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亡国公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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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慕容英成婚前一天,他父亲慕容复假借商议婚事。

当晚,屠杀我满门。

我皇兄被斩首,头颅在城墙上挂了三年。

我皇姐被丢进了勾栏瓦肆,任人欺凌。

今日,我重生了。

慕容复,我会要你一家子都付出代价!

1

侍寝的轿子催了两遍,我方从镜前起身。

唇上一抹嫣红晶莹泛光,我知道,慕容复会粗暴地吻掉它们。

就像碾碎一颗成熟的樱桃。

上一世,他一向是这样做的。

这次,我定要让他好好尝尝这颗樱桃。

让他到了阴曹地府,也忘不了当时的味道。

是的,我重生了。

当晚,慕容复尽兴后,便照例让浑身淤青的我披了一条薄毯,自行回宫。

初秋的晚风吹得我起了一层寒栗。

我轻颤着,心底却充满了快意。

刚回来不久,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宫道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已经下钥的宫门似乎也开了。

我坐在镜前卸妆,把唇上的嫣红狠狠擦掉,又用清水洗了很多遍,直到毫无痕迹。

一个时辰后,丧龙钟骤然响起,合宫皆惊。

我隐着一丝冷笑,看着方才卸妆的绢帕被火舌袭卷,直到最后一丝灰烬熄灭,才不紧不慢地起身。

卸了钗环,披了素衣,蓄起满眼的泪意,仓皇奔出宫室。

「皇上……」

呵,慕容复,你终于死了。

2

我叫宋媞媞,曾是一国公主。

与大将军慕容复家的长子慕容英,从小青梅竹马,定下了婚约。

我从未想过,他的父亲会谋反篡位,杀我满门。

慕容英一定是事前知道此事的。

否则他怎么会那么巧带我出宫藏身,避开了屠杀。

那晚宫中火光冲天,刀枪铮鸣。

我瑟瑟躲到天亮,终究按捺不住,不顾慕容英的嘱托,奔回了宫中。

街头巷尾尽是带着我画像的通缉令。

宫外的城墙上,悬挂着皇兄的头颅,鲜血还在往下滴着。

宫内,慕容复已经迫不及待地称帝,正在举办登基大典。

门口的侍卫将跪在地上崩溃大哭的我,带到了慕容复面前。

他随手取了一把利剑朝我走来。

我身无寸铁,自知无力回天。于是心灰意冷地闭上了眼睛。

慕容复那狗贼……刀尖已抵在我脖子上,却忽然变了主意。

「这绝世容光,果然貌若天仙。」

「杀了可惜。」

「不如,跟了我吧。」

慕容复狂纵地大笑着,「宋稷地下有知,也要感谢我善待他的女儿,哈哈哈!」

殿外的大臣宫人闻言,齐呼「圣上仁慈」,何不讽刺。

我狠狠一口啐在慕容复脸上,破口大骂。

他不以为意,像看一只蝼蚁般看着我。

我就这样被他强纳进宫,受尽了羞辱玷污,含恨离世。

上苍有眼,让我重生一次。

虽然重生在父兄被杀后,已来不及阻止这一切。

但准备一包鹤顶红的时间,还是有的。

至少,这一世我能为父兄报仇。

哪怕是一命换一命。

慕容复死了,我快意地很,但事情还没完。

太后很快查了当晚敬事房的记档,连夜命人将我提到了她面前。

3

我自是不承认的。

太后命人把我的宫室搜了三遍,一无所获。

就连我身上也被扒得只剩里衣,从发丝到指甲缝,全查了一遍,仍是徒劳。

「你满门被屠,一定怀恨在心。」太后看向我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

「我是怀恨在心,恨不得他去死。」

「我若是有匕首有毒药,慕容复早就死了一百遍,还等到现在干什么?」

「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苍天有眼,慕容复终于死了,是被捅死的还是被毒死的?」

我近乎癫狂地笑着,毫不掩饰自己的仇恨,就算掩饰也无人相信。

只不过自我入宫,住处里里外外有多少眼线盯着,太后不是不知道。

我哪来的机会去弄鹤顶红呢?

僵持半晌后,太后吩咐用刑。

就在我被拖出门外时,章太医提出,要看看慕容复的饮食。

「鹤顶红之毒不会当即发作,或许是晚膳出了问题。」

「可是替皇帝尝膳的太监安然无恙。」

「那就要好好查查掌管餐具器皿的宫人了。」

我默立在旁,冷眼瞧着这一切。

很快,尚食局的宫女小穗被押了上来。

一起被丢在地上的,是一张残存着红色粉末的纸张。

章太医查验一番,神色冷峻,「是鹤顶红。」

小穗稚嫩的脸上,带着不相符的决绝,面对太后的质问,毫无惧色 ,破口大骂。

「我爹娘自幼在宫中伺候,先帝仁慈,多加照拂。」

「慕容复却因饭食不合胃口,便下令将我爹娘砍了头。」

「若不是这鹤顶红量少难寻,你这老妖婆也早就一命呜呼了,哪里还有气力来审我?」

小穗坦言,是她在慕容复的餐具上淬了毒。

没等太后从惊怒中回过神来,小穗已举刀自裁,血溅当场。

那血几乎喷到我的裙摆上。

我惊得连连后退,对上小穗濒死的眸子。

她深深望我一眼,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拖下去,五马分尸,丢到乱葬岗喂狗!」太后怒而拍桌。

小穗的尸身被拖走,地板上蜿蜒的血迹触目惊心。

「媞妃,既然皇帝喜欢你,不如你下去陪着他吧。」

太后悲恨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勾起一丝狠绝的笑。

她想让我陪葬!

4

自前朝起,就已废了活人殉葬。

这老妖婆,就是想要我的命。

但我好歹是前朝公主,深得宫中上下和百姓爱戴,岂是太后想杀就杀的?

慕容复屠我满门谋权篡位已经是天理不容,现在他死了,还想对我赶尽杀绝,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果然,太后话音未落,宫内外已跪倒一片,恳求太后开恩。

先前因为畏惧慕容复的狠辣,臣子宫人皆是敢怒不敢言。

现在慕容复死了,又死得不怎么光彩,方才小穗悲壮赴死,也让众人心有戚戚。

一时间,太后与众人僵持住了。

这时,慕容英到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他,心中悲恨交加。

就在我满怀期待等着嫁给他的时候,他的父亲却筹划着如何灭我满门。

从小青梅竹马,不想如今一朝结仇。

慕容英没有看我,只是不卑不亢地向太后行了礼。

他张口就是皇权稳固,悠悠之口。

字里行间都在为自己即将登基扫清障碍。

太后碍于我在民间的威望,权衡再三,最终还是放了我一马。

但她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将我许给了她卧病在床的弟弟,朱恒。

朱恒已经年逾四十。

听说他已经缠绵病榻多年,近日来尤为不好,太医都道没法子了。

「就当是冲喜吧。宋媞媞,你可不要让哀家失望。」

「皇祖母!」

慕容英急色顿显,一扫先前淡然。

「怎么?难道你还对父皇的遗妃有非分之想?」

「别忘了,是你说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慕容英沉默了。

我面无表情地应下了这门婚事。

尚能活命,已是万幸。

慕容复已死,他的家人,我也不会放过。

次日一早,我就被塞进一乘挂着红灯笼的喜轿。

5

我摸着头上锋利的金簪,将杀意隐在盖头下。

朱府门前红绸繁复,喜气洋洋,但府门紧闭,无人相迎。

我撩开帐帘,不顾下人劝阻,自行下了轿,随手将盖头丢在地上。

府内似乎有些嘈杂,凌乱的脚步声和惊怕的呼喊此起彼伏。

「杀人了,杀人了。」

「快来人啊,有刺客!」

「传太医传太医!」

「老爷殡天了……」

朱恒,死了?还是被刺客杀死的?

我心中一跳,说不清是欣喜还是惊惧,当即愣在那里。

府门开了,下人们慌乱地进进出出,急着进宫报丧。

我丢在地上的红盖头也被踩得满是泥污。

院子里乱作一团。

我扯住一个小厮,从腕上撸下一个镯子塞给他,把事情打探了个清楚。

原来,朱恒一早就在下人的帮助下穿好了喜服,准备拜堂。

但就在我的喜轿到达的一刻钟前,一位身手矫健的黑衣人翻墙而入,径直闯进了朱恒的卧房。

等下人们听到打斗声赶过去时,朱恒已经死在床上。

他手里握着的匕首,插进了自己胸膛。

听说他死不瞑目,脸上还保留着极度的震惊和恐惧。

而那黑衣人逃走的时候,手背滴着血。

可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太后连失至亲,悲怒交加,头发白了一多半。

我看着她哭到红肿的双眼,只觉得心中暗爽。

天道好轮回,我尝过的痛苦,慕容家也要一一尝遍。

只是不知,究竟是谁杀了朱恒。

真要好好谢谢他,省了我的事儿。

朱恒死在我过门之前,自然跟我没关系。

纵使太后恨得吐血,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宋媞媞,你还真是个灾星。」

「一连克死两任夫君。」

「哀家倒不信了。听闻宰相家的长子丧妻已久,你便续弦嫁与他吧。」

这次,慕容英没再露面。

而我跟自己最讨厌的张成彬的婚约,就这么定了下来。

婚期就定在半个月后。

父兄新丧,我却一连嫁了三次。

是夜,我跪在父兄牌位前,泪水长流。

皇兄的头颅至今还悬在城墙之上。

皇姐被卖进勾栏,备受欺凌。

若不是张宰相父子一力推保,慕容复也不会那么轻易夺了权。

想让我嫁给张成彬,门都没有!

6

但赐婚的懿旨已下,天下皆知。

张宰相感恩戴德地接了旨,仿佛这是天大的荣耀。

若是放在以前,公主下嫁,的确是皇恩浩荡。

可现在已经改朝换代,我一个「不祥之人」,还一连死了两任夫君。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但是张家没法子,我也没法子。

为了避免「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张家只能对太后百依百顺。

而我,当务之急,唯保命而已。

张家的聘礼送到我的住处时,慕容英举办了登基大典,做了皇帝。

大概是为了昭示皇恩,他给我赐下了丰厚的嫁妆,还有一批下人。

我看都没看。

那些精干的下人,也全都被我赶到外院。

族中已无人替我张罗婚事了,只能由着宫里操办。

那些红木大箱上张贴的喜字,刺得我双眼酸痛。

我倔强地跪在院中,面无表情,亦不肯谢恩。

直到来人说,新帝仁慈,不顾太后阻拦,执意将城墙上悬挂的头颅取下,与皇兄的尸身一同葬进了皇陵。

而我的皇姐……她不堪忍受屈辱,在勾栏自缢了。

慕容英的人去晚了一步。找到她时,尸身已经冰凉僵硬。

我终于落下泪来。

先前父皇为了国之稳定,不得已决定将皇姐送去和亲。

那个虎狼窝……皇姐哭了两天,在自己的嫁妆中,放了一条白绫。

没想到,即便没有和亲,皇姐的命运也不曾改变。

如今,合族真的只剩我一个了。

婚期逼近,听说张成彬近日时常买醉,总拉着狐朋狗友大吐苦水。

话里话外,无非是对这桩婚事不满。

这些消息,都是被我赶到外院的那些下人,打听到的。

后来我才知道,其中有两名,先前是慕容英的暗卫。

送上门的好帮手,不要白不要。

何况我眼下正需要用人。

这两名暗卫的确能干,不出三天,就摸清了张成彬的底细。

原来他跟一位平民女子,已经暗中苟且许久,端的是情深意切。

可惜那姑娘家世平平,父亲不过是个贩夫走卒,入不了张宰相的眼。

就算是做妾室,也配不上张家门楣。

但张成彬对那姑娘心心念念,丧妻已久也不愿另娶,把她安置在京城的一所宅子里。

只不过此事,甚是不光彩。

作为公主驸马,尚未成婚便私置外室,乃是大罪。

虽然我早已今非昔比,空有公主名号。但借着这个由头闹一番,兴许这婚事,就黄了。

不过令我意外的是,还没等我做什么,那姑娘就先找上了门。

7

不过,不是以张成彬外室的身份。

而是一个父母双亡身世飘零的孤女。

「听闻公主不日即将下嫁,身边一定缺人手。」

「浣洗烹饪,刺绣裁衣,我都做得的,恳求公主收留……」

她跪到在我脚下,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若不是暗卫看到她在府外徘徊时,就已经回禀过我她的真实身份,我可能真的会对这样一个孤女动恻隐之心。

「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我打断了她的哭诉。

「我叫赵奴儿,十八岁了。」赵奴儿怯怯地答道。

「都十八了,怎么还没嫁人?」

赵奴儿目光黯淡了一瞬,微低了声音,「父母去得突然,未婚夫毁约另娶,没人要我。」

我心中一刺,蓦地想起慕容英。

无父无母,夫家悔婚?

看来这个赵奴儿,来之前是做足了功课。想必是笃定我念及身世相似,会对她格外优容。

但据我所知,她父母俱在,所谓的婚约被毁,也是她攀上张成彬后,看不上那个穷举子,宁愿跟张成彬苟且,自甘堕落而已。

不过张成彬不日将跟我完婚。到时候,她这个外室还能不能安稳度日,就很难说了。

或许,她是想先作为我的丫头顺利进入张家。一年半载后,张成彬收个通房丫头,总不是什么大事。

万一有孕,再升任姨娘,也是寻常。这不比当个见不得光的外室要强?

我正愁怎么把这桩婚事搅黄呢,这个赵奴儿,来得正是时候。

我当即收留了她,就放在我屋里伺候。

原本想着她跟张成彬总有想见面的时候,因而特意放宽了门户,方便她出入。

如果能跟张成彬情不自禁一下,就更好了。

自然,那两名暗卫,也是始终盯着她的。

一连几天,她都安分守己,勤谨能干,连门都没出。

唯一一次露出马脚,也只是在半夜无人时,悄悄溜进库房,艳羡又嫉恨地摸我的凤冠霞帔而已。

那一幕,被蹲在房顶看月亮的暗卫瞧了个清楚。

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做。

眼看婚期越来越近,我都有点急了。

就在我考虑要不要主动给他们创造点见面机会时,赵奴儿有动静了。

8

赵奴儿厨艺很好,一手花样点心做得更是出神入化。

这段时间她时常在后厨忙活,以至于我每顿都要多吃半碗饭。

这天她照例做了份荷花酥端来,我正在练字,就让她搁在桌上了。

整整一个下午,赵奴儿一反常态,显得焦灼不安。

要么倒茶,要么浇花,要么帮我整理妆奁。

总之想方设法一趟一趟地进我房间,一双眼睛就瞄在那盘荷花酥上。

直到最后一次,看到那荷花酥少了两块。

她眼底隐含的惊怕与欣喜,期待和狠戾,都被我悉数看在眼底。

到底是民间乡女,心机虽有,但道行还是浅了些。

就她这个反常的样子,就算是宫里的猫都能看出不对劲儿,何况从小在宫斗中长大的我。

「奴儿,你做的荷花酥不错,自己也吃一块吧。」

我饶有兴味地将盘子推到赵奴儿面前。

赵奴儿闻言手上一颤, 强笑着推辞,「这是专门为公主做的,奴婢怎么敢吃。」

她低眉顺眼地说着,目光却悄悄在我的脸上探寻着,似有疑惑。

「你的确是不敢吃。」我冷笑一声,「否则丢了性命可怎么好。」

「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还没毒发身亡?」

赵奴儿脸色陡然变得苍白,却还在假装茫然不知。但我已经没什么心情看她演戏。

「把赵奴儿带上马车,进宫。」

「去请皇上示下,妄图毒杀公主,是砍头还是诛九族。」

我招招手,两名暗卫闪身而出。

赵奴儿彻底慌了,浑身抖似筛糠,忙不迭地跪地求饶,口口声声冤枉。

我置若罔闻。

「公主,您今日还约了张家公子在畅春庭一会。现下时辰差不多了。」

「罢了,我没心思,不去了。」

我懒懒靠在椅背上,按着太阳穴。

余光中,赵奴儿听到「张家公子」时,双眼蓦地一亮,像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般,迸发出企盼和决绝。

「带走吧。」我打了个手势,吩咐暗卫。

然而不多时,他们就回来了。

「公主,那贱人跳窗而逃了。」

「可是去畅春庭了?」

「看方向,是的。」

「走吧,去看看。」

我缓缓起身上了马车,带上了荷花酥。

原本只是想利用他们的私情让自己脱身而已,没想到赵奴儿竟然如此狠毒,想要我的命。

既然这样,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9

马车迅疾。我在车轿中等了片刻后,才看到赵奴儿狼狈不堪地奔来,径直闯进了园子。

畅春庭算是一座花园,也是京城贵公子们办诗会雅集的地方。

赵奴儿仓皇惊惧的呼喊声,在繁茂的花木林中,显得格外凄厉。

「成彬,成彬……」

「救我,公主要杀我。」

「那毒……那毒被她发现了。」

张成彬长身玉立,正在亭中饮茶。赵奴儿一头撞进他怀里,语无伦次地痛哭起来。

「奴儿,你怎么到这来了?」

张成彬一惊,攥住赵奴儿的手臂,又紧张地四下打量。

「我逃跑了,从马车上跳下来的。」

「我听说你在这里,就跑来了。」

「成彬,你带我走吧,我们什么都不要了,好不好……」

我沉默着,隐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抱在一起的身影。

真是感天动地,情深似海啊。

我这个「未婚妻」,还真有点尴尬。

不过这幅图景,可不能让我一个人欣赏。

算算时辰,京城那些王孙公子们,应该都快到了吧?

可惜,张成彬跟赵奴儿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台上的戏子。

这一曲长生殿,唱得可谓曲折动人。

以至于他们双双含泪拥吻时太过投入,连四周来人都未察觉。

「张兄,你这是……」

「荒唐啊荒唐,你可是要成亲的人,这光天化日,若是被圣上和公主得知……」

「这是哪家女子如此不检点?」

「啊,那边站着的,是不是公主……」

张成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脸色苍白,赵奴儿更是羞愧又畏惧地直接跌坐在亭子里。

是时候了。

我扶着侍女的手,一步步走上前去。

10

「张公子如此专情,真是叫人佩服啊。」

「只是,再怎么情深似海,也不该害人性命。」

「想必是看我父兄都已亡故,觉得好欺负?」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面露不忍。

当初父皇在时,一向仁慈,待这些年轻公子们比自己的儿子还好。

也怪我皇兄是个不成文的,仗着自己天潢贵胄的身份高枕无忧,每日里斗鸡戏狗,吃酒耍钱。

半年前还为了个歌姬,与梅翰林家的庶子动起手来。

父皇暴怒,将皇兄关了三天。

最后还是这些公子们求情,父皇才勉强消气。

后来慕容复谋反篡位,朝中诸臣都忌惮他手握重兵,不敢反抗。

这些个公子少爷,也只敢在我父皇牌位前,默默烧点纸钱。

如今慕容英上位,人人都敬他少年将军英勇忠心,他这皇位倒是比慕容复坐得稳些。

而我从一国公主沦落至今,一连许了三桩婚事,桩桩身不由己。他们看在眼里,也十分感慨同情。

「公主莫要自伤。此事是张家的错,我们都看在眼里。」

「只是不知公主所言害人性命指的是……?」

「微臣作为大理寺卿的长子,或可为公主分辨一二。」

我坐在亭子里,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冰冷的神色缓和了几分。

「民女赵奴儿,伪造身份暗怀鬼胎,混进我府上伺机投毒害我性命。」

「此事认证物证俱在。」

「原欲将她押送进宫,请圣上裁夺,没想到被她逃了。」

「巧得很,竟是张公子的心上人。」

「想必是想把我除掉,好跟赵姑娘双宿双飞。」

我每说一句,张成彬的脸色便更难看一分。

「宋媞媞,你早就知道奴儿的身份了,是不是?」

我冷笑着看他一眼。

何止呢。

赵奴儿将头上那中空的簪子拔开往外倒粉末的时候,我就已经接到消息,布好了今天的局。

否则,就凭赵奴儿,怎么可能从暗卫手里逃走?

我还真怕她惊慌中认不得路,找不到张成彬呢。

「事已至此,张公子,请写了和离书来吧。」

「至于赵奴儿投毒……我倒想问一句,此事张家可知?」

「若是不知,倒还能网开一面。」

我淡淡一句话,直逼得张成彬冷汗涔涔。

张家若知而不报,便是同伙。

若说不知,张成彬便要将一切罪责推到他心爱的女子身上。

正僵持时,慕容英身边的姜公公到了。

11

姜公公不卑不亢地行礼问安后,便踱步到了赵奴儿面前。

「赵奴儿,如今你父母已被皇上请进宫中。」

「若是说出幕后指使,皇上或许会放你全家一马。」

幕后指使?我心下微惊。

难怪他们敢做出这种事,原来背后另有乾坤。

「没,没有……」

「我心爱张公子,不想让他娶别人,才出此下策。」

「没有人指使我。」

赵奴儿用颤抖的声音说着,眼底却满是绝望和恐惧。

「赵奴儿,当今圣上可是少年将军出身,眼里不揉沙子。」

「你要想好,你背后那位即便再有权势,也不过强弩之末。」

「皇上心中早已有数,不过是借你的口而已。」

「张公子不妨劝劝?」

姜公公的声音平静无波,落在我耳中却像个惊雷,倏然点醒了我。

想取我性命的,从来只有太后一个!

若事成,我已经死于非命。

若败露,也不过是宅院里争风吃醋,赵奴儿一介民女,太后眨眨眼就能堵住她的嘴,要了她的命。

不愧是太后,果然够缜密恶毒。

若不是慕容英送来的暗卫,恐怕我如今……

我后怕不已,一腔怒火化作狠厉的目光,盯住了赵奴儿。

「我不能说,我不敢……」

「我如果说了,全家都得死。」

「不要逼我了,求求你们……」

赵奴儿彻底崩溃了。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这样的反应,在场的众人也都猜了个七八分。

「奴儿,是我害了你,是我耽误了你。」

张成彬扶着赵奴儿摇摇欲坠的身子,竟洒下泪来。

「公主,皇上的意思是,如何处置,全凭您自己定夺。」

「要杀要剐,随您心情。」

姜公公话音落下,赵奴儿更加凄厉地哭喊起来。

「不,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成彬,你说过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我不能死,我腹中已经有你的骨肉了啊……」

张成彬闻言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赵奴儿仍算平坦的小腹。

「已经两个月了。」赵奴儿凄然一笑,「我以为,事成之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永远都不用分开了。」

良久,张成彬在我面前重重跪了下来。

「公主,恕罪……」

「太后娘娘步步紧逼,也是微臣一时糊涂……」

12

我最终还是心软了,没有杀了他们。

因为张成彬在宰相公子和民女夫君之间,选了后者。

从此他成了一介平民。

而张宰相也自称教子无方,惭愧退位。

更加耐人寻味的是,太后忽称年迈,自请出宫养老了。

那天在畅春庭,多少王孙公子都亲耳听见张成彬那句「太后娘娘步步紧逼」。

如今慕容英大权在握,民心渐稳,实在不必太后垂帘了。

而我也恢复了公主的待遇和生活。

太后出宫那日,我正在府中枯坐,忽从墙头跳进一个黑影来。

是慕容英。

他似乎瘦削了些,面容微微憔悴。

看向我的目光带着疼惜与愧疚。

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中间隔了那么多的鲜血和仇恨,我以为我恨极了他。

可为什么我心里,既酸楚又委屈。

「给皇上请安。」

我很快回过神来,脸色僵硬地跪了下去。

「媞媞,你不用对我行礼。」慕容英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来扶我。

「多谢皇上。」

我冷着脸避开,自己撑着身子起来。

目光无意间掠过慕容英的手背,赫然一道疤痕,触目惊心。

印象中,他的手上没有疤的。

看起来似乎是新伤,那疤痕还微微泛红。

可如今他贵为天子,谁敢伤他?

我脑海中忽然闪过朱恒死的那天,小厮曾说是被一黑衣人刺杀,那黑衣人走时,手背受伤尚在滴血……

「朱恒是你杀的?」

慕容英沉默片刻,点头称是。

我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何滋味。

「媞媞,对不起。」

慕容英蹙眉望着我,音色微颤。

「慕容英。」

「我父兄惨死,皇姐自缢。这一切都是拜你们慕容家所赐。」

「你一句对不起,就想一笔勾销了吗?」

13

「媞媞,慕容复已死,太后也出宫了。以后,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

「我会护着你的。」

「跟我回宫吧。」

慕容英握住我的手腕。隔着衣服,温热有力的触感让我有一瞬的恍惚。

仿佛还是小时候,他拉着我的手腕,去摘夏日里最红的石榴花。

「回宫?以什么身份?」

「前朝的公主,还是先帝的太妃?」

我嗤笑一声,眼角含泪背过身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杀张成彬和赵奴儿吗?」

「因为他们是真的相爱。」

「张成彬为了赵奴儿,能舍弃一切。」

「你是皇帝, 不会懂的。」

慕容英许久没有说话,久到我几乎以为他已经走了。

我转身,看到那黑影仍立在身前。

「下月初三,我将御驾亲征。」

「边关来犯。是时候给他们点教训了。」

「你……照顾好自己。」

慕容英要上战场?是了,他本就是少年将军,不输其父。

那些蛮夷,果然耐不住了。

当初那可汗求娶皇姐和亲,我就觉得没那么简单。

若是皇姐真的嫁过去了,想必此时已经被祭旗了。

当时慕容复手握重兵,却一力赞成和亲,不愿出征。

父皇体恤慕容复年事已高,提出另派年轻将领出征,权作历练。

但慕容复却仍有百般理由,不愿交出兵符。

后来才知道,他打的是谋权篡位的主意。

我有时会想,若是边关安稳,父皇不曾提出收回兵符的事,慕容复是不是就不会谋反。

可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了。

幸好,如今慕容复死了,兵符都在慕容英手中。

平心而论,慕容英的确具备一个皇帝该有的能耐与魄力,不像我皇兄,荒唐得不成样子。

连父皇都曾感叹,生子当如慕容英。

呵,父皇一定想不到,如今真是慕容英承了他的皇位。

「给我一套甲胄。」

「我也要去。」

14

「你疯了?」

「战场刀剑无眼,你一个女孩子家。」

「好好待在宫里,等我回来。」

慕容英大惊,忍不住皱眉高声。

「我是父皇亲封的媞英公主,前朝第一勇士亲授武功,如何上不得战场?」

「边关来犯,我自然要护我子民。」

「皇上若不允,那我便一人一马,自行随军。」

慕容英拗不过我,只得应下,派了先前的御林军统领随护我左右。

这段时间以来,我心底积压了太多仇恨与痛苦。借着这场战争,尽数发泄在敌军身上。

手中提的,是父皇从前的佩剑。

厮杀中,也仿佛看到父皇赞许的颔首。

不出半月,巾帼将军的名号便已喊响。

但慕容英仍是极不放心我,总想把我护在身边。可我一想起慕容家害得我家人惨死,就忍不住对他吹胡子瞪眼,没什么好脸色。

慕容英无奈,只得吩咐手下好生看顾我。

战场上受伤在所难免,但好在我反应敏捷,身边护卫又多,因而没什么大碍。

直到那日,我对上了那位年轻的可汗,仅仅过了几招,便觉吃力。

我自知不敌,趁护卫还能抵挡,赶紧后撤,可对方却狞笑着穷追不舍。

「媞英公主!久仰大名!」

「你比你姐姐还要美丽。」

「反正你族人已死绝了,不如跟我回去,做我的大妃。」

我闻言大怒,跃然马上,回手一剑砍在他胯下的马匹上。

没想到他竟踩着马首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我的马背上,粗壮的手臂紧紧箍住我的腰身。

我挣扎不出,手中的剑也被打落。

在男人的绝对力量下,再骁勇的女子也很难反杀。

周身的护卫们怕误伤到我,不敢轻易动手。

就在我被他带往敌军营帐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中可汗咽喉。

我只觉得身后一松,那可汗口中喷出无数温热的血沫,转而栽下马去。

没等我松一口气,便远远看到手持弓箭的慕容英被敌军围攻砍倒在地,无数刀剑利刃冲着他的胸膛狠狠刺去。

「慕容英———」

我失声痛喊。

15

慕容英没死,却也没醒。

军医说他失血过多,伤口极深,需要好好用药休养,总要三五天才能醒来。

我浑身是血地呆坐在慕容英身侧,一言不发。脑海里全都是他为了射箭救我而被围攻倒地的画面。

他差一点就死了。

明明他正在身陷激战,不容分心。

明明他可以全身而退,不会受伤。

明明,他可以不用管我的……

他们慕容家不是早就屠了我一族吗?

为什么救我,一次又一次。

我看着紧闭双眼的慕容英,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扯着,生疼。

这是我从前坚定不移认为自己会嫁的男人啊,究竟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公主,微臣有话要说。」

一直随护左右的御林军统领神情复杂地走来,径直跪在我跟慕容英身前。

「孙统领,起来说话吧。」

这是父皇一手提拔起来的统领,也是父皇生前最信任的将领。

孙统领沧桑的脸上满是疲惫与悲痛。他没有起身,只是默默从怀中取出了什么物件,递了过来。

那明黄的颜色让我心中一跳。

是父皇亲笔的两道圣旨。

一道传位,一道赐婚。

原来,父皇早就有意让慕容英称帝。

也决定将我嫁给慕容英。

从皇姐和亲,到追讨兵符,再到慕容复谋反,皆在父皇的算计之中。

皇兄不才,难当大任。父皇属意的继位人选,唯慕容英一人。

父皇早已身体抱恙,无力回天。若皇兄承继大统,慕容复必反。

为保江山万代无恙,父皇以身设计,将每一环都算了进去。

父皇原订计划,是让慕容复暂且在皇位上坐几年。毕竟慕容复的铁腕,一定能守住皇位。

待慕容英根基稳固, 再动手, 顺理成章继位。

但重生归来的我用一包鹤顶红提前结束了他的皇帝生涯。

这也使得慕容英有些措手不及,以至于不得不御驾亲征, 扫清障碍。

16

「先皇说, 他用整个皇族的性命来换黎民百姓的安稳,您若知道,也一定能理解的。」

「可当今圣上知道您的恨意和悲痛, 不想让您承受更多,才命令微臣保密。」

「为此,他宁愿被您误解和痛恨。」

「公主。皇上他,他其实是很……」孙统领没再说下去。

我紧紧将那两道圣旨攥住, 指节挣得发白, 整个人都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

慕容英仍然面色苍白地躺在面前。

我握住他的手, 抚摸着手臂上那道疤痕,忍不住双目酸痛,滴下泪来。

慕容英,你是傻子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曾说,张成彬为了赵奴儿能舍弃一切, 这种感情,慕容英不会懂。

可是如今知道他为我承受的一切,我才明白,真正不懂的那个人,是我。

我吻上慕容英昏迷中仍紧皱的眉峰。

「慕容英, 父皇的赐婚圣旨, 还算不算数啊?」

他仍是没苏醒,但被我握住的那只手,却轻轻颤动了一下。

我笑了。

慕容英, 早些醒来。

等这场战事平了,我们班师回朝。

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作者:莫一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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