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假千金,生来便是为嫡妹挡灾的。
世子上门求娶,她将我打晕,设计代嫁。
嫡妹踩着我的手,露出恶意的笑容:「你这辈子,都只能被我踩在脚下。」
可她不知道。
世子是重生回来的。
他,非我不娶。
1
凄风苦雨。
嫡妹伏在案上大哭。
她嚎得声嘶力竭,声音却未见半分哽咽:「为什么世子爷要娶这个贱人!」
这个京中人人称赞的才女,此刻目光怨毒之极,污言秽语。
我们共同的母亲——陈夫人,一脸虑色,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沉默地伫立。
胡婉宁号啕大哭,扑进陈夫人怀中。
月初,汝南王世子江席玉上门下聘,点名要娶胡家大小姐。
也就是我,胡微。
胡大人高兴坏了。
他年过不惑,宦海沉浮多年,只是个六品的编修,何曾想过能与汝南王府搭上关系?
当下喜得痴狂,忙不迭收了聘礼,定了婚期。
可胡婉宁的脸却越来越绿。
她恨恨地,借口胃痛,让我打了一壶热水,为她泡茶。
抿了一口,便全部吐在我脸上。
「姐姐马上就要麻雀变凤凰了,心野了。」胡婉宁眼底跳跃着不怀好意的冷光,「都不会伺候我了。」
「确实。」
我点点头。
胡婉宁志得意满,还想再说些什么。
我抄起鎏金小壶,将里面的水尽数泼到她身上。
胡婉宁被烫得大叫。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出。
2
我虽是胡家的大小姐。
却并不是陈夫人的亲生女儿。
陈夫人生胡婉宁时难产,损了身子,以后再不能怀孕。
因而对这个唯一的女儿颇为娇宠。
胡婉宁一岁时,高烧三天,烧得人都迷糊了,医者束手无策。
陈夫人求遍了京中的寺庙道观,三千台阶,她一步一叩首,磕得头破血流,终于求得了法子。
道人说,此是胡婉宁命中一劫,十分凶险。
破解之法唯有找一个八字相仿的孩子,认作胡家女儿,饮下胡婉宁的指尖血,为她挡劫。
那个孩子就是我。
我饮下指尖血后,没日没夜地发起高烧来,症状与胡婉宁一模一样。
而胡婉宁的烧渐渐退了。
陈夫人喜不自胜,命人为我准备身后事。
可谁也没想到。
我活下来了。
我这条买来的,为胡婉宁挡劫数的命,居然如同野草一般倔强。
事已至此,胡夫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对外只说我身子弱,自小养在庄子里,没见过人。
我就这样成了胡家的大小姐。
但阖府谁人不知,我名义上是胡家女儿,其实就是个伺候胡婉宁的奴婢。
胡婉宁觉得我抢了她大小姐的地位,十分厌恶我。
数九寒冬,她说簪子掉了,让我穿着破棉袄下湖去捞。
炎炎夏日,她躲在阴凉地,让我头顶着灌满热水的鎏金壶,在院中四肢并用,学马走路。
3
胡婉宁在陈夫人怀中,抽抽噎噎,「娘,这贱婢反了天了,将一壶热茶全浇在我身上——你瞧,这里都烫破皮了。明日她出嫁,做了世子妃,咱们家还不知道有没有活路……」
「干脆,干脆我现在就悬梁自尽了!」
她从陈夫人怀中挣脱出来,佯装要上吊。
陈夫人赶忙抱住她。
一叠声地唤心肝儿宝贝。
我冷眼看着这对母女表演。
是的,表演。
因为下一秒,陈夫人就侧头过来,对我说:「胡微,你身份低微,怎么能嫁给世子爷?让婉宁替你去。」
「替?」
我冷笑出声,「世子要娶的是我,这也是能替的?」
「如何不能!」胡婉宁愤愤道,「横竖他又没见过你!况且,况且,除了我们自家,外人哪知道胡家还有个大小姐?说不定,世子爷本来想娶的就是我!」
陈夫人则高高在上道:「胡微,我定不会亏待你,肯定再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可笑。
「夫人。」
我静静看着她,缓声说,「今日之事,胡大人可知晓?」
「胡微!」胡婉宁突然咬牙切齿道,「你个贱婢!」
看着她的模样,我心下了然,笑了笑,「那定是不知道了。」
想来也是。
胡大人虽然对陈夫人和胡婉宁的行径视若无睹。
但他决计做不出偷梁换柱之事。
无他,只是因为官运、名声在他心中,比妻儿重要的多得多。
此事若东窗事发,不仅会断了和汝南王府的关系,也会让他名誉扫地。
他不可能冒这个险。
这便是我的筹码。
「你们瞒着胡大人,」我逼近胡婉宁,眼神如刀,「偷偷摸摸做这档子事。你说,他知道了会把你怎么样?」
「你少在这儿威胁我!」
胡婉宁腾得站起身来。
她道:「胡微,实话告诉你,今日这事,你不答应也得答应!你这个扫把星,贱婢,下贱蹄子,还妄想飞上枝头做世子妃呢?你做梦!世子妃只能是我!」
我不惯着胡婉宁。
毫不犹豫地给了她一巴掌。
啪。
清脆声响过后,胡婉宁捂着脸,恨恨盯着我。
目光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
「妹妹嘴脏得很,姐姐替家中西席管教一二。」我抿抿唇,冲她微笑,「胡婉宁,你的意思是破罐子破摔了?」
「那好,反正我这一条烂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豁出命去官府、去王府门口大闹一场,让天下人都知道,翰林胡家是这样养女儿的!自诩清流,背地里却做出这种偷梁换柱的腌臜事!」
声声掷地。
胡婉宁气了个倒仰,指着我的鼻子:「你你你……你敢!」
「怎么?」
我眨了眨眼,「二小姐觉得我不敢?」
「贱……」
陈夫人拽住了胡婉宁。
她沉沉叹了一口气,道:「罢,都是命数。」
「这也是你的造化。」陈夫人道,「你往后出嫁,可要想着家里,多多帮衬些,也给你妹妹寻个好姻缘。」
「娘!」
胡婉宁忿忿不平:「你说什……」
「住嘴。」
陈夫人同胡婉宁交换了个眼神。
她转头看我,神色竟带上几许愧疚:「从前是我对你不住。胡微,如今你嫁给世子,需要些体面的嫁妆。」
「我私产里有些京郊的好田,我将它拿来做你的添妆,也算是母女情份一场。」
「不必了。」
我霍然起身,道:「陈夫人好意,我心领了。至于这地契,你还是留着给自己女儿吧。」
我走到门边,正要拉开门。
门却怎么也打不开,像是被人从外锁上了!
我心中一惊。
就在此时。
后脑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大爷的,是闷棍!
剧痛顷刻间席卷全身,我头脑发麻,软软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我看到胡婉宁走了过来。
她脸上绽开恶毒的笑意。
4
我被锁在了柴房中。
门外锣鼓喧天,迎亲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盈盈喜气与锣鼓声透过门板,震得我脑子嗡嗡响。
胡婉宁与陈夫人一不做二不休。
将我打晕后关在了柴房里。
怕我逃脱,还用麻绳捆住了我的四肢。
亏我还相信陈夫人是真心实意与我谈判,如今想来,都是这对母女演的一场戏罢了。
柴房昏暗,我费力地四处环顾,想要寻找能划开麻绳的利器。
但很遗憾。
柴房周围整洁一新,很显然是被人仔细打扫过。
连片叶子也没留下。
我暗暗叹息。
清清嗓子,大声喊了起来。
无济于事。
外面嘈杂喧闹,直到我喊得嗓子都哑了,也没人注意到这柴房中的动静。
难道就这样认命了?
不,不行……总还有办法的!
我躺倒在地,像只蚕一样挪动身体,使出九牛二虎之力,费力地挪到了门边。
许是离外面只有一墙之隔。
那喧闹声听起来又大了许多。
我咬咬牙,决定豁出去,用吃奶的劲不停撞着门板,发出咚咚声。门板脆弱,几分钟后便被我撞得震颤,看起来松动些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惊诧的声音。
「世子爷,不可啊!您……」
一股大力随之而来。
轰——
我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
门被人踹开了。
5
阳光瞬息间盈满了黑黢黢的柴房。我倒在地上,眼睛被炽盛的光线一晃,刺得生疼,紧紧闭上了眼。
但很快又睁开。
来人穿着金线织绣的喜服,游龙蜿蜒,璨然生辉,比太阳光还晃眼。
他目若秀水,鼻若悬胆,生得是一副玉质金相的好样貌,无可挑剔。
我愣住了。
「这才是我要娶的胡家大小姐。」他沉沉开了口,转头对愣在原地的胡大人道,「胡大人,你找个冒牌货来糊弄我,是什么意思?」
我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胡婉宁同样身穿喜服,听到冒牌货一词,紧咬下唇,泫然若泣。
「这,这,」胡疏愕然,旋即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愠怒地冲陈夫人吼道,「毒妇,你都干了些什么!」
陈夫人噙着泪花:「老爷,都怪我,我是一时鬼迷了心窍……」
她是要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胡疏不停朝江席玉行礼,语气里满满的是讨好:「世子爷,都是贱内起了贪性,做出这等子腌臜事来,下官、下官一定将她严惩!」
「但我这大女儿也找到了,咳,我两个女儿都是无辜的哇。您看,这事不如就……化繁为简……咳,都是一家人,自然是和和美美为好,切莫叫旁人看了笑话去!」
江席玉置若罔闻,动作轻柔地替我松了绑。
我抚了抚胸口,看向胡疏、胡婉宁、陈夫人等一干人,冷笑一声。
「胡大人说得好生轻巧。」
我声音清冽:「胡婉宁无辜?正是她嫉妒我嫁给世子,大婚前夕伙同母亲将我打晕,关在柴房之中!未出阁的姑娘,心思竟如此歹毒!」
「姐姐!」
胡婉宁楚楚可怜,「你竟这样空口白牙污人清白……妹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意思,是你被打晕了送上花轿的吗?」
「……」
「连编都不会编,徒惹人耻笑!」
「还有你,你还害怕旁人看笑话?」我看向胡疏,「胡大人,你正妻无德,偏心偏到秦淮河,阖府上下谁人不知胡婉宁对我将我当作丫鬟使唤,非打即骂!而你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我们胡家,早就是一团污糟的败絮了!哈哈,你们,有一个算一个,看着光鲜亮丽,其实早就已经发烂、发臭!!」
我喊得声嘶力竭。
万籁俱寂。
江席玉定定看着我,神情复杂。
胡疏显然没想到我会毫不留情扯下这层遮羞布。
他嘴唇翕动,气急败坏,恼怒地伸手来打我。
「你这丫头,说的什么疯话!」
那只手却停在半空。
被江席玉牢牢攥住。
他一声轻笑,一甩手,慢条斯理道:「胡大人好大的官威,连汝南王府的世子妃都敢打。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君父?」
「下官不敢……」
胡疏一改嚣张气焰,卑躬屈膝。
江席玉手指轻轻一点陈夫人,笑道:「胡大人打算怎么处置她?」
「下官……下官必定让这毒妇跪上半个月的祠堂……」
「不必这么麻烦。」江席玉道,「她已然犯了七出之条……」
他的话未说尽,隐在乍起的微风中,对胡疏轻轻一笑,昭然若揭。
陈夫人浑身僵直。
她冲上前来,砰地跪倒在地,拉着胡疏的袍裾,哭道:「夫君,夫君,你不能休我啊!我为你生儿育女……」
胡疏愣在原地。
「胡大人这顶乌纱帽。」
江席玉站起身来。他的身量很高,颀长如修竹,比胡疏高出大半个头。
他低头,伸手扶正了胡疏的官帽,轻声道,「可要仔细看好啊。」
「……」
胡疏激灵一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咬着牙,一脚踢翻了号哭的陈夫人,又果断上前,给了胡婉宁一耳光。
「你们两个蠢货,蠢货!贱妇,我休了你!」
声浪此起彼伏。
江席玉回首来牵我。
他逆着光,嘴角缓缓弯起,眼睛亮得像淬过火的刀刃。
「娶到你了,大小姐。」
6
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嫁给了江席玉。
当然,这场婚事中,女方的亲眷十个有九个不高兴。
拜堂时,胡婉宁更是差点气哭。
可我不在乎。
只要胡家人不高兴,我就高兴了,嘻嘻。
江席玉看起来像个良配,不是良配也无妨,总比我在胡家受尽欺凌要好。
唯一不太顺心的就是——
陈夫人最终还是没被休弃。
她哭天喊地,寻死觅活,甚至求到了自己母家,被老陈大人请动家法一顿好打,打完押着她来向我认错。
老陈大人低三下四,陈夫人泪流满面。
颤颤巍巍要冲我磕头,被我拦下。
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本朝以孝治国,当今陛下更是孝道典范,人人崇尚「举孝廉」。
父可以不慈,子不可以不孝。
不孝是罪。
老陈大人这一手以退为进,当真是好手段。
陈夫人就这样保住了自己的主母之位。
但经此一事,胡家名誉扫地。
胡疏升官发财的美梦破裂,还被同僚当成笑柄,在家暴跳如雷。
胡婉宁的闺誉更是尽毁。
她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受尽青眼,甚至被郡主递过帖子,邀请赴宴。
但现在,人人都知道她有个偏心的歹毒母亲,是个打晕嫡姐代嫁的恶毒货色。
人人敬而远之。
就连交好的段家,爱慕胡婉宁的远房表哥,也忙不迭派人送来两家往来的书信证物,当着陈夫人的面烧毁。
那小厮更是说:「我们主母说了,既然姐儿一心想要攀高枝儿,做出如此行径,两家以后就不必再来往。」
陈夫人气得差点晕过去。
我听着八卦,在王府嘎嘎乐。
但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
7
「姐姐,我贸然上门拜访你和姐夫,你不会生气吧?」
胡婉宁娉娉婷婷立在亭后,双眸含水,楚楚可怜。
「会啊。」
我皮笑肉不笑。
她被我的话噎了一下,几乎维持不住柔和的假面,脸上表情扭曲,咬碎一口牙。
「你既然知道我不喜欢你,还来上门干嘛,」我有些好奇,「讨嫌吗?」
胡婉宁表情扭曲到了极致。
她狰狞地笑了笑,嗓音软得惊人:「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阿娘说,你虽已经出嫁,但还是我们胡家的女儿,要多多帮衬才是。」
「胡家的女儿。」
我咂摸了下这几个字,啧啧称奇,「当年你欺辱我的时候,拿棍子打我的时候,可不觉得我是你姐姐,是胡家的女儿。」
「明人不说暗话,胡婉宁,你是不是走投无路了,没人乐意与你交际,嫁也嫁不出去,陈夫人才让你来谋我的门路?」
此话一出。
胡婉宁脸色由青转白,又白转红,最终转黑。
我几乎能听到她咬牙的咯咯声。
「胡微。」她道,「你别,给脸,不要脸。」
「胡二小姐。」
我倚着柱子,抱臂对她笑道:「你说这句话之前,要不要先想想我是谁?」
当年的胡微可以任她欺辱。
但现在的我不会。
胡婉宁紧紧盯着我气定神闲的脸。
慢慢漾起一个微笑。
我还没来得及疑惑,她突然上前,执着我的手,狠狠给自己来了一巴掌!
而后软倒在我身下。
眼泪瞬间盈满她白皙的脸庞。
胡婉宁哭得一抽一抽:「姐姐,我知道你素来厌恶我,可我对姐夫的倾慕又有什么错?」
「我对不起你,我不该顶替你代嫁,可那都是因为我情难自抑……对、对姐夫情根深种……」
我惊呆了。
这变故几乎发生在眨眼间,我都来不及反应。
胡婉宁伏地呜呜地哭。
她逶迤的粉裙沾了泥土,脸上红印醒目,鬓发微乱,看上去我见犹怜。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
果然看到一抹暗紫色。
江席玉长身玉立,马尾用上好的青玉冠高高束起。
他手还保持着开门的动作,看着我,又看了看倒地的胡婉宁,神色复杂。
我:……
不得不说。
胡婉宁很会把握男人的心理。
她完美的演绎了一个「心里只有情爱」的痴情柔弱女子,还是个美貌的痴情柔弱女子,很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纵使这个柔弱女子有些手段,那也无伤大雅。
就是不知道,陈夫人身为主母。
这些狐媚子手段是谁教的她。
江席玉缓步走了过来。
我条件反射地开口:「不是我……」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
径直走到了胡婉宁身前。
胡婉宁双目含情,期期艾艾地望着他。
「姨妹。」
「姐夫……」
「我真的很想知道。」江席玉微微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胡婉宁,清泉般的眼眸中一片平静,「你是不是真的不要脸了?」
胡婉宁温柔可怜还带点窃喜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
她有些茫然地轻轻眨了眨眼,「姐夫你在说什……」
「假摔得这么拙劣,你是当旁人都瞎吗?」
江席玉居高临下,神色淡淡。
「你干脆把我眼睛抠了。」
「……」
我:……
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这么会说话!多说点!
「还有,汝南王府是你家吗,想来就来。」江席玉冷冷道,「我夫人不欢迎你,看不出来么?」
「做人总要有点眼力见吧?做茶做多了,不知道人怎么做了?」
妙语连珠。
胡婉宁爆发出一声呜咽。
她飞快地爬起来,抹了把眼泪,连基本礼仪都顾不上,碎步着跑远了。
江席玉不知从哪摸出块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我的手。
又力道适中地按了按。
「她脸皮糙肉厚的,」他备怀关切地问,「没打疼你的手吧?」
我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08
江席玉委实是个好夫君。
老汝南王是个痴情种子,一生只娶了王妃一人,从未纳妾,膝下更是只有江席玉一个独子,在诸多妻妾成群的藩王中可谓独树一帜。
现在,老汝南王还和王妃在外云游。
而江席玉也承了他父亲的优良传统。
我嫁过来后发现。
他后院里别说通房美妾了。
连个妙龄的奴婢都没有。
只是有一事。
我舀了一勺酥酪浇樱桃,边吃边问:「你说是因为什么娶我的来着?……是……」
江席玉对答如流:「因为你小时候救过我。」
他嘴皮子非常利索,顺滑地讲出一个小时候落难被救一见钟情、长大来报恩的故事,主角俨然是我和他。
我的勺子停顿在半空。
仔细想了想,摇摇头。
「你兴许是认错人了。」
我用力看了看他的脸,在脑海中搜寻无果,道,「我从未救过长成你这样的。」
几年前的雨夜,我是救过三个倒在路边、生死不知的乞丐。
但也只是给了他们一些食物。
毕竟我自身难保,也没有银钱将他们妥善医治。
「就是你。」江席玉看起来不想讨论这件事,他糊弄道,「那时候长得丑,现在长开了……」
「……」
我仔细想了想,似乎是有个模样很周正的,衣裳沾了血污……
「你是不是穿了月白色的内衬,」我慢慢比划着,「带了块这样的玉,白色的……」
江席玉忙不迭点头。
「没错!是我是我。」
他握住我的手,神情恳切,「那个就是我!微微,哎呀老想这些干嘛,京郊有跑马场,去不去?」
我抽出了手。
「骗人。」
我道,「刚刚是我编的,那人身上明明什么也没有。」
「是,对,」江席玉立马换了口风,「我记错了。哎,这么长时间的事了,记忆出了纰漏也是在所难免的,我当时什么也没带……」
「你确定吗?」
我打断了他的话,直视他的眼睛。
「刚刚那句话,也是我骗你的。」
「……」
江席玉的神情僵住。
他眨眼都变得小心翼翼,飞快觑了一眼我的神色,低下头,不说话了。
「你说我救了你,记得我的长相,但为什么你记不得当年的穿着?支支吾吾,模棱两可,你再想想,我救的到底是几个人?真的是三个吗?」
我越想越奇怪。
「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席玉长睫轻颤。
他的神态肉眼可见地正色起来。
「微微,我不想骗你。」他轻声说,「我怕你知道之后会……害怕我,会远离我。」
「我有什么好害怕你的?」我莫名其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你说。」
江席玉目光幽远,沉沉叹了一口气。
「微微。」过了半晌,他哑着嗓子开口道,「你相信人会死而复生吗?」
9
我听旁人说过现在流行的话本。
什么神神鬼鬼,穿越重生,在京城可谓火爆。
但我不识字,什么也没看过。
我很是吃惊,短促地啊了一声。
他没有隐瞒,和盘托出。
江席玉说,他上辈子亏欠我许多。
他没想到,煊煊赫赫的汝南王府也会被皇帝猜忌,一朝落难,被贬为庶民。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嫁给了他。
想看这位昔日王府世子笑话的人有很多。
我拿着扫帚站在门口,将他们一一骂走。
后来,老皇帝病重,三皇子与五皇子夺嫡。
江席玉与三皇子交好,助他打赢了许多场仗,被官复原职。
但五皇子困兽犹斗,趁深夜发动宫变。
江席玉拼死护驾,被一支冷箭射中心口。
他说,死后他并未转世投胎,而是变成了一缕孤魂,游游荡荡,走到我们的家中。
他看到,从来都害怕刀剑利器的我,在饮下一杯酒后,拔剑自刎。
我询问了上辈子胡家的下场,江席玉怔了怔,摇摇头。
「我只知你是被家里安排着出嫁,婚事仓促,连拜堂都没有。」江席玉道,「婚后你并不爱提起家中,只说是关系不睦。」
我踌躇一下,还是将身世告知。
江席玉静静听完,一把抱住了我。
「我只想着早日将你娶过来,但我没想到……」他声音有些闷闷的,「迎亲那日,一看到穿着嫁衣的身影,我便认出,那不是你。」
「朝暮相对、日思夜想的人,我不可能认错。」
「抱歉,让你受苦了。」
我怔怔地,伸出手回抱住他。
莫大的情感瞬间将我淹没,江席玉埋在我肩头,几乎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他终于,无法抑制地、低低地,发出一声啜泣。
10
自那以后我们好像多了很多话。
江席玉说要将前世所有补偿给我。
他开始教我读书。
我自小就没读过书,陈夫人说,我这样的蠢笨脑袋,读了也读不懂,干脆不要识字,女子无才便是德。
但对胡婉宁,她便又换了一套说辞。
请来女西席,悉心教导。
女西席在家中讲学时,我暗暗地听了几耳朵,是教导女子德行、妇容妇功。
我本以为我也要学那些。
可江席玉说:「我们微微,才不要看那些。」
他教我读《大学》《中庸》《战国策》,读唐诗宋词,学算经。
他说女子读的书,本就应该和男子读的书一样。人生天地间,其实别无二致,但女子被规束在后院,还要学《女德》《女戒》,为她们的精神上第二道枷锁。
他告诉我,三皇子治下,已经开设了女子书院。
现在的举孝廉,全凭地方官推举人才,使得朝中均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他们沆瀣一气,互相勾结。
寒门学子难以出头,纵使做了官,也会被世家排挤。
先帝时,甚至还有前线吃了败仗,朝中请杀寒门小官以定军心的例子。
江席玉说,三皇子想要改掉这「察举」,转为不看出身门第,人人通过考试做官。
我每日鸡鸣而起,读书读至天黑。
但我还是十分欢喜。
书,实在是太好的东西了。
之前胡婉宁读书时,我多听两句便要被她骂,还会被罚扫茅房。
我从未像现在这般,想看多久看多久,想看多少看多少。
闲暇时,江席玉也会带我去打马球、蹴鞠。
两年时光,一晃而过。
11
再见到胡婉宁时,她已然成了五皇子的外室。
她在京中的名声已经臭了,没有清白勋贵人家会让自己儿子娶个心思活泛的媳妇。
胡婉宁看着是要嫁不出去了。
她另寻门路,自荐枕席,将自己送到了五皇子府上。
五皇子素爱美人,也爱才情高的才女,将胡婉宁收作外室,千娇百媚地宠着。
整个胡家都沾了五皇子的光。
胡疏升了官,终日喜不自胜。
胡婉宁洋洋得意,自觉压了我一头,终日穿得像个孔雀般,来我府上耀武扬威。
只是十次有八次都被小厮请了出去。
我冷眼看着。
江席玉说,上辈子,五皇子的下场极为凄惨。
他死后,他的母族、妻族、姬妾、门客一概被清算,被斩首者数百人,血流漂橹。
是胡婉宁自己要作死的。
我没有义务提醒她。
「胡微。」胡婉宁掩唇,看我的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意,「你现在,可要向我行礼了呢。」
「你以为自己飞上枝头了吧?呵,可我还是嫁得比你好。」
我晒笑:「没听过有世子妃向皇子外室行礼的道理。」
胡婉宁一滞。
握紧了拳头。
她咬牙切齿道:「胡微,你在高傲什么!呵,从小到大你都是被我踩在脚下,走了狗屎运当上世子妃而已,现在不也还是被我踩在脚下?」
「夫君说,待他登基,便将我封为贵妃……」
她眼波流转:「真想看看到时候你趴在我脚底下,像狗一样求饶的模样。」
「……」
我被她蠢得头疼,啜了一口茶。
「胡家多年娇养,」我道,「看来是把你养得人脑分离,出门不带脑子。」
「胡微!」
胡婉宁勃然大怒。
我睨她一眼,厉声道:「汝南王府不欢迎你,阿全,送客!」
胡婉宁冷冷地一甩袖。
她眼神瞟向我拿着茶盏的手,又看了看我,脸上浮出一个残忍狰狞的笑。
「到时候了。」
「你说什……」
我突然一阵目眩。
眼前天旋地转,无力感涌上四肢百骸,茶盏砰地掉到地上,四分五裂。
她在茶里下了药!
我勉力想要支撑自己,却无济于事。
衣袖委地,我眼前发黑,逐渐失去意识。
12
「世子妃,世子妃……」
一道刻意压低的男声将我唤醒。
我头脑发胀,眼前猝不及防塞满一个男人放大的脸。
他,没穿上衣。
我脑袋里嗡地一声,缓缓看向自己。
只剩了一件抱腹。
我心中暗骂,环顾四周,床上尽是凌乱的衣物,但我衣服干爽,身上并无不适,很显然是胡婉宁设的局。
我披上衣服,男人笑了笑,道:「世子妃,你还记不记得……」
我打断了他的话:「记得。」
眼前这个男人,是我少时有过朦胧好感的对象,书生王昱。
我还为他绣过香囊。
但胡婉宁很快知道了我这点微不足道的情意。
她只是勾勾手,王昱便迫不及待地将香囊扔到我脸上,转而对她百般讨好。
「胡婉宁允了你什么,我给你双倍。」
听了这话,王昱挑了挑眉,露出一丝猥琐的笑意。
「她给我的,你可给不了。」他笑着说,「二小姐说,只要演了这场戏,待五皇子登基,她做了贵妃,便让我做官……你给得起吗?」
我冷哼出声。
「她随手画的大饼,你兑水吃了三年。」
王昱还想再说些什么。
门被人从外打开。
「胡微!」
胡婉宁不怀好意的窃喜挡也挡不住。
她眼神在我和王昱之间来回梭巡:「堂堂世子妃,居然在和男人偷情!」
胡婉宁稍稍侧身,露出身后神态各异的面孔。
我粗略地扫了一眼,有陈夫人,还有许多京城贵女。
胡婉宁是打定主意让我身败名裂。
我抬眸,道:「这就是你污蔑我的伎俩?」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胡婉宁道,「你与这男人旧情复燃,做出此等肮脏的事情来!不守妇道,你就该被浸猪笼!」
陈夫人在她身后帮腔:「我这大女儿,自小便是个不懂事的,飞上枝头了,也不接济家里,白眼狼一个,得志便猖狂……」
那些人低低地议论起来。
「世子妃平日里挺好的,没想到……」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站起身来。
缓声说:「胡婉宁,你怎么知道我是旧情复燃?你认识他?」
「……」
胡婉宁一愣,旋即声音更大:「胡微,你想污蔑我是不是?我看到过你给他绣香囊!」
「哦,」我点点头,「所以,香囊呢?」
少时那个香囊,早就被我扔进火里烧了。
胡婉宁语塞。
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胡婉宁,你又是如何得知我在此的?」
「自然是凑……」
「凑巧今日我在这偷情,凑巧你今日登门,又凑巧带着一堆人,凑巧打开了这间房门。」我直视胡婉宁,「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物证没有,你见到这人便说我与他旧情复燃,看来你认识他啊。」
「种种迹象,倒更像是你设局谋害我!」
掷地有声。
胡婉宁显然没备好完整说辞,她乱了阵脚,说不出一句话。
我冷声道:「毕竟,上次也是你将我打晕,设计代嫁。胡婉宁,这些手段你早就手到擒来了,不是吗?」
「世子妃说得对。」
贵女们交头接耳起来。
「这胡二小姐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啧啧……你没听说过那事?」
「好恶毒的心思……」
胡婉宁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高声道:「今日府中当值的是谁?阿全,将他们分别带下去拷问,若有一人说辞不一致的,全部乱棍打死!我倒要看看,是谁处心积虑要谋害我!」
「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我说,「我是汝南王府的世子妃,是府中的主人,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个敢字?」
胡婉宁怒道:「胡微,你这是要逼供不成!」
「若你是无辜的,这方法也能证你清白,不是吗?」我道,「你急什么?」
「除非……你心虚了。」
胡婉宁气得颤抖,沉默两秒,突然快步上前,狞笑道:「是,是我又如何!」
「把这些告诉你也无妨。横竖你也要死在这儿了。」
她钗环晃动,意得志满地低声道:「胡微,我夫君已经进宫了……呵,三皇子和你那世子也活不久了,待我母仪天下之日,你早已成了冢中一把枯骨!」
「从小到大,你都不可能胜过我!」
她笑着,微微垂头,恶意盈满:「若是你跪在地上求饶,我可以给你一个全尸。」
我的回应非常简单。
我猝然出手,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滚。」
13
胡婉宁脸色变换,最终带上蔑视的笑意。
她拍拍手。
一小队侍卫鱼贯而入。
她漠然下令:「杀了她。」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侍卫举着长剑,便向我冲来!
生死攸关,我侧身想躲——
哧。
长箭的破空声,在此刻格外明晰。
我举目看去。
不远处,江席玉策马而来,面色如玉,银甲熠熠,折射出耀目的光辉。他再度搭弓射箭,瞄准另一个侍卫。
几息之间,胡婉宁带来的侍卫全部倒地。
她愕然回首,不甘心地看着江席玉,发出撕心裂肺地咆哮。
江席玉冷冷道:「卫庶人业已伏诛,三皇子登基为帝。」
卫,是五皇子的名讳。
胡婉宁不敢置信,整个人疯了般大喊大叫,痛哭出声。
江席玉没有理会她。
他搭弓,弓弦铮铮。
这一次,瞄准的是王昱。
14
三皇子——应该说是新帝,将胡家定了死罪。
由我行刑。
我站在池塘边,身畔是呆立的胡疏、陈夫人、胡婉宁,再远一点,甲兵森然,把守着整座院子。
胡婉宁鬓发散乱,疯癫躁狂,哭着求我放她一马。
「我猪油蒙心……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好姐姐,求你了!」
到了生死关头,她呜呜痛哭,不断说着对不起我的话。
我挥挥手。
两侧的甲兵揪起胡婉宁,毫不留情地将她扔到池中。
扑通。
水花溅起,胡婉宁奋力挣扎着,衣袖在水中散开,却被我摁住头颅,使劲下压。
「你还记不记得,」我问她,「小时候,你说簪子掉进池中,让我穿着袄子下水去找……那水冰冷刺骨,我找了又找,差点死在里面,你记不记得?」
「可你最后哈哈大笑,说簪子落在了脚边。」
胡婉宁嘴边冒起咕噜噜的泡泡,似乎在说些什么。
不用听我也知道,无非是些忏悔之言。
可我不需要忏悔啊。
我只要她死。
甲兵又押来陈夫人。
她看着胡婉宁的惨状,目眦欲裂,不断咒骂我。
「胡微,你这个不孝不悌之徒!白眼狼!如果不是我收养了你,你早就死在外面了!」
她同样被沉入水中。
「你收养我,本来就是为了让我替胡婉宁挡灾。我这条命,十几年前就该死了,不是吗?」我冷眼看着她,「是我自己命大活了下来,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陈夫人在我手下不断挣扎、咒骂,胡婉宁已经断了气息,身子漂浮上来,大袖缠住了陈夫人。
「这也算你们母女的好归宿。」我一字一句地说,「多亏我,心善。」
我手上猛然用力。
她沉了下去。
湖面彻底平静,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陈夫人也漂了上来。
我轻轻地笑了。
生来至今二十年,我从未如此快意。
小时候,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我常常在深夜痛哭,然后竭尽所能地讨好陈夫人,想要得到她的一丝母爱,想要和胡婉宁友好相处。
但都是徒劳。
我甚至觉得,是我做错了什么。
不是的。
直到小时候,胡婉宁跪着让我替她沐足,我噙着泪问她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她哈哈大笑,告诉了我真相。
原来我这条命就是为她挡灾。
陈夫人的心,从开始就是偏的。
她视我为仇寇,视我为扫把星,拿针扎过我的八字,向上苍乞求我横遭灾祸。
我拍拍手,站了起来。
至于胡疏——
我可没兴趣让他们一家三口团聚。
胡疏被抹了脖子,同五皇子的诸多同党一起,挂在城门口示众。
15
新帝登基后,开始了励精图治的改革。
老汝南王已经卸下王位,专心和王妃游山玩水。江席玉袭王位,成了新帝最得力的辅弼。
新帝登基的第三年,废掉了「举孝廉」。
改为统一的科举考试,不看出身,不看门第,只看才学。
朝堂之上,渐渐不被世族垄断。
寒门,底层读书人,终于有了向上的路途。
……
科举三年一考,新帝登基的第七年,我以女子之身,同十几名女子一起,堂堂正正走进了乡试考场。
江席玉为我备好了包袱。
他挑眉一笑,眸中宛若光华流转。
「微微,我就知道,你会是振翅的鸿鹄。后宅,庭院,困不住你的。」
我紧紧抱住他。
「若有幸……
「以后,一起上朝吧。」
【完】
作者: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