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千金找上门来,抱着我爹娘的大腿痛哭流涕。
她住进了我的院子,占了我的婚事,还教唆爹娘将我嫁给城中的二流痞子。
她与侯府三公子成婚那日,我坐在高堂之上。
她见了我,险些摔了身子,手里的茶杯脱手碎了一地。
我贴心地替她稳住了身子。
「好妹妹,先别激动,我给你备了份大礼!」
1
夜里,府里吵吵嚷嚷的,贴身伺候我的丫鬟急急忙忙地把我从床上叫醒。
「二姑娘,您快醒醒,快去大院看看!」
大院里热闹得很,一个女子背着个包袱,手里攥着块青绿的玉坠子,抱着我爹娘的腿,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人竟来得这么早,我暗吁一口气。
这女子是城中青鸟楼的花魁,采玫。
手里拿着的玉坠子是千户家多年前走失的二小姐从小戴的。
那年饥荒,我和流落到贫民窟里的二小姐一同乞食了几日,后来我被千户家错抱回去。
当时,她也在。
我寻了她两个月,终于在青鸟楼中见到了她,若她能带着这玉坠子进府寻亲,便可替我解决心中的一件大事。
昨日,我让龟公将那玉坠的来历不经意间透露给她,没想到今日她便找上了门。
她见我来,哭得更加厉害。
爹娘蹙着眉将她从地上扶起,她这才稍微平静了几分。
「爹娘,采玫活了十八年,终于见到你们,我不求能回府做小姐,只求以后能有机会能尽尽子女的孝道。」
她又瞥了我一眼,湿漉朦胧的眼眸里藏着几分狠戾和得意。
这一晚,府里没人睡得下了,除了我。
「小姐,你怎么还睡得下呀!那寻亲的姑娘明日就要住进来了!」
我摆摆手,让燕子莫要慌乱。
爹娘吩咐下人,清一清我隔壁的屋子让她住下。
又吩咐膳房备家宴,庆祝丢失多年的女儿回了府。
可她毕竟是青楼出身,不便大肆宣扬,以后我还是二小姐,而她是三小姐。
以前在青楼的名字也换了,改为赵采芙。
「大姐贵安,采芙之前见过你一面,当时便觉得你生得面善,宛若仙人之姿,原来竟有这番渊源。」
「三妹也是,姐姐见你便觉得欢喜!」
我大姐赵寻月爱听奉承话,赵采芙这张巧嘴,把她伺候得舒服极了。
可她不知,自己的夫君去过青鸟楼,伺候他的正是赵采芙。
若是知道,以赵寻月的臭脾气,可以当场刮花她的脸。
「二姐,你我儿时便被那人牙子换了身,也好,这十八年的苦难是我受的,你这一生平安富贵便好。」
我没接话,只是低头扒饭。
她见我不愿搭理,还要起身倒酒敬我一杯。
「你我虽无血缘之亲,可有如此缘分,妹妹想敬二姐一杯,也希望二姐莫要怪罪我!我来府上,并非要夺了二姐的位子!」
说着说着,她的眼眸又泛红。
我这身子不会饮酒,只需一口便会皮肤发痒,脑袋钝痛。
可这酒被她推至在我面前,不喝便要遭人嘴舌,说我心胸狭隘,不仁不德。
2
在心中咒骂一声后,我还是举杯饮下。
毕竟,这是我自己招来的人。
「喝完了?你可满意?」
杯酒下肚,我脖子上的红点迅速泛起,爬到了脸上。
她耷拉下那轻提的嘴角,装作惊讶,连忙丢下那酒杯,向我不断道歉。
「二姐,我不知你不能饮酒!」
「采芙你不必紧张,这小病跟了天安多年,休息半日便好!」
娘亲开口,让赵采芙坐下,又挥了挥手让小丫鬟将我带回屋子里去。
「二小姐,您大可不必喝下那杯,夫人不会怪您的!」
「我这叫酒遁,你可明白?」
燕子瘪起嘴,摇了摇头。
在这府内,我是最不受宠的二小姐。
上有大夫人捧在手心里、宠爱怜惜的长女赵寻月。
下有因老来得子,众星捧月的幼子。
而我,不仅是个讨人嫌弃的老二,还与府上这些人亲近不起来。
其实爹娘对赵采芙如此看重,除了她是流落在外,寻亲多年的亲生女儿,最重要的还是和侯府的婚约。
我性子倔,不愿嫁那素未谋面的侯府二公子。
他们想要对我用强,可我硬生生被饿了三日,又拆了柴房的大门,从里头逃了出来,也不愿低头。
可赵采芙不同,她削尖了脑袋都想往上走,这婚事她求之不得。
晚上,她推开了我的房门,端了碗点心来。
「二姐,今日因为我你没吃什么东西,你起来吃点吧!」
我闭眼没答。
她放下了糕点,走到了我的床前缓缓蹲下。
「赵天安,属于我的一切,我都会拿回来的!」
我听得真切,却不愿搭理她,翻了个身后发出震天的鼾声。
她被我吓退了两步,起身拂了拂衣衫,冷哼一声推门而去。
人走了,门没给我合上,燕子提着面盆,一边合上门一边嘴里喃喃着:
「二小姐,这门为何敞着?」
「无妨,刚才有只烦人的野猫溜了进来,已经被我赶走了。」
3
如我所料,爹娘对赵采芙极为上心,为她采买时兴的衣裳,备胭脂水粉绫罗绸缎。
又安排了两名老练的丫鬟伺候她沐浴起居。
将婚事告知她后,她也欣然接受,跪在二人面前,又是一顿哭诉。
「爹娘,我还未尽孝便要出嫁,当真是羞愧!」
她强压住心中之喜,硬生生挤出一个哀愁忧戚的表情。
「这婚事本是二姐的,我若是占了,那她……」
「你无须关心此事,她原不是府中儿女,本就没有这个福分。」
她还想给我安排件婚事,当然是越次越好,可爹娘知道我的本性,纷纷摇头让她莫要操心。
那一头,赵寻月虽被她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可一听她要嫁入侯府,心中便百般不是滋味。
她的夫君是个七品的知县,平日偷奸耍滑,没什么大作为,还在府内讨了两名小妾。
这与侯府一比,身为长女的赵寻月如何能不恼。
可惜,侯府二公子偏偏指名要迎娶千户家未出阁的二女儿,我不愿,便落到了这个刚入府的三小姐头上。
赵寻月和知县大吵了一架,又闹到了爹娘那儿。
一时间,府上鸡飞狗跳。
爹娘原就疼爱长女,却也怕她搞砸了这门攀上高枝的婚事,一再耐心劝慰。
「乖女莫哭,等她嫁进去,以后你便可随意进侯府,没人敢拦你!」
「你三妹妹进去后,咱家以后的靠山便是侯爷了!她若是诞下子嗣,继承了侯府,咱家可就光耀门楣了!」
两人哄了一晚上,才把赵寻月哄好。
冷静下来后,赵寻月也知道了其中厉害,隔日便买了一堆女儿家的小礼,往赵采芙房中送去。
「三妹妹,以后去了侯府,可别忘了姐姐。」
「自然不会,大姐是我亲姐姐,以后还要常来看我。」
我靠在门边,见她们虚情假意的搭手嘘寒,不禁一阵泛呕。
4
赵家接了送来的聘礼,也替赵采芙应下了侯府二公子的邀约。
她精心装扮近两个时辰,赴约前还要晃到我跟前来炫耀一番。
「二姐姐,我去见二公子,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我出门顺带替你捎一些来。」
「好呀!我要一份东家的杏仁豆腐、西门的翠玉豆糕、北街的酸甜乳瓜,还有四串李大爷卖的冰糖葫芦,四两蜜饯橘子,三钱桂花蒸糕……欸!三妹妹,我还没说完呢!」
我掰着手指头,眼看着赵采芙跑远的身影,耸了耸肩。
也不知这侯府家的人抽的什么风,偏偏看上了千户家的女儿。
我待在屋子里,正摆弄着我养的那两颗小葱,却被气势汹汹跑来的老嬷嬷叫进了正堂里。
正堂内,爹娘阴沉着一张脸,赵采芙红着眼坐在一边。
「孽女,给我跪下!」
「赵天安,你和那侯府二公子说了何话?为何他不来见采芙!」
我不明所以,自然不跪!
那赵采芙哭得更欢,还真想将此事赖在我头上。
「此事与我何干!」
「若非,若非二姐姐所做,为何那传话的人见了我一眼,便说人不对,撤了礼便走了。」
爹爹吹胡子瞪眼,将那木凳子一脚踹翻在地上。
「不用说了,你今日若不跪,那以后便别再踏出院子,还有,你的婚事我定了,就那王家的小儿子,这次你不想嫁也得嫁,由不得你!」
我站直了腰背,身边的丫鬟都快被吓得哭出了声。
娘亲知道我的脾气,赶忙连拖带拽地把我赶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给她锁上,别让她再跑出来了。」
等听见那门锁落定的声响,燕子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
「小姐!老爷夫人这次是动真格了!这可如何是好啊!王家那小儿子,城中谁人不知其顽劣卑鄙,成日混于赌场。」
「您当时就应该听话,嫁去侯府,这样即使是三小姐回来了,您也有个靠山!」
5
我在屋子里被锁了三日,听闻赵采芙换了个成婚的对象。
侯府的二公子变成了三公子。
我虽未见过那二公子,可对那风流倜傥、四处留情的三公子萧勉有所听闻。
这人是青鸟楼的常客,颇得女子喜爱。
想必这两人,在楼中也曾有过一段孽缘。
「二姐姐,你别难过,王家公子也好,人虽鲁莽了些,但本性不坏。」
我心中嗤笑,这王小爷也是青鸟楼熟客,她倒是知根知底,了如指掌。
怕我再生事端,赵采芙叫爹娘早些和王家说好,先将我送过去,再谈论婚嫁之事。
燕子偷听了一嘴,连忙跑来告知我。
「小姐你快跑,奴婢给您备好了些盘缠,不管去哪儿,离开府上总是好的。」
这赵府内,即使是血缘至亲都在互相算计,可这花钱买来的小丫头却掏着真心待我,我将包袱还了回去,拍了拍她的头。
「这些你拿着吧!你家小姐我有后路,等我安顿好了自己,便把你接来!」
和燕子道别后,我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可赵采芙好像早就猜到了。
她将我绑进了青鸟楼,丢在了老鸨面前,还拿我换了两锭银子。
「徐妈妈,好好待这雏儿,这可是我的好姐姐,性子有些刚烈!」
「你放心,她是自己跑出府的,又不是亲生的,赵家犯不上为一个养女大动干戈。」
「她若不毁了我总不放心,这买卖又不是你我头一回干了,价钱我都算您便宜了。」
赵采芙走后,我从那麻袋里挣脱出来。
那徐妈妈吆喝着,叫龟公将我给压在地上,一根长鞭被她狠狠地抽打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进了青鸟楼的姑娘,都得听我管教。」
她踩着那双玫红的布靴子慢慢靠近,伸手一把掐住我的下巴,抬起了我的头。
同我对上眼后,她睁圆了眼大惊失色,长鞭被她胡乱地抛到了一旁。
6
「二,二掌柜!」
「徐妈妈,你还做这种买卖呢?」
她慌张地抹了把脸,伸手把我从地上扶起,顺手抽了那几名龟公几下。
「都长点记性,这是二掌柜!」
「二掌柜,您坐!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吩咐一声!」
「不必了!今日青鸟楼暂营一日,你把那些姑娘们都给我叫来。」
两年前,我从醉汉手中救下一名女子,女子正是这青鸟楼掌柜的亲妹妹。
一来二去,我便和掌柜结识,又投了些银子,做了青鸟楼的二掌柜。
至于赵采芙,并非她所说的被人牙子卖来此地。
她自愿入风俗,没想到进了青鸟楼后,居然和这徐妈妈做起了这种害人的买卖。
清点一番,今年新来的七位姑娘,足足有四位是被卖来的。
我拨了点银两给她们,让她们自愿选择去留。
至于徐妈妈,这样的毒虫楼中自然容不得。
「你现在就滚吧!」
「二掌柜!我以后不敢了啊!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她扒着我的腿,喊声刺耳。
「好罢,我留你下来。」
见我松了口,她立刻放了我的腿,脸上堆起难看的笑来,正要起身给我斟茶。
「以后你便待在这后头,给姑娘们洗衣裳,刷恭桶,俸禄的话也要减半,毕竟你之前赚了这么多黑心钱。」
听我这么一说,徐妈妈方才转好的脸色又阴了下去。
临走前,还不忘顺走青鸟楼的两件瓷器。
这头才平息半日,青鸟楼外又来了个难缠的客人。
「二掌柜的,那公子非要赎人,点名要今日新来的姑娘!」
「今日新来的?是谁?」
新来的姑娘缩着脑袋,见了我有些胆怯。
「小姑娘别担心,来青鸟楼买人,这事得你自己同意才行。」
那龟公比了个手势,我一看,这出的价还真不低。
小姑娘估计也没见过这么多钱,脸色渐喜,立马答应了下来。
人给送了过去,可那公子还不满意。
到底是哪位难伺候的?
「二掌柜!这位是侯爷,得罪不起!」
「侯爷?不都说侯爷患了腿疾,好几年都不下来床了?」
「老侯爷身体不行了,如今的侯爷是二公子。」
侯府二公子?
我撩开了帘子,只见那人端坐在席上,他举着茶杯转头看我,四目相对。
「是你!」
7
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萧简是侯府二公子。
「你个骗子!」
「赵天安,你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与他相识半载,他说他是乡野樵夫,我道我是江边渔女。
绕来绕去,没想到我要嫁的人便是他。
「你早知我身份,为何不和我说,还非要演上强取豪夺的戏码。」
「你曾说过,你不爱官宦,不爱权贵,若我早告诉你,你怕是不愿和我说一句话。」
萧简的小心思比我还多,可当我对上他小心翼翼的目光时,斥责的话顿时都堵在了喉咙口。谁能想到传言中不苟言笑、雷厉风行的侯府二公子,居然每月都要陪我这种小人物出来垂钓、赏花、打猎。
我还曾当着他的面,抱怨过他们家的门侍不近人情,那一日我不过是路过躲个雨,差点被他们举着棍子打出来。
「既然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可愿做我侯府夫人?」
「若我不愿,你要如何?」
「那便每日同你出行游玩,等你愿意好了。」
萧简说的话,从来是作数的。
这两月,他几乎每日都要路过青鸟楼,来问一句:
「天安姑娘可有空?」
就算是石头做的心,也该被他暖化了,更何况我是装的。
想当时我屡屡拒婚,遭的那些罪,就是为了和他这个乡野樵夫在一起。
「我不是赵家人,不是千户小姐,你可得考虑清楚。」
「我娶的是赵天安这个人,和其他无关。」
放在这古时,要寻一段这般不染权势的爱情比登天还难。
我不再犹豫,一夜未眠。自行备好了满满的嫁妆。
「二掌柜,您这是要?」
「出嫁!」
新上任的侯爷迎着夫人进了门,众人都在讨论。
这新娘子并非出身显赫的官宦小姐,那该生得有多美!
三公子和赵家小姐的婚事也在筹办,赵家挂起了红灯笼,整日在门口敲锣打鼓,生怕路过的 人不知道,她们赵家要攀上侯府了。
大婚当日,赵采芙被喜婆从花轿上牵了下来。
透过薄薄的大红盖头,隐约能看见她面上藏不住的笑意。
喜婆顺着婚礼的流程,让新人拜了天地高堂,再给每一位长辈奉茶。
赵采芙端着盏茶,走到我面前来,她笑呵呵地喊了我声阿嫂,可当抬起眼来,手中的茶杯却脱了手,茶碗瓷片落了满地。
8
「赵……赵天安?」
「我的好妹妹,那日出府多谢你送我一程,今日,我也来报答你了!」
我起身拍了拍手,让下人们带上几个也穿着婚服的女子。
「赵采芙,我要送你一份成婚大礼,不必多谢!」
那些女子上前来,对着赵采芙拂了身子,这些面孔她都识得,都是青鸟楼里同她朝夕相处的好姐妹。
其中一个,怀里还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奶娃娃。
我上前逗小家伙,她便抓着我的手指,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些姑娘,今日便一同嫁入侯府,这后院热闹了,妹妹一人也不会孤独。」
赵采芙盖头下的脸,黑得可怕,盖头下的摆穗微微颤抖着。
一日娶七房的喜事,传遍了全城,男人们都在议论着,说这三公子颇有能耐。
女人则是一半同情那正房,一半又在骂赵家活该,前几日显摆招摇,如今是却一个屁都不敢放了。
萧勉倒是无所谓,府外的莺莺燕燕本就多如牛毛,也不差这几位。
可是对赵采芙,他甚是不满。
当初接过这门亲事,本是冲着她千户小姐的身份去的,没想到娶了一个青楼女子,还是自己碰过的。
「赵采芙,你赵家这是欺诈!你坐上这正房的位置,也该感恩戴德了!」
「萧勉,原是你侯府先毁的婚约,又有什么脸面怪到我头上?」
新婚之夜,两人便大吵了一架。
萧勉捧着酒杯,拐进了新娶的姨娘的房中。
可赵采芙终究还是怕的,她好不容易嫁入侯府,当然不可能放开这棵大树。
第二日便低下头,去姨娘房里把萧勉给请了回去。
折腾到了午时,还要来我房中兴师问罪。
「赵天安,不管你使了什么手段,你早就是残花败柳了,若是侯爷知道,你这位子可还稳吗?」
「你想如何?」
我倚在美人凳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到底还要怎么折腾。
9
「我要你,离开侯府,离开京城,我会给你足够了却余生的钱财。」
「给多少?说来听听。」
赵采芙说了一个数字,我笑着摇了摇头,比了个数。
「一万两!」
「你……」
「先别急着拒了,我走了,你可真是一辈子无忧了。」
我缓缓起身,搭着她的肩背绕到她的身后,压着声音:
「你那玉坠子,是偷来的吧!」
「真的千户二小姐,脖子后头有个红色的胎记。」
我的手扯上了她的衣襟,轻轻拉下,白皙无瑕的皮肤便露了出来。
我没有告诉她,当年她抢了真千金的玉坠子逃走之后,真千金便病死在了穷人窟里。
而赵府派人找来时,只剩我一人活着,便将我抱了回去。
无人在意我是真是假,只是因为那年闹了饥荒,家里多个孩子,占到的官粮也就多一些。
赵采芙身子僵住了,她挣了我的手,一脸惶恐。
「就算……就算你知道,我也进了侯府,木已成舟!」
「萧勉能娶你,当然也可弃了你。」
我抛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她却突然扑上来,紧紧拽住我的袖口。
「我答应你,你拿了钱,就永远别回来!」
不知是为了筹钱,还是怎么的,这几日都不见赵采芙的身影。
院子里,萧勉搂着两个美人,是我没见过的。
他似乎没看见我,褪了两位美人的衣衫,靠着那石凳子,就要行闺房之乐。
「别看!」
一双手遮住了我的眼,我回头,才发现是许久不见的萧简。
婚前,日日在青鸟楼下寻我,婚后,三两日都不见人影。
我心里憋着气,绕开他就要回屋里去,却被他一把背起。
「宫里召我,我不得不去!」
「夫人莫怪,这几日得了空,我们去江南踏青可好!」
我故作气恼地轻拍了他的背。
「好!再等几日罢,等人送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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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采芙果真没辜负我的期望,短短三日,一万两银票便被送进我的房中。
看来这几年她黑心钱着实赚得不少。
送了钱,她没催着我走,反而要我留下,等用完晚膳后再走。
她急切地将我拉出了屋子,挽着我的手走向大堂。
「不论怎么说,我和二姐姐都算有缘,这一顿,也许是最后一顿了!」
事出反常必有因。
我上了桌,察觉今日饭桌上格外热闹。
赵家的人也来了,爹娘就坐在赵采芙身侧,见了我赶紧站起迎了上来。
「天安啊!成婚了也不和我们说一声!你们姐妹二人一起嫁进来,互相有个照应,多好!」
赵氏环顾着侯府的大院,不掩面上欢喜,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去了。
我没有笑意,冷着脸躲开了她的手,坐到了萧简身侧。
「赵家人你请的?」
「当然不是,是赵采芙接来的,若你不爽了,我这就将人轰走!」
「没事,我就问问。」
我拿起筷子,正要夹菜,又听见赵采芙一声吆喝。
门口有位妇人走来,妇人掩着面,走到堂内时,才揭开了面纱。
来人是徐妈妈,人看起来丰腴了不少。
见她来,我大抵猜到了赵采芙要做些什么。
我放下筷子,抢在她之前,和徐妈妈打了个照面。
赵采芙见我没有躲藏,身子顿了顿,可很快便回过神起身给徐妈妈排了个位置。
「阿嫂,你怎会认得这位青鸟楼的徐妈妈,你们见过?」
我从容一笑,抬眼看向她。
「是,我们可不止见过呢。」
11
「唉!徐妈妈在青鸟楼里每日都忙得很,你们二人又如何结识?莫非……」
赵采芙捂了捂嘴,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
「先前,有传闻阿嫂出入青鸟楼,难不成,阿嫂你!」
「没错,我离府之后确实在那儿待了一段时间。」
我不改神色地继续用着菜,周围的人纷纷看向我,又望向萧简,可见他表现得却比我更加淡然。
赵采芙不死心,继续添油加醋。
「都说女子名节重要,若是真爱她,哪里还会介意这些,你说是吧侯爷!」
「我介意何事?天安做那青鸟楼的掌柜,赚得可没比我少。」
萧简也读懂了赵采芙所为,语气渐渐不悦。
饭桌下,我拉住了他的手,安抚似地轻轻拍了拍。
「二掌柜的!」
徐妈妈也知势,朝我示好。
这下,赵采芙坐不住了,她编排的这一场好戏,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手中的酒水泼洒出来,她借口去拿帕子,强笑着溜出了院子。
散席后,爹娘进了我的屋子,身后还跟着赵采芙。
「都是一家姐妹,你们二人要相互扶持,采芙成婚之日那事,天安你做的是不太对。」
赵氏拉着我的手,搭在赵采芙的手上。
「算了,爹爹阿娘,侯府这几位爷哪个不得三妻四妾,姐姐这样安排了,好歹那些妾室都是知根知底的。」
赵采芙垂着眼,用帕子轻轻擦拭掉眼角的泪。
这几人自说自话,我愣是一句也没插上。
待那二老走后,赵采芙才卸下良善的面具,她长吁一口气,手里的帕子被狠狠甩到了地上。
「钱收了,你该走了!」
「走?我走去哪?」
「赵天安!你说过的,这一万两拿了你就该走了!」
「哪来的一万两,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没能借着徐妈妈来坑我一道,赵采芙本就心里有气。
这下,火憋不住了,便在我屋子里撒起泼来。
屋子里的瓶瓶罐罐被她砸了个遍,木凳子木匣子也都被她掀翻在地。
「好啊你个赵天安!你以为你身后有萧简就万事如意吗?什么青鸟楼二掌柜,只要在这青楼里待过,哪个男人是真心要你的,你就等着吧!」
12
赵采芙撒了气,便摔门扬长而去。
这女人还有什么筹码,我还真是好奇!
用完膳后,赵采芙将赵家人带到了侯府门口,急着要将人送走。
生怕多留一刻,自己的假身份就会被我揭破。
我不如她意,强行将几人留了下来。
「来都来了,爹娘和大姐不如多住几日。」
萧简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见我说话好使,赵家人又与我热络了不少,他们留在侯府里,每日都要来屋里同我拉上一会儿家长里短。
而对赵采芙这个「亲生女儿」,三日来都未去走动过一次。
好不容易摆脱了赵家几人,我捧着两盆昨日才买来便蔫了的花苗,正要去街上和那小贩理论一番。
路过西院时,便听见后山草垛边,有窸窣索索的声响。
还未等我凑近,一声低低地娇叹从里头传来。
这事也见怪不怪了,那萧勉整日花天酒地,寻欢作乐,青天白日做这事也是常事。
我正要抬脚离开,却听见里头的男子轻轻地叫唤:
「玫儿,玫儿!」
「知县大人,您轻点!」
突然,一阵清脆的皮肉拍打声响起。
「你都找我讨钱了,还如此多的要求!」
看来这一万两还真是掏空了她的家底,敢在侯府做这种事情。
花苗此事先暂时放放,接下来有一场大戏要看。
我喊来了赵寻月,赶去时正巧碰上二人套着衣衫,套到了一半。
「王有德!你大爷的!」
赵寻月气火上了头,忘了这是侯府,随手拾起一条枯枝,逮着两人在西院里追打了起来。
那两人一边跑,一边衣衫褪落,王有德跑得快,居然从地上蹿到了西墙边的矮树上,一只裤衩还挂在了树枝上。
赵采芙跑不快,被脚下一块石子绊倒,整个人埋在了泥里头,又被赵寻月压在了身下,狠狠地挨了几下。
「哎哟!这是做什么啊!」
13
赵氏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拼了命地想将两人拉开。
树上的王有德正要去够亵裤,一不小心,便从树上掉下,砸在了赵寻月的身上。
一时间,喊打声,嚎叫声,哭喊声混作一团。
赵家出了这等丑事,把老侯爷从床上给气了起来。
方才扭打在一起的几人都被唤到了堂前,旁侧坐着的,还有喝了两壶红了脸的萧勉。
「千户家的小姐有失德行,萧勉!你自己决定吧!」
萧勉清咳了两声,酒醒了几分,起身走到赵采芙身边,抬起手一掌重重地挥到她的左脸上。
赵采芙没防备,整个人被扇到了地上。
出了这样的事,是该休妻的。
赵采芙不死心,坐起身来,狼狈地爬到了老侯爷的脚边。
「老侯爷,我是被算计的,这一切都是赵天安所致!」
她咬着唇,泪眼婆娑。
「赵天安占了我身世十八年,害我入青楼,我好不容易得了机会逃回赵家,本以为她此次是真心待我,可原来,二姐姐还是怨我,怨我夺了父母之爱。」
「孽女,给我闭嘴!」
我还未开口,赵家老爷便冲上前去,又给了一记她响亮的耳光。
「你二姐平日里待你不薄,出了此事,你还想赖在别人头上!」
在赵家人眼中,赵采芙已是弃子,如今我为侯府夫人,赵家要想继续攀附侯府,自然是要保帅弃车。
可惜,他们都没想透,我和赵家早就没了关系。
「老侯爷!」
沉默许久,我起身开口:
「赵家人蛇鼠一窝,我替您把他们赶出去,免得打扰侯府的清净!」
老侯爷摆摆手,让下人搀着,往东院走去。
赵家人见此,先是愣了几秒,见下人围上前去要将他们往外赶,这才反应过来。
「天安!你这是做什么。」
「赵天安!你个白眼狼,赵家养你十八年你便是这样报答赵家的!」
几人喊叫着,直到被推出了侯府大门,我耳根子才稍得清净。
14
赵家离开后的这几月,大掌柜给自己寻了门亲事,远嫁到了外乡。
青鸟楼便全都让我一人管着,我让燕子打了下手,又找了几位在这楼中有些资历的姑娘替我打点打点。
头一月,赵采芙来过一次。
听闻赵家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让她给一个四十出头的富商做妾,她不愿,便和赵家撕破了脸皮,摔了那玉坠子,最后被赶了出来。
她瞥见我坐在台前,刚要跨进门槛的脚又给缩了回去。
「采玫姐!你怎么来了?」
门口的龟公认出了她,大喊了她的名字,有几名熟客见了她,纷纷调侃起来。
赵采芙涨红了脸,灰溜溜地离开了。
本以为这一走,她便不会再出现。
远行出游的马车已经停在了侯府门口,萧简背着行李,才开了门便看见赵采芙挺着个大肚子,坐在了地上。
「侯爷!侯爷!」
赵采芙往日那引以为傲的身材现在已经肿得不成样子,要不是那尖锐的嗓音,我差点没认出来她。
毕竟是月份大了,没人敢动他,萧简只好叫下人将她扶进了院子。
「你们当心点,这可是萧三爷的种!」
我和萧简相视苦笑,这出游的日子想来又要被耽搁了。
好不容易从赌场里把萧勉拉了回来,人却是醉成了一摊烂泥,浑身散着酒气。
「这位娘子,有些眼熟!」
萧勉打了个酒嗝,凑到赵采芙跟前,左瞧右看,突然捂住了鼻子皱了皱眉头。
「你是醉仙坊的吴妈妈?这是什么气味?我说过了,我要找小倩,我可不要你!」
他不知轻重,伸手推了一把赵采芙,差点把她撞倒在地。
赵采芙肚中的胎儿,也算不准是谁的。
老侯爷心善,还是让她留在附中安心养胎。
孩子出生那日,屋子里的女人叫声凄厉,盆盆血水被端出,每个人忙得焦头烂额,直到产房里响起婴儿洪亮的哭喊。
赵采芙差点丢了半条命,却还要拖着身子跑到那铜镜前。
她看见一张如同鬼魅般苍白可怕的脸,当即将那铜镜给砸了个粉碎,连连骂了几声便昏迷了过去。
萧勉呢?
昨日已不见了踪影,估计又去哪家酒馆或赌场泡着了。
孩子是个男娃娃,长得和赵采芙像一些,若是瞧得仔细了,眉宇间也有几分萧勉的影子。
至于他的身世,放在这古时候,估计也无法探知了。
「萧三爷呢?」
「萧……萧三爷,萧三爷出事了!」
15
萧勉死了,在醉仙坊没的。
这事是个丑闻,侯府众人闭口不谈,丧事也都从简了。
那赵家人听说赵采芙回去了,还生了个男孩,又舔着脸上了门,一进门便看见府内有人烧着白色的纸钱。
赵采芙不需要赵家了,亮着嗓子把自己抢了那真千金玉坠子的事,全数抖落了出来。
「如今赵家与我再无瓜葛,来人啊!将她们都打出去!」
赵氏一听,气得险些当场晕厥。
我喝退了上前的下人,将赵氏扶到了桌边坐下。
「赵家若是恪守本分,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
半月前,萧简同我说了,赵家因贪污被贬谪,不久后便要发配关外。
关外的日子苦,寻常人熬不过几年。
「那年饥荒,我眼看着那娃娃被您亲自抛下了马车,您回来捡人时,怎会辨不得自己的孩子?」
「虽是两三岁的孩童了,可娘亲二字却喊得那么清楚,为那几口粮,几块碎银争得头破血流,可这样一条人命却轻如鸟羽。」
我叹了口气,是气愤,也是无奈。
赵氏沉默了,那满脸如同深壑的褶皱中藏了两颗泪珠,她拉着喊着,同赵家人一起离开了。
我不知她是否后悔,只知道这应该是最后一面。
萧勉死后,赵采芙带着孩子和那些妾室们住在北院里。
她性子变得阴晴不定,时常一人盯着镜子喃喃自语,偶尔还能听见从南院传来几个女子争吵的声音。
几位小妾时常凑到一起来找我抱怨。
「我看那赵采芙当真是发疯了,昨夜不睡,整日就在那院子里坐着。」
「是吧!我前几日也看见了,还拿着镜子照着,怪瘆人的。」
她抱着娃娃时,用外袍紧紧包裹着他,却还是遮不住娃娃身上点点的淤青和红印,
我看不下去了,叫人把那奶娃娃抱来。
「赵采芙,你疯了吧!这么小的孩子都打!」
赵采芙想上前来抢,才半岁出头的娃娃就懂得紧紧抱住我的脖子,连哭都不敢哭一声。
最后,几个下人合力将她锁进了屋子里。
她闹了几日,日日抓门,夜夜哭叫。
等到没了声,下人们推开门一看,前些日子送去的饭菜都被她丢在了床底下,早就发馊发臭了。
她人昏了过去,太医赶到时,已经无力回天。
16
闹剧终落幕,娃娃过继给了那位育有一女的萧勉的妾室。
幸好这妾室是个心善的,对那孩子视如己出,两个娃娃一同待在南院恰好也能做伴。
和萧简成婚近一年,他忙宫里的事,我忙家里和楼里的事。
出游之事便给拖到了现在。
马车上,我靠在他的怀里,看着窗外的景色,不禁百感交集。
「萧简,你会怪我骗你吗?」
「骗我?你何事骗我了?」
我摇了摇头,道了声无事。
来到这书中世界已经不知是几个年头了。
当年我将赵采芙骗走,便是知道赵家人一定会将我捡走,虽这情节我只看了一半,好在结局对我来说算是圆满的。
我攥紧了萧简的手,闭了眼。
希望时间能够再走得慢一些。
全文完。
作者:瓜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