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剔银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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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刚死一个月,痴傻的小叔子半夜就来爬我的窗。

本在意料之中,我却故作惊慌,

「谁!你要做什么!」

月色中他身影单薄,眼底却泛起猩热。

「只是来看看嫂嫂,可惜被发现了呀。」

我勾唇一笑,暗地里去握紧枕头下的匕首,

「小叔子夜闯嫂嫂闺房,传出去可不好听。」

他顺势上了榻,将头埋在我发间。

「那你传,看看大家信你还是信我?」

呵呵,他不知道,我来,就是要他的命。

1

我嫁进徐府那天,掀起轿帘,入眼便是满堂白幡。

众人在花轿外撒的不是喜钱,而是漫天飞舞的纸钱。

白喜并墙,棺木漆黑,与我拜堂的是个公鸡。

我嫁的是大公子徐燕庭,一个月前,他死在了边疆。

徐夫人相中了我,爹娘收了她五十两雪花纹银,把我卖到了徐府。

她亲生的小儿子徐含章比我大两岁,却是个痴傻的。

唢呐一吹,大喜大悲。

风掀起我的一角喜帕,徐含章瞥到了我半边样貌,长长的涎水从唇角流出,恍若痴儿地拍掌大叫:

「嫂嫂……美人!抱!我要抱……」

他冲过来抱住我,炽热掌心贴住我的腰,而后被随侍拽到一边。

大红盖头下,我淡淡掀起一个隐秘的微笑。

我花了三吊钱,请了巷子里最好的画师,把我的美貌画得纤毫毕现。

如今看来,故意送到徐夫人面前的那张画像,没有白费。

盖头掀起的那一瞬,我同样窥到了徐含章眼里一闪而过的幽暗猩红。

和姐姐死的那夜,如出一辙。

三个月前,我偷偷潜入徐府,只为看一眼半年未见的姐姐。

婢女耳房里,我不可置信,榻上躺着的姐姐已是行将就木。

原本莹白的肌肤干瘦暗淡,青紫的痕迹从耳侧蔓延而下,如落梅纷纷。

一条两指粗的铁链拴着她的脖颈和四肢,勒痕渗血。

姐姐面上的神情凄然呆滞。

她离开前,还会为我做桂花糕,为我跳绿腰。

如今,那只温柔抚过我发顶的手,指骨肿胀发青。

她跳不成绿腰了,因为一条腿已经被折断。

听见我声嘶力竭地哭声,她恢复了一些神智,一张口,却是满口断裂的齿牙。

空洞的嘴大张着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我含泪侧耳去听,

「逃……别管……我……」

耳房外传来足音,我环顾四周,匆忙之间躲进了漆黑的衣柜。

柜门正对着床榻,门缝里我看见徐含章领着两个男人进来。

像一堆饥肠辘辘的食客盯着一只待宰的羔羊。

裂帛声里裙摆破碎,绣花鞋被蹬掉,恶虎撕咬咀嚼,吞下美人骨。

我在黑暗里浑身发抖,唇上咬得鲜血淋漓。

可怖的声音停了下来,有人忐忑发问:

「爷,好像没气了,不会有事吧?」

徐含章阴恻恻地笑了一声:

「我是个傻子而已,傻子能有什么事?」

幽冷的月光照着他半边脸,徐含章白皙病弱的脸闪着狂热的猩红。

他漫不经心擦拭双手,眼神冷漠,丝毫没有把人命放在眼里。

姐姐信上说,今年中秋她就能回家。

我们要一同赏月,她要为我做最爱吃的桂花馅月饼。

血蜿蜒而下,沾湿了我的裙角。

我来不及救她了,也擦不干净这血迹。

天光未亮,府墙太高,我们再也不能一起看月亮了。

我歇斯底里地哭出声来,嗓子里生生呛出一口血。

房内人已经走光了。

地上两排拖拽出的血迹还未清理。

我掐得红肿的掌心还在往外渗血。

发生在姐姐身上的事,我会一件不落地还回去。

徐含章,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2

大公子徐燕庭是原配发妻所生,徐老爷早几年去世了。

如今当家的徐夫人是续弦。

我脱了喜袍,换上素服麻衣,簪了白花。

房外挂着白纸扎的马灯,黑暗里泛着幽绿的光。

我在枕头下藏好了匕首,静静等待。

前半夜刚过,窗外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徐含章翻窗进来,眸子闪着阴凉的暗光。

我明知故问,惊慌低喊,「谁!你要做什么!」

他阴恻恻的嗓音像蛇缠绕过来,尾音懒散拖长:

「只是来看看刚过门的嫂嫂,可惜了。」

我并不去问他可惜什么,震惊地捂住嘴惊呼:

「你……你不是痴傻吗?」

他唇角似笑非笑,带着病态的忍耐,并不理会这个问题,径直向床塌这边走过来。

我勾唇一笑,强忍住微微颤栗的恐惧,伸手去握枕下匕首。

「小叔子夜闯嫂嫂闺房,传出去可不好听。」

他已经上了榻,将头埋入我发间深深嗅了一口。

「那你传,看看大家信你还是信我?」

他的痴傻是装的,痴傻就是他作恶的挡箭牌。

我因为紧张,额角微微出汗,对他的动作并没有太多抗拒。

徐含章满意微笑,声音缱绻带着喑哑:

「嫂嫂果然聪慧识时务,拒绝我的人,下场只会更惨。」

他紧盯着我的脸,眼里叫嚣着滚滚猩红,缓缓向我靠过来。

我朝他展颜一笑,带着蓄意的勾引,他看得失神。

就是现在!

我在背后捏紧了匕首,心脏在胸腔狂乱跳动。

浑身的血液都在激荡沸腾,只要我挥出去这把匕首,就能划开徐含章的喉咙,再割下他的头颅!

我挥刀前的一瞬,梁上的瓦片突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月光从碎裂的瓦缝漏进来。

有人潜在房顶,不知是何目的。

徐含章眼神瞬间警惕,旋身下了床塌,他竟也有几分身手。

我为刚刚若是行刺不成而感到后怕。

不知梁上那人底细,是否还会回来,徐含章打消了心思。

离开前,他扣住我的下巴,想要一亲芳泽。

我侧头躲了开来,手指戳在他胸口点了几下,娇笑着:

「明晚三更,后园相会,公子别忘赴约。」

他喉结微动,发出一声短促又满意的笑声,转身离开。

没看见我眼眸中凝聚的冰冷寒意。

第一次杀不了他,我还有第二个计划。

身后有黑衣男子蒙着面从梁上跃下。

他露出的半张脸皎然如月,眼尾微微上翘,睫毛浓密。

眼睑下一粒小巧的痣更添几分清隽,眸子乌沉沉的,映衬着郁郁青青的眉梢。

「方才多谢你。明晚的事,你都准备好了吧?」我定定地看着他。

他朗声应答我,清润凛冽的嗓音如金石相击。

不愧是我花了最后的家当雇来的人。

别看他每次蒙着脸不显山不露水的,倒是个办事机灵的。

不然也不会方才故意打断我。

我信心倍至地搓了搓手指。

徐含章,明晚你就等着我香喷喷的大礼!

3

三更时分,我穿过垂花门,徐含章已经等着了。

他急不可耐伸手来搂我,殊不知我是把夺命的刀。

「水榭里布了酒,不如先去饮几盅助助兴致?」

徐含章脸上的笑幽深了几分:

「嫂嫂果然是个识趣的妙人。」

避开侍从,绕过连廊,我引着他往僻静无人的小径走。

四下幽静漆黑,只有月光照亮。

他蓦然发问,语气带着调笑:

「嫂嫂深夜赴约,为何还要苎麻束发?」

我转过头一把石灰直接往他眼睛里撒——

「自然是等着给你送葬。」

凄厉的惨叫声里,他满脸石灰粉末,疯狂地闭着眼朝我抓过来。

有人从身后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我被环进男人的怀里。

我雇的黑衣男子一脚踹在徐含章的胸膛上。

他踉跄退后几步,踩碎了用来遮臭的木板盖,一脚栽进了粪池。

霎时间,令人作呕的气味飘满了周遭。

不愧是我提前踩点,养尊处优的二少爷哪里知道粪池的位置。

徐含章有几分功夫,奈何踩不到底。

他挣扎了半晌才伸出一只手扒住边沿。

因为怕秽物流进嘴里,他最开始也不敢张开嘴大声呼救。

我快意涌上心头,嫌弃地捂住口鼻,绣花鞋踏上去狠狠碾他的手。

扑通一声,他重新落回池子,浑身糟污,臭气熏天。

眼看他就要溺毙粪池,远处传来脚步声。

「你们不要命了?敢去听二爷的墙角。」

「怕什么,说不定二爷腻了也能赏赏我们。」

时辰恰好,徐含章的两个手下提着灯笼找过来了,他顾不上喝不喝得到粪水了,连忙大声叫喊。

黑衣男子眼神锋锐:「快走!」

我哪里甘心徐含章死到临头还能被救下,才要挣扎就被他扛在了肩膀上,纵身而起,飞檐走壁。

我拳头砸在他宽厚的背上,被这个临阵脱逃的人气得两眼通红。

我们刚回去,宝芸已经等在院子里了。

宝芸不仅是徐夫人的婢女,也是姐姐生前的至交好友。

她递给我准备好的婢女衣裳:

「角楼低矮,快从那逃走吧。」

宝芸怕我遭受猛烈的报复。

徐含章未死,我这么走了着实不甘心。

我攥住手里的衣裳,手背用力到青筋暴起,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淌下来。

满心都是疯狂的仇恨和绝望。

草芥一场,不能取仇人项上首级,我不甘!

黑衣男子叹了口气,递过来一张帕子:

「可以不走。我发誓保护好你,帮你报仇。」

好大的口气!

我怒瞪着他,很难不迁怒他方才把我扛走的行为。

我不走,倒也不是因为他的承诺。

与其逃出去藏匿一生,不如迎难而上从绝路里闯出生路!

宝芸忧心忡忡地被我劝走了。

「你过来,我的腿刚刚被你的肩骨硌到了。」

我伸手招他过来。

在男人下意识要弯腰查看时,我一把掀开了他的面罩。

月光下是一张芝兰玉树的脸,薄唇高鼻,清俊得无可挑剔。

倒也配得上那双眉眼。

他带了猝不及防的恼怒,眼含威压。

「瞪什么瞪!我都快被你害死了,看看你长啥样怎么了!」

我理直气壮顶回去,他被我噎得不吭声了。

我拿脚踢踢他,带了三分闷气,「怎么称呼?」

他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下,「李扶舟。」

4

李扶舟斜倚在我的房梁上帮我守着夜,我稍稍安下心。

好歹灌了徐含章几口粪水。

第二日徐含章的两个手下就出事了。

一个被发现漂浮在粪池里,据说是半夜如厕的时候不小心掉下去的。

另一个众人流传的版本里,他是突发心疾离世的。

徐含章真是心狠手辣,跟了多年的手下也舍得杀人灭口。

不过也变相为我姐姐报仇了。

这两个人,先下去给她磕头赔罪。

给徐夫人敬茶时,徐含章也在一旁,眼睛看起来被石灰伤得不轻。

他几乎掩饰不住装出来的痴傻,恨不得立刻活吞了我。

身上还熏着浓郁的香,看来昨夜十分不好受。

保养得当的徐夫人风韵犹存,只不过脸上的神情却是皮笑肉不笑的:

「昨日你应当休整好了,今天便去灵堂给大公子守灵吧。」

我还没回什么话,两个老妇一把将我架起来,押着我往灵堂去。

她俩一走,徐含章就幽幽现身。

他抬手就扼住我的脖颈,手上却并未使劲。

「薛执玉,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本想和你多玩玩。」

「可惜了,过几日你就要受苦了。」

「我会让你,比死还要惨上十倍。」

带着胜利者的炫耀,或许也是想看到我哭泣求饶的模样。

他兴奋地鼻孔翕动,急促呼吸洒在我脸上,迫不及待阴笑。

他说我和徐燕庭结的是冥婚。

徐燕庭头七那日,就是我的死期。

届时,烧红的锁链穿透四肢,我连挣扎都不能,何况逃跑。

再然后,我的嘴就会被缝上,这样死后也告不成阴司状。

最后,琐灵钉穿过额头,让我连化为厉鬼的机会都没有。

我手脚冰凉,倒也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这种死法和姐姐一模一样。

我从乱葬岗背回来的尸身,就是如他描述的这般。

我恨当时我不懂,我恨我此刻才知。

他们竟连姐姐死后的魂魄也不放过!

徐含章的手丢开,我瘫坐在地,目光涣散,从没此刻这般恨!

我要杀了他!我必须杀了他!

愤怒和仇恨滋生,滔天的怒火让我失去理智。

我猛地拔出发钗对着他喉咙刺过去,却只划破了他一层皮肉。

他的手掌控制住我,仿佛嘲笑我的无用。

「嫂嫂还是省点力气,好上路。」

徐含章仰天大笑着得意离开。

我强撑着,我不会在他跟前流一滴眼泪。

他一走,我就扑倒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疯了一样声嘶力竭去吼叫,却恍恍惚惚发不出任何声音。

沉重的木门被风带动,啪地关上。

漆黑棺木前,纸扎的假人微微颤抖。

几根白烛是唯一的光源。

李扶舟从黑暗里走出来,闷不吭声在蒲团上坐下。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沉默着把我从地上扶起来。

我被摁在他膝头,他带着安抚的意味,轻柔地拍着我的背脊。

明明灭灭的烛火里,脑袋也昏昏沉沉。

我好像听见一个漱冰濯雪的声音,那人叹了口气:

「放心,不会让你死掉的。」

5

我倒也不是因为害怕自己的死亡而哭。

一觉醒来,我习惯性用脚踢了踢李扶舟,

「喂,你真能带我逃出去?」

然后想到了什么,立刻变脸,气势汹汹:

「你有这个本事为什么不直接帮我杀了他!」

李扶舟并不搭理我,我眼珠一转,凑到他跟前:

「我看你长得也不错,正好我也死了夫君。」

「帮我杀了徐含章,我们私奔怎么样?」

李扶舟的唇瞬间抿起来了,斜了我一眼,脸色有点黑。

「你有心仪的姑娘?还是嫌我长得不漂亮?」

他的脸更黑了,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没有。」

我说了五句话,他终于回了我三个字。

当然这三个字肯定是否认前面那个问题的。

半晌,李扶舟转过脸深深盯着我:

「报仇在于杀人诛心,你要摧毁他们所珍视的一切。」

李扶舟的身手是真的好,他带了我这个女子,竟然还能悄无声息潜在徐夫人的屋顶。

底下的徐夫人焦躁不安,在屋内打转:

「你还要装傻子装到什么时候!」

徐含章坐在桌前好整以暇托着腮,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茶:

「急什么,左右徐燕庭被我们弄死了,老头子的爵位不还是我的。」

他茶盏搁在桌上,一声脆响:

「娘,你就不能让我再装装傻,快活几日。」

徐夫人戳了戳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看他眼下被石灰灼烧的伤痕:

「灵堂那个小贱蹄子,仔细着些。」

「她是给徐燕庭配阴婚的,你别给我闹出多余的事来。」

临离开时,徐含章在院门口往宝芸的脸上摸了一把。

宝芸眼里怯怯地低下头,大气不敢喘。

日后我非得把他这只手剁下来!

看完了戏,李扶舟把我送回去。

被关在灵堂的几日,他们有意饿着我。

一天只给一碗清粥。

李扶舟人很大方,心地也挺善良,给我从外面带来美味佳肴。

头七前两天,李扶舟说他有要事处理,丢下了一个圆脸少年保护我。

宝芸冒死来见我,她说当初徐含章本来看上的是她,只是顾忌着徐夫人还要用她,暂时没有下手。

姐姐有次在花园里为了保护她,无端惹来了杀身之祸。

宝芸痛哭流涕地自责,哪怕豁出命也要救我出去。

我一点也不恨她。

我伸手扶起她:「宝芸,你相信我。」

「我不仅不会死,我还会把你一起拉出这个牢笼。」

其实我还有最后一张护身符。

这张护身符带给我很大的自信和底气。

我曾经看见过李扶舟的脸,我也知道他是谁。

他带着帏帽躲在深巷的第三天,我就已经盯上了他。

我去聘请李扶舟不是巧合,是有意为之。

他能答应我算是意外之喜。

只有雇了他来,才能保我不死。

6

直到徐燕庭头七那天,我被放出来。

粥里被下了药,我一口没喝,装成四肢无力的样子。

我被强行套上鲜艳血红的嫁衣,脸也被脂粉涂得惨白一片。

镜子里的这张脸青白诡异,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

收拾完毕,另一口新棺已经打开,这次是用来葬我的。

四肢被铁链拴在刑台上,我只有脑袋能动弹。

徐含章手里拿着针线,盯着我的唇,眼底一片阴狠:

「嫂嫂,你惹谁不好,非要惹到我。」

徐夫人眼神滑过我的脸,眼眸发亮,

「等等——」她出声制止徐含章,我还在想这老货要憋什么好屁时,她抬手递过去一个玉碗:「我要她的血。」

徐含章拿过小碗和银刀,凑过来端详我,似乎在考虑往哪下手。

该死的李扶舟,人死哪里去了!

我又真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男人身上,还好自己留有后手。

我猛地抬头,用头狠狠撞在徐含章凑过来的脸上。

他本来眼睛就被我用石灰伤得不轻,这一撞正好磕了脆弱的鼻骨。

他捂住脸惨叫连连,跌在地上一时半会爬不起来,手里的碗摔了,碎了一地。

两行血迹从指缝里喷涌而出,刹那间半张脸红红白白。

徐夫人歇斯底里地尖叫,喊人进来收拾我。

宝芸和我对了个眼神,微微点头。

我和她早在袖口藏了药,现在这药粉就捏在手心里。

足够药翻一屋子人,也能趁机杀了徐含章。

只不过终会玉石俱焚。

事后我可以打晕宝芸,保下她。

但我自己,即使侥幸逃出徐府,也多半逃不出官府追捕。

多少得赔上一条命。

我凝神屏气,外面倏地有人大喊:

「夫人不好了!大公子他……大公子他活了!」

厚重的门被踹开,刺眼的阳光洒了进来,我眯了眯眼睛。

芝兰玉树的身影逆着光,一把踹开正想对我下手的徐含章。

徐含章鼻血还没止住,又被他踹得吐了血。

徐夫人尖利着嗓子:「你……你是人是鬼!」

清隽绝俗的脸,却不是拈花执笔的手。

来人一剑劈开我的铁链,扶我坐起来。

我靠在他怀里,他眼睑下那粒小痣近在咫尺,添了几分昳丽。

他玩味地含笑凝视着我,期待我的反应。

找上李扶舟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李扶舟就是徐燕庭。

许久之前,徐燕庭从边疆回来,长街上百姓相迎眺望。

他打马而过,白袍银铠,郎艳独绝。

那时我就忘不掉这张脸了。

大半个月前,幽僻的深巷,面色苍白、身上有伤的行人牵马而过。

黑色帏帽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的一小部分侧脸足够让我认清这是谁。

被暗害,差点死在边疆的承爵长子。

没有谁比他更适合成为我的盟友。

那天我有意试探,勾他事成后与我私奔。

他瞬间黑了的脸色再次印证了他的身份。

我薛执玉,从不做无准备的事。

7

徐夫人阴毒的目光要把我们俩后背盯穿。

徐含章被踹得晕在地上,鼻子还在往外冒血。

徐燕庭把我打横抱走,我搂住他的脖子,入鼻是好闻的檀木香。

他把我稳稳放在榻边:「阿松,你去打盆热水。」

照看我两天的圆脸少年神出鬼地冒出来。

阿松……阿松……这名字很耳熟。

换掉喜服,洗掉脂粉,他低头给我瘀紫的手腕上药。

我认为,现在我们的关系里他占据上风。

如果他开口,必定要质问我费尽心思杀徐含章的缘由。

徐燕庭却真挚地和我解释:「我并非有意欺瞒你。」

三个月前,他回来了一次,拟定承爵。

后来,他险些被身边亲卫害死在边关。

徐燕庭觉得此事暗藏玄机,于是诈死潜回府,亲自刺探。

三个月前?三个月前!

我就说我在哪里听过阿松这个名字。

三个月前,我在漆黑长夜里踉跄摸索到乱葬岗,野狗争抢啃咬遗骨,乌鸦停在碑石上嘶鸣。

我寻到了那具惨不忍睹的尸骨,负在背上,瓢泼大雨里走了半夜。

爹娘却嫌弃姐姐的尸骨晦气,把我们赶了出来。

我再次把姐姐负在背上,背去城外安葬。

深夜里一辆出城的马车停了下来,赶车人戴着斗笠看不清面貌。

只能隐约瞧见少年圆圆的脸庞轮廓。

车内人声音清冷却含着好意:「阿松,去请那位姑娘搭一段路。」

「公子,可是她背上背的……」

「还不快去!」

我要磕头道谢,徐燕庭柔声说了句无妨,我就被阿松扶住了。

依偎着姐姐的尸骨,我坐在车头,心头悲凉钝痛。

一路寂静无声,车顶油灯摇曳。

风雨交加,因此我并没有窥见车帘后那人样貌。

原来那么早,徐燕庭就已经帮过我一次了。

我却私心算计了他。

「还作数吗?」

徐燕庭轻柔涂完药,乌沉沉的黑瞳目不转睛凝视着我。

我正羞愧难当,被他这一问顿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对上我疑惑困顿的眼眸,露出一抹促狭的笑:

「你说……我帮你杀了徐含章,你和我私奔,还作数吗?」

本是用来试探他的话,现在反倒被他用来揶揄我。

我垂下眼睫,心跳加速,感觉脸都要红透了。

「作数。」

闻言,徐燕庭嘴角翘起,玉白的脸微微泛红。

他伸手把我的额发拨到一边,揉着我额头撞出来的青紫,

「你且安心养几天,好好休息。」

他临走前,又朝我露出一个清风朗月的笑:

「你仍可唤我扶舟,我的母亲姓李,扶舟是我的表字。」

我讷讷应下,有些羞涩,心里还在打转。

徐燕庭堂堂六品昭武校尉,区区一个爵位,徐夫人母子就敢暗害他,他们背后必定有帮凶,且此人不简单。

我只等着最恰当的时机和徐燕庭联手,定能一击必杀。

但我心里还有个疑窦没有解开,徐燕庭也没给我答案。

那就是——

徐含章要来缝我的嘴时,徐夫人为何拿玉碗要我的血?

8

徐含章和徐夫人恨毒了我。

但徐燕庭在,他们母子再恨,也杀不了我。

宝芸这几日整个人看起来枯瘦苍白,憔悴了许多。

我寻不到机会约她私下见面,趁着下人用晚膳时摸到她耳房。

宝芸见我来了,猛地把面前的食盒盖上。

我担忧地握住她的手:「徐夫人对你做什么了吗?」

她摇摇头,惨白的脸上眼圈都渗着青。

见她不肯说,身体好像还在忍着疼微微颤抖,我一把掀开她的袖口。

被刀刃划开的错综复杂的伤口,有的结痂了,有的还在流血。

我失声:「这是怎么弄的!」

她还不肯说,我一把揭开她盖上的食盒,食盒里两菜一汤——鸭血,猪肝,还有红枣汤。

我瞬间眼睛红了,姐姐走后,我把宝芸视为第二个姐姐,见不得她受到这般伤害。

我紧紧抱住她,眼泪溢出眼眶:

「是徐夫人对吧,她要取你的血……」

宝芸扑在我的怀里,小声呜咽起来。

徐夫人为了驻颜,竟然取年轻婢女的血服用。

以前是其他婢女,此事又做得隐秘,所以宝芸本来不知情。

近日徐燕庭回来后看得紧,她便打起来宝芸的主意。

宝芸还说,以往她夜间睡得格外沉。

昨天夜里因为伤口疼痛,清醒的那一会儿,好像听见了徐夫人房里有中年男子的声音。

我给宝芸敷了药,时辰到了,只能匆匆离开。

指甲狠狠掐住掌心,我等不得了,为了宝芸的命我也等不得了!

我把宝芸这边的消息告诉给徐燕庭。

他眉头紧锁,随即两日都不见踪影。

直到收到他让阿松递来的消息,我方才松了口气。

入夜后,阿松放倒了徐含章的小厮,再往屋子里吹了致幻的药粉。

我细细画了眉黛,眼睛勾勒地更加深邃,蒙上纱巾。

晚风拂起我的披帛,如仙子降临。

我叩开房门的那一刻,徐含章迷瞪着眼看痴了。

姐姐死去的那间耳房偏僻无人,目前为止还是空置的。

我在前面徐徐地走,徐含章在后面踉跄地追。

「仙子……仙子等我。」

我脚下不停进了那间耳房,面纱下勾起一抹冷笑。

徐燕庭说得对,一刀杀了徐含章多没意思,我要让他失去一切,在最深的恐惧里生不如死,比姐姐凄惨万倍!

徐含章眼见美人飘进了屋子,药粉让他精神亢奋,意识不清。

他跟着进来,呼吸急促,像一条发情的野狗。

脸却撞到了什么东西。

半空中悬下一双脚,惨白青紫,套着一双鲜红小巧的绣花鞋。

淅淅沥沥的血滴落在徐含章脸上,他缓缓抬头,入眼就是脖子上套着锁链的女子。

咯吱咯吱的骨骼扭动声显得尤其瘆人,风吹开覆面的长发,是一张死相尤其惨烈的脸。

被缝上的唇挣开了线,空洞的嘴里是断裂的齿牙。

徐含章惨嚎一声,想晕过去,但药粉却让他亢奋到晕不过去。

多可笑,作恶多端的人竟然也怕鬼。

锁链套上他的脖子,猛地收紧,他被阿松锁在了姐姐死去的那张榻上。

我当着他的面取下面纱,擦去脸上多余的妆容。

徐含章呼哧呼哧喘着气,恐惧的眼神让我十分满意。

我攥紧手里的银刀,凑上前去。

月光透过刀刃,在他脸上投出雪亮锋锐的刀光。

现在,他真成一条任我宰割的野狗了。

9

徐夫人最近日子过得有点不顺心。

亲儿子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两日不见人影。

不过徐含章以前就曾隐瞒身份出去寻欢作乐,在脂粉堆里瞎胡闹很多天不回府。

所以她倒也没放在心上。

毕竟满城的人都不知道痴傻的徐二公子是装的。

我说过,我会让徐含章生不如死。

那间耳房因为偏僻,鲜少有人经过,所以徐含章才选了那里作为囚禁和折磨姐姐的牢笼。

如今,这里同样是他的地狱。

徐燕庭费了很大的功夫替我弄来我需要的药粉。

他还确定了半夜徐夫人房中之所以会出现男人的原因——她在偷情。

女为悦己者容,为了拉拢心上人,她寻来了一个驻颜秘术。

未婚女子的鲜血多日服用,可保芳龄永存,返老还童。

事到如今,我也不是仅仅只想复仇了。

我要帮徐燕庭,掀翻徐府这乌烟瘴气的灾殃,解救更多的女子。

说完这些重要的事,徐燕庭往我身边挪了挪。

今晚他非说隔墙有耳,拉着我跑到房檐上谈这些事。

「抱歉,我常年在边关,导致这两人如此作恶猖獗。」

徐燕庭诚恳地道歉,我有所动容,摇了摇头。

「这不是你的错。」

他轻咳一声,从前襟掏出一支玉钗,脸微微泛红:

「送你的,这几日你辛苦了。」

月色溶溶,他银边白袍,皎然如月。

从姐姐离去后,我被仇恨裹挟。

本以为此生我再也不会抬首赏月,没想到此刻徐燕庭与我同在。

他目不转睛凝视着我,眼里藏了情意。

我有些慌乱,嘴里转移了话题,手却不由自主接过了玉钗。

「对了,徐夫人的奸夫,你打算怎么办?」

他轻笑一声:「引蛇出洞。」

我顿时悟了过来,和他相视而笑。

复仇计划终于到我最喜欢的环节了。

三日后,徐含章在徐府外的深巷被发现。

他衣衫不整,满身青紫,外袍被撕得衣不蔽体。

身下还有胳膊上渗出的血迹,分不清是被划伤的,还是被咬烂的。

明眼人一看也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不愧是破庙的乞丐,荤素不忌,男女不忌。

我也说过,姐姐发生过的事,我会一件不少地全还回去。

徐夫人心肝俱碎,跌跌撞撞冲出来,撕心裂肺地扑在徐含章身上。

徐燕庭和我站在府门的阴影里淡漠地欣赏这一切。

围观的百姓们议论纷纷:

「可怜了,谁叫他是个傻子,被人欺负了也是活该。」

徐夫人听到此话,宛如一头发疯的野狼,哪还有初见时贵妇人的端庄模样:「闭嘴!都给我闭嘴!你们这些贱民!不许看!不许看!」

「呜呜我的儿,我的儿……」

她崩溃痛哭,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这就近乎崩溃了?

我还更期待徐夫人后面的表现呢。

动手之前,我也曾犹疑徐燕庭是否答应我下这么重的手。

毕竟三个月前,他对我这么一个雨夜背尸的陌生女子都能抱有极大的善意。

徐含章又是他同父异母的血亲。

但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徐燕庭只淡淡掀了眼皮:

「血债血偿,施加给别人时,他怎么没想过自己承不了这苦果。」

此话一出,我更放心大胆了。

不愧是我欣赏的男子,慈悲和良善只施舍该给的人。

10

安顿好徐含章,徐夫人立刻气势汹汹寻了过来。

她风韵犹存还涂了蔻丹的手指着我的鼻子:「贱妇!

是不是你害了我的儿!你这个毒妇!我要你偿命!」

我一脸无辜,实则眼底含了只有她才看得清的讥诮:

「婆母可不能乱说。除非他亲口指认,否则空口白牙冤枉我,我是不认的。」

我这话就是狠狠往她心上扎。

徐含章什么时候醒都是未知。

何况,谁知道发生这种事,他会不会从此不用装了,直接变成真傻子。

我简直畅快到要笑出声来。

徐夫人气急败坏,抬手要往我脸上打,却在半空被横插进来的另一只手稳稳攥住。

「母亲要对我的妻子做什么?」

徐燕庭居高临下捏住徐夫人的手腕,一声母亲喊得那是满满的冷峭和讥嘲。

徐燕庭丢开她的手,转身搂着我,徐夫人气恨地追着辱骂:

「你们这样就不怕有报应?!」

我们理也不理,她转身想走,院门却唰地一下被关上。

阿松丢了只沾满了血的银碗在她面前。

徐夫人面色瞬间苍白,徐燕庭冷若冰霜地勾起一个笑:

「母亲这样就不怕有报应?!」

这句话被原封不动还回去。

徐夫人丑事曝光,她不确定徐燕庭是不是一并知晓了偷情的事:

「我取点血而已,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她紧盯着为她取了血的宝芸,挑了眉梢:

「你也觉得我该有报应?」

宝芸并不应答她。

一片寂静里,我突兀地笑出了声:

「婆母问她做什么?问也是该问小叔。」

徐夫人脸上的理直气壮消散了,她面上露出一种不安的惶恐,嗓音嘶哑着艰难发问:

「你……你什么意思?」

我发出一声冷冷的嗤笑,拍了拍掌心:

「你最近饮的血,都是你亲儿子的呀。」

话音刚落,徐夫人像被抽干力气的人偶滑倒在地。

片刻,她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嚎,而后伏在地上生生地干呕起来,仿佛要把喝下去的血全部呕出来。

真奇怪,喝婢女的血心安理得,自己儿子的怎么就承受不住了。

这可是我在那间幽僻耳房里,一刀刀给徐含章放的血。

就等着徐夫人一口一口把这血喝进去呢。

徐夫人那天被拖下去后就发了高热,缠绵病榻三天也没见好。

我去看过徐含章,他被锁在榻上,不知是真疯还是假疯。

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如见恶鬼。

但我不就是来复仇的恶鬼么。

我还没怎么样他,他两眼一翻,竟是害怕到溺尿了。

真没意思,我还没给他最后的绝杀呢。

但我有件事还没有跟徐燕庭坦白。

这是压在我心上的一块石头。

他对我那样坦诚相待。

礼尚往来,我也不该瞒着他。

11

徐燕庭近日很忙,他在抓那条由徐氏母子引出洞的蛇。

我端了一盅汤,在门口纠结了很久,推开他书房的门。

他在书案边加了长椅让我坐,我就托着腮盯着他执笔写信。

少顷,徐燕庭叹了口气:

「你这么盯着我瞧,我哪有办法专心写信。」

我犹豫了,手指无意识在桌上点了点,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实在难以启齿,我闭了闭眼:

「你还记得我雇你陪我来徐府的那天吗?其实,在那之前我就清楚你的身份。我为了利用你,故意让你用李扶舟的身份陪着我嫁进来……」

我心里十分忐忑,不知他容不容得下我的心机。

徐燕庭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就因为这个,你在我书房门口站了半个时辰都不敢进来?」

啊?他怎么和我预想中的反应截然不同。

徐燕庭笑得弯了腰,他拿起毛笔,用笔杆末梢点了点我的鼻尖:

「那如果我说,在你来找我时,我就知道你的打算呢?」

这……这怎么可能。

徐燕庭绕过桌子,双手握住我的肩膀:「你不信?」

他递过来一个精巧的荷包,只是年岁久了,磨损的边缘泛了白。

我颤抖着嘴唇翻开内袋,银线绣的执玉两个字映入眼帘。

是……是姐姐的绣工。

我眼泪啪嗒一声滴落在桌子上。

在徐燕庭清晰的叙述里,我听到了另一个视角。

他年少时,被徐夫人母子关在府外,饿得几乎快要昏死过去。

来来往往的人群事不关己地路过。

扎双环髻的小丫头路过,连荷包带饼全塞给他了。

面容明丽的少女在远处招手,小丫头喊着姐姐,噌噌跑远。

那块饼缓解了徐燕庭的饥饿,救了他的命。

他想,他有点后悔没问恩人的名字。

翻开荷包的内袋,只有执玉这两个字。

直到多年后,他雨夜出城,赶赴边关。

深夜里一个姑娘艰难地背负亲人尸骨,徐燕庭心生怜悯捎上她一截。

姑娘下车的一瞬,在摇曳的油灯光影里,他透过车帘清晰看到了她的脸,和当年递过来荷包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世事难料,徐燕庭军令在身,他想,等他回来。

再回来的时候,他潜藏在暗巷,却是那个姑娘亲自找上了门。

「我这里有五十两纹银,是我全部的家当。」

「我想雇你陪我嫁入徐府,你愿意吗?」

鬼使神差地,他毫不犹豫应下了。

听到这里,我才发现徐燕庭已经把我揽在了怀里,我的侧脸正紧紧贴住他宽阔的胸膛。

我没有挣扎,双手回抱住他的腰。

听着沉稳有力地心跳,所有的顾虑烟消云散。

想到了什么,我也噗嗤笑出了声:

「你早知道我要嫁的是你,听着我要和李扶舟私奔是什么感受?」

徐燕庭把下巴抵在我的头顶上:

「我当时真想着什么都不要了,就和你私奔。」

听到没,他超爱。

我听得心潮澎湃,忍不住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徐燕庭的眼眸瞬间变得幽深,在他凑过来时,我及时发问:

「徐夫人那边,你都布置好了没?」

他不管不顾地扳过我的肩膀,脸覆了下来,含糊的吐字在唇齿间缭绕:

「都妥了,你放心。」

12

徐夫人缠绵病榻多日,终于有了好转。

只不过吃不下东西,一吃便呕,整个人不复原来丰腴圆润的模样,透出点形销骨立的病弱。

砖墙发出诡异的吱呀声,徐夫人的眼眸亮了,扑入从暗道里钻出来的斗篷人怀里。

「阿郎,你终于来看我了。」

斗篷人掀开兜帽,还未来得及反应,室外就燃起了一片火光。

他眼见大事不妙要钻回暗道,室内的烛火突然大亮。

阿松从他身后神出鬼没地冒出来,几招制住了他。

徐燕庭挽着我推门而入,眼底掠过凌厉的神色:

「叔父别来无恙,反被侄儿算计的滋味如何?」

斗篷下是一张中年男子的脸,年岁大了但依旧儒雅,细看之下眉眼间还和徐燕庭有几分相似。

徐夫人的脸色惨白得像鬼,她扑通一声跪在我和徐燕庭脚边。

徐叔父一言未发,徐夫人却开始替他开脱:

「都是我勾引他的……燕庭,算母亲求你……」

徐燕庭一声厉吼让她闭嘴,徐夫人浑身一哆嗦,不敢再说一个字。

我看着她,倒有几分痴情女子的可怜。

「你以为他真的爱你?你以为你替他杀了我后他就能真心待你?你以为他不是为了父亲的爵位和家产?」

「他纵容徐含章和你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有朝一日这些把柄就是挥向你们的屠刀!你真以为他很疼爱你的儿子?」

徐燕庭冷着声音,这一连串的发问倒真把徐夫人问住了。

我审视着徐叔父,很难想象就是这么一个人,把徐府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蛰伏在暗处,是一切不详的起因。

他为了一己私欲,释放出了徐含章母子的恶。

徐夫人不停摇着脑袋,嘴里念叨着她不信。

我实在气恨,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试图打醒她:

「你以为他今晚来是为了和你幽会?他袖子里藏了刀,今晚前来就是为了取你性命,灭你的口!」

徐夫人像是被我打懵了,也可能是大梦初醒。

她不再说话,只抽噎着,等着徐叔父一个解释。

徐叔父袖子里的刀被阿松搜出来掷在地上,他叹了口气,对着徐燕庭幽幽笑了:

「好侄儿,败在你的手里,叔父服输。」

徐夫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现在,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徐含章被我关在姐姐死去的那间耳房。

我带了一个赤膊的精壮男人打开了那间房,里面空无一人。

我转了一圈,猛地打开了那晚我躲的柜子。

徐含章蜷缩在里面,满脸是泪,恐惧地望着我:

「求求你,放过我。」

我嘴角冷酷地抿直,高高举起手里的铁链,

「抱歉,你没我当时藏得好。」

发生在姐姐身上的事,我会一件不落地还回去。

现在,还差最后一件。

13

「几个月前,就是在这里,你杀了我的姐姐。」

「我就躲在柜子里,听你和人嬉笑着说,美人肤白如银灯,不如你们这招刑罚就唤作剔银灯。」

「现在,你也尝一尝剔银灯的滋味。」

我找了城里最好的杀猪匠,保管让徐含章比我姐姐痛上百倍。

徐含章被铁链拴住的四肢疯狂地挣扎。

他痛哭流涕,歇斯底里向我认错,向我求饶。

他流的眼泪不如我那晚流的十分之一。

我不满意。

所以我不会有任何地怜悯。

极度的痛苦里,他后脑勺拼命撞向床塌,试图把自己撞昏,当然也只是白费力气。

腿被折断,和他折我姐姐时一模一样。

牙齿被敲断,和他敲我姐姐时一模一样。

血沾湿了我的裙摆,这次,我能洗干净了。

因为是仇人的鲜血。

最后,我没有了观赏的心情,留了杀猪匠一个人在里面。

大仇得报,姐姐却再也回不来了。

迈出房门的那刻,我疲惫到了极致,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徐府少了一个徐夫人,街头多了一个疯妇人。

逢人便问有没有看见自己的情郎。

惹得众人摇头嫌弃。

我的爹娘知道徐燕庭没死,我成了徐府少夫人,乐得当夜就上门找我。

我永远无法原谅他们。

让下人骂了声晦气,把他们赶走。

说来也巧,赶走他们的那天晚上也下了同样大的雨。

又是一年中秋了。

我和徐燕庭在边塞重新成了一次婚。

残灯寒夜,雁门朔雪,却有情人把臂共赏。

宝芸端上来桂花馅的月饼,她说这是当年姐姐亲手教她做的。

阿松迫不及待要来拿一块,被宝芸一瞪,他就只会红着脸摸后脑勺了。

我跳了从姐姐那学来的绿腰,把徐燕庭看痴了眼。

他脱下披风,珍重地披在我肩头。

又往我的玉盏里倒了酒,仔细叮嘱:

「喝点暖暖,但不许喝多,待会还要赏月的。」

姐姐,你看。

本以为我们再也不能一起赏月亮了。

但现在,我又开始期盼中秋了。

你换了一种方式,

和其他人一起陪在我身边。

全文完

作者:椒花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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