺,我们找到一个洗澡的好地方,要一起去吗?」
我当即就来了兴趣:「在哪里?」
织女说:「在凡间。」
当时我有点犹豫。
毕竟我是天上的螺,从没去过凡间。
听说凡间的浊气重,仙人待久了就会沾染红尘,变成凡人。
我好不容易从一只无知无觉的螺,修成了仙,可不想变成凡人。
织女知道我的顾虑后,笑着捏我的脸:
「我们仙人在凡间才会变成凡人,你一个成仙的妖,要变也是变成妖。
「到时候谁欺负你,吃了他。
「凡间的妖怪,是吃人的。」
最终,我还是同意去了。
在天河洗,不行吗?
还真不行。
天河里有个元帅,经常躲在河底偷窥仙女们洗澡,有时候还会变成泥鳅,活着蛇,钻来钻去。
便宜都被他占尽了。
仙女姐姐们敢怒不敢言,告状也无济于事,慢慢地也就不去了。
我是天河河底的田螺。
自那元帅来后,我很久都没脱下来螺壳好好洗了,生怕被人捡了螺壳,任人鱼肉。
螺壳既是我的衣服,也是我的房子,更是我的盔甲。
没有壳,我会死的。
16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幸好是在凡间。
若是在天上,我丢了这么久的螺,早就成了肉干。
我再次追问我的衣服。
牛郎拒不交出,全身上下,只有一张牛嘴死硬:
「衣服,你永远别想拿到。
「我要让你,永远永远,烂死在凡间。」
有骨气。
我喜欢。
然后,我撕下了一块牛皮。
牛叫得声音都哑了。
我嘻嘻地笑着,手下却不停,撕一块,问一句:「我的衣服呢?还给我,我保证你杀你。」
不答,继续撕。
撕不过瘾,拿刀来。
一块一块,残破不堪。
一刀一刀,鲜血淋漓。
看是他嘴硬,还是我的手段硬。
大嫂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到最后,牛郎身上没一块好肉。
终于,他讨饶了。
他跪在地上,拼命地叩头:
「我说,我说,求求你饶了我……」
我停下了手。
早这么乖,不就完了。
「你的衣服,我放到了爹娘的墓里。
「老黄牛说,仙人的衣服沾了尸体的腐气和死气,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这样,你就能永远留下来。」
这一刻,我的拳头硬了。
17
我挖了牛郎爹娘的墓。
一个小土包下埋着一副薄薄的棺材,棺材盖就轻易就被掀开了。
一股恶臭迎面扑来。
露出里面的骸骨,以及我流光溢彩的羽衣。
而我流光溢彩的羽衣,被随意地扔在棺材的尸骨上,沾着腐肉和干草般的毛发,隐隐发黑。
沾了尸体的腐气和死气,羽衣废了。
穿上它,我就会渐渐被腐蚀成毫无理智的怪物。
还真是,好计策。
老黄牛,杀早了。
我气笑了。
干脆利落地扭断了牛郎的脖子。
他死不瞑目。
死后,牛身渐渐褪去,露出人类的身躯来。
我看也没看,捏着衣服就走。
大嫂变成的牛战战兢兢,驮着我来到一处干净的河边。
我将衣服洗了又洗,但没用。
除非,用天河的水。
但现在,我飞不上去。
我唯有等待。
等哪个仙女下凡来找我,等她们给我带来天河的水。
荡涤一切。
18
回去后,我住的地方被人围了。
他们抬着牛郎的尸体,要我偿命。
原来,有人目睹了我挖牛郎爹娘的坟,近前后却发现了牛郎的尸体。
虽然,牛郎在村里备受欺辱。
但好歹是他们牛家村的人,还是男丁。
不能这么白死。
我骑着牛晃晃悠悠地过去,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问:
「死就死了,你们想怎么着?」
村民义愤填膺:
「沉塘,这样的蛇蝎女人就该淹死。」
「杀自家的男人,十恶不赦。」
「烧死,妖里妖气的,一看就不是正经女人。」
有人提议:「报官吧。按律例,杀夫要凌迟处死。」
……
等他们说够了。
我才晃荡着从牛身上下来,嫌恶地踢着牛郎尸体:
「他偷了我的衣服,逼迫我嫁给他,还不许我反抗?
「不让我回家,要让我烂死在这,我杀了他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村民生气:
「偷你衣服怎么了?他怎么不偷别人的只偷你的?」
因为,我是最漂亮的。
仙女出尘,妖仙魅惑。
男人爱色。
色字头上,从没什么宜家宜室之说,而只看到灼灼其华。
「嫁谁不是嫁,都是男人,亏得着你了。」
真亏了。
牛郎无才无貌,家无产。
除了众人口中的憨厚老实,无一长物。
而真正憨厚老实的人,做不来偷别人的衣服,逼迫别人嫁给他的。
更别说以后,他还想与我生儿育女,让我操持家务,相夫教子。
一想到这,我就要吐了。
我嫌脏。
19
「贱女人就是欠收拾。」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生事。」
「先绑了吧。」村长一锤定音,「二郎下葬的时候,一起埋了。」
「她生是二郎的人,死是二郎的鬼。」
「可惜了……」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不明的意味。
是呀。
可惜了。
我束手就擒,被他们推搡到了一个小破屋里看管起来。
等其他人走了,村长嘿嘿笑着,向我伸出手:
「只要跟了我,我保你不死。
「牛郎那穷小子要啥没啥,我不一样,我是村长,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粗糙的大手刮得我脸疼。
「是吗?」我笑得魅惑。
村长被我迷得晕晕乎乎:「是。」
「那我要你的命,给吗?」
我突然变脸,歪头,张口。
咔嚓!
我咬断了村长的手,吐了出来。
「你也配!」
村长的哀号声还没出来,就被我身上的黑烟给勒住了脖子。
铺天盖地的黑烟从他七窍进入身体,吞噬他的血肉,很快,他就只剩下一张皮,被黑烟卷巴卷巴,扔到了隐秘的角落。
地上的血也被黑烟给吞了,干干净净的,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黑烟回到了我的身体,滋养我长久脱壳的身体。
我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那件被污染的羽衣,我还是穿上了。
变成怪物,总比烂死了好。
自从丢了壳,我的行为就愈发不可控制。
无论是吃老黄牛,还是害死牛郎,我都是在吸食力量。
为杀而杀,那是莽人所为。
20
我杀牛郎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
村里的小媳妇,老婆子,全都挤在破烂的门前看我,骂我,打我,向我泼泔水。
「你怎么就不知道认命呢?」
「女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你就是千金大小姐,被男人看了身子,也就是个破鞋了。」
「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凭什么你就不能忍着!」
「凭什么我们能吃苦,你就不行。」
……
她们一个个面黄肌瘦,麻木中透着愁苦。
身上没几两肉,脑子里却装了二两肉。
明明,她们没少挨打。
但打骂起我来,一点也不输于男人。
幸好,我穿了羽衣。
不疼不痒,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
在她们的言谈中,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明明,她们中的也有人是从外地拐来的,还有流落的富家姑娘,甚至有人是被抢来的。
但只要跟男人过上几年,生几个孩子,她们就忘了曾经的苦痛,忘了她们的家。
一心一意地为男人和孩子着想。
不再逃跑,不再挣扎。
甚至助纣为虐。
我问她们:「你们不想家吗?」
有人怔住了,随即苦笑:
「家,女人哪有什么家?」
「给口吃的,有个孩子就是家。」
「娘家嫌弃我被侮辱了,为了家族名声要将我沉塘。」
「我也只是想活着而已。」
「你这么细皮嫩肉的,想必家中非富即贵。」
「你回去,家里也容不得你活着。」
……
不是这样的。
凡间的皇室都不在意,连皇后都能是二嫁之女。
民间哪来的这些条条框框?
吃饱饭已经不易,能娶妻已经是祖上烧了高香,哪有这么多的规矩。
但她们说有,就真的有。
这些规定束缚着她们认命。
也让她们,劝人认命。
21
这时,外面传来乱哄哄的脚步声,有人高喊着:「烧死那个妖女,烧死那个妖女……」
女人们被赶离。
一摞一摞的柴火被堆到我脚下。
他们看我眼神满是忌惮,质问我,村里失踪的人都去哪了。
我笑了。
意料之中。
牛郎死了,村里人派人去通知他的大哥。
这一去,才发现,牛大郎夫妻也不见了。
同时失踪的,还有八个青壮。
他们失踪前,都去找过我。
我告诉他们:
那些人变成了牛,被我卖到了外地,永远也回不来了。
只要吃过黄牛肉的人,他们早晚会变成牛,被人奴役驱赶,辛劳一辈子也不得善终。
一时之间,大家诚惶诚恐,更加坚定了要烧死我的决心。
22
熊熊的大火烧了起来。
火舌顺着柴火蔓延,滚滚浓烟将我吞噬,我看不到外面了。
突然,外面传来了惊叫声:「村长呢?」
「在这儿。」我从火中而来,踏着一地的火星子,扬手将村长的人皮摔到了众人的脚下。
我身上的黑气,比浓烟,还要黑。
它们叫嚣着从我身上钻出,钻进在场所有人的七窍中,蛰伏在他们身体内,将他们一部分变成牛,一部分做成我的傀儡。
回不到天上,那就做地上的妖魔吧。
只要活得长久,总有办法再变回去。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23
后来,织女来了。
但那时候牛家村,已经没有正常人了。
我的羽衣染上了黑夜的颜色,也时而清醒,时而暴虐,想必不久后我就彻底迷失了自己。
高兴的时候,我就骑上母牛,拿着鞭子去放牛。
不高兴的时候,抽上几鞭子,圈起来,断水断食。
她要带我回天上。
我无奈地摇摇头:
「你走吧,我回不去了。」
我向她展示我黑色的羽衣。
「怎么可能?明明,牛郎不是这样的人,我的就没变黑……」她震惊地捂住嘴巴,心虚地看着我。
在我的追问下,她才遮遮掩掩地将真相吐露。
原本,被牛郎偷走衣服,生了两个孩子的是她。
但她重生了。
她不想再过凡间的苦日子,但她又舍不得牛郎受苦,需要一个人照顾她。
老黄牛虽然通灵,但离修成人形还差得远。
思来想去,就惦记上我了。
毕竟,人们都传说中,田螺姑娘可是贤惠勤快得很。
可惜,我不是田螺。
我是天螺。
24
她将我的衣服推到显眼的地方,偷偷地告诉老黄牛,让牛郎捡了去。
随后,她与众仙女飞回天上。
只留下我一人,抱着身体蹲在河水里,快天亮的时候等来一个憨厚的少年郎,他拿着一套粗布衣服,问我是否愿意嫁给他。
点头,他给我衣服,我跟他回家。
摇头,他就喊来全村的男人过来。
穷人家的男人,从来没见过这般漂亮的女人,会发生什么,他不敢保证。
他说:「是我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你想清楚。」
当时,我就怀疑他偷了我羽衣。
而我要找到羽衣,就要跟他回去。
我接过了衣服,答应了嫁给他。
但这衣服真粗呀,穿在身上刺得慌,与轻薄柔软的羽衣根本没法比,但好歹遮了羞。
我的肌肤,天天被粗布磨得鲜红。
牛郎,让我忍着,家里穷买不起好点的布。
从此,我再也不是天上的仙女。
而是,凡间的村妇。
村妇,不配好的。
25
老黄牛不喜欢我。
它看上的是织女。
心灵手巧,温温柔柔的。
但田螺姑娘也贤名在外,它倒是没多大的意见。
毕竟,下次没机会了。
牛郎对我的相貌,着实满意,刚到他家,就想着法子轻薄我,说:「你早晚是我的人,早一天晚一天没什么区别。」
他黝黑的脸上挂着灰尘,破破烂烂的衣服发出酸臭味,一张嘴就是一股子臭味。
让人作呕。
我差点吐了出来。
我哄着他去洗脸洗澡,然后转身就跑。
老黄牛庞大的身体挡住了我的去路,嘴里咀嚼个不停,一双牛眼睛闪着冷漠的光。
牛郎听到动静冲了过来,警惕地看着我。
我虚伪地笑笑,摸上了老黄牛的头,故作惊喜:「它真温顺,从我没见过这么温顺的牛。」
可惜,这头温顺的牛不是我的。
牛郎怕我跑了,时时刻刻地盯着我。
干活带着我,放牛盯着我,出门的时候就将我和老黄牛拴在一块,让它看着我。
只要我想跑,老黄牛就将我抵回去。
它神出鬼没,速度快得不像正常的牛。
物老成精。
我怀疑,它通灵了。
即便没了羽衣,只要我想跑,还是能跑掉的。
但没有羽衣,我早晚要烂死在凡间。
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
老黄牛每次看我的眼神都露着讥诮,享受我的焦灼,然后优哉游哉地晃着尾巴,嘴里不停地咀嚼。
但当着牛郎的面,它又恢复成老实温顺的样子。
26
牛郎每次要与我亲热,我都以「没有成亲,不合礼数」拒绝了,拒绝不成,就施法将他迷惑,送他一场春梦。
每次,牛郎都抱着柱子,或者树,啃个不停。
醒来后,他又向我大献殷勤。
每当这时,老黄牛的眼里都闪着冷光,咀嚼的声音更大了,有意无意地往我们身边凑。
看我的眼神,也十分的微妙。
老黄牛,在嫉妒。
意识到这点时,我突然笑了。
等牛郎再不规矩的时候,我将他引到了老黄牛身上,自己躲了起来。
我本以为,他们会谈起我,或许提到我那件藏起来的壳。
但没想到,失去理智的男人,根本不管眼前是什么,只有疯狂。
老黄牛温顺地卧倒在地,她慈祥地对牛郎说:
「孩子,你要的, 我都会给你。
「你想要发泄, 我任你发泄。
「你想要妻子, 我给你送个仙女。
「你还想要什么, 我都会给你。
「即便要我的命, 我也甘之如饴。」
回应它的,只有牛郎吭哧吭哧的声音。
而我吐了。
真恶心!
他们,都要死。
成亲那天, 老黄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药, 要牛郎下到了酒里。
然后, 做夫妻。
但我一口没喝,全都喂给了牛郎。
牛郎喝完就倒。
我对老黄牛下了手。
一个剥皮炖汤, 一个变牛当牲口。
真配。
但我万万没想到,牛肚子里竟然有一个成形的小怪物。
他们苟且, 早有年月。
而我,只是被他们随意挑选的遮羞布。
27
我对织女只有一个要求:带来天河的水。
织女犹豫了。
我拍着身下的牛, 笑得肆意妄为:
「好织女, 你得快,不然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到时, 我会吸干这里的每一个人人,每一个活物。不够了, 我就继续往前走,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而他们都是你害死的。
「谁让你推我出去,谁让你不早点送来天河水。
「你就是想让我大开杀戒,是也不是?」
言语如刀,我向织女挥去诛心的刀。
我不相信她。
只有用言语激她。
果然,她一边大骂我是疯子,一边唤来了众仙女。
众仙女脚踩祥云, 手中玉瓶倾斜,无尽的天河水冲刷着我黑色的羽衣。
一层一层的黑烟褪去,沉入地底,化为尘埃。
而我, 再次飞起。
28
一回到天上, 我就被打入天牢,受雷劈之刑。
在凡间, 我犯下了无数的罪孽,即便事出有因,行为不得控, 该罚还是要罚。
我将身子缩回到螺壳中,睁眼闭眼间, 沧海桑田,人间再无牛郎织女的传说。
取而代之的, 是剥皮女的故事。
传说,剥皮女是天上的仙螺,下凡洗澡时,被凡人偷了壳。
她假意答应成婚, 却在成亲的当晚,剥了新郎的皮,灭了整个村子……
大人用这个故事吓唬小孩子, 千万千万别随便捡女人,不然,下一个被剥皮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