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千岁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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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云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皇储。

直到有一天,邻国那不知死活长公主看中了我倾慕已久的少傅。

从少傅被抢走的那天起,我就发誓一定要把少傅跟邻国的疆土一并讨要回来。

后来,我成功了。

我得到了我应有的一切。

也失去了想要的一切……

楼合长公主挑走了我最宝贝的少傅裴子瑜当驸马。

甚至还送来了个跟裴子瑜长相相似的人来侮辱我这个云江唯一的女皇储。

虽然楼合的国力发展迅速,与兵强马壮的云江算得上旗鼓相当。

但她不知道,她的命跟裴子瑜,我都要。

1

我母妃与父皇称得上是青梅竹马,琴瑟和鸣。

但在我出生的那天,母妃却因难产,不得不撇下了悲痛欲绝的父皇,撒手人寰。

从那时起,我便与宫里的兄弟姐妹们不一样了。

不但被父皇力排众议,破例册封了女皇储,在日常的吃穿用度上,甚至于擦屁股用的纸,那都是宫里独一份的。

因此,自然也是招来了不少的嫉妒。

赵贵妃、沈婕妤、李美人等一干妃子,每天都排好了班,定时轮流去找我父皇吐苦水。

「陛下,明和公主前几日戴了一支羊脂玉的簪子,六公主便天天问臣妾,为什么自己没有……」

父皇皱了皱眉头,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明和她自幼丧母,朕只能多补偿些,你要多体谅。」

「陛下,明和公主昨日跟三皇子起了争执,居然动手把三皇子推倒在地。」

父皇依旧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明和她自幼丧母,你要体谅。」

「陛下,明和公主她……」

「体谅。」

每天这样的对话都要重复个三五遍,久而久之,反而更像是一种奇怪的流程。

其实说到底,我也从未恃宠生娇,故意欺凌过其他兄弟姐妹。

但因为父皇对我确实是偏爱些,于是我便身不由己的成了宫中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从小就知道这些,但我从不在乎,因为我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2

八岁那年,父皇选了名动京城的少年天才裴子瑜做我的专属少傅。

其实,这大概也是父皇看我在宫中总是孤零零的,身边除了伺候的宫女太监外,压根儿没有一个愿意跟我玩的。

于是心生怜悯,选了年少有为的裴子瑜在我身边,半是教导,半是陪伴。

「裴少傅,往后你就要在这承欢宫里陪着明和了。」

我坐在台阶上,双手托着腮,看着面前的俊朗面孔。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玉兰花香,闻起来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我在众兄妹中,可是出了名的顽劣,你可害怕?若是不想陪我在这承欢宫里,我便当即去回了父皇。就说裴少傅品貌非凡,总会使我心有旁骛,还是换一位年长的老师,对我的学业更有利些。」

裴子瑜哑然失笑:「公主殿下说笑了,能伴殿下左右是微臣之福,微臣定当全力以赴。」

看看这话,说得精辟!

对他的好感瞬间加倍。

脑子里飘过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我瞧着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少傅,心中莫名就升起了一股自豪感。

大多数皇子公主都是共用一位少傅,且基本上还是那些德高望重且一丝不苟的老学究。

光是看着就让人喘不过气,更别说朝夕相处了。

然而,到了我这里反倒就变成了一位翩翩少年。

看来父皇着实是偏向我的。

3

因着裴子瑜的事情,父皇的后妃们再次闹翻了天。

「陛下,听说明和公主新请了一位连弱冠之礼都没行的少傅,这要是传扬了出去,让外人怎么看明和公主,怎么看咱宫里的其他皇子公主啊,陛下。」

「陛下,裴少傅固然学识渊博,但终究还是缺少历练,明和公主又尚且年幼,万一在这教导上出了差池,万一带偏了可就不好了。」

赵贵妃领着一众妃嫔,扑啦啦地跪了一地,你一言我一语,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在向父皇阐述此事的弊端。

不知道的,说不定还真以为她们是为了我这个孤苦伶仃的公主着想。

裴子瑜的确年轻,十八岁的年纪。

纵然在同龄人中已是鹤立鸡群,如她们所说,缺少经验。

但是,按照她们的一贯作风,让一个并不老道的人来教导我,她们应该高兴上天了才对,哪用的上这般苦口婆心。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她们嫉妒我宫里可以有这么一个赏心悦目的花瓶,而她们宫里顶多有个糟老头子。

我坐在远处的树杈上,眯着眼观察着勤政殿门口的一切,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子瑜啊,看不出来你还挺受欢迎啊。」

裴子瑜毫不客气的一个板栗敲到我头上。

「要叫少傅。」

4

「裴少傅,今儿的字我都写完了,可不可以放我出去玩会儿?」

我眨巴着眼睛,尽可能的让自己看起来可怜些,轻轻的拉着裴子瑜的衣袖。

「那我去回禀陛下一声,一会儿带明和公主出去玩可好?」

裴子瑜「啪」的一声,合上手里的书。

相处的时间久了,我跟裴子瑜的关系也逐渐地熟络起来。

我学会了许多他的温文尔雅,他身上也沾上了几分我的放荡不羁。

记得刚开始,我拉着他去秦昭仪宫里偷荔枝的时候,他先是如芒在背般的在一旁徘徊,而后,居然趁我不注意,偷偷给看荔枝的奴才通风报信。

在我听到声音落荒而逃之时,他还杵在那里,无奈又愧疚的跟人家赔礼道歉。

反观现在,他无缘无故的鼓动我翘课放风筝也就算了,甚至于偷溜出去玩被侍卫发现的时候,他会嫌我跑得慢,从而一把拽起我,背着我跑路。

在我被父皇发现而不得不罚抄书的时候,他更是在一旁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不过,父皇选裴子瑜的确是选对了。

自从他来了我宫里,我就不用每天盯着树梢打盹儿了。

我是真没想到,裴子瑜居然敢偷偷带着我溜出宫去玩。

从那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天空不是四四方方的,我的心也不是四四方方的。

有裴子瑜在,我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我想要天上的月亮,非要爬树去摘。

裴子瑜也没说什么,只是乖乖在下面扶着。

结果为了接住掉下来的我,硬把胳膊扭脱臼了。

我吓得崩溃大哭时,他还笑着摸我的头,念叨着:「没事没事。」

端午节的时候,别的兄弟姐妹都有母妃缝的香包。

我拿着三妹妹的香包看了好久,最后还是恋恋不舍的还给了她。

结果到了晚上,裴子瑜就偷偷塞了个香包放在我枕头下面。

针脚歪歪扭扭的,简直丑极了。

但我还是很开心,抱着裴子瑜笑个不停。

裴子瑜边笑着边往后缩,但还是被我发现了他满是针眼的手指。

我看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有些心疼。

裴子瑜还是摸着我的头,笑着说:「没事没事。」

他永远都是这样。

我欺负弟弟被父皇罚跪的时候,他甚至跑去找了一堆宫人来为我作证。

恢复清白后,他若无其事的说要带我去吃最喜欢的冰糖葫芦。

可我却分明看见他满头的汗珠跟湿透的衣服。

渐渐地,我们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虽然没有福可以同享,但一起罚跪是经常的事情。

而今,我虽已过及笄,却仍天天缠着裴子瑜带我去粘知了。

裴子瑜常说,我虽是女孩儿,但闹起来有时候比男孩子还豁达。

最近,裴子瑜比起从前,似乎与我生疏了许多。

我却好似看不见一般,依旧黏着他笑着闹着。

我也天真地以为日子可以就这么一直一直下去。

直到她的出现……

5

这日,楼合出使我云江。

宴席上的丝竹之声不曾停歇。

觥筹交错间,楼合长公主华映毫不避讳地盯着裴子瑜看。

灼灼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直直地捅进我的心里。

席间,众人都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如平日里一般,饮酒作乐。

裴子瑜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但我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里那缕从未出现过的慌乱。

「裴少傅,不知可否赏脸,饮了这杯薄酒。」

转眼间,华映扭着细腰款款而来,媚眼如丝,摄人心魄。

她的妖娆妩媚,让我恨不得一把火点了她。

我咬牙看着裴子瑜。

顿时雅雀无声的气氛告诉我,我当时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

裴子瑜面无表情的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准备一饮而尽。

「且慢。」

华映柔声制止了裴子瑜的动作,风情万种地把自己的酒杯递到了裴子瑜的唇边。

「还请裴少傅赏脸。」

如此得寸进尺的模样,顿时让我火冒三丈。

我作为云江史无前例的女皇储,生来便没有受过这般委屈,更是从未见过裴子瑜受这般委屈。

我暗暗攥紧了拳头,想要寻一个合适的角度,狠狠往华映脸上招呼一番。

正要动手之际,裴子瑜在桌子底下悄悄按住了我蠢蠢欲动的手。

久违的熟悉温度突然从手上传来。

刹那间,我犹如阳光照耀下的小猫,没了脾气。

6

华映不依不饶地把酒杯又逼近了几分。

「还请裴少傅赏脸。」

在场所有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看向这里。

气氛难堪的就好像刚蒸好的白米饭里掉进了一只死老鼠。

裴子瑜的手掌不自觉地收紧,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手心不断渗出的细汗。

我必须得做点儿什么了。

就在华映即将把杯口怼在裴子瑜唇边的刹那,我提起全身的力气,在满朝文武与楼合国众使臣的注视下,不顾死活的打了个超级无敌大……喷嚏。

经过我的周密计算,我的头果然狠狠地撞上了裴子瑜的肩膀,把毫无防备地裴子瑜撞了一个趔趄。

而华映的酒杯因为离裴子瑜太近,顺理成章的就被裴子瑜给「不小心」蹭翻了。

杯子里的酒,不偏不倚地全部倒在了裴子瑜的衣服上。

「哎呀!裴少傅的衣服湿了!快带裴少傅下去更衣!」

我拼命朝我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我身边的随从们立即逃命般的冲上来,把裴子瑜连拉带拽的送回了承欢宫。

「失礼失礼,实在是不好意思,让长公主受惊了,我给长公主赔罪,还望长公主见谅。」

我故作愧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华映娇媚的笑了笑,表示无妨。

下一秒,她就转头看向了我的父皇。

7

「方才所提招裴少傅入我楼合为驸马一事,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两国联姻,乃是大事,此事还需细细商定,也劳请华映公主请示下楼合王的意思。」

父皇不动声色的给出了一个很官方的答案。

「那倒不必了,我的意思便是我父王的意思,等您这边有了结果,尽管告知就是了。」

华映高傲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若无其事般举起手中的酒杯。

父皇不动声色的吩咐接着奏乐,场上的气氛再次欢腾起来。

我却是被一股力量压得喘不过气。

华映虽然没有明说,但我能看得出她通身的势在必得。

今晚的月亮出奇的清冷。

我心烦意乱的躺在门前的台阶上,想着裴子瑜可能要被送去楼合做驸马,想着裴子瑜可能要陪着那个女人共度一生……

夏夜的风格外温热轻柔,把先前被愁绪压下去的酒意都挑逗了出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不知不觉的就闭上了双眼。

微醺朦胧中,我感觉有人把我从台阶上捞了起来,正抱着我往屋子走去。

鼻尖萦绕的,是那股总是让人莫名心安的玉兰花香。

裴子瑜……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陪着我的。

哪怕已是夜半三更,哪怕是在我看不见的角落。

果然,他还是在乎我的。

8

正如那年冬天,我在院子里堆雪人。

大功告成之际,我突发奇想,给雪人装上了三头六臂,再加上乱七八糟的胭脂水粉。

一眼望去,给人带来的震撼力堪称永生难忘。

原以为裴子瑜定会嫌我胡闹,然后狠狠地罚我抄上几遍书。

谁知一回头,却正好看见他满眼笑意地望着我出神。

被我发现的刹那,两片绯红的云晕瞬间就罩上了他的脸颊。

他却好似若无其事般,重新板起面孔,认认真真的拨弄起了炉子里的灰。

等我收工回屋的时候,桌子上正好放着一碗刚出锅的姜汤。

我不自觉地攥紧了裴子瑜的衣袖。

我不希望他走。

但裴子瑜只是轻轻地掰开了我的手指,又轻轻地退了出去。

浑浑噩噩间,已是日上三竿。

我心不在焉地搅着面前的莲子粥,半天也没吃下去一口。

「公主,方才传来消息,楼合使团刚刚已经启程回国了。」

「真的?」

我喜出望外的看着来回话的人。

「华映也回去了?」

「是的。」

我高兴的几乎要叫出声来。

身旁的人却犹豫着继续说道:「方才陛下身边的李公公来传话,说,裴少傅的事,不论结果如何,还望公主殿下务必为大局着想。」

正要兴奋到极点的我瞬间就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一时间,我就愣住了。

9

从勤政殿回来的我再次失魂落魄的瘫在了门前的台阶上。

父皇是偏爱我不假,但这一次,父皇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保全云江的百姓。

他理应如此。

而我,作为一国储君,未来的女帝,更应如此。

我过了十五年无忧无虑的日子,而这几天,仿佛把我从前缺少的忧愁苦闷全部加倍还了回来。

我忽然发觉,这一切可能都是老天爷在惩罚我,惩罚我的玩物丧志,惩罚我的不务正业。

毕竟,如果我一直都勤恳读书,踏实用功,一直都尽全身之力扑在为父皇排忧解难,为百姓谋求安乐上,说不定现在云江干翻楼合就像打死只苍蝇一样简单。

「公主殿下,今日的书还没温呢。」

裴子瑜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语速比平常略微沉重了些。

「不温了,不行吗?」

我委屈地看着他,眼泪拼命地想要从眼眶中挤出来,挤得我鼻子都酸了。

「公主殿下身负重任,岂能为了自己的小脾气而让一国百姓失望。」

我实在忍不住了,泪水如决堤一般地涌了出来。

我从未在裴子瑜面前哭过。

我也一直以为我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孩子。

裴子瑜的表情很怪。

他生硬的伸出手,想要帮我拂去泪痕。

但终究还是停在了半空中,最后紧握着,缩回了衣袖里。

10

傍晚时分,天突然阴沉的可怕。

黑黑的乌云厚厚的压在屋顶上,空气安静的好似凝固了一般。

连平日里叽叽喳喳的鸟儿,此时也不见了踪影。

我沉默地看着门前的台阶,做了一个极其幼稚的决定。

我梳洗了一番,捧着早就准备好的酒,来到了裴子瑜的门前。

「相识八年,明和从未与少傅饮过酒……」

我话还没说完,裴子瑜就朝桌子旁招了招手,顺带摆上了两个酒盅。

我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原以为他会拒绝我的。

「子瑜也从未跟别人饮过酒,今日便多谢公主赏脸了。」

宫里人都知道裴子瑜极少饮酒,也知道我亦是极少饮酒。

这便对了。

两个整日形影不离且极少饮酒的人,因为即将天各一方而一时放纵,失了分寸……

不管是结果如何,只要招牌打出去了,哪怕是楼合,也绝对不好厚着脸皮坚持让裴子瑜去当驸马。

而云江这边,无非就是把一些我如何有辱人伦,如何私教不堪的言论传上一阵子。

但也只是传上一阵子。

自古帝王多风流,这点子事儿即便再轰动一时,那也不至于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父皇那边也不会太过难堪。

毕竟,我自幼丧母。

顶多斥责一番,面壁三月,了事。

11

见我坐在那儿半天没吭声,裴子瑜主动倒了两杯酒。

「托公主的福,微臣不用远去楼合了,微臣敬公主一杯。」

我瞬间就来了精神,瞪圆了眼睛看着裴子瑜。

裴子瑜放下酒杯,无奈的笑了笑。

「不是公主到勤政殿为了微臣好一通闹腾,陛下才改变主意驳了楼合的请求吗?」

「那,那楼合那边不会心生不满从而挑起事端吗?」我有些不敢相信,马上追问道。

「楼合纵然发展迅速,但却也不会为了区区小事就公开跟云江撕破脸。起初陛下也是想着借着这门亲事跟楼合拉进关系,没成想公主竟然这般不愿。」

见裴子瑜忍俊不禁的样子,我的喜悦终于迸发了出来。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来,少傅,我敬你一杯,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我笑着把酒杯塞进裴子瑜的手里,先行干了自己杯中的酒。

裴子瑜愣愣地望着我,想来他是从未见过我这么个喝酒法。

在我的催促下,他终于也笑着,干了他那杯酒。

「一醉方休!」他如诗中的酒仙般,不羁地说道。

气氛忽然就欢腾起来。

我跟裴子瑜在欢声笑语中推杯换盏,全然没发觉外面已经快压到地上的乌云。

「裴子瑜,你做我未来的君后好不好?」

酒过三巡,我俩都已无力的瘫倒在桌子上,但我依旧倒满了两杯酒。

12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大概是酒劲上头,想问就问了。

「殿下说笑了,公主的君后必然是出身名门的盖世之才,哪里轮得上我这个寒门子弟。」

裴子瑜满脸通红。

很显然,他也上头了,所以全然不觉这个话题有什么不妥。

「那侧君呢?侧君总可以了吧?我只要你一个侧君,其他什么君后、侍君的,统统不要,总可以了吧!」

我毫不客气地反驳着,仰头又干了一杯酒。

「那也不行,论理我是公主的老师,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是断然不会让公主陷于被天下万民所诟病之境地的。」

「我是云江未来的女帝,在这件事情上,我不会惧怕所谓流言蜚语。」

裴子瑜不动声色的闷了一杯酒,有些无力的支在桌子上。

「哪怕强如陛下,哪怕与先皇后情比金坚,陛下最终不还是纳了阖宫的妃嫔吗?」

「那是有我皇祖母压着,如今皇祖母已然西去,父皇定然不会反对我的想法。」

一壶好酒已然见底,我最后匀了匀,分了两杯。

「公主当真对此事如此执着吗?」

裴子瑜突然抬眼怔怔地凝视着我。

「当然,我喜欢跟你在一起。」

我也抬眼,怔怔地对上他的眼神。

裴子瑜的脸更红了,仿佛盛夏熟透的樱桃。

13

「说起来,我也算是祖传的情种了。」

我不自觉地盯着裴子瑜,总觉得他眼底在遮掩些什么。

裴子瑜顿了顿,忽然大笑起来。

「好巧,我也是。」

我也大笑起来,我从未见裴子瑜说这么肉麻的话。

平日里的他,可向来都是冰魂素魄的楷模。

「那我们,为情种,干杯!」

我跟裴子瑜用尽全力,狠狠地碰了一次杯。

像之前一样,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又不知趴在桌子上说了多少胡话,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我终于倒在那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我好似听到,外面下起了雨。

雨声噼里啪啦的,像极了大婚时欢天喜地的鼓乐。

在梦里,我终于牵着裴子瑜,走进了那只属于我们的一番天地。

「公主殿下,你长大了,以后千万不要再像小孩子一样胡闹了。你该学着成熟起来,云江的未来,可是交付在你手上的。」

一身大红喜服的裴子瑜,轻抚着我的脸颊,絮絮叨叨的说着。

我笑的愣是合不拢嘴,乐呵呵地看着他。

「无所谓,反正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有你在,我什么都不用操心,对吧,少傅?」

裴子瑜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未再多言。

我们两个就那么呆呆地坐着,看着。

好似有千言万语堆积在心头,却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14

有美梦的加持,这一觉我睡的格外深沉。

再睁眼,已是第二天黄昏时分。

大雨依旧淋淋漓漓地在下,屋檐下站满了躲雨的麻雀。

看着侍女端上来的清凉糕,我才反应过来原来今天已是立秋了。

「我直接去少傅那里了,你吩咐厨房煮些参汤送过去。」

我端起清凉糕拔腿就要走,心里念叨着裴子瑜现在肯定跟我一样,脑袋懵懵的,像一团糨糊。

「公主殿下……」侍女欲言又止地叫住了我。

我回头看着她,不明所以。

「公主殿下,少傅他……少傅他清晨的时候,就,就已经走了……」

「什么?」

我脑子猛地就炸了起来。

「他酒醒的那么早吗?他走哪儿去了?父皇知道了吗?」

侍女被我问的有些害怕,她哆哆嗦嗦地,扑通跪到了地上,声音里带着哭腔。

「公主,少傅去楼合了,是醉着走的。听侍卫说,出城的时候还是不省人事的。」

「是父皇趁他酒醉,把他送去的?」

我扔下手里的清凉糕,就要去找父皇理论。

侍女突然扑过来,死死抱住我的腿。

「是少傅提的主意,他怕走的时候公主会闹,所以才……」

所以才骗我说不用去了?

所以才把我灌醉,不让我看见?

我冲到裴子瑜的房间里,一切陈设如旧。

但却唯独不见半分裴子瑜的影子。

15

我感觉自己的脑袋瞬间就空掉了,整个人发疯一般,骑马一头扎进滂沱的大雨里,一口气冲到城门前。

素日里熙熙攘攘的青石板路上,连只狗的影子都没有。

「裴子瑜!」

「裴子瑜!」

我不死心的顺着泥泞不堪的道路继续往外追赶。

总觉得再往前走一点,就一定能看到裴子瑜的车队。

直到马蹄打滑,我狠狠摔在泥坑里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

不可能了,真的不可能了。

「裴子瑜……我恨你……」

「我恨你!」

漫天的大雨掩盖了我声嘶力竭的哭喊。

我任由泪水如大水漫灌般的流出眼眶。

似乎这一次,把之前十几年的泪水全部释放了出来。

我从未如此疯癫过,淋雨,大哭,狂喊,打滚……

此时此刻我的世界早已沉默。

我看不见周边的一切,只能听到自己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声。

从那天后,我发了三天的高烧。

望着面色苍白,日渐羸弱的我,整个太医院都无奈的摇了摇头。

「公主殿下虽说只是着了风寒,但却滴米不进,这确实是没有法子啊!」

「关键也是因为那日公主殿下宿醉方醒,就在大雨中哭闹了一个时辰。本就体内空虚,元气欠佳,又被寒气钻了空子,这……」

这便对了。

没有裴子瑜,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死便死吧。

16

两眼迷离之际,我脑海里突然又浮现起了华映那副骄傲得意的面孔。

「明和公主,你放心的去吧。你死了,不仅裴子瑜,连云江我也会帮你好好照顾的。」

她银铃般娇媚的笑声如同千万根银针,重重地刺痛了我的耳膜。

「啊!」

我猛地坐了起来,因为太过突然,父皇手中的奏折都扔到了地上。

「我想好起来。」

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我重新瘫倒在床榻上。

我竭力地向父皇表达了我的想法。

我完全可以预见,华映在听到我死讯时候的表情。

我不甘心,不甘心让华映快活下去,也不甘心让一心维护我的父皇,颜面尽失。

我暗暗地在心里向华映,向楼合下了战书。

霎时间整个屋子都忙碌了起来。

除了父皇外,所有人都乱成一团。

大概过了半个月,我的病就基本上痊愈了。

整个皇宫的人见了我都战战兢兢。

裴子瑜的名字,更是无人敢提。

不过我也发现,父皇的那些妃子们倒是也跟着安分了不少。

一番打听才知道,原来我病重的那几日,她们全都以为我必将一命呜呼。

所以就各自为营,想要为自己的孩子挣一分出路,把以前的所谓姐妹情分全然抛之脑后。

17

但没想到我突然又不想死了,而她们已经撕破的脸皮却也无法恢复如初。

所以因为我的犯浑,竟然无意间瓦解了一直都让我父皇头疼的后宫联盟。

我难得的笑了,从裴子瑜走后。

我命人收起了我以前所有的幼稚玩意儿。

除了裴子瑜的房间外,整个承欢宫全部从头换了一遍。

我看着这个略显陌生的地方,心想自己总算有了点儿一国皇储的样子。

父皇见了我都吓了一跳。

「要不,朕重新为你选一位少傅?」

「不必了,今后父皇就是我的少傅。」

这话要放在别的皇帝身上,那这太子肯定命不久矣。

毕竟哪个皇帝不忌讳自己的太子对皇位有着不该有的想法。

但这是放在我跟父皇身上,可就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了。

从此,我正式踏进了南书房。

「明和公主,这是这几日兵部新呈上来的武器锻造名册,请您过目。」

「其他都好,不过精骑营制弓的柳木要换成弹性更好的紫衫,另外弓弦也要换成生牛皮的。」

「明和公主,今夏洛河大决,两岸房屋农田损害无数,这赈灾的事情……」

「明日我会跟父皇请令,亲自下去看看。」

父皇大概也没想到,成天嘻嘻哈哈的我正经起来也算是块材料。

18

自我参政以来,朝中那些天天跟父皇喊着「无女子为储之先例」的,全都悄默声的闭了嘴。

后宫的那些妃子们,见了我更是多了几分敬畏。

我忽然就觉得,或许,以前那个整日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本就不应存在。

若早就如此,兴许……

「公主殿下,万贵妃差人来邀您去赏花。」

「我要看御史台的折子,没空。」

现在倒想着巴结我了。

侍女见我压根儿没有一点儿感兴趣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道:「几年了,您不是在南书房就是在各地奔波,您也该给自己个时间歇一歇了。」

我以前歇的还不够多吗?

我摇了摇头,在心里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有了我的助力,父皇松快了很多。

父皇为了让我一个丫头片子能顺利继位,成日里顶着压力跟朝臣明争暗斗。

他才不到五十岁的时候,头发就白了一大把。

如今,我决不能让父皇的一片苦心白费。

说来也怪,时间久了,我好像真的有点儿当皇帝那味儿了。

不过我手腕还是太嫩,对于楼合,仍然不可小觑。

好在朝堂上的老臣现在几乎是一边倒的支持我,大概之前实在是太看不起我了,所以现在对我的要求就极低。

就好比坏人偶尔做了一点儿好事,也会被当做好人一样。

19

「公主,陛下传话说今夜要在蓬莱阁为您庆生。」

从裴子瑜走后,我就再也没过过生日。

我摸了摸鬓边的步摇,都实实在在的大姑娘了,也该过次生日了。

「陛下还说,今夜的宴席,楼合使臣也会到场。」

这我倒是也听说了。

半月前,楼合那个恶疾缠身的老国王终于横死。

临死前立了一直庸庸碌碌的小儿子为王,长公主华映摄政。

令我意外的是,华映居然甘心把王位拱手让人。

不过照目前这形势,她当不当国王也没什么两样。

各宫送来的贺礼,都是我现在常用式样的衣服首饰。

我每家都挑了一样戴上,表示我是把庶母们放在心上的。

人声鼎沸,丝竹阵阵。

我提着酒盏,挨个恭敬的跟各位来宾敬酒。

在一众的称赞声中,我发现父皇正眼含热泪微笑着看向我。

「父皇,儿臣敬您一杯。」

「好!」

我看向楼合的坐席,还是空的。

歌舞正进行的如火如荼,突然丝竹之声戛然而止。

「公主,楼合使臣到了。」

我看向门口的方向,楼合使臣正向正位走来,他身后跟着的……

裴子瑜!

我的心猛地皱成了一团,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模糊的人影,连呼吸都不自觉地轻了下来。

「参见陛下,参见公主殿下。盛逢公主华诞,我王特来献上贺礼。」

20

他身后的人向前一步,端端正正的行了礼。

「卫珹拜见陛下,拜见公主。」

原来不是……

只是长得有几分相似罢了。

我分不清到底是庆幸还是失望,只知道自己恢复了应有的冷静。

「五年来,我们长公主与驸马一直是鸾凤和鸣,长公主对陛下与明和公主很是感激。」

使臣有些得意的看了我一眼。

「所以长公主费了些工夫,从民间寻得此人。只愿能陪伴明和公主左右,能让公主笑口常开。」

满殿的大臣全部面面相觑。

毕竟当时,他们也在场。

「长公主的好意朕心领了,不过明和公主是一国储君,政务繁忙,只怕……」

「只怕有时难免会冷落了这位公子,不过请长公主放心,本殿下一定尽力而为,决不会断送了长公主好意。」

父皇本想替我回绝了,但只说了一半,就被我接过了话茬。

「哦?那不知公主准备给他个什么名分?」

「侧君如何?正好本殿下身边无伴。」

话音未落,全场哗然。

显然,他们没想到我已然大度到了这般地步,他们以为再怎么着我一定会对裴子瑜的事耿耿于怀。

父皇如此,朝臣如此,华映亦是如此。

我亲自上去,把那少年牵到我身旁的座位,心中只觉好笑。

华映,这么多年了,你居然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21

想要送个跟裴子瑜长相相似的人来羞辱我,从而我会在宴席上公然跟楼合撕破脸。

你就这般想跟云江开战吗?

可惜了,你送人送的晚了些。

若再早几年,兴许还真能遂了你的意。

春日的夜晚,暖风习习。

不时有各色的花朵,从宫墙里探出头来。

花瓣被微风拂落,落在我的裙摆,跟那少年的头发上。

「我已派人把西侧殿收拾出来了,你以后就住在那里。」

我斜靠在轿撵上,看着跟在一旁的卫珹。

「多谢公主。」

之前我也想过,他十有八九是楼合的奸细。

不如直接安排的远远的,以免在我身边偷偷给楼合那边通风报信。

后来又觉得无所谓了。

毕竟,现在的承欢宫甚至比勤政殿还要森严几分。

「一会儿你先去看看,若是有什么缺了少了的,我再给你补。」

「是。」

轿撵晃晃悠悠,很快就到了承欢宫门口。

下轿的瞬间,我瞥见他腰间挂的一枚桃核络子很是眼熟。

「这是?」

「这是出发前驸马送来的,要我戴在身上即可。」

那是我幼时编给裴子瑜的桃核络子,是他从不离身的东西。

难道,他是要我把卫珹当成他的替代?

裴子瑜,你好狠的心。

看着裴子瑜屋子里的一切,这么多年没有一丝改变。

我甚至有些后悔让卫珹住西侧殿。

毕竟直接住进这里,会不会更合裴子瑜的想法些。

22

西侧殿里,卫珹看见我时,眼里闪过一阵慌乱。

「公主殿下怎么悄默声的就进来了,也,也没通传一声。」

他穿着洁白的寝衣,躲躲闪闪的跪在地上。

眼神像极了……

像极了偷东西吃被发现的兔子。

「你是我的侧君,我来你这里,不是很名正言顺的吗?」

我故意一步一步的靠近他。

「放心,本殿下,会好好待你的。」我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卫珹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看着他猴屁股似的脸,我脑子里的问号炸了锅。

「你来之前华映没教过你该怎么与我相处吗?」

「没,没有。」

欲擒故纵?

这个有意思了。

「你是怎么被华映选上的?」

我在他面前坐下,瞧着他好像忽然就冷静下来了。

「家中贫寒,爹娘不小心挖了有毒的野菜,连带七岁的弟弟也一并去了。」

他略微停了停,不动声色地咬了咬牙。

「我在邻村教书,一向不回家吃午饭,因而逃过一劫。」

「因为穷,你没钱安葬他们?」

「人活一世,总要走的体面些。可同时买三口棺材……」

「所以?」

我瞧着他眉宇间的悲戚愈来愈重,便及时打断了他的回忆。

「我就到集市上卖自己,恰逢长公主路过,就收我在宫中呆了些时日。」

23

「公主,楼合那边的探子来报。早在三个月前陛下传出消息要为公主庆生的时候,华映就已在全楼合发布了寻人令。」

「可是官府暗地里偷偷寻找?」

「正是。」

我看着校场中操练的士兵,经过几年上上下下的整治,他们终于称得上精锐二字了。

「卫珹的家人是怎么回事?」

「他家确实穷的叮当响,他爹是个樵夫,他娘整日里在山上采药为生。」

我转过头看着他。

「樵夫?采药?被野菜毒死?」

这,这跟瞎子绣花有什么区别?

「正如公主所想,他村里人也觉得不可思议,但马有失前蹄,况且无非就是几条贱命。村里人没那么讲究,此事传扬了一阵子也就算完了。」

「那他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

「钩吻。此物一旦食下,肠子会变黑粘连,人会腹痛不止而死,这跟他一家三口的死状一模一样。」

「验过尸了吗?」

「验过了,这是楼合那边递过来的详报跟物证。」

我看着信封里装着的那株枯草,这东西只生长在全年温热湿润的地方。

楼合跟云江一样,冬夏气温悬殊,如何长得出这种东西。

定是华映不远万里从别处寻来,而后设法混进了那天的食物里。

我准备拿这些东西探一探卫珹的底,看他知晓真相后还会不会为华映卖命。

24

刚踏进承欢宫的大门,我就看见卫珹正骑在墙头上放风筝。

瞧他那欢呼雀跃的样子,哪有半分教书先生的文雅。

记得以前,我也喜欢骑在墙头放风筝。

现在看来,当时的裴子瑜跟现在的我应该是同一种心境。

想了想,我还是明晃晃地走进了屋子,把手里的东西塞进了暗格里。

奸细就奸细吧,反正他也递不出消息去。

「公主,臧绍将军求见。」

臧绍,起初不过是一个从楼合招安过来的山匪。

跟卫珹一样,全家都死在华映手里。

他颇有几分谋略,父皇很是看中他,于是一手把他提拔成了云江首屈一指的大将军。

早年云江跟楼合战事连绵的时候,更是立下了赫赫战功。

只要是跟楼合打的仗,他必定从无败绩。

「公主殿下,楼合近来频频挑衅。以云江如今富国强民,兵强将勇的盛景,实在没必要再纵容楼合了。」

我讨厌楼合,他更讨厌楼合。

我们两个都恨不得把楼合王室碎尸万段。

但,现在不行。

「这仗,不是楼合想打就能打的。」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那公主的意思是?」

「什么时候打,得我们说了算。」

我抬头看向远处墙头上的影子。

可以看的出来,卫珹放风筝的手艺非常不错,比我当年强多了。

风筝飘在天上跟芝麻似的。

这种时候,线最容易断了。

25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

不知不觉,卫珹已经在承欢宫待了三年了。

即便现在,他也不过才跟刚入宫的裴子瑜一个年纪。

我有时候总是忍不住在想,他们邻村招教书先生的门槛到底有多低。

「公主,陛下请您到勤政殿一趟。」

「好。」

勤政殿里,父皇早早地沏好了茶。

「明和啊,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我才刚坐下,父皇就给我来了一剂猛料。

「父皇,您这是什么话,应该是我年幼任性时对不住您才对。」

我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那也不是你的错。」

父皇示意我坐下。

「当时若不是我贪图跟你母后出双入对的日子,你便能早些出生。」

「你若早些出生,你母后也就不会因年龄不适而难产离世。」

父皇斟了两杯茶,静静地看着漂浮的茶叶。

「你也不会因父皇的年老而早早地就被套上储君的枷锁。」

「更何况,当年裴子瑜……」

「父皇,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天意如此,就一定有它的道理,您不必耿耿于怀的。」

今时今日,我听到裴子瑜这个名字,早已没有了前几年的那种悸动。

准确的说,是将那份悸动长埋心底。

「是啊,我儿说的有理,我儿真是长大了。过去的不提,咱就提提未来的。」

父皇抬起头,郑重其事地看着我。

26

「你准备什么时候对楼合动手?」

我端着茶盏的手登时一个激灵。

「我知道,如今云江的国力足以跟楼合搏上一搏,这其中有不少你的功劳。」

「你没让父皇失望。你亲自向天下证明了父皇当初的决断是对的,而并非蓄意溺爱,一意孤行。」

我已经许久没见到父皇这般认真的模样,一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楼合近几年愈发无法无天,屡屡触碰我们的底线。我知道你一直在忍,父皇也一直在忍。」

「父皇头上挂着一个仁君的虚名,你不想大兴兵力,是怕毁了我所谓的名声。」

「而你是云江未来的女帝,父皇则希望荡平楼合这个壮举会是你登基后的第一把大火。」

「当然,为着裴子瑜,这件事情也应当由你来执行。」

「父皇……」

我的内心突然出现了些许不安,但父皇并没有管我。

「你登基后,尽管放开手脚去做。这几年军营里有没有什么你信得过的人?」

「除了臧绍外,有个叫狄振的年轻将军,挺不错的。」

父皇看了看我,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臧绍虽然老练,但你一定要想法子牵制。绝对不能让他独揽重权,那个狄振我也调查过,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记住,若非万不得已,一定要厚待臧绍。」

27

「他原是楼合的老将,有他在,收服楼合的民心会简单很多。」父皇语重心长地解释道。

「儿臣遵命。」

「另外,」父皇突然皱了皱眉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目前看来,你的各位兄弟姐妹尚且还算安分。」

「不过,如果你登基后,他们胆敢有异心,你无须心软,更不必顾忌,尽管送他们下来见朕便是。」

后来,父皇又继续说了许多。

直到我临走时,他才又恢复了往日的那副宽仁的模样。

「明和,来日见了你的母后,父皇终于可以大大方方的交差了。」

见父皇跟我开起了玩笑,我一直惴惴不安地心才终于放下。

「那您可要记得告诉母后,儿臣很想她。」

我笑着,踏出了勤政殿的大门。

今晚的星星很亮,月亮也很亮。

只是月亮的身边没有一个星星,显得比较孤独。

卫珹正躺在承欢宫门前的台阶上,他很少有这么落魄的模样。

「怎么,来了好几年了,半点儿消息也没探到,终于顶不住了吗?」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还是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公主真会说笑。」

看着他敷衍的样子,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承欢宫内外全部守卫森严,能不能把消息送出去先不说。

就单单是偷,那也几乎没有任何可能性。

28

「公主!」

我还没睡醒,就听见侍女慌慌张张地在喊我。

「父皇有事找我?」

我连忙坐了起来。

「陛……陛下龙驭宾天了!」

我心一震,爬起来就急急忙忙地往勤政殿赶,心里始终不信这是真的。

怎么会?

明明昨晚还……

勤政殿一切如旧,只是父皇却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启禀公主,陛下是在睡梦中仙逝的,走的时候,没有半分痛楚。」

我愣愣地看着父皇,突然明白了他昨晚的反常。

满朝大臣都已到齐,再踏出勤政殿的时候,已是一片缟素。

守灵的三日,我心情出奇的平静。

大抵是知道,父皇与母后分离多年,这一去,父皇一定是欣喜万分的。

大丧之后就是大喜。

新皇登基,昨日还遍布缟素的皇宫一夜之间变得张灯结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俯瞰着脚下俯首的臣民,心中亦没有半分欣喜。

我没有直接搬进勤政殿居住,只是在勤政殿面见群臣。

而我居住的承欢宫,现在已经改叫未央宫了。

新皇登基,少不了宴请群臣。

与以往不同的是,我特地给华映送了一份请柬。

我知道她一定会来,并且十有八九会带着裴子瑜。

她那么心高气傲,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筹备宴会的事,我交给了卫珹。

29

再怎么说也是我的侧君,帮忙打点这些也是份内的事。

总不能在宫里待了好几年,净顾着吃白食了吧。

很快,就到了宴会当天。

随着鞭炮声响起,我看了看身旁的卫珹。

「差事办得不错。」

卫珹没说话,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我看远处的楼合使团。

我笑了笑,但终究没有开口调侃他。

「一会儿开席,你坐在朕的身边。」

卫珹抬手帮着整理了下我身上华丽的冠服。

「谨遵圣命。」

蓬莱阁里,我坐在父皇曾经的位置上,看着华映款款而来。

她身侧,果然挽着裴子瑜。

她看到我身旁的卫珹时,眼睛里闪过一丝震惊,但很快就被笑意掩盖住了。

反倒是裴子瑜,他满脸都挂着莫名其妙的不可思议。

当时你送他过来的目的不就是希望他能替你陪在我身边吗?

我看着裴子瑜。

多年未见,他瘦削了些,也挺拔了些,就连身上的书生气,似乎也少了许多。

看来楼合皇宫不是个书香气泛滥的地方啊。

我在心里想着。

「见过陛下,见过卫侧君。」

华映装模作样的行了礼,同时给裴子瑜使了个眼色。

「见过陛下,见过……卫侧君。」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裴子瑜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30

酒过三巡,我再次看向华映。

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迷人且得体的笑容,与一旁的裴子瑜形成鲜明对比。

不出所料的话,她应该又在心里谋算着什么幺蛾子。

「华映长公主。」

我端起酒杯朝华映扬了扬,脸上亦是一副得体又不失大方的微笑。

华映娇柔地捻起酒盏,等着我的下文。

「朕已经请钦天监看过了,八月初七是个好日子。良辰美景不可辜负,今夜朕代表云江正式向楼合宣战,还请华映长公主回去早做打算。」

我云淡风轻地跟华映下了战书,而后扬起酒盏一饮而尽。

整个过程,就如同当年她决心抢走裴子瑜时一样轻描淡写。

华映的脸上极其罕见的出现了些许错愕。

也是,一个主动久了的人,突然被迫被动起来,不习惯也是难免的。

相较而下,裴子瑜的慌乱就明显的多了。

他是在担心我吗?

还是在担心自己跟华映的好日子是不是要到头了……

场面像以前一样,再度十分安静。

但令我欣慰的是,这一次,我,朕的文武大臣,没有再窃窃私语,也没有再交头接耳。

这是个好兆头。

这证明至少从人心上说,我还是比较成功的。

我时不时的看向华映,她明显有些坐立不安。

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我第一次体验到了华映以前咄咄逼人时的快感。

31

初秋的风略微夹杂着一丝凉爽。

我走出城门,踏过青石板路,开始了讨伐楼合的征程。

裴子瑜当时也是走的这条路,只不过那日雨太大,他又是醉着走的。

所以他应该也没注意到路边的风景是多么的旖旎醉人。

不过没关系,回来的风景,肯定会更美。

刀光剑影,金鼓连天,狼烟四起,剑拔弩张。

战争总是这么的残忍又直白。

「陛下,今日我军已接连攻下楼合三座城池,全军上下都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臧绍言语间都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喜悦。

也是,眼见仇人日渐溃败,这搁谁身上能憋住不笑。

但狄振的眉宇间倒有些若有若现的疑虑与不解。

「怎么了?」

我看着他,心说这小子定是被什么想不通的给困住了。

「回陛下的话,卑职认为,楼合在连失三座城池后,一夜之间,战力仿佛拉升了不少。」

「怎么讲?」

我一直都是在营帐中坐镇,战场上的细节是无法切身感受到的。

「楼合的战斗方式,向来都是横冲直撞,以蛮力强行压制,讲究个速攻速退,速战速决。」

狄振停了停,看了看一旁的臧绍,似乎在顾忌要不要说下去。

「臧将军虽然经验老道,但军中事务繁多,难免有顾及不上的,你若是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我开口道。

32

见我帮忙搭了梯子,狄振才放下心来继续说道:「只是近来楼合的军队似乎开始在谋略上下功夫了。」

「哦?」

我看了看臧绍,他也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是这样的,昨日臧将军在阵前与敌军对垒,特命卑职去海康道堵截楼合的一队援兵。不料我军还未动手,敌军就先下手为强,先是以之前强硬的那种作战方式打了我军一个措手不及。」

「而在我军摆出玄门阵应对敌军时,他们居然横冲直撞地就把阵法给破解了。好在卑职及时把玄门阵进阶到二式,这才完成了臧将军的任务。」

「所以他们还没掌握第二式的破解方法?」

狄振依旧皱着眉头。

「当时场面着实混乱,卑职也不确定他们到底是侥幸,还是蓄意为之。」

「按理说,楼合一向不精此道,哪怕是卑职在云江待了这么多年,对阵法之类的也是一知半解。所以卑职以为,昨日之事,应当是敌军狗急跳墙,歪打正着了。」

臧绍的话,让我跟狄振都颇为认同。

毕竟兵法深奥的很,他们只学个皮毛,也没什么用。

我看着沙盘上这座叫新洛的小城,心里暗暗打好了算盘。

「臧绍。」

「卑职在。」

「今夜子时,趁敌军熟睡之际,你带人偷袭攻城,务必全力以赴。」

「遵命。」

「狄振,你留守营中,朕另有打算。」

「是。」

33

夜深人静,月光如水。

营帐里,我正在跟卫珹推牌九。

「陛下,我好歹也是男子汉大丈夫,您让我去后厨帮忙做饭也行啊,天天晚上让我陪您推牌九,这像什么样子嘛。」

「谁让你哭天抢地非要跟来的?你是朕的侧君,天天在外头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还是乖乖跟在朕的身边好些。」

我看见狄振掀起门帘冲我使了个眼色,就知道臧绍已经出发了。

我把手里的牌九往桌子上一堆,起身就要走。

「陛下要去哪里?」

「去看星星,今晚你就在这里睡,不许出去瞎晃悠。」

安排好了卫珹,我带着狄振来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把你手下的那支精骑营拉出来,你亲自带着,从新洛的后门直接冲进去。」

「陛下的意思是?」

狄振想再确定下我的想法。

「对,就是用楼合最擅长的打法。百姓不要管,其余的除了领头的,一个不留。」

这一仗,我有十足的把握。

新洛是楼合的咽喉,拿下它对我们绝对有利,这也是为什么军队攻到这里就突然卡住了的原因。

很显然,华映对这里也是十分的看重,所以才派了重兵把守,甚至连我们的招数都用上了。

但夜半偷袭,他们肯定来不及反应,必会一股脑涌到前城门。

后门防守,必定空虚。

34

「陛下,恭请陛下入主新洛。」

狄振满身血污的站在我的面前,脸上的骄傲一览无遗。

「你突然攻进去的时候,楼合的部队想必一定惊讶极了吧?」

「岂止啊!卑职打开主城门的那一刻,连臧将军都愣住了。」

狄振兴奋了一会儿,突然附在我的耳边。

「卑职在新洛城中意外收获一份大礼,还请陛下移步新洛细赏。」

看着他故弄玄虚的样子,我心里也升起了几分好奇。

去暗室的路异常漫长,过了一道守卫,又是一道守卫。

臧绍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哎呀我说,要不我不去看了,这也太麻烦了。」

「臧将军稍安勿躁,马上就到了哈。」

狄振神秘兮兮地看了看我,显然对这份礼物信心满满。

终于到地方了。

狄振还想再最后拉一波神秘感,结果在我跟臧绍的眼神警告下只好作罢。

「陛下,臧将军,请看!」

暗室的门被打开,一个人被麻布从头到脚紧紧地勒在柱子上。

看清那人的样貌后,我惊讶的好像被雷给劈中了一样。

臧绍更离谱,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华映?」

我还真是想不通了。

新洛就算再重要,也不必她亲自来驻守吧。

我也是真没想到,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居然把华映给堵住了。

35

「明和公主,别来无恙啊。」

华映抬起头,脸上依旧挂着那副雷打不动的媚笑。

「大胆,你应尊称陛下才对。」

我朝狄振摆了摆手,表示不用跟她计较太多。

「劳长公主记挂,好得很。」

我也笑着看着华映,我倒也真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的这么快。

「做笔交易吧。」

华映直了直身子,仿佛等了我很久了。

「你一个阶下囚没资格跟我谈交易。」

「明和公主是什么人,我华映也大抵知道,偷袭取胜,这都不是我们想要的。」

华映难得正经的说道。

「我们既然积怨已久,何不大大方方的较量一场,就这样草草结束,我不甘心,你也未必甘心。」

「那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个交易法?」

我坐了下来,等着华映的鬼主意。

「你放我回去,我把裴子瑜给你。」

我回头看了看狄振跟臧绍,他俩的表情一样的吃惊。

「外加河利、乐资、银江三座城池。」

华映见我没什么反应,就接着说道。

「城池也就算了,我要你的驸马算哪门子事情?」

「明和公主,事到如今,我实话告诉你,裴子瑜从到楼合的那一刻起,就行冠巾礼做了山居道士。而山居道士在楼合地位极高,即便是我,也没有法子强迫于他。」

「我发誓,方才我承诺你的,若有违反,必遭雷劈。」

36

「华映,我很想知道,你当初真的只是因为对裴子瑜一见钟情吗?」

华映临走时,我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扰我多年的问题。

「当然,不过也是因为你可以是云江的女皇储,而我却不行。」

我看着心有不甘的狄振跟面无表情的臧绍,抬手请他们坐下。

「华映本身不足为惧,如果就此杀了她,楼合的大臣们还是会继续顽抗,甚至于有华映之死的加持,楼合士兵会心怀怨念,士气大涨。」

「但我们把华映毫发无损的放回去了,不管华映如何解释,朝中必定有人不信。」

狄振的眼睛亮了亮。

「因而矛盾愈演愈烈,朝中不合,将士不安,这于我军则更是大有益处。」

臧绍也恍然大悟。

「陛下英明。」

时至今日,我确实不会单单因为一个裴子瑜就弃云江未来于不顾。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卫珹,你收拾收拾,即刻跟我一起去接裴子瑜。」

我收起华映刚刚差人送过来的信件,吩咐了一遍接下来的事宜。

「臧绍,你对楼合的地貌比较熟悉,一会儿你也跟我一起去。」

「狄振你就留下来,打理一下华映新交过来的那三座城池。」

「等一下,陛下必是想以君后之礼迎回裴少傅,此番前去带着我,怕是多有不妥吧。」

37

「君后入主,你一个侧室岂有不迎之理?」

其实我也不想带卫珹去,但又怕他会趁狄振不注意搞什么幺蛾子。

还是带在身边保险,总不至于我跟臧绍两个人都看不住他。

「陛下,前面就是玉卢山了。」

我看着那高耸入云的山峰,丝毫不觉畏惧。

虽是一路走走停停,还是难免气喘吁吁,连臧绍都有些吃不消。

虽然我也累,但心里就是高兴的很,比幼时偷溜到河里摸鱼还高兴。

终于,半天的工夫,我终于看到了山顶上的屋子。

华映还算有点儿良心,这屋子还算体面。

我站在门外平复了一下心情,做了几个深呼吸。

「你们先在外面等着,喊你们,你们再进。」

我终于鼓足勇气,推开了那扇期待已久的门。

一个久违的身影,隔着院子直直地映入了我的眼帘。

「裴子瑜!」

我提起裙摆兴奋的跑过去,就像之前我急着向裴子瑜展示我的战利品时一样。

「裴子瑜!」

他的身形怔了怔,紧接着就半信半疑地转过了头。

我开心的几乎上了天。

「太好了!你真的没有当华映的驸马!太好了!」

我欢呼着一下扑到裴子瑜身上。

他的身子僵了僵,随即就果断地把我推开了。

「旧臣裴子瑜,叩见陛下。」

裴子瑜端端正正地一个头磕在地上,良久未动。

38

「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我连忙俯身去扶他,却被他迅速躲开。

「还望陛下自重。」他淡淡说道。

「有什么可自重的?今时不同往日,我今天就是来迎你做君后的,大家都知道,没什么可避讳的。」

我看着裴子瑜,总觉得他似乎有些不对劲。

「陛下莫要说笑了。」

「我没说笑,我说你做得,你就做得!」

我知道裴子瑜的顾忌,但他现在不必顾忌。

「那敢问陛下,如果臣已然做了长公主的驸马,可还做得?」

他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温和,但语气却平添了几分凌冽。

「你……」

「陛下身边既然已经有了卫侧君,还是不要再来折辱微臣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看来他还蛮看重面子的。

「卫珹他只是徒有名分而已,并且……」

「徒有名分?陛下说过,那桃核络子,天下之大,只给微臣一人……」

他眼底带有几分失落与凄凉,甚至还有嘲讽。

我心底的火一下就上来了。

那桃核络子明明是他给卫珹,难道不是他想要卫珹代替他陪在我身边?

难道他把那当成一个测试?

测试我会不会因此当街砍死卫珹以示忠贞?

开什么玩笑!

等等……

我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尽可能平静的问道:「那枚桃核络子不是你给卫珹的?」

39

裴子瑜突然怔了怔,紧接着,就朝我微微摇了摇头。

难道?

是华映!

我看向裴子瑜,他瞥了一眼外面,随后点了点头。

我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一把抄起茶盏,狠狠摔了个粉碎。

没想到终究还是着了华映的道。

我看着裴子瑜,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滴滴答答往下掉。

裴子瑜猛地把我揉进怀里。

我感受着久违的温度,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声。

「你身边一定还有别的奸细。」

良久,裴子瑜附在我耳边说道。

我轻轻点了点头。

「明和,」裴子瑜捧着我的脸,「你相信我,我帮你把他引出来。」

我拼命的摇着头。

「你会死的!」

「你现在长大了,知道轻重。」

裴子瑜推开我,郑重其事说道:「我有我的办法。我跟你保证,活着回来。」

沉默良久后,我终究还是做出了决定。

「卫珹!」

卫珹着急忙慌地跑进来,一下跪到地上。

「侧君卫珹恭迎君后回宫!」

我几乎要让他气死,直接一脚踢在他身上。

「把他从山崖上扔下去。」

卫珹有些不敢相信。

「你要不把他扔下去,朕就把你扔下去。」

卫珹拖起裴子瑜就要往外走。

「慢着。」

我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刀,这是当年裴子瑜特地到器械局给我定制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带在身上。

「把这个也丢下去。」

我把刀甩给卫珹。

40

下山的路艰辛异常,犹如我牵挂裴子瑜的一颗心。

臧绍跟卫珹一直没说话。

夜色已经悄悄笼罩了上来。

「天色已晚,你们都分散开了到前面探探路。」

「探路也不用去这么多人吧。」我看着剩下的寥寥几个人,问臧绍。

臧绍一直没回答我,直到探路的士兵渐渐消失在夜幕中。

「为了陛下的安危去再多人也是值得的。陛下,你看!」

臧绍突然向后一指,我立刻跟着回头看。

不料竟感觉后颈处突然遭受了狠狠一击,我顿时两眼一黑。

再睁眼,我跟当初的华映一样,被死死地捆在营帐的柱子上。

华映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看样子等我很久了。

「臧绍,你现在立马去王都宣令,就说大事已成,集合所有楼合大军踏碎云江。」

原来不止卫珹,臧绍也是……

果然,华映没那么蠢。

「华映,这就是你说的大大方方较量一场?」

「当然。」

华映慢慢直起身子,给一旁的卫珹斟了一杯茶。

「与明和公主的夜半偷袭相比,我这可是实打实的凭计谋取胜,且杀人诛心。」

「杀人,诛心?」

我有些不解。

「是了,现在我就告诉你怎么个诛心法。」

华映站了起来,走到我的面前。

「裴子瑜的那通无名火,是不是发到你心里去了?要不然,你怎么舍得杀他,明和公主,你还真是长大了呢!」

41

我装作突然明白过来。

「没错,裴子瑜并不知道卫珹是我送去的,更不知道那桃核络子是我给卫珹。」

华映看起来开心极了。

「当时卫珹跟你说的,全部都是我让他编的瞎话。」

「甚至于你生辰的那日,他也还不知道。我逼他去的原因,是因为我想让他误以为,你自己找了个裴子瑜的替身留在身边。」

华映笑的好看极了。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那么明媚动人。

「所以,那日你故意跟我透露他的行踪?」

「是了,他在失望中被心爱之人所杀,而你,则在亲手杀了心爱之人的悔恨中死去。」

华映慢慢靠近我。

「你们,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啊。哈哈哈……」

原来,华映的路子真的在这里。

「罢了,卫珹,你杀了她。」

华映摸了摸我的脸。

「你们也算夫妻一场,明和公主对你也不薄,今日你送她解脱,也算是报恩了。」

让卫珹杀我,这应当就是诛心最后一步了吧。

难怪她遣散了所有人,唯独把卫珹留下。

卫珹拿起桌子上早就准备好的弓弦,一步步向我靠近。

走到华映身后的时候,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长公主,小的动手了。」

华映冲背后摆了摆手。

下一秒,卫珹就举起弓弦死死套住了华映细长的脖颈。

42

我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就那样看着华映慢慢倒下去。

她竭力张大嘴巴,脸上的青筋爆出,两只眼睛瞪得吓人。

没多久,她一直苦苦挣扎的手终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我甚至从那道极细的伤痕里,看到了她的筋骨。

卫珹把我从柱子上放下来,又重新捆好。

「不要多问,还请陛下多委屈一会儿。」

他弯腰从华映身上摸出一块令牌,推着我就往外走。

「长公主有令,命我速送此人回王宫,快牵匹快马来。」

说着,卫珹举起了手中的令牌。

直到离营地三里开外,卫珹才松开我。

「陛下受苦了。」

他坐在我身后,手中紧握的缰绳使得马儿跑得飞快。

「你为何救我?」

「陛下藏在暗格里的东西我早就看过了。」

「果然!」

「长公主曾花费数月培养我偷情报的本事,这根本不算什么。」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卫珹接着说道:「裴子瑜没死,你顺着我衣服上的草图就能找到他。」

「你!」我愣了愣,才接着说,「谢谢你,也替裴子瑜谢谢你。」

「陛下言重了,若不是为了陛下,我才懒得理他。我讨厌他,就像他讨厌我一样,没得缘由。」

起初卫珹还一直跟我搭话,可渐渐地,他就没声了。

我感觉他把下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他肯定是累了。

43

听见马蹄的声音,狄振远远地迎了出来。

「陛下!」

他看见我时非常高兴,但看到卫珹时,顿时面如土灰。

我觉得不对,侧头一看。

卫珹嘴里的血已经流到了我的胸前。

我一动,他就从马上坠了下去。

「卫珹!」

「我从小跟着娘采草药,华映茶里的毒,怎么骗得过我……」

他看着我,傻笑着,慢慢就没了气息……

当天下午就到了最后一战。

城楼上,楼合王跟我喊话。

「明和公主, 多谢你帮我除掉华映!」

果然, 他先前的愚笨懦弱也是装的。

「这是我给你的谢礼。」

他刚说完, 我就看到裴子瑜被人从他身后押了上来。

我看着他身旁的臧绍, 就明白肯定是他派人跟踪了卫珹。

真没想到, 他还是个谍中谍。

「真不懂你们怎么会看上这个连绳子都用不上的酸秀才。」

他把裴子瑜拉到身前。

「跟你相好说句话吧,毕竟一会儿就要用你祭旗了。」

「明和,对不起, 答应你的做不到了。」裴子瑜冲我喊道。

我看到他的手局促地在衣袖里搅动。

「但你还是要告诉卫珹,我依然讨厌他。」

话音未落, 他就从袖中亮出了我丢给他的那把短刀, 一个转身,刺在了楼合王的心口上。

就在臧绍冲过去的时候,他拽着已无反应的楼合王,从高高的城楼上直直坠了下来……

臧绍最后死的很惨,狄振亲手杀了他。

我让裴子瑜跟卫珹做了邻居。

他们不是互相看不惯吗?

那我偏要他们天天躺在一起, 看哪天能不能把他们气活了。

笑着笑着,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就下来了。

44

多少年过去了。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我看着欢欣鼓舞的城中百姓, 才真正感到自己这些年来的付出是值得的。

楼合收复了, 让两国百姓永不再受战乱之苦。

两国旧民之间的关系缓和了,让他们真正觉得大家都是一家人。

就连原本空亏的国库, 也在举国上下的努力中逐步充盈起来。

我每时每刻都踏在解决问题的路上, 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

而如今,终于是好了。

我也终于对得起父皇母后,对得起满朝文武,对得起脚下万民了。

跟满城的百姓表达了除夕夜的美好祝愿后,我提着一壶清酒,来到了裴子瑜跟卫珹的坟前。

在漫天的烟花笼罩下,我们三个, 难得在一起喝了顿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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