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庶女成长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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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为小官家的庶女,

被困在轮回里不得解脱,

我见过几十个穿越女,她们似乎只有一个目的,

让我过得生不如死,

终于,第十八次轮回开始时,我不想忍了,

既然整个世界都不让我好过,那我就掀翻这个世界。

1

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的人生陷入了一场无尽的轮回,是在我三十六岁那年,我的丈夫加官进爵,因他戍边有功,我也获封一品诰命。

我儿子学业有成,新科登榜,我女儿高嫁皇族,夫妻恩爱,我的生活花团锦簇、烈火烹油,我却在家宴上被我长姐敬了一杯毒酒,一命归西。

闭眼之前,长姐那张因嫉妒而扭曲变形的脸深深地印入我脑海。

再睁眼时,我已经回到了八岁的时候。

这一世,父亲尚是个六品小官,长姐在家里作生作死不肯嫁给父亲相看好的新科进士,非要往豪门大院里挤,说自己身为嫡女,血脉尊贵,非王公贵族的嫡子不嫁。

父亲觉得她得了失心疯,嫡母为她哭干了眼,她被关了几年不见好,时不时就有疯言疯语传出,终于在她十六那年,父亲把她嫁去了一户殷实农家。

出嫁前长姐哭天喊地,父亲站在她门口,冷冷地看着她道:「你不是血脉尊贵吗?那王家是耕读世家,九代纯嫡,配得上你的好血统。」

耕读世家,意味着就是个种地的,九代纯嫡,意味着家资不丰,纳不了妾。

长姐心不甘情不愿地给架上了花轿,四年后,父亲高升,长兄中举,我因此得以高嫁入尚书府。

这一次,我的长姐因与婆婆拌嘴,纵火把夫家烧了个精光,自己也死在了火海里。我新婚夜一过,再睁眼便又回到了小时候。

第三世,她未雨绸缪机关算尽,不仅襄助父亲提前升官,还得偿所愿,高嫁入侯府,却又不知道抽哪门子疯,用尽手段把我接入夫家为妾。

我入府那日,她端坐在主位上,分外得意,我给她敬茶她反手泼我脸上,我平日不出门避她风头,她专在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让我在无遮无拦的院子里站规矩。

冬日里放冰,夏日里烧炭,她几乎想尽一切办法折磨我。

我只能想方设法去讨丈夫的喜欢,苦苦撑到我生下孩子。

夫君早逝,没了压制的她之后便歪招齐出,她无子,便把我儿子抢去记在她名下,示意下人刻薄虐待我,甚至把我赶到庄子上去自生自灭。

待到我儿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她满心欢喜以为自己成了老封君,坐享其成,谁知孩子中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挂冠求去,回来为我这个亲娘拨乱反正。

她不懂,孝道如山,若是放着我这个亲娘不管,这孩子为官做宰的第一步就跨不出去。

我与她平起平坐那日,她扑上来要掐死我。我被她掐得晕了过去。

再醒来,又一次轮回开启。

每一次,她为嫡我为庶,她为长我为幼,她似乎认定了她应该比我过得好,把父亲未发迹,她无法高嫁的源头归结在我身上,认为是我抢了她的人生。

我分外不解,却也无可奈何。

直到我第十七次在我八岁这年醒来,

这一次,我的长姐似乎不一样了。

2

这一次的她,没有恨不得把我扒皮抽骨的尖锐,也没有满肚子算计,削尖了脑袋要嫁到高门大院里去做当家主母。

她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是把我叫到身边,抬手捏了捏我脸颊上的软肉,轻笑道:「你就是被系统针对的小可怜啊,别怕,姐姐带你打怪兽。」

我捧着脸,怯生生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这次又是往哪个方向疯。

谁知在那之后,她一点妖都不作,反倒开始专心教我读书识字。

她给我讲西北的风雪,讲东海的明月,讲古往今来的奇人异事,讲那些离经叛道的巾帼英雄。

她脑子里总有奇思妙想,和一些古里古怪的言辞,有一回我甚至见到过她在花园偏僻处,自己跟自己吵架。

「人家小姑娘没招你没惹你,你这个破系统怎么就追着人家不放呢!」她捧着脑袋,像是想把什么东西抓出来。

「活在这种时代下,谁比谁高贵啊!没电没网没空调,吃个橙子都费劲,男人卖你比卖头猪都方便,憋着劲儿在这里秀什么优越感,你有那玩意儿吗?!」她越骂越起劲,双手放下叉在腰上,丝毫不像深闺小姐。

「我管你呢,有本事你电死我,不然老娘才不陪你玩儿这种浪费时间的游戏。」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却隐约觉得,这就是我一直困在轮回中不得解脱的原因。

我本来想悄悄离开,可下一刻她却突然抽搐着倒了下去。

我赶紧冲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她靠着我,似乎正承受着剧烈的痛苦。

可她却笑着问我:「小叶儿,全都听见了?怕不怕?」

我艰难地扶着她站起身,摇了摇头,「不怕。」

从前那些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的我都不怕,何况是她。

「好姑娘,不怕就对了。人生在世,凭什么你就一定要困苦一生。」

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由衷地觉得,她比以前那些拽得千奇百怪的长姐们顺眼多了。

自那以后,她在我面前彻底没了顾忌,除了四书五经,她开始教我她脑子里那些东西。

我看的书册都是她编纂的,她说那叫数理化,她还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我天天被那些宛如天马行空一般的知识所环绕,一度以为自己疯了。

每当我因这些知识崩溃的时候,她都会拍拍我的头,幽幽地叹气道:「小叶儿,撑住,你知道什么叫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吗?」

我看着满篇的演算记录,欲哭无泪,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我不懂为什么要活下去就得学这些,问到她时,她总是看着天空,一脸高深,「等你用到的时候,你就懂了。」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用到这些知识,但我信她,我相信她会带着我一起,活出另一番天地。

一想到她口中那些鲜活世界,我就觉得这样的日子过下去也不错。

可惜老天终究不肯放过我,那天我正捧着她给我编的教材,一点一点死记硬背。突然房门发出一声巨响,她慌慌张张从门外闯了进来,看着我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跪倒在地,神色痛苦地抓住胸口衣服,

「姐姐!你怎么了!」我扑上去扶住她,正想叫下人过来,却感觉到她突然用力握住了我的手,我低下头,听见她说道:「叶儿……记,记住,不破……不立……别忘了我教你的,那些……」

她话没有说完,就在我怀里失去了呼吸。

那一刻我只觉得天崩地裂,可随着她呼吸停止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跟着一起停滞了下来,鲜明而浓烈的世界渐渐褪去了它本来的颜色,就像一幅洇了水的画卷,笔墨逐渐氤氲。

我很熟悉这个感觉,每一次轮回重启时,都是这样的情景。

可为什么这一次的重启,是以她的死亡为开端?

我来不及质问,来不及悲痛,一阵拉扯之下,我又回到了自己八岁那年。

只是这次不一样,这一次,我脑子多了一个声音——

「宿主你好,我是系统 8868,这一次,让我来帮助你打破轮回吧!」

我并未吃惊,很早我就意识到,我那些突然性情大变的嫡长姐脑子里有东西,以前我觉得是鬼上身,现在我却明白,那是系统。

一个以让我生不如死,凄惨收场为至高使命的系统。

「你能帮我什么?」我在心里默默询问,系统用机械而无感情的声音答道:「我能帮你掀翻这个世界。」

3

可世道何其重,如何能掀得翻?

「我姐姐呢?她回到她的世界了吗?」我问道,她曾说过,她来自于另外一个自由、平等的世界,不知为何被系统抓捕,拖来了这里,最终又因违逆系统,不肯践踏凌辱我,在我面前离去。

那她脱离了那具躯壳,是否有回到她心心念念的故乡?

系统没有回话,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我眼泪刷地就掉了下来,我不懂为何偏偏是我,更不明白为什么要牵连到她。

我对那个所谓系统的怨恨,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小姐!不好了!」我的贴身丫鬟坠儿突然慌慌张张地从门外跑进来,进屋之后气都没喘匀,看着我说道:「大小姐落水了!」

比起坠儿的慌乱,我就平静多了。因为这场戏码我已经经历了十几次了。每一次长姐落水之后,芯子就换了,而我的苦难,也从此刻开始。

不过这一次,我不想陪她玩了。

她跟她的系统谱写的剧本,我一个字都不想遵照执行。

「救起来了吗?可有大碍?」我漫不经心地问道,坠儿愣了一下,傻傻摇头。我坐到了梳妆台面前,仔细看着镜中人尚显稚嫩的面容。

「既无大碍,就不要咋咋呼呼地。」我淡淡地吩咐,坠儿似乎被我吓到了,讷讷应了一声,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宿主在想什么?」我的系统突然出声问道。

我看着稚气未脱的自己,盘算着所知的未来,逐渐在心里定好了接下去的每一步。

「我要进宫。」我对系统说道,系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深宫似海,宿主想好了吗?」

「想好了。」我笃定地说道,「我必须要站在权力的巅峰,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姐姐曾说,不破不立,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的世界是经历过浩劫,被彻底摧毁过,才换来了全新的面貌与规则。

但这个法子在这里行不通,如今天下太平,隐有盛世之相,我一个人,形单影只,做不到打破重塑,我只能另辟蹊径。

可若要进宫,当务之急是让我的父亲尽快升官。

一个六品小官家的女儿,连宫门台阶都摸不上。

据我所知,父亲如今就正面临着一个补缺的好机会,若是错过这次,就要等到五年之后,而且职位远不如现在这个。

五年之后,长姐十五到了必须要议亲的年纪,而才我十三,尚能等两年。再过两年,时移世易,父兄皆发迹,家族也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长姐次次议亲都不如我。她总觉得是我的错,其实只不过是时机罢了。

这一次,我不可能让父亲错过这一次的补缺机会,没有疏通走动的银子,那就去赚,更何况我如今有比银钱更宝贵的东西。

父亲下衙回家之后,我带着特意准备好的茶水点心,去了书房。半个时辰之后,父亲抱着我喜笑颜开地将我送回了院子,还做主将我的月例银子涨了半两。

晚间饭后,一家人坐在一起饮茶说话,脸上还带着几分苍白的长姐开始作妖。

「父亲,母亲。」长姐泫然欲泣地看着主位上的父亲和嫡母,嘤嘤说道:「今日女儿落水之后,总觉得心慌不定,不如……让叶儿住到女儿院子里来,照顾女儿。一家子姐妹,总好过其他奴仆。」

一个院子只有一间正房,我住过去,不可能跟她挤一张床,就只能住到偏房去。更何况这会儿就公然拿我跟奴仆相提并论,若真过去了,可不就是给她当丫鬟使的。

父亲和嫡母神色皆是一变,站在我身后的坠儿与璇儿更是满脸愤愤,我端着茶杯,轻笑垂眸,一言不发,不是我怕了她,是我知道,她不会如意的。

果然,父亲当即皱眉道:「身子不好就看大夫,若是觉得不安稳,就去请尊三清真人像回来镇一镇,你妹妹不过是个娃娃,你做长姐的不说看护她,还让她来照顾你?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长姐当场愣住,就连嫡母也觉得这个女儿糊涂,瞪了她好几眼,才不慌不忙地打圆场:「想是下午惊着了,这会儿还没好呢。明儿我带她去庙里上柱香,好端端地突然就落了水,许是年纪小,撞着什么了。」

父亲点点头,深以为然,索性让嫡母多捐些香油,供一盏长明灯,为全家祈福。

话题就这么岔开了,父亲又开始问长兄功课。我喝了茶,将茶杯放下。这才抬头看向对面的长姐,她正盯着我,满脸的不忿,一双手差点将帕子绞烂。

我冲她微微一笑,她的脸色更加难看。

4

其实我一直不懂,为什么之前十几次轮回,那些被系统带来的人都恨我入骨,而且言之凿凿,认为嫡女尊贵,庶女卑贱。

女眷之中论嫡庶,本身就是件可笑的事。

因为不论嫡或者庶,对男人们而言,我们都只是交易的砝码,利益平衡的工具,传宗接代的器物。

我时常想起姐姐曾说过的一句话,男人卖女人,比卖一头猪都方便。

我不想当器物,也不想与牲口比谁更贵重。

我想当人,堂堂正正的人。

不仰他人鼻息,生死悲欢皆由自己做主。

她们明明可以当人,却偏偏要来与我争谁才是卖上高价的猪。

从前我不理解,现在我懒得去理解。

半月之后,父亲那边传来好消息。他成功补缺,由六品通判升任为五品知州,全家将随父亲前往江南赴任。

父亲升官那日,全家都喜气洋洋,嫡母娘家的子侄刚好也在,那个小胖子与我差不多年纪,是个爱吃爱玩的,素来引我为知己,有什么好吃的都记着我。

我跟他正聊一盘酥皮点心聊得热火朝天,我那不懂时宜为何物的长姐又自以为是地开口了。

「娘,咱们马上就要去江南了,我看表弟与妹妹情投意合,不如走之前把妹妹的亲事定了吧!」长姐拉着嫡母的衣袖,脆生生地说道。

我放下手中的点心,淡淡地朝她看了一眼。那小胖子还未到知人事的年龄,也一脸茫然地看向嫡母。

嫡母脸色青了红,红了青,低声斥责道:「胡说什么!你一个闺阁女儿,怎么能说这种话!」

长姐却看不懂眼色,再接再厉:「娘,我看表弟跟妹妹挺配的,不如就这样定下来。她一个小庶女,能嫁与表弟当个正头娘子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难道还敢挑三拣四?」

嫡母神情慌张,捂她嘴都来不及,只听父亲将手中茶杯重重放下,斥责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让你读书明理,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且不说你妹妹和表弟都还是总角之年,单说姻亲之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了?我跟你娘还没死呢!便是我死了,你上头也还有哥哥,你做的是哪门子的主?!」

父亲一怒,全家都站了起来,小辈们垂首而立,大气都不敢喘,嫡母连忙上去奉茶请罪,连连说是自己教养不力。

长姐吓得跪在地上,一双眼滴溜转动,不用猜都知道又在想她那些宅斗伎俩。

我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嫡母娘家从商,这几年渐渐不支,不仅帮扶不了我们方家,还时时需要嫡母救济,我若是嫁给了小胖子,最多混个温饱,自然不可能比她尊荣。

可惜,她总是把自己看得太重,又把我看得太轻。父亲当年可以娶嫡母,是因为他家境贫寒,受了嫡母父亲的资助,中举之后迎娶嫡母,图的就是一个礼尚往来,情义双全。

如今父亲升官,长兄过两年也要下场科考。家中形势一片大好,姻亲就算要考虑商户,也不会是嫡母娘家这种日落西山之选。

更何况,父亲能补缺成功,我功不可没。对父亲而言,我的价值远超联姻。

「不知所谓!回去把这几日学的功课抄写十遍,没写完不准出门!」父亲甩袖欲走,临出门又停了下来,对我说道:「叶儿跟我来。」

我施施然起身,淡定地朝嫡母行了礼,看都没看长姐一眼,就跟着父亲去了书房。

「叶儿,你上次送与为父的图纸甚为好用,如今不仅为父得了上封赏识,你大伯父那边的布庄也开始有了气色,我方家有你这样的女儿,可真是祖先有灵啊!」书房里,父亲毫不吝惜地夸奖我。

我欣喜地抱着父亲的腿,仰头笑得天真,「真的吗?叶儿帮到父亲了吗?其实叶儿最近研习《天工》有所感悟,正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给父亲呢!」

听见我这样说,父亲抱起我,欣喜道:「叶儿以后想到什么,都可以拿给为父。为父有女如此,夫复何求啊!」

之前我给了父亲一张纺机、织机的改良图纸,大大改进了织造的效率和产量。那张图纸运用得当,不仅父亲可以平步青云,方家也可以一并发达。

父亲不是蠢人,他果然将那张图纸用得淋漓尽致。

那些改良的方法和理论都是姐姐教我的,如今我更有系统辅助,自然更得心应手。

长姐和她的系统还憋着劲儿要跟我玩后宅互扯头花的戏码,殊不知我已经占尽先机。哪怕这个家里对我神憎鬼厌,只要父亲站在我这边,我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我终于明白姐姐当初那句走遍天下都不怕说的是什么,可惜,她现在却不在了。

但没关系,她回不去她的世界,我就将我的世界,变成她所说的那样。

5

三年时光转瞬而逝,在我的相助下,父亲在官场上如鱼得水,不时便有利国利民之举传出,再加上江南本就富庶,让方家在短短的时间内,便积累起了不菲的家资。

皇天不负,父亲终于接到回京任职的旨意,升三品工部侍郎。三品,已经能称得上大员。父亲的志得意满简直能从脸上溢出。

相应的,父亲对我的信任与宠爱,也与日俱增。长姐对此恨得牙痒,却无能为力。

我们全家于初夏启程回京,夏末时才算彻底安稳下来。

一入京,与各家勋贵的关系也就得走动起来,嫡母三不五时就会接到别家的邀请,这种人情交际对闺阁女子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但有长姐从中作梗,嫡母自然不会带上我。

渐渐地,长姐在京中贵眷中混开,也有了几个堪称手帕交的闺阁朋友。每次长姐赴宴归来,就喜欢故意凑到我面前,向我显摆哪家夫人又送了她什么东西,哪家小姐约她去喝茶逛园子。

她的得意写在脸上,看着我的样子高傲又轻蔑。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哄了父亲开心,可后宅终归是女人的天下,我倒要看看没有母亲为你张罗,带你交际,你能得到什么好!庶女就是庶女,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你就等着孤老至死吧!」

她像只斗胜的鸡,在我面前扬长而去。我目送她走远,目光又回到自己面前的棋盘上。

几年过去了,她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小姐,您当真一点都不着急吗?」丫鬟坠儿见我还在不疾不徐地下棋,忍不住问道。我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不以为然道:「有什么可急的。」

「婚姻大事,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现在看上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真到了年纪,还不是父亲一句话的事……她竟真以为,如今的女人能做得了主……」

我看着棋盘方寸之间风云变幻,脑子里那张棋盘也随之而动。

我要的从来就不是后宅这片有限的天地。

本月十五观音诞,我一早就收拾妥当带着人去了清虚观打醮。

十五是个大日子,莫说贵眷,许多平头百姓这一日也会去庙里上香,一路上车水马龙,我因为出门晚了一些,生生等到了日上中天,才进了清虚观的大门。

上香之后,我借着散心之名,往清虚观的幽静之处走去。行到一座小院落前,突然就听里面传来一声惊呼,随后几个神情惶恐的下人从小院里冲了出来,为首的面白无须,是个太监。

我侧身让开道路,看着他们步履匆匆地跑远,这才探身看向小院。

院落中, 几个腰挎长刀的侍卫正围在一个倒地的青衣公子身边,一个蓄着山羊胡的医者急得满脸是汗,手上的银针一根一根往公子身上扎,但那公子的脸色还是逐渐青紫,眼看就要没命。

我也记不清是我哪一次轮回时听过的事情,大皇子齐昊会于今日,在清虚观有一劫,差一点便魂归西天。来时我也没抱太大希望,还好老天没有太为难我。

我走进小院,侍卫们立时抽刀,警惕地看向我,出言呵止:「闲人免入!马上离开这里!」

我伸手指向躺在地上的公子,温言道:「我能救他。」

「荒唐!哪里来的小女娘,也敢擅自夸口,你可知这位贵人是谁!如何能开得起这般玩笑!」山羊胡医者厉声呵斥。

我也无所谓,站定后说道:「你们若不信便罢了,只是看这位公子的面色,怕是撑不过须臾。若贵人今日有个三长两短,诸位可是准备好了赔命?」

几个侍卫连忙低头去看,就见说话见的功夫,那公子脸色更加难看。一旁的医者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缓解一二。

再这样下去,等不到出去求援的人回来,这位贵人就要魂归西天了。

侍卫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做主道:「现在只能试试了,这位小姐,还请施以援手,若我们主子无恙,定会千金以报。」

我不图千金,我图这个人。

当今皇后之子齐昊,少年早慧,惊才绝艳。原本是太子的不二之选,可惜天命不永,陛下与娘娘便请天下名医,也只得出一个命不过三十的结论。

在我十几次的轮回中,皇帝的十几个儿子各有起伏迭荡,今朝你为王,明日他称雄。只有他,每一世的命运都是一样的。

他以病躯入朝堂,因为生命过于短暂,所以他燃烧的格外炽烈。

他改税赋、修运河、查盐铁,朝廷延绵几代的沉疴通通在他手上解决,盛世来临前夕,他却在案头溘然长逝。

他是千古称颂的贤王,是上天嫉妒的英才。

他更是我选中的通天梯。

6

有系统在,我很清楚他的病症。他是先心病发作导致的呼吸衰竭。急救很容易,难的是这样的病,在如今确实是绝症。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走向尽头。

他脱离危险之后,我起身准备离开。转身之际,「恰巧」把自己随身的手札本落在了他身旁。那上面写满了我这些年所有的「奇思妙想」。

包括我襄助父亲升官时,拿出来的纺机、织机、改良的农具,还有未曾示人的兵器、城防。

我未曾自报家门,是以直到半月后,他才找上门来。

接到皇后指名让我进宫的懿旨时,长姐生生撕碎了自己手中的帕子,与皇后相比,她引以为豪的那些夫人、小姐,都成了笑话。

来到皇后的椒宁殿时,富丽堂皇的大殿之中,只瞧见了齐昊,未见皇后踪影。我略有些诧异,但还是如常向他行礼。

他挥手让周围侍立的宫女太监退下,眸光深沉地打量着我。那是一种单纯的,无悲无喜的审视,让人探不清他的心思。

「孤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齐昊突然开口道,他的声音很好听,是一种带着书卷气的文雅。

我再度屈膝,思量着回道:「殿下言重了。」

齐昊朝我走来,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一股清幽的沉香味道随之飘来。我低垂的双眼前突然伸来一只手,手指白皙,修长。他把我的手札递了过来。

「这是姑娘的,孤借阅几日,受益匪浅。」齐昊说道,我伸手要接,他却又突然收了回去。「孤不喜欢耗费无用的时间,也不认为这世间有纯然的巧合,念在姑娘对孤有救命之恩,姑娘所求为何,不妨直言。」

我抬头看向他,不偏不倚地看进他的眼里。

他有一张很好看的脸,剑眉星目,姿容绰约,又因常年病弱,多了几分动人心弦的脆弱之感。

「殿下聪慧。」我赞了他一句,他自小就见惯了人心冷暖,我这点小把戏,自然瞒不过他。

齐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弯腰重重地咳嗽了起来,像是要将心肺呕出来一样。

我赶紧上前扶着他,试图把他带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可他却一把攥住了我的手。他的体温微凉,攥着我的力度却不小。

「方姑娘,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比孤见过的绝大部分人都要聪明。但聪明人往往死得都早,过犹不及,明白吗?」

他在警告我,莫要仗着这点小聪明便想为所欲为。

他说完话就想松开我的手,却被我紧紧拉住,「殿下,臣女仰慕殿下已久,殿下若问臣女有何求,臣女斗胆,求一个侍奉殿下左右的身份。」

齐昊也没想到我一个闺阁女儿竟然胆大至此,当即又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他这样的病人最忌情绪大起大落,眼见他脸色浮现出异样的青紫,我一把撸起他的衣袖,在他苍白却不过分细瘦的手臂上找准穴位,用力按压。

待他缓过这一阵,我才悠悠然替他整理好衣袖,柔声道:「你看,殿下,满皇城你可还能找到如我这般,能辅佐你、照顾你的人?」

辅佐在前,照顾在后,我在提醒齐昊,我的价值远非一般世家女可比。

齐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世人皆知我活不过三十。」

我不以为然,凑近了他,悄声道:「那又如何?殿下,我比你以为的还要了解你,你胸怀天下,盐铁、税赋、河运,你想在你有生之年为王朝开辟盛世。」

「刚好,我能帮你。身负沉疴又如何?你一人力挽狂澜,不若你我携手共进退,来日见过盛世登顶,才算不枉此生不是吗?」

我知道,齐昊动摇了。我缓缓起身,从袖中拿出一份策论。当今圣上还有他想改革税赋已经很久了,却始终没有找到权宜之法,我将这份改善丁税的策论放在他手边,然后施施然福身告退。

「殿下莫急,臣女先行告退。」我转身离开大殿,清晰地感觉到齐昊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直到他看不见我为止。

我带着皇后娘娘一早准备好的赏赐回了家,此时家中上下才得知我半月前救了大皇子一命。宫里的赏赐摆满了屋子,长姐在一旁恨得眼珠子都红了。

父亲对我与齐昊结下的这段缘分更是满意,大皇子有皇子的身份,深受皇帝宠爱,却又因命不长,没了皇子的那份忌惮。对于根基尚浅的父亲来说,这可是天赐的靠山。

可以说除了长姐,全家都对这件事很满意。不过她的意见,是现在最不重要的事了

7

等待齐昊想通的日子里,我将系统提供的几副针对先心病人的急救药方给复刻了出来。

这些成剂连带药方,都在我进宫给皇后请安时献了上去。皇后私下里怎么验证的不用我操心,只是献药之后,皇后对我的宠爱和看重与日俱增,我成了京中贵女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有皇后替我撑腰,谁家的宴席我都是座上宾,莫说勋贵女眷,便是公主、郡主我都能平等相交。

长姐以为能拿捏我的那些手段,都成了纸老虎,一戳就破。

我等了半月,终于是等到了宫里赐婚的旨意。

我将嫁入皇室的旨意,让长姐脑子里那根弦彻底崩断,宣旨现场,她仪态全无地站起身来,面目狰狞地看着宣旨太监,竟是想冲过去把圣旨抢下来。

家里人被她吓得魂都没了,七手八脚地把她拦下来。父亲赶紧好言好语地把宣旨太监送走,转过身走到挣扎不休的长姐面前,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

「你自己想死我现在就扯根白绫亲手勒死你!从前只觉得你不知所谓,如今是想拉着全家下地狱吗!」父亲气得眼珠子都红了。

嫡母护着她,只顾哭泣,也说不出一句维护的话来。冲撞宣旨太监,是以下犯上,冲撞天颜的重罪,莫说家里这几口人,方家九族都得跟着上西天。

长姐却着了魔似的看着我,声音嘶哑如鬼嚎,「你怎么做到的……明明我才是嫡女……就算要嫁也该是我!你凭什么……凭什么!皇上怎么可以这样糊涂!」

嫡母被她吓得呆若木鸡,父亲更是气得眉毛胡子一把抓,抖着手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我低头轻笑一声,淡淡道:「姐姐可当心点,这话若是传出去,我方家满门可就保不住了。」

我一句话提醒了父亲,他赶紧吩咐道:「大小姐魇着了,堵上她的嘴!赶紧送回院子里去!大好之前不必出门!」

嫡母还想争取一句,父亲却抢先道:「我现在只是把她关起来,她若再胡说八道,哪日全家都被她连累下狱,到时候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她。」

嫡母摸着眼泪追了上去,其余人看着气氛不对,也匆匆告退。我见父亲被气狠了,赶紧让人去请了大夫,又将他送回正院。

等忙完一切,已是月上中梢。我梳洗完毕躺上床之后,又闭眼等了好一会儿,终究是没等到轮回重启。

「如今圣上赐婚,她已无回天之力。为什么轮回没有重启?」我问系统,以往每一次,她都会在我最风光的时候,掀盘重来,这一次为什么没有呢?

系统过了一会儿才回道:「重启轮回需要能量,一直以来它的宿主都未能完美完成任务,它的能量不足,再加上上一轮,它的宿主没有执行任务,它强行开启轮回,所以现在的它已经没有力量扭转时空了。」

我怔了一下,随即问道:「所以轮回结束了?」

「并没有,随着它在这个时空待的时间越长,它还会被动积攒能量,这一次它虽然没办法打断你的人生,但是它依旧可以在你死后,再次回到你出生的那个节点,操纵下一个穿越而来的宿主,继续它的任务。」

所以,只有彻底摧毁它,我才能彻底解脱。

「我要怎么样,才能彻底结束它?」我问道。经过好一阵沉默,我的系统回答道:「等你真正掌控命运的时候,我就能将它抓取出来,彻底摧毁。」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你呢?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

我的系统不再回答我,任凭我怎么呼唤都不回应。

但我心中已有猜测,因为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8

我与齐昊的婚礼,在次年的中秋举行。当天整个盛京张灯结彩,齐昊的婚事一直是帝后两人的心病,如今齐昊肯点头,我又深得帝后二人喜爱,这一场婚礼办得是声势浩大,旷古绝今。

与大婚同期而来的,还有皇帝敕封齐昊为一品亲王的旨意,皇帝封了齐昊为秦王,值得一提的是,皇帝做王爷时,也是秦王。

此举一出,少不得引世人遐想。

出阁的时候,我的长姐硬是挤到我身边,抢着扶我。我隔着红盖头看不清她的表情,却清晰地听到她在我耳边说:「我已怀有三皇子骨肉,不日三皇子也将娶我过门,咱们之间还没完呢!」

我倒确实不知她何时与三皇子有了首尾,但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皇子已经定了正妃,她这是……上赶着要去做妾?

「姐姐不是自诩尊贵吗?怎么也看得上皇子侧室这个位置?」我轻声反问。

长姐扶着我的手一紧,可见她确实心存不甘。偏偏还嘴硬,「妾又如何?三皇子生母淳贵妃最得圣宠,又有丞相舅父协助,等你那个短命鬼夫君见了阎王,皇帝还能封谁为太子?等三皇子登基,我就是皇妃,胜你这个寡妇百倍!」

我听见她的异想天开,只觉得可笑万分,上轿之前,我把她扯到近前,附在她耳边说道:「就凭你刚刚说的那些话,三皇子这辈子都不可能接近那个位置半步,咱们走着瞧。」

秦王府的热闹持续到了月上中天,外间的喧闹与我无干,我独自坐在新房之中,等待着我的新婚丈夫。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我眼前朦胧的盖头被挑起,我抬眼,一身大红喜服的齐昊站在我面前,红艳艳的衣裳衬得他越发俊秀。

饮完合卺酒,束完发,喜娘带着满屋子的下人退了出去,我坐到梳妆镜前,一点一点卸下钗环,透过铜镜,就看见齐昊单手拖着下巴,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看着我。

「殿下,怎么了?」凤冠取下,我一头乌墨似的长发垂下,齐昊坐在床边,打量着我说道:「当初你所求,皆已成真,孤很好奇,接下去你想要什么?」

我笑了笑,站起身来,褪去身上描金绣银的外袍,露出大片雪白莹润的肌肤,我迎向他骤然炽热的目光,坦然地走到他面前,伸手解开了他的衣带。

我弯下腰,凑近他的耳边,亲昵而暧昧地说道:「殿下好好努力,我想要一个孩子。」

齐昊呼吸一顿,双手铁箍似的抓着我的腰,将我带上了床。红浪翻滚间,我双手缠绕上他的脖颈,似海妖诱惑般呢喃。

「殿下,好圣孙,可抵万千,那个位置只能是你的,我帮你。」

我与齐昊婚后不久,陛下下旨,将长姐赐给了三皇子为侧妃,但因三皇子正妃尚未过门,纳侧便没有大操大办,且因三皇子与长姐珠胎暗结在前,陛下与淳贵妃颇为不满。

三皇子自然是不可能有错的,错的就只能是长姐,于是淳贵妃一声令下,长姐就被以祈福之名,送去了行宫,等正妃入府之后,才能回来。

对于这一切,我权当听个乐子。

圣上派齐昊下江南,以鱼米之乡为试点,改革税赋,我作为亲王妃自当跟随。

此次税赋改革,是要改丁税为田税,也就是所谓的摊丁入亩,此举将大大减轻底层民众的压力,杜绝大部分农民越种地越穷,几代之后只能卖身为奴的惨剧。

可此举利民,必定就会侵害特权的利益。那些大地主、大乡绅,名下田产何其众,一旦税赋一改,这些人的钱包就会大大缩水。

而这些人背后往往站着更为树大根深的世家勋贵,这些人有的想讨好齐昊,有的想齐昊死无葬身之地,此次江南行,堪称九死一生。

去的时候,齐昊曾问过我怕不怕,若是不想,他可以送我去皇后宫里暂住,皇后始终是皇后,就算他这次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皇后还能护我。

我却半分都不犹豫,踏上了南下的马车。

不是我对齐昊有多深情,而是我有我想要的东西。我要坐稳秦王妃的位置,要帮齐昊登上九五之尊,要手握权柄,得偿所愿,我就不能安居一隅,万事等着别人送到我手边。

9

我与齐昊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江南,一开始时,齐昊整顿江南官场、推行税收新政举步维艰,当地的官绅联合起来,今日你摆烂,明日我诉苦,甚至不惜炮制人命官司,拼了命的阻止新政推行。

齐昊为此气得心疾都犯过好几次。

「殿下,擒贼先擒王,如今他们明显是打着法不责众的主意使绊子,咱们何不来个釜底抽薪,头马没了,这群乌合之众自然就不成气候了。」我给齐昊出主意,齐昊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可这群人属实狡猾,事儿都是下面的人干的,真查下去,与他们半点干系都没有。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简单,可怎么办呢?

我抿唇一笑,给他递了杯茶,「殿下若是放心,这事儿交给我便是。」

此后月余,齐昊的手段放缓,俨然一副走投无路,颓废放弃的模样。而这期间,我这个亲王妃高调了起来,今日赏花、明日饮宴,便邀江南的贵夫人们交际,我作得一副轻狂模样,对她们的阿谀奉承来者不拒。

终于,太医诊出我有孕,且是双生胎。这是大喜事,我趁机遍请江南贵族,宴席上,我极尽穷奢极欲之能事,宾客们欢饮尽兴之时,我于主位上,突然口吐鲜血,晕了过去。

一时间满堂哗然,王府瞬时戒严,秦王妃遇刺,特别是王妃肚子里还怀着皇长孙,单就这一件事,足以让秦王血洗江南地界了。

霎时,那些体面尊贵的官绅们纷纷面如金纸,有些胆小的已经吓晕了过去。

齐昊第一时间将我抱起,送回了内室,又招来太医替我诊治。满室死一般的寂静中,我的贴身侍女走到齐昊身边,颤颤巍巍地跪在齐昊身边说道:「王爷,王妃之前嘱咐奴婢,若有变故,一定告知王爷,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此话一出,齐昊眼中精光闪过。

次日清晨,我悠悠然转醒。齐昊正靠在床头,双眼闭着,却没有睡着,手中把玩着随身的玉佩。

我轻咳两声,想坐起身来,齐昊却伸手按住我的肩头,一双眸子沉沉地盯着我,「你好大的胆子。」

我顺着齐昊的力道躺回床上,冲齐昊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殿下只说,这招管不管用?」

当然管用,如今江南地界上但凡有点头脸的人,都因为牵扯进了秦王妃被刺一案,被扣在了王府后院。江南官场群龙无首,富豪乡绅就成了没头苍蝇,此时齐昊的人再出面,想干什么不成?

就算这些人有心想抵抗,可谋逆刺杀这把刀还悬在他们脖子上,他们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也不得不对齐昊唯命是从。

「你就不怕……」齐昊又气又恨,他的手向下,落在了我的小腹上,「你还怀着孩子,怎么敢行如此险招!万一出点事……」

「王爷放心,我敢做,就敢保证自己安然无恙。至于孩子……」我握住齐昊放在我小腹上的手,看着他保证道:「王爷,孩子们等着你呢,等他们瓜熟蒂落之时,你可能给他们一个,万人之上的位置?」

齐昊俯下身,在我额头落下凶狠一吻,咬牙切齿地说道:「蛇蝎心肠,你若是个男人,这天下必因你而乱。」

我呵呵一笑,搂住齐昊与他耳鬓厮磨,「可我不是男人,我是你的妻子,你孩子的母亲,我说过,没有人比我更适合辅佐你。齐昊,别让我失望。」

齐昊也不是什么良善人,借着我这个由头,兴风作浪,抄了好几个领头羊的家,江南税改终于是顺利抵推行下去,我临产期前夕,齐昊终于带着令圣上满意的答卷,带我回了京城。

我生产那日,宫里宫外,皆严阵以待。产床上我被几乎将我碾碎的疼痛折磨得几欲死掉,我的深深地扣进床幔,就连呼吸都能给我带来莫大的痛苦,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想就这样死掉算了。

什么轮回,什么逆天改命,通通去他大爷的。

我苦熬了一天一夜,终于诞下了双生子,一对漂亮的龙凤胎。

生产完后我精疲力竭地睡了过去,待到我醒来,已经是深夜。齐昊依旧在我床边,见我醒来,忙端着一直温着的汤水来喂我。

我身边的丫鬟们不知何时也聚满了屋子,我茫然望去,就见大丫鬟坠儿喜气洋洋地率领众人朝我跪下,恭喜到:「奴婢们恭喜太子爷,太子妃,喜得贵子。」

太子,太子妃,我与齐昊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10

哒哒的脚步声在长廊上响起,稚嫩的小童扑到紧闭的房门上,攥起小拳头咚咚敲门。

「母后!父皇!瑞儿来了,快给瑞儿开开门呀!」小孩子清脆的声音响彻门廊,他身后的下人急匆匆追了上来,好言好语地哄劝:「太子殿下,陛下和娘娘可能休息了,咱们明日再来吧,殿下听话。」

小太子不依不饶,嘟着嘴说:「我都好几日没见到父皇和母后了,父皇是不是身子不好?我就想看看父皇,一定不吵。」

下人们左右为难,正在这时,另一个穿着宫装,与小太子眉眼相似的小姑娘朝这边走来,冲小太子招招手,「瑞儿过来,姐姐带你回去。」

小太子委屈巴巴地跑向姐姐,拉着姐姐的手哭道:「瑞儿想见父皇和母后,姐姐你去敲门好不好。」

门外的喧闹声终是没能叫开那扇紧闭的门扉,小太子还是被哄下去了。我坐在床边,看着床上双目紧闭的齐昊,多少也有些惆怅。

两年前,先皇驾崩,齐昊登基。我成为了皇后,我的双生子封了太子与长公主。登上后位的我有了更大的权力,在我的努力下,大夏境内各地建起了官学,男女幼童皆可入学,并废除了宗法大于国法的陋习,女子可立户、可有私产、可经商,有我在背后支持,这十年间,大夏境内发生了好几次女子反抗不公的事件,每一次都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而每次,我都力保她们能得到一个想对完美的结果。

人心就在这样的环境下,一点一点改变着。

我还将姐姐当初教授给我的那些知识,编纂成册,成了官学的教材,大力推行,民智已启,剩下的,便统统交给了时间。

而齐昊的身体,终究是日渐虚弱,他就像是一节已经烧到尽头的蜡烛,随时可能熄灭。

「你不想救他吗?」我的系统突然开口问我。

这些年大夏民生发展很是迅猛,在我有意的引导下,医学发展也没有落下。我和系统都知道,在宫廷内,其实已经有足够的条件能够完成手术。

虽然风险很大,但总比死路一条来得好。

这些年我与齐昊堪称琴瑟和谐,他的后宫至今只有我这一个皇后,我们还有一对可爱的孩子,他全心的信任我,爱护我。

任谁看来,我与齐昊,都是一对神仙眷侣。

系统也这样以为,所以它很震惊,我从未想过要让齐昊动手术。

「我为什么要救他?」我镇定地反问。

「虽然可以动手术,但风险太大了,他仍有大半的概率死在手术台上。更何况……」

我看向自己的双手,就是这双手,拿着朱笔批阅奏疏,下达政令。

我要百官向东,他们就不能向西。

我说要女子自立,任你乌云层峦,阻碍重重,我仍能天光乍破,普照万物。

一言定天下,这就是皇权,我不过替齐昊执政片刻,就已深深地迷恋上这种滋味,我何必费力去救他,来分享我的权柄?

从一开始,我就不是因为爱欲嫁给的他。

不过有始有终罢了。

我弯下腰,伏在齐昊耳边,就如这些年无数次我与他亲密无间时那样,轻声说道:「你放心,我会是你最优秀的继任者。」

「盛世,将自我始。」

夏历三十二年,帝崩,少主立,太后方氏垂帘执政,改年号——万新。

万物革新。

11

「娘娘,罪妇方氏带到。」

深夜的慈宁殿,我端坐于凤位之上,看着下人将满身脏污的方汀带上殿来。

我站在白日穿过的衮服前,回首看向殿内跪着的方汀。

我与她多年未见,如今我贵为太后,虽年近半百,可乌发如云,脸上也少见皱褶。而方汀,我这个一心要将我踩在脚下的长姐,却已沦为阶下囚多年,如今白发苍苍,浑身脏污,像是街边乞丐。

当年她费尽心机嫁与三皇子,却被送去行宫,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回了京城,确受三皇子谋逆之事牵连下狱。

我应父亲的哀求,将她救出大牢送回了家,可她任不死心,趁我归家省亲之际,想下毒杀我,被齐昊打入天牢,囚禁至今。

今日我着衮服祭天之时,冥冥之中有所悟,便让人将她从牢里带了出来。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求求你,让我回家,让我回家吧!」我走到方汀面前,她伸出手扯住我的衣摆,苦苦哀求。

但我知道,她求的不是我,是她脑子里的系统。

她想回的也不是方家,而是她真正的家。

我蹲下身,不顾她的脏污,将她抱住,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轻声安慰道:「安静一点,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系统。」我在心里轻唤一声,「……姐姐,你可以出来了。」

一点金光自我的眉心飘出,然后在我面前,幻化成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少女模样。但我对她是那么的熟悉,是她握着我的手,一点一点教会我数理生化,是她每夜哄我入睡,给我讲天南海北,古往今来。

她是我的姐姐,第一个为我不平,为我抗争的人。

她朝我笑道:「你早就发现了。」

我点点头,「你出现的时机太巧了,让我不得不怀疑。……姐姐,你可以回去了,是吗?」

她点点头,伸出手在我头顶摸了摸,但她只有光影,我没有任何感觉。

「是啊,我们小叶儿多能干,大权在握,造福四方,时代在你手中改变,你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这世间众人的命运,让我有足够的能量,穿过时空界壁,带着她一起回去。」她指了指自我怀中瑟瑟发抖的方汀。

我如释重负一笑,「那就好。姐姐,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谢谢你。」

谢谢你如神一般降临我的生命,谢谢你给了我足够的勇气,让我敢于去反抗世界。

她摇摇头,轻声道:「叶儿,是我该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也只是系统游戏之下的冤魂。」

她的手移到方汀头上,用力一攥,拉出了另一个陌生灵魂。

只是比起她的灵动自如,方汀体内的那抹游魂显得格外呆滞。

「能量不足的表现,等回到我们的世界就好了。这一切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场梦。」她朝我解释道。

我怀里的方汀也陷入了沉睡,姐姐说,等她醒来,她将会忘记这些年的一切。

「你们到底因何而来?那个所谓的系统到底是什么?」我问出了这么多年一直困扰我的疑惑。

姐姐看了看站在她身后,双目无神的游魂,有些哭笑不得的回答:「所有的一切,其实源自于我们那个世界不切实际的幻想与脑补。」

对久远时空的无理想象,对社会尊卑一厢情愿的理解,被歪曲的事实被一部分人奉为圭臬,而科技的发展使得穿越时空不再是神话。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群人,借由科技的成果,来到遥远的时空,践行她们信以为真的准则,妄图实现她们臆想中的特权生活。

却不料错有错着,促成了我的觉醒与反抗。

「而我是个意外,不小心穿越而来,又跟他们不是一路人,所以被困在了这里。如今你已经彻底脱离了原定的命运轨迹,更改了这个世界数以千万人的命运,所以,我才能反客为主,带着她回去。」

「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讲过的吗?对她们来说,我就是个 BUG,因为你,我这个 BUG 运行成了主程序,所以,我要走啦。」

刺目的光门在她身后开启,她拉着那个呆滞的灵魂跨入光门,她们的身影彻底消散之际,我听见她说:「方叶,万世以你为荣,再见。」

12

我六十那年,正式称帝。说来可笑,即便是我, 也花了近三十年的时间, 才走上称帝这条路。这世间的沉疴仍在, 需要一代一代人的努力去改变。

我八十那年, 帝位被我传给了女儿, 当初我强行让她与亲弟弟一起入学堂,去学那些晦涩难懂的帝王权术时,她还反抗过。

我曾告诉她, 你可以志不在此,却不能懵懂无知。

你可以跑得不如旁人快, 却不能连起跑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荣登大位的她, 终于是明白了我的苦心。

禅位宴席半途,我似有所感,让宫人们带我登上了宫城最高的角楼。

登高望远,盛京城大半街面尽入我眼。

我看到川流如织的人群和车马,看到结伴而行的女工, 看到下学之后, 在街面上嬉笑打闹的男女孩童。

在往远去,耕田整齐, 屋舍俨然, 炊烟袅袅升起,邻里和睦欢笑。

在我望不到的地方, 边境安泰, 外族商人拖来皮毛、牛羊,换去大批的粮食、丝绸和茶叶。沙漠深处,驼铃阵阵,商队的脚步踏遍西域的每一个角落;远海无边无垠,大夏的船队乘风破浪,驶向未知的前方。

而我,也为我身为庶女的这一生, 画下了完满的句点。

(全文完)

作者: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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