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时,带了个女子在我面前暧昧亲昵。
但我并不想上演原配撕小三的戏码。
因为那个姑娘实在太漂亮太温柔了,谁能不心动呢?
我向来是有点怜香惜玉在身上的,渣我就算了,渣漂亮姐姐不行!
1
我在太原街头摆摊卖胡辣汤,物美价廉,认真吆喝。
豪华的马车挡在了我的摊位前,侯府世子从车上下来,震惊地看着我:「这么久不见,沈归期你竟落魄至此?」
我凭实力辛苦创业,养活自己,哪里就落魄了?
「你倒是和从前一样。」我冷笑看他:「一样不说人话。」
「你!」徐家熙当即甩脸,「母亲说你私自离府,如今见到我又针锋相对,哪有闺中淑女的样子!」
他拔高了嗓门,引得行人频频回首,又有家丁挡路,看来我这生意是做不下去了。
「我不用你管教。」我开始收摊,「徐世子还请管好你自己。」
「沈归期!我是你未婚夫,我不管你谁管你?!」徐家熙气急甩袖,「来人,把她带回侯府。」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正和家丁推搡间,马车帘被掀开,一道倩影盈盈跃下车:「徐世子,发生什么事了?」
徐家熙瞬间收敛神色,转身去扶她:「小心车杆…………侯府侍妾私自出逃,我正要带她回去,叫谢小姐看笑话了。」
侍妾?
呵,刚刚还自称未婚夫,这会儿就在别的姑娘面前,贬我为妾了。
他们侯府母子连心,看来是打定主意不把我沈归期当人看了。
一股无名火从我心头直冲脑门。
「徐家熙,你莫要胡言乱语!」我猛地挣脱开抓我的家丁:「婚约作废!我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
我挣扎得太用力,结果抓我的家丁撞到了摊位,高大的木桶随桌案倾倒,案上的瓷碗和胡辣汤散落一地。
碎瓷四溅,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退避,独留我看着早起贪黑准备的心血,付诸东流。
我悲愤交加,却还得蹲下捡散落在狼藉中的铜板。
忽有一双玉手递来布帕:「沈姑娘,当心手。」
她弯着腰,另一只手扶着帷帽,绫罗纱衣尽显她身姿窈窕,尽管遮掩容貌,却叫人对她的美丽无限遐想。
我呆愣时,徐家熙挤了过来:「谢小姐,这里脏乱,请回车上吧。」
「徐公子,」谢小姐将布帕塞至我手中,直立徐家熙面前,竟不比他矮:「我看这位沈姑娘,不愿与你回府,不如先算了,以后再来请她。我担心再留下去,对侯府名声不好。」
确实,街上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行人,对着侯府马车窃窃私语。
徐家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点头应下,将谢小姐扶回了马车。
只是临走之际,还不忘回头命令:「沈归期,好好等我。」
当着我的面对别人无比关照,亲密到同乘一车,还有脸来招我?
2
今日出摊,器具损失惨重,还因为弄脏街道被衙役罚款三百文!
都怪徐家熙!
我回到偏僻小院,又是恨得牙痒痒又是愁得直皱眉。
我沈家财产都留在了侯府,我穷困交加又遭此难,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付不起了。
与我同住的桂姨见我狼狈,却不多过问,细心哄我睡下。
第二天,她拿出几件连夜赶制的绣品交与我:「小姐,拿去卖吧。」
我湿了眼眶:「桂姨,是我没用,连累你不能安享晚年。」
「跟着小姐,老奴怎么都安心。」桂姨又翻出一张布帕:「对了,小姐,你别乱丢布帕,这可是汴绣。」
布帕在晨曦中映出柔和的绸光,角落一丛兰草栩栩如生。
昨天慌乱,谢小姐递给我时,我并未细瞧,现才发觉此物精贵。
谢小姐果然是名门望族的端淑闺秀,随意出手的也非凡物。
我说我在侯府谨小慎微,老夫人怎么想尽办法贬我为妾,原来是急忙腾位置,好让徐家熙攀高枝儿呢。
正想着侯府的事儿,侯府竟又派人来了。
家丁满脸赔笑:「沈姑娘,世子昨天也是关心你,你别计较了,回去把误会说开就好了。」
「是,你们世子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我不知好歹。」我阴阳怪气道:「我无颜面对侯府,请你们饶了我吧。」
「姑娘可别这么说。」家丁又道:「谢小姐还特意邀请姑娘去侯府叙话呢。」
我捏了下手中叠好的布帕,他们名门望族最重视小姐的贴身之物,这东西还是还回去吧。
我只好答应再跟他们去侯府走一遭。
3
我一进侯府,徐家熙就迎了上来:「归期,你终于回来了。」
「打住!」我伸手隔开他:「我可不是来见你的。」
「可
是我叫人做了你最爱的菜,」徐家熙温文尔雅道:「我还从汴州给你带了礼物,你不想看看吗?」
「你不必给我准备这些。」我也不由地柔和了语气:「我已经和徐老夫人说清楚了,待你回来就解除婚约,我们各走各的路。」
「沈归期,我不会同意解除婚约的!」徐家熙紧张道:「我已经求母亲原谅你了,你也别闹了行不行?」
原谅我?笑话,我沈归期何错之有啊?
徐家熙只听了徐母一面之词,就给我定了罪,我实在对他失望透顶。
我不想再与他争辩,转而问:「谢小姐呢?」
他却以为我服软了,笑道:「今日天气正好,我安排她去湖心亭赏景,你来了正好一道。」
敢情我来不是让他做选择的,而是加入他们的是吧?
我气得不想说话。
到湖心亭时,谢小姐正独自一人坐在石桌前,她低头看着棋盘,背脊却挺得笔直,一个侧脸就叫人惊艳得呼吸一滞。
好,暂时加入他们也不是不可以。
「谢小姐,」徐家熙将我带至她跟前:「沈归期来了。」
我学着徐家熙的样子轻声细语道:「谢小姐,昨日谢谢你的手帕。」
谢小姐双手从我手里接过布帕,朝我微笑点头。
她鼻梁英挺,眉眼如画,笑起来自带风情。
我又愣了,徐家熙解释道:「谢小姐嗓子不好,不常开口。」
什么,嗓子不好昨天还替我说话?
她一笑令我软了半颗心,这一思索,我另外半颗心也软了。
家熙啊,我不怪你对她献殷勤了,我也忍不住。
4
这时,老夫人身边的林嬷嬷端着东西过来,殷切道:「谢小姐,老夫人知道你嗓子不好,特意配了药,熬了半天给你送来。」
我一看那碗黑乎乎的东西,就想起先前天天被逼哑巴吃黄连的痛苦。
什么特意配的药!就是老太婆惯用的下马威!
谢小姐默不作声,可我看她的神色,也明显是抗拒的。
只有徐家熙仿佛闻不出来那药有多苦,还顺着话说:「母亲对谢小姐关心得紧,谢小姐莫要嫌弃。」
一如当初「这是母亲的一片心意,归期你不要让老人家心凉。」
「你母亲的心意是吧?」我冷哼一声,上前抢过药碗泼向他:「那你自己享用,不要浪费。」
徐家熙猝不及防被
泼了一身,他又惊又怒,却因闻到刺鼻的药味忍不住恶心,世子的修养让他勉强维持住体面。
林嬷嬷惊慌失措,一边去帮他擦拭一边尖叫:「沈归期!你这个粗鲁无礼的泼妇!太久没跪过碎石路,忘了规矩是吧?!」
「林嬷嬷……」徐家熙忽然问:「你说跪什么?」
「老奴失言了……」林嬷嬷反应过来,轻轻掌了下嘴,又极快地掩饰:「世子,快去换身衣服吧。」
徐家熙被糊弄过去了,「那我去去就来,归期你好好陪谢小姐。」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讽刺一笑,我都离开侯府三个多月了,这老奴才还能把罚我的事儿说得这么顺口。
有人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正对上一双满是担忧和安慰的桃花眼。
啊,我的老天爷,你让我面对老太婆的搓磨就罢了,你怎么忍心搓磨谢小姐?
我想让谢小姐快跑,离这侯府越远越好,却不知怎么开口。
然而谢小姐丹唇轻启,嗓音低沉沙哑:「多谢沈姑娘帮我。」
「没吓着你就好。」
趁着四下无人,我踌躇着开口:「这侯府老太太……有些不正常……谢小姐,冒昧问一句,你是因何停留侯府?」
「你叫我观棋就好,」谢小姐娓娓道来:「我是汴州谢家五小姐,奉皇命进京伴读,原本护送我的兄长临时有事,将我托付给了故交太原侯府。」
那你这兄长可真不靠谱,把你送到这狼窟来,好在只是短暂停留。
「谢小姐,你孤身在外,万事小心。」我干巴巴地劝慰了一句。
人家好歹还有父母兄长,不像我,是真的毫无倚靠,任侯府宰割。
「侯府将我安排在了碧云轩。」谢观棋柳眉微蹙:「我今日找你叙话,是觉得,占了你先前住处,有些不妥。」
碧云轩是用我沈家财产翻修的,里面许多古董家具都是我的嫁妆……徐老夫人竟轻易安排住客,可真不把我当人。
我强颜欢笑:「谢小姐喜欢便住吧。」
「沈姑娘,你先留下来吧,」谢观棋认真请求:「我应付不来的,留下来帮我,也帮你自己。」
最后一句,她说得很轻,像羽毛拂过我的心。
5
我决定留下来时,徐家熙很是高兴:「归期,你终于想通了。」
「别误会,我是为了谢小姐留下来的,」我看到徐家熙就生气,「而且你们侯府还欠我东西呢。」
徐家熙笑容淡了,走在前头领我们去晚宴。
谢观棋朝我笑了笑,我心情又变好了。
奈何徐老夫人见不得我高兴,远远地就在高座上道:「这鸟儿飞走了,非得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才回来,也不知道主人嫌弃她不如新的好呢。」
我高声笑道:「世子,老夫人身边的下人竟连鸟都养不住呢,你不如换批新的人来孝敬老夫人?」
徐家熙背影一僵,徐老夫人刺道:「这鸟没教养,叫声聒噪,实在养不住,怪不得下人。」
我看到立在老夫人身后的林嬷嬷,便知是她告了白日的状,老夫人才这般针对我。
未等我回怼,一旁谢观棋竟低头难过:「谢某嗓音难听聒噪,叨扰老太太了。」
说罢竟要退避,我也没想到她这般敏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老夫人也慌了:「谢小姐……哎哟,快过来,是我不好,不该说什么鸟,叫你听出异议。可别多心了,快过来吃饭吧。」
我眉头一皱,这老夫人的道歉都不忘说谢观棋不好。
徐家熙完全没听出来,忙着和稀泥:「谢小姐,快入座吧。」
他和谢观棋在徐老太太身边一左一右地入座,徐老太太却不动筷,抬眼扫向我。
她在等我伺候她,自我入了侯府,名义上管我叫准儿媳,却把我当佣人使,还要得一个替我早逝母亲管教我的美名。
我从容上前,从下人的托盘上拿起筷子,夹了一筷菜给谢观棋。
「谢小姐初来侯府,千万别客气。」
谢观棋扯住我袖子:「我从来没有要人伺候吃饭的规矩,快坐下吧。」
她难得开口,我从善如流,唯独徐老夫人的不满都要写在脸上了。
徐家熙连忙给老夫人夹菜,又是哄又是转移话题,才让饭桌气氛好起来。
用完饭,老夫人似乎要单独留我说话,谢观棋却先开了口:「多谢老夫人招待,还让沈姑娘屈尊陪我。若无事,我就先和沈姑娘回碧云轩了。」
老夫人只好先让徐家熙送我们回去。
到了碧云轩门口,徐家熙刚要踏进去,就被一个陌生的侍卫拦住了。
谢观棋淡淡地看着他,徐家熙无奈退避:「我就先送到这儿了。」
我想起之前我住在这时,竟让他随意出入,顿觉后悔无比。
是我自轻自贱,毁了自己名声,才给了他们贬我为妾的勇气。
我跟着谢观棋
进了碧云轩,发现此处下人都被替换成了谢家的人。
清一色高大肃穆的侍卫立在墙角,谢观棋道:「沈姑娘是我的贵客。」
众侍卫异口齐声:「沈姑娘好!」
招呼都打得气势如虹,我终于知道谢观棋的兄长敢把她托付侯府的缘由了。
6
再回碧云轩这个我住了两年多的卧房,我竟没有一点回到闺房的安心,有的只是后悔心酸。
卧房正中央还放着绣架,绣架上是我曾日夜不休,连夜赶制的百寿图。
徐老太太寿诞,我别无所长唯独写得一手好字,于是题了百寿图,又和我的乳娘桂姨练了许久女红,这才有了一幅完美的作品。
我衷心祝她万寿无疆,可她却嫌礼物寒酸,在众人面前大发雷霆,我只好收回礼物,献出了嫁妆里压箱底的一对玉如意。
已经是我能给出的所有,最后还是落了个小家子气的名声。
绣架旁边是一个花瓶,原本是徐家熙外出给我带的礼物。
可是去年徐家长姐回娘家,找我叙话时看中了一支玉钗。
那是我娘遗物,我不愿给,她摔了我的花瓶出气,碎瓷屑废了我一条上好的地毯,我还送了满满一匣子珠宝,才哄得她气消。
徐家熙知晓后哄我说,再给我买一个。可是直到现在,这个花瓶都同我一样,孤零零的。
案上还有我替徐家熙抄的课业,原本准备待他远游回来,替他敷衍夫子用的。
可惜,我求他早点回来,他久久未回信,我便自请出府了。
我躺在我的拔步床上,又回想起,做这拔步床时,我还年幼,我爹也还在。
他说,我是家中独女,被他宠得娇纵,得给我挑个性子温和的夫君。
那时,太原侯也还在,我爹时任巡抚,两家交好,我和徐家熙也算得青梅竹马。
我爹看中徐家熙的文采,又见他温文尔雅,便答应了太原侯的结亲。
我娘走得早,我顾念爹养我辛苦,他说什么我都听,而且那时见徐家熙仪表堂堂,便也勉强接受了这个未婚夫。
原本应该一切顺遂,谁知山西突发疫病,太原侯和我爹为了救治百姓,亲力亲为,双双重病不治去世了。
我十四岁成了孤女,万般无奈,只能进侯府当童养媳,饱受搓磨,出了孝期,便听到徐老太太要改婚约,贬妻为妾。
爹啊,女儿不是不想听你的,实在是这侯府待不下去啊。
我望着徐老太太端坐高堂,我小心翼翼地伺候,总觉得这辈子一眼望到头了。
我出府那天,桂姨也同意的,她也觉得徐家熙实非良人。
爹啊,女儿觉得摆摊都比在这儿好,好歹顾客还会给好脸,还会夸我胡辣汤西施。
7
一夜无眠,第二天我收拾了箱筥,想要带出侯府,结果还未出门就被拦住了。
林嬷嬷带着人要检查我的箱笼,丫鬟拽着我不让动,尖利的指甲隔着衣服掐得我生疼。
这帮人贪得无厌,我在侯府时搜刮了我不知多少金银,如今见我要把东西带出侯府,竟如同割她们肉似的。
我忍无可忍,给了掐我的丫鬟一巴掌,谁知徐家熙刚好过来。
那丫鬟倒在地上,泪眼汪汪地告状:「世子爷,我们只不过是担心沈姑娘带了不该带的东西出门,她就对我们又打又骂……」
徐家熙眉头一皱:「沈归期,你又发什么脾气?」
永远是这样,他只会怪我闹腾,而不去管背后缘由。
我压着怒火道:「我只是将自己的东西带出府,难道还要三跪九叩求你们首肯吗?」
「你又要出府去哪儿?!」徐家熙竟也要拦我:「我不许你走!」
我抱着箱子退避时,身后又传来脚步声。
「我约好了要和沈姑娘一起出门,你们这是在做甚?」
是谢观棋和她的侍卫。
徐家熙有些尴尬地退开身,「归期和下人们闹了点矛盾,惊扰谢小姐了。」
「和客人闹矛盾?侯府对下人也太宽容了些,不怕欺主吗?」
她语气平淡,却字字珠玑,威压感油然而生,吓得林嬷嬷和丫鬟们都缩起了头。
徐家熙登时僵住了,那头徐老太太被人扶着赶来:「谢小姐要出门呀?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
谢观棋转身微笑,落落大方:「临时起意,和沈姑娘随意逛逛,不想让夫人操心。」
我感激谢观棋替我救场,当即把箱子交给她的侍卫,上前牵起她的手,「老夫人放心,我会带谢小姐在太原城好好玩一玩的。」
她的手过于修长,我几乎抓不拢,但她顺从地任我牵着,我并未多想就要带她出去。
眼看我们手牵手要走向大门,身后徐老夫人急忙发话:「家熙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备马,出门在外要好好照顾谢小姐。」
我就知道老夫人要把徐家熙安排在谢观棋身边,可
惜我都这么说了,她还能厚着脸皮让徐家熙贴上来。
徐家熙告别了徐老夫人,到了门口一看,我和谢观棋在车上安静坐着,谁都没有邀请他上车的意思,倒是自觉地去牵了马独行。
车帘放下,我松了口气,悄声向对面的谢观棋道谢:「没想到带点东西出来都这么难,多亏你帮我。」
我打开木箱,一股墨味飘散,发黄凌乱的宣纸下,是我沈家的财产清单。
当初父亲身死,大半家产都充了公,剩下均由我继承,都是官府记录盖章的,清单上写得清清楚楚。
我费劲儿将这清单带出来,就是为了将来有机会,让侯府把侵吞的沈家财产都吐出来。
谢观棋见我看着箱子脸色肃然,却不多问,只是将一个瓷瓶递给我,又指了指我的手背。
我手背上被丫鬟掐破了皮,这瓷瓶里正是疗伤的脂膏。
「谢观棋……多谢你的心善体贴。」
本来不觉得疼,她一关心我的委屈才泛上来。
我急忙低头涂药,不仅手背上,手臂上也有不少被掐出来的青紫。
8
离开侯府很远,我本想抱着箱子去找桂姨,谢观棋却让侍卫帮我去送,又示意我在马车上休息。
我昨晚哭了许久,眼睛红肿酸痛,便听她的敷了脂膏闭目养神。
不料一睁眼,徐家熙竟把我们拉到了城外草场。
「正值草长莺飞,晴光明媚,」徐家熙满面春风:「众人在此踏青郊游,我们赶个潮流岂不好?」
好你个头,谢观棋初来乍到,你不带她在繁华城中吃喝购物,你把她带到此处让她风吹日晒?
让你好好待客的徐老太太,要是知道自己儿子这么不上道,估计她得气得亲自跟来。
我一时无语,谢观棋倒是戴上面纱,欣然下了马车开始赏景。徐家熙凑上来催我:「怎么了归期?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和大家一起玩的吗?」
你也说是以前。
草场上公子小姐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其中不乏曾经我爹带我出门应酬认识的玩伴。
可是自从我爹死后,我避居侯府,与他们再无交集。
出了孝期后,我又去街头抛头露面地摆摊,这些才子佳人们眼高于顶,绝不可能给我这个俗人好脸。
我不想扫了谢观棋兴致,强撑笑脸随他们去聚会。
果不其然,有不少窃笑私语随风飘到我们耳中:「跟在徐世子后面,跟丫鬟一样
的是沈归期?」
「对呀,听说她不服侯府管束,跑出去摆摊呢……不知怎的又被侯府带回去了。」
「其实她也蛮可怜的,从小没有母亲教养,后来沈大人也没了……得亏侯府还认她。」
……
我心有准备,全当耳旁风,徐家熙却听着听着步伐越来越慢,大抵是嫌我丢脸了。
谢观棋抢先开口:「徐世子,我有些怕生,还是先找个僻静处吧。」
徐家熙如卸重负:「好,那你们先去那棵树下坐会儿吧,我让小厮送些小吃来。」
说着,远处有他相熟的公子哥儿招呼,他急忙回应,过去跟人寒暄着走了。
我和谢观棋站在树下,相顾无言,远处有人在吟诗作对,有人在猜拳投壶,更多的是在放风筝。
谢观棋仰头去看那各式各样的风筝,满是向往。
我试探地问:「观棋你喜欢风筝?」
她点头又摇头:「我从小体弱,家里很少让我出门,我也很少见到风筝。真神奇啊,明明是一块被束缚的布,却能飞那么高……」
啊,这是什么不知世事天真大小姐呀,怎么有人会蠢到把她丢在这儿不管。
「我们这儿风大,而且风筝可以许愿,飞得越高,越容易被老天爷看见,愿望就有可能实现……」
这时,侍卫拿着锦布过来想扑在树下,我眼睛一亮,兴奋道:「观棋,我给你做个最大的风筝。」
我拿过锦布,正好又看见了侍卫腰上的短刃:「借一下。」
短刃很锋利,削树枝切割锦布一气呵成,一个无比宽大的简易风筝被扎了出来。
侍卫在一旁啧啧称奇:「想不到沈姑娘还有这样的本事。」
「儿时和我爹一起做过。」我把短刃还给他:「帮我取笔墨来,对了,再问小贩买卷粗线。」
侍卫走远了,谢观棋蹲下给我递帕子:「你别累着自己。」
「做自己喜欢的事,怎么会累呢。」我回以她灿烂的微笑:「你想好许什么愿了吗?」
谢观棋愣愣地摇头。
侍卫取完东西回来,风筝也扎牢固了。
我用笔墨勾勒出简易的鸢鸟外形,「那我便祝谢观棋身体康健,平安喜乐。」
书写完,回头一望,谢观棋定定地看着我,桃花眼中晕着一汪清泉:「沈归期字画双绝,今日相识,何其有幸。」
我顿觉羞涩,连连摆手:「你别吹捧我了。」
9
很久以前,我这一手字画,也常被人夸精妙绝伦,后生可畏。
其实我只是害怕别人说沈佑安独女是个草包,为了给我爹长脸,我苦命学习,才堪堪有这拿得出手的笔力。
可进了侯府,我唯一的长处只能用来给徐家熙抄书,每日都要听侯府众人说,沈归期愚笨,既不会茶艺烹饪按摩等技艺来伺候老夫人,也说不出温良恭俭让的话哄长辈开心。
久而久之,我都忘了自己擅长什么了。
可是谢观棋说:「我的夸赞是发自内心的,沈姑娘不必谦虚。沈大人是少年进士,能文能武,当年写的好文章,圣上至今留给国子监的学生做榜样。如今看来,沈姑娘不愧令堂之名。」
提及我爹,我又自豪又心酸。
我是沈佑安的女儿,我早晚要脱离侯府这个泥沼,就算退婚有辱名声,会被千夫所指,可我只要清白做人,爹不会怪我的。
我抓着风筝,翻身上了马,家丁们慌张极了:「沈姑娘这是做什么?!」
谢家侍卫却哈哈大笑:「这么大的风筝,姑娘可要拿稳了。」
我回头朝他和谢观棋高喊:「放心!且看着,这是全场最高最大的风筝!」
说罢,我拉紧缰绳,驱马在草场上驰骋。
迅风铺面,跃过众人各异的目光和惊叹,我松开了手中沉重的风筝。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那只笨拙的风筝被我拖拽在马尾,在疾风中飘荡,随即越飞越高。
手中的线卷已经到底了,我在马上起身,遥遥朝谢观棋挥手。
那些才子佳人们都望着我指指点点,仿佛看到了多么惊世骇俗的一幕。
徐家熙似乎焦急地朝我喊着什么,可我并不关心。
我掐断了手中的线,风筝逐渐跃过那些诗情画意的纸鸢,如同一只苍鹰盘旋而上,最后成了一个黑点。
马停了下来,我默默许愿,老天爷呀,我知道你一向不靠谱,可我还是希望谢小姐安康如意,她那么好的人,不应该受夫家蹉磨。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全天下的女孩子都能平安喜乐,不要受不该受的委屈了。
最后,我牵着马往回走,徐家熙和家丁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沈归期……你疯了吗?!」他上气不接下气,再也没有文弱书生贵公子的气度:「你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吗……」
我大汗淋漓却无比畅快,看他有如陌生人:「多谢徐
世子的马。」
远处两个世家公子跟过来,其中一个耍着折扇,玩味道:「沈归期,多年不见,你胆子还这么大呀。」
我瞧了半天,才认出他是刘知府家的少爷,便越过徐家熙道:「承蒙刘公子关照……」
我还没打完招呼,徐家熙便黑着脸将我拉走了。
10
回去时,徐家熙突然开窍了,带着我们逛街,又给我塞了一碗红糖桂圆:「归期,你今日吹了风,喝点热的,小心生病。」
我瞄了眼那边兴致勃勃买东西的谢观棋,心想徐家熙怎么来对我献殷勤了,下一刻就听闻谢观棋要侍卫把整个首饰柜包下来,连忙喝口红糖水压压惊。
这般出手阔绰,徐家熙节俭惯了,是不敢凑上去的。
直到堆满了马车,谢观棋才作罢回府。
「没有沈姑娘入眼的?」她未等我回答,便道:「也对,这些俗物配不上你,那我便都送给徐老夫人了。」
我瞪大眼睛:「你为何要如此破费?」
她口中的俗物,可都价值不菲,为何要买这么多讨好老夫人?
「沈姑娘只要下定决心离开侯府,」谢观棋淡然一笑:「我愿尽力帮你。」
她要帮我?她一个姑娘家除了拿自己作诱饵,还能怎么帮我呢。
我连连摇头:「不行,不能拿你的名声冒险。」
「做自己喜欢的事怎么能算冒险呢。」谢观棋伸过手来,从我头上摘下一根细草,「请你相信我。」
我现在的处境已经不能更坏了,她说要帮我,当然再好不过。
侯府大门前,谢观棋任由徐家熙将他扶下马车,又与他并肩同行。
来迎接的徐老夫人露出了满意笑容,再见到侍卫送来那么多的礼物,当即对谢观棋十分殷切,恨不得把她夸上天去。
他们其乐融融,鲜花着锦般热闹,而我被遗忘在角落,如同冷清的枯草。
等到侯府的人想起我时,已是第二天清早,林嬷嬷来问责我,为何不去老太太面前晨昏定省。
我刚要和她争辩,谢观棋按住我,叫侍卫给她塞了把金瓜子。
这老奴见财眼开,点头哈腰地带着谢观棋去了老夫人的住处。
我看着谢观棋的背影,想起先前去伺候徐老夫人洗漱,奴仆们让我捧着滚烫的茶盏,跪在地上等着老夫人起来漱口。老夫人迟迟不醒,他们又复而给我换上开水。
我的手被烫得几乎合不拢,老夫
人看在眼里,却只顾着训我,说我没耐心。
虽说看在谢观棋打赏份上,那些奴仆不会欺她,可我还是担心徐老夫人太难伺候。
不承想,还没等到谢观棋回来,徐家熙竟先来了。
「归期,你怎么不去给母亲请安?」
我实在不想理他,连忙扶头:「昨日吹了风,我的头好痛……」
11
我一装病,徐家熙竟跑去老夫人面前帮我辩解,可适得其反,老夫人一句「病了就好好待在房中,你别去见她了」把我禁足了。
于是我每日又要被灌苦药,又要面对残羹冷炙。
幸而谢观棋给我送了瓜果点心填肚子,我感激极了,又攥住她的手问:「老夫人没为难你吧?」
「谈不上为难,只不过要我听她念叨什么规矩,她说什么我都点头。又要我练女工……我给了丫鬟五两银子,让她帮我绣了些东西糊弄过去了。」
我听得张口结舌,谢观棋抽出手来点我额头,似笑非笑:「也就某个傻子把她放心上。」
可是啊,我也曾真心孝敬她,才会把她的话放心上;我也没有钱没有娘家傍身,才只能一忍再忍,被他们联合欺负。
不过话又说回来,谢观棋有钱又身世显赫,老太太依旧想要给她立规矩,想要驯化她……由此可见,这侯府上下欺软怕硬,雁过拔毛的惯例历久弥坚,谁来了都一样。
不是我沈归期的问题,我心头阴霾散开了一道缝,温柔的光透了进来。
接连几日,谢观棋都去老太太跟前孝敬,把侯府上下都哄得服服帖帖。
谢观棋又无意透露出,徐家熙和我的婚约让她很难办,谢家绝不接受正妻还未进门,就先有侍妾的姑爷。
我自然而然成了老太太的眼中钉。
谢观棋和徐家熙外出时,林嬷嬷带人来碧云轩,满脸狠戾道:「老夫人少了枚玉扳指,不知是被哪个穷酸丫头偷了去,给我好好翻找。」
我被气笑了,我沈府百万银两都填入了你侯府库房,如今想要退婚,还要来污蔑我偷东西?
眼看他们要冲向我的卧房,我气血翻涌间,掏出侍卫留下的短刃,一把扎在雕花门上:「够了,你们这话说出来,自己信吗?别浪费时间,我要和徐老夫人说清楚。」
他们见我动刀,反而怂了,一边嘴里说「疯了疯了」,一边又听话地在前面带路。
徐老夫人被簇拥着坐在高堂上,半明半暗间,衣饰华丽的她暮气沉沉,
如同蜡像。
我满怀怒气,开门见山道:「您自己说不动世子写退婚书,就要对我赶尽杀绝?您也不怕遭了报应。」
「父母之计为之长远,」徐老夫人有些心虚,不敢直视我:「我侯府兴衰系于家熙一人,这世子夫人必须才德兼备,家世也要好。」
凭徐家熙也配?
之前她在孝期百般刁难我,却不敢退婚,不就是因为担心主动退婚,给侯府落下个不仁不义,欺负孤女的名声,耽误徐家熙的仕途。
要不是徐家熙不争气,至今没考上功名,她至于连这也要担心?
我强忍着厌恶,讽刺一笑:「老夫人放心,我有自知之明,先前既然主动离府,如今也不愿意再和世子多作纠缠。」
「嘴上说得好听!」徐老夫人反倒破了功,指着我颤抖道:「还不是你这狐媚子模样,闹得家熙死活不肯罢休。他向来听话……」
「既如此,我与他说清楚,劝他签了退婚书,以后我与侯府再无瓜葛。只不过……」我话锋一转:「老夫人若非要毁我名节,我沈归期不介意玉石俱焚。」
大抵是想到我在侯府住了两年多,知晓不少侯府黑料,老夫人眼皮一动,应声道:「那就依你所说,等家熙回来,你与他做个了断。」
下人将退婚书呈了上来,我果断签字画押。
12
徐家熙奔来找我时,竟未穿外袍。春寒料峭,他冻得嘴唇发紫:「沈归期,你为何又要惹母亲生气,为何又要退婚!」
「你看过退婚书了,为何不签?」我坐在桌边,神色平静,「待我离开侯府,就不会惹你母亲生气了。」
「你到底在闹什么?」徐家熙气红了眼:「我不过远游一趟,你为何就变成这样了?」
「徐老夫人没跟你说我之前是为何离府吧?」
我看徐家熙眼中茫然,了然道:「因为她嫌我是扫把星,克死了我的父亲,又要将晦气带给侯府。」
那天是腊月十五,要祭祖,我想借侯府祀堂给我爹烧纸,刚好听见徐老夫人和林嬷嬷对我的议论,浓浓厌恶毫不掩饰。
我又惊又气,手抖得将佛经撒了一地。
父亲是我的逆鳞,我悲愤之下出言顶撞了徐老夫人,她又要让林嬷嬷来打我,幸好身边桂姨舍身护我。
最后忍无可忍,我放话要退婚,随即和桂姨背着包袱
离了侯府。
那天风很大,我和桂姨差点露宿街头,后来典当了身上所有首饰财物,才租了院落。
「归期……我不在家我不知道会这样……」徐家熙手足无措,慌乱辩解:「我看到你给我写信,我便及时赶回了,以后我不会轻易离开,我会对你好。」
「你觉得,你在时,就会对我好?」我笑了笑,倒了杯茶,「来,你坐下,我们慢慢说。」
他落座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吸了口气道:「你还记得吗?归期你刚来侯府,我也是半夜偷偷来窗前安慰你。」
我记得,那时我刚成孤女,初入侯府,面对总是板脸的老太太和刁钻狡猾的下人,只有桂姨是我的依靠。我每晚哭,徐家熙就每晚来偷偷安慰我,还带点心哄我。
「但是,世子爷,我已经长大了,不是点心糖果能轻易哄骗的了。」我不自觉红了眼眶:「你给我小恩小惠,当我的钱财被收走时,我被下人挤兑时,被你母亲无缘无故惩罚时,你可有为我出过头说过话?」
「不过是些小事……」徐家熙道:「这侯府由母亲做主,我若插手会被说不孝顺。」
「确实是些小事。」我点了点头,「可是我为何平白无故要隐忍这些小事一辈子?」
为何我要遭受诋毁打压,为何我要看他人脸色过日子,为何我要指望一个根本没有担当的人?
「不是的,不会一辈子……」徐家熙想抓我的手,却被我躲过了,焦急又悲伤道:「我娶你之后会护你,爱你。」
「娶我为妾?」
「不,我只心悦你一人……」他字句斟酌,说得郑重:「我会说服母亲,许你正妻之位,你会是侯府未来的女主人。」
「若是说服不了,你要当不孝子吗?」
徐家熙一愣,随即踌躇不语。
孝字压垮了他的脊梁,或者说,他一直缩在母亲的阴影里,从未长大。
「徐家熙你真可怜。」我摇头叹息,「你顺着你母亲的意愿活着,你所有的一切永远排在你母亲后面,你在你母亲面前连是非黑白都不敢分辨。」
这个时候,我被百般搓磨的委屈,我已经无心分说了。
我是真心觉得,眼前的他可叹又可悲。
毕竟我离了侯府,就再也不会和徐老太太扯上关系,可他是要背负孝道压迫一辈子。
徐家熙触及我目光中的怜悯,竟崩溃了:「沈归期,你从未喜欢过我是不是?」
「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
的?」我心口酸痛,却一滴泪也未掉:「你莫名其妙的说教?还是你万事不管,自私粗心,懦弱幼稚得像孩子?」
「不是的……」他双手捂脸,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我离开时,他趴在桌边抽泣,于是为他合上了门。
转身后一声重响传来,紧接着号啕哭声,我却未曾止步。
13
仆人们说,徐家熙似乎冻着了,病得起不来床。
老夫人请我去时,形容憔悴,自言自语道:「为了个女人,也不知道他爹看到他这副鬼样子该有多伤心。」
我冷笑一声。
林嬷嬷瞪我:「你做什么怪?」
「我只是在想,我爹若是知道我在侯府的样子,会怎么样。」
徐老太太张了张嘴,似是想到了什么,不敢接话,只摆了摆手。
林嬷嬷把退婚书和庚帖端给我,趾高气扬道:「以后你和我们侯府可就没关系了,要是让我们知道,你在外面胡乱编排、攀扯我们侯府,别怪我们不客气。」
「笑话,你们对我客气过吗?」
我接过庚帖和退婚书,头也不回出了后院,全然不顾身后气得跳脚的林嬷嬷。
小雨淅沥,庭院里谢观棋撑着伞立于雨幕中,微暗天光下她肤白发亮,翻飞的衣袂更显气质出尘。
君子如兰,玉树临风。
我脑中冒出这两个词后,把自己逗笑了,谢观棋明明是淑女,怎么能用形容男子的词来形容她呢。
谢观棋迎了上来:「要走了这么高兴?我送你?」
「有劳你了。」
我随她一起踏出大门,顿觉心旷神怡,如同落网之鱼冲破束缚,重获新生。
侍卫已经驾了马车在等我们,我扶谢观棋上了车,难掩兴奋:「终于离开这个狼窟了。」
谢观棋看着我意味深长:「沈姑娘以后便是自由之身,可另寻良配了。」
另寻良配?我才不要,我要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我忽略了这句话,又十分感激地攥住谢观棋的手:「多亏了观棋帮我,大恩大德难以为报,你若不弃,我愿与你义结金兰……」
「不可!」谢观棋竟变了脸色,猛地抽回了手。
我登时愣住,她怎么吓得都破音了?
转念想,也对,她一个世家小姐,多的是亲姐妹,哪里看得上我这个粗陋孤女。
「请恕我唐突。」我有些尴尬,顾左右而言他:
「那谢小姐,你何时能脱身?」
「就这两天了,我兄长马上来接我入京。」
「这么快?」
我突然想起,谢观棋为了迷惑侯府老太太,故意和徐家熙走得亲近,还给他送了香囊礼物……可谓是牺牲巨大。
我不禁担忧:「谢小姐的兄长会不会误会……若是有需要,可以随时找我帮你解释。」
谢观棋还未答话,马车忽然颠簸起来。
车外传来金铁相击声,一个急刹,我和谢观棋撞在一起,侍卫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主子,有刺客!」
啊?这可是太原?刺客这种话本里的东西竟然会让我遇到?!
14
我犹疑不定时,外面打斗声喧闹嘈杂,透过车帘缝隙,正见到侍卫们和一群粗衣大汉在巷子里厮杀。
倏地一把刀砍在马车壁上,我心跳到嗓子眼儿,一下子揽住谢观棋:「别……别怕……」
侍卫寡不敌众,一个壮汉掀开车帘,凶神恶煞道:「谢家人,拿命来!」
我惊悚失神,谢观棋及时拉开我,那壮汉手里的刀劈了空。
「噼啦」一声,木板四裂,我慌忙张开双臂,将谢观棋挡在了身下,舌头几欲打结:「我是谢观棋!你杀我!放过旁人!」
刀光一闪,耳边有风声呼啸,我心神一秉,千钧一发间竟被一道力量推了出去,跌撞之下滚落马车,摔了个头晕眼花。
刚支住身子,壮汉怦然倒在我旁边,又听侍卫惊叫:「主子!你受伤了!」
我腿软地爬不起来,勉强回头,就见马车里,谢观棋扶着血淋淋的肩膀,面色惨白,淡漠低沉:「我无事,你先送沈归期离开。」
已有更多的侍卫赶来支援,蒙面刺客逐渐被击退,侍卫一把将我拎了起来:「遵命。」
我挣扎道:「谢观棋……你保重!」
「后会有期。」
她倚在车壁上,发丝凌乱,衣领敞开,闭着眼,微勾薄唇,有种雌雄莫辨的妖艳。
我恍神间,已经被侍卫扛上了马。
一路疾驰,到了偏僻院落时,我从马上滑落,随即扶墙大吐特吐。
侍卫拱手道:「小姐,情况危急,我先走了。」
纵有再多疑问,我此刻脑中也是一团糨糊,只好目送他离开。
院门打开,桂姨从里面走出来,见到我心疼不已:「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我扶着她才发觉自己冷汗淋漓,
整个人像条死鱼。强压不适,掏出退婚书和庚帖给她看:「桂姨,我终于和侯府撇清关系了。」
桂姨热泪盈眶:「太不容易了,小姐终于不用受他们欺辱了。」
我心里又高兴起来,挽着桂姨走进院落,却见院落焕然一新,添置了许多家具,就连墙角也堆满了柴火。
「是小姐走后,来了个小伙,说是奉命送东西,却给了我不少银钱和物什,」桂姨边解释边指给我看:「还过来帮忙劈柴挑大粪呢。」
桂姨过得滋润,我松了口气,可是挑大粪也太……
谢观棋知道她的侍卫这么热心吗?
一想到侍卫回禀高贵的谢小姐,他刚去挑大粪了……我不由地想笑。
谢家人也太好了些,刺客什么的一定是飞来横祸,老天爷你可一定要保护她们平安啊。
15
此次我受了不小惊吓,在家昏睡几天,高烧一退,我又活蹦乱跳,十分担忧谢观棋。
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消息,才知当天谢观棋被送去了太原最好的医馆,然后就与谢家三郎会合,早已离开太原城了。
这么着急走?不怕影响伤口愈合吗?
而且此去经年,我和她难以再见,甚至连书信联系都无从下手。
我唉声叹气,不管如何,她平安健康就好。
我将她的恩德压在心里,为了生计逐渐忙碌,渐渐淡忘了侯府的事。
我不想去繁华城区了,再加上卖胡辣汤的器具被毁,索性改行,在平民住宅街头支了个代写文书的摊,一张信纸仅收两文钱。
起先写得最多的是家书,来找我写信的穷人都不怎么识字,他们说一句白话,我润色一句,尽可能地替他们写清事理,直抒情感。
后来有人找我写诉状,写契约书,写和离书……这世间有太多的纠纷和不幸。
来找我最频繁的是一位老妇,她的女儿被富商强取豪夺,那富商年过花甲,娶了小妾不过一年,就病死了。
可怜小妾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被正房发配到庄子中吃斋念佛,留下家中老母思念成疾,以泪洗面。
府衙不愿管这家务事,老妇便执着地排队找我写诉状,周边的人见到她有可怜的,有嘲弄的,也有笑我耐心好一次次帮她的。
我当然要帮她,因为她每次来,都要在我写字时,涕泪横流。
她说,我和她女儿一般年纪,见到我便像见到她女儿。
我手上笔墨不停,心却
发颤,是啊,多像啊,我也差点成了侯府的侍妾,蹉跎终生。
幸而谢观棋帮我,我心怀感激,便忍不住帮其他女子。
诉状写了四五次,一次比一次言辞犀利,惹恼了府衙,势利的城管来砸了我的摊子。
可是,那老妇拉着她女儿来找我道谢时,我又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不料隔天我重新支摊时,来了辆马车,吓跑了我为数不多的顾客。
车上下来一位富家公子,摇着折扇道:「沈归期,别来无恙?」
「刘公子?」我拱手见礼:「我一切安好,公子前来所谓何事?」
「我看了你写的诉状,文采斐然,」刘公子笑眯眯道:「因此特来找你写书。」
大抵是我沈氏孤女的余威尚在,府衙拿我没办法,只好把我的诉状往上递,连带惊动了同知刘大人。
刘大人曾受过我父亲提携,或许看在我写的诉状面上,受理了老妇人所求。
我和这位刘公子说来也算有缘,于是笑问:「不知刘公子要我写什么?」
「情书。」
他的目光侵略般扫遍我全身上下,最后黏在我脸上:「给你的情书。」
16
「恕我才学浅疏,难接此命。」
已是炎炎夏日,我硬是打了个寒战,急忙收起笔墨纸砚,连摊也不要了,在刘公子大笑声中,逃命似的回了家。
我抱住桂姨:「桂姨,以后我们相依为命。」
「说什么呢,」桂姨无奈地拍着我的背,「我年纪大了早晚要走,小姐也得寻一良婿作为归宿,老爷和夫人的在天之灵才能安心。」
我僵直了背,强颜欢笑转了话题。
第二日,戴着红花的媒婆找上门来:「喜事儿,天大的喜事儿。」
我还没反应过来,桂姨已经迎上去高兴道:「这是哪家公子托您前来呀?」
「是刘同知家的少爷,」媒婆夸张地咧嘴笑道:「长得那叫一表人才,家底也富裕,看中沈姑娘才德,愿出纹银百两作彩礼呢。」
我不为所动:「不需要,回去告诉刘府,承蒙厚爱,我沈归期当不起。」
媒婆眼睛一瞪,桂姨急忙讨好:「唉哟,我家姑娘说胡话呢,刘大人曾与我家老爷有旧,若能结亲再好不过了。」
媒婆捂嘴笑道:「就是,能当刘公子的良妾,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呢。」
我面若冰霜:「这福分给你你要不要啊?」
媒婆凝滞了笑容,刻薄了嗓音:「你怎么不识好歹啊?怪不得会被侯府退婚……」
没等她说完,我拿起扫把赶她出去:「走,别再来我家了。」
媒婆骂骂咧咧地走了,桂姨沉默了许久,竟开始抹泪:「若老爷在……他们怎敢让姑娘做妾……」
「就算我爹不在了,我沈归期也宁死不做妾。」
我想起刘公子那看玩物的眼神,就觉得恶心。
可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第二天清早,刘府的人就堵了我的院门。
刘少爷目光阴鸷而深沉:「沈归期,你什么意思?一个被侯府退婚的弃妇,还敢拒我刘府?」
他们人多势众,我不得不放低姿态:「刘公子,我自知名节有亏,不敢耽误任何人的良缘,此生只愿孤身到老。」
「你不会还挂念着侯府吧?别做梦了,侯府老太太已经在相看贵女了。」刘少爷一声嗤笑,用折扇挑起我的下巴:「我劝你放下清高,跟本公子回去,以后富贵无忧,再不用抛头露面。」
我拍开折扇,后退半步:「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我不想嫁人,更别提做妾了。」
「你还敢嫌弃妾室?我告诉你,我肯娶你已经很不错了,」刘少爷竟伸手要来抓我:「别给脸不要脸。」
「还请公子自重!」
我和桂姨抱作一团,怒视他们。
为何刚出狼窟,就又要面对虎豹?
家丁围上来,我几欲绝望时,门外忽然响起徐徐的马蹄声。
「大胆!谁家马车,竟敢阻拦圣使出行!」
有人期期艾艾道:「似乎是我家小儿的马车……大人勿怪,在下这就命人移开。」
刘少爷转身惊疑:「爹?」
跨进院门的正是刘同知,见了院中景象,慌张道:「还不快跪下!」
他身后是一个戴高帽的宦官,我和众人皆是一惊,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那公公轻咳一声:「哪位是沈佑安之女,沈归期?」
我膝行向前,冷汗直流,咬牙道:「是我。」
「沈归期接旨,」公公掏出一卷金黄圣旨,简单宣读:「诏曰,沈佑安之独女,性姿敏慧,行德惠嘉,言容有则。是用命尔为永安王妃,择日成婚,授一品正妃金印,钦此!」
17
圣旨念完,鸦雀无声。
我在宦官提醒下,魂不守舍地接过圣旨,宦官走后,刘公子和其
他人像见了鬼似的,连爬带滚地走了。
留下刘同知边擦汗边躬身扶我:「沈……准王妃殿下,我家小儿被我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您,您千万别记在心上,回去我就狠狠罚他……」
我顺口接道:「您管好儿子,也别忘了管好您自己。」
他点头哈腰:「诶,下官一定在其位,谋其职,负其事,尽其责。」
呵,我掂了掂手中圣旨,这玩意儿可比诉状有用啊。
桂姨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小姐,您小心收好啊。」
不管永安王妃是怎么回事,我受了这刺激后,脑中回马灯似的过了一遍记忆,最后定格在一件事。
我还没讨回沈家的债呢。
「刘大人,眼下,我倒正有一件案子要你去办。」
我让桂姨从箱中取来沈家财产清单,又将圣旨和我爹的牌位抱在怀里,坐刘大人的车赶去了太原侯府。
一路上,圣旨宣封永安王妃的事,早已传遍各处。
马车停在侯府前时,门前小厮恭敬跪地,再无当初蹬鼻子上脸之态。
我一进门,便停在了一个盆景前,转身道:「刘大人,这青花瓷缸曾是我沈府的。」
刘同知捏着财产清单,一眼未看便下令:「来人,搬走。」
浩浩荡荡一群衙役冲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抄家。
徐老太太拄着拐杖,被林嬷嬷扶过来,怒气冲冲道:「沈归期……」
三个字刚说完,刘同知先打断了她,严肃道:「老夫人,这位是圣旨册封的永安王妃。」
「永安王妃……」徐老太太难以置信,腿一软竟要栽倒。
我挑眉道:「徐老太太不必行此大礼,赶紧坐下吧。」
林嬷嬷战战兢兢地搬来太师椅,龟缩在徐老太太身后发抖。
可我眼尖,一下子便指着她道:「林嬷嬷,你手上的珠串,好像是我沈府之物。」
她当即摘下珠串,跪地不断磕头:「准王妃饶命,老奴一时猪油蒙心,未识得明珠。」
我还未说话,徐老太太先指着她道:「都是这恶仆惹的祸,快拖下去,砍了她的手,再沉塘。」
林嬷嬷一声惨叫,瘫软在地,被人堵嘴拖了下去。
徐老太太带着哀求看向我,我轻叹了口气,抚了抚我爹的牌位。
衙役们照着清单上搬东西,偌大侯府很快空旷起来,人来人往间,一个失魂落魄的身影踉跄着过来。
徐家熙消瘦了不少,凹陷的眼窝里带着期冀:「归期,你回来看我们了?」
「我是来带走我沈家财产,准备进京的。我既然和你退了婚,没道理把嫁妆留给侯府,」我说着终究是心软,衷心劝告:「徐世子,以后侯府的亏空收支要靠你一人撑起,你好自为之。」
碧云轩的拔步床被家丁抬过他身边,我也看不清他的回应,便转身,准备离开。
刘同知踌躇道:「回禀王妃,这清单上的大笔现银,侯府库中一时拿不出来……」
「那就不必取现银了。」
我本来也只是想找回那些有意义的家具,至于银两,就当作我在侯府两年多的食宿费吧。
虽然待遇和花费完全配不上就是了。
搬完家具,离开侯府时,徐家熙又追了上来:「沈归期,永安王生下来便有不足之症,重病卧床多年,你不能嫁……」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吓得家丁还没等他说完就捂住了他的嘴。
刘同知小心翼翼地瞟了我一眼,可我神色自若,波澜不惊。
我当然知道这永安王妃的名号有点问题,否则也不会落在我头上。
现在知道是给病弱王爷冲喜,才选我这个孤女,那我反倒松口气。
18
宫中来了女官接我和桂姨上京,据说是谢贵妃身边得脸的亲信。
谢贵妃便是永安王的母亲,自从先皇后仙逝后她执掌六宫,可谓是享尽恩宠,风华绝代。
子凭母贵,谢贵妃独子虽然病弱,但深受圣上喜爱,从赐号「永安」便可窥一角。
这样显赫身份,哪怕嫁过去就守寡也有不少贵女趋之若鹜,所以到底为什么会选犄角旮旯的我做王妃?
我愁绪万千,见这位女官待人和善,便小心翼翼地和她打听:「菘蓝姑姑,谢家五小姐曾在进京途中与我相识,不知她在京中安好否?」
菘蓝诧异极了:「您问的可是贵妃母家?据我所知,如今谢家只有一位长女,一对兄弟,何来五小姐?」
没有五小姐?!
我大惊之下险些失态,本以为是谢观棋进京后,在宫中为我说了好话,圣上和娘娘才会知道我这号人。
可若是没有谢观棋,那个与我相识相护的人,到底是谁?
菘蓝姑姑见我白着脸说不出话,温声安慰我:「沈小姐别多想,贵妃和王爷都是极好相处的人,有什么疑问您进宫就知道了。」
我一路上惶惶不安
,求着菘蓝姑姑给我恶补了规矩礼仪,可是奉召进宫时,依旧毫无底气,踩在皇宫的大理石砖上,每一步都腿软得像在踩棉花。
万幸未出差错,顶着一群后宫嫔妃探究的目光,我提心吊胆,跪拜了坐在高位上的贵妃。
谢贵妃的声音优雅端庄:「免礼平身,抬起头来吧。」
我起身见到她面容的一刻,登时动作一僵。
岁月从不败美人,她明明上了年纪,却依旧美得摄人心魄,只是含笑的眉眼,像极了谢观棋。
「沈小姐,你为何直勾勾地盯着本宫?」
我吓得半死,又急忙跪了下去:「娘娘美若天仙,归期孤陋寡闻,从未见过娘娘这般天香国色,一时忘了自持。」
周边在座的嫔妃们纷纷窃笑。
「倒是个嘴甜的。」「一上来就被贵妃娘娘给迷住了,这还没见永安王呢。」
我自知闹了笑话,低着头脸红得不行。
「好了,」谢贵妃笑着发话:「本宫的儿媳轮不到你们调戏,见也见过了,还不快让我们清静?」
盛装丽服的嫔妃侍女们走了,殿内空旷起来。
谢贵妃朝我招手:「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我上前恭敬地奉送怀中佛经:「娘娘,归期别无所长,唯有一片丹心。特地吃斋抄经,祈求佛祖保佑娘娘和王爷平安。」
「唉哟,这么厚的经书……」谢贵妃接过经书交给侍女,牵过我的手,眼中担忧倒比刚才的笑容真诚:「路途遥远颠簸,你赶抄佛经费心又费力,太辛苦。心意我领了,以后可莫做损伤身体的事。」
我松了口气,菘蓝姑姑说得不假,谢贵妃确实不难相处。
她温柔地问了几句我家中之事,我事无巨细,一一作答。
谢贵妃似乎很满意,又道:「想必你也听说了,因我这儿子胎中不足,生下来便是个药罐子,圣上将其溺爱得不成样子。我本不指望他成家立业了,却在不久前,他说梦到一个女子,乃天赐良配,非她不娶。」
我越听越震惊,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梦到?
贵妃娘娘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谢贵妃似乎也觉得离谱,话中带了几分无奈:「他说得有模有样,本宫照他的要求寻求,便寻到了你,圣上听闻你是沈佑安独女,钦天监卜算出你们命格极配,当即就下了圣旨。」
你们都这么随便的吗?
我脑中嗡嗡作响。
见我不答话,贵妃长叹一声,幽声道:「也罢,他今日正在宫中等你,不如你们相看后再言其他。」
19
我跟着菘蓝姑姑到了侧殿。
穿过室内一道又一道如烟如雾的帷帐,我终于见到了那个身影。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起最后一幕纱,那人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又白得异于常人,好在青涩和矜贵将阴柔之气冲淡了,端得皎皎君子模样。
他恢复了清澈嗓音:「沈归期,你终于来了。」
看见那双熟悉的桃花眼,我脑中那根紧绷的弦,拉到了极致,终于断了。
过往回忆如潮涌来,荒谬绝伦中,又因记忆中的蛛丝马迹,显出几分意料之中。
似被对方一身流光溢彩的月白袍晃到了眼,我几乎站不稳身子,不由后退了半步。
「谢观棋……不,永安王……」我垂着眼眸呢喃自语,「天下岂有这般荒唐的戏弄……」
「我并非有意戏弄,」那人玉刻般的脸上出现了懊悔和慌乱:「沈归期,请听我讲清缘由。」
「大可不必。」我受的刺激太大,怒从心头起,转身便要离开。
菘蓝姑姑又惊又急:「殿下……沈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我气得发抖:「我要退婚!我不能嫁给一个荒唐无耻之徒!」
身后有人拽住了我的衣袖,「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但不是你说退婚就能退了。」
我跟退婚这二字有仇了是吧。
我沉声道:「若我偏不愿意呢?」
「圣旨已下,婚书拟定,你若不想当永安王妃,除非我死了,你改嫁。」
他说得淡然,可流露出的偏执和威压,击碎了我对谢观棋的温柔印象。
我握紧了拳,一旁菘蓝姑姑边拦我边责问:「殿下!你这般会吓到沈小姐的!」
外头守门的侍女见情况不对,早已去隔壁汇报谢贵妃。
谢贵妃赶来得匆忙,却不失仪态:「晏清,你又惹什么祸了?」
当今国姓为萧,这世上只有永安王萧晏清,再无谢观棋。
理智回笼,我远离萧晏清几步,谢贵妃旁若无人地上前点他额头:「快说。」
「我和沈小姐有些误会。」萧晏清神情无措:「她……不肯原谅我。」
谢贵妃看向我:「是何误会?」
「不是误会。」我怒气未消,恶从胆生道:「是实打实的骗婚。」
此言一
出,谢贵妃和若干侍从都难掩惊诧。
「这……从何说起?」
「贵妃娘娘,」我直视他们母子,「归期在未入京时听得最多,便是永安王久卧病榻,行将就木。可如今,我见他容光焕发,身体康健,与拟定婚书前说的完全不一致,岂不是骗了我?」
男扮女装骗我之事太过荒唐,我留他几分情面,不想说出来。
谢贵妃和萧晏清对视一眼,她竟又带了笑容:「晏清,看来沈小姐是没看上你,竟嫌你太生龙活虎。」
萧晏清眼眸忽闪两下,摄人心魄道:「沈小姐,皇命难违,但我会做一个让你满意的永安王。」
20
我出宫后,被安排住在皇家驿站。
焦急等候的桂姨,对我嘘寒问暖:「小姐进宫一趟累坏了吧?宫中贵人可有为难你?可有见到永安王?」
我报喜不报忧:「谢贵妃很好,宅心仁厚,给了我许多赏赐。」
桂姨却执着追问:「那永安王呢?传闻说他身体不好,可是真的?」
一听这个,我就气笑了:「不,他好得很,他以前还派人帮你劈柴挑粪呢。」
身体不好能跑到太原去?
还把我和侯府上下都骗得团团转。
但这样说来,我也欠了他大恩德,若要我以身相许,我也应该从命。
桂姨见我愁苦纠结,顺着我的背道:「小姐,您别因为侯府的事,就害怕婚嫁呀,哪有女子不嫁人的,更何况你是嫁入王府做正妃,有什么好愁的。」
大概旁人都像桂姨一样,觉得我能当上永安王妃是天大的幸事。
可我一个人摆摊生计,平淡生活也很好啊。
更遑论,闺友变夫君,也实在太别扭了。
啊,好烦。
我心烦意乱了一整晚,第二天菘蓝姑姑来找我时,我有些无精打采。
谢贵妃要我去熟悉一下京城,看来她未曾恼我失礼顶撞,还认我是准儿媳。
我思量着要不再送点东西给她,出门正见一匹健硕的五花马停在路边。
我不由地被吸引过去,却听得一道清越男声:「沈小姐喜欢它?」
萧晏清立于墙角,枣红劲装配上黑金束腰,衬得他肩宽腿长。
他将墨发用鎏金冠束成马尾,整个人利落飒爽,与昨日的白袍君子截然不同。
然而我一看到他的脸,就会想起被谢观棋迷惑的耻辱。
「美好事物,大
家都想多看几眼,谈不上喜欢。」我移开目光,刚转身就见菘蓝姑姑和桂姨朝我挥手作别。
我目瞪口呆,这就要把我丢给萧晏清了?
萧晏清牵过马来,含笑看我:「沈小姐,我带你进城。」
倒是风度翩翩,况且这么好的马我也确实眼馋手痒。
「也好,」我心念一动,回以他笑容:「那我便不客气了。」
他作势要扶我上马,我撇开他的手,一跃而起坐了个稳当。这马虽高大脾气倒好,没有欺生闹腾。
趁萧晏清安抚马的时候,我拉住缰绳,居高临下看他:「多谢殿下借马给我,我马术很好,殿下可以放心,就不用送了。」
他闻言惊诧,我未等他说话,便扬鞭策马,迎着朝阳而去。
清风拂过,我在疾行中逐渐开怀,可惜还未畅快,就到了城门口。
下马时,我摸着它的脖颈,有些不舍:「好孩子……路程太短,难以施展啊。」
「沈小姐好雅兴。」萧晏清从背后伸过手,连带缰绳和我一起扣住。
我登时震惊:「你怎么跟上来了?」
「我本就备了好马,不止一匹供你挑选。」他悠然自得,凑近低语:「还是沈小姐觉得,我应该不顾礼数与你共乘一骑?」
「你……我……」我一时语塞,慌忙想摆脱他:「放开我。」
「走吧,我们一起进城。」萧晏清一手绕过缰绳,一手扣着我手腕,我怎么都挣脱不开。
羞恼之下,眼见周围行人频频侧目,我索性大喊:「有人非礼啊!当众抢人了!」
京城的民众颇有正义感,当即有人围上来指指点点,「小伙子长得俊俏又富贵,怎么不长眼呢。」「就是,惹这么个女人,多不值当。」
喂,你们这是在拉偏架吧。
众人愤愤不平时,萧晏清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物:「她是我妻子。」
鲜红烫金的婚书展示一圈,萧晏清拿着婚书像是拿着被题名的金榜,得意又狡黠。
路人们甩袖而去:「什么嘛,小两口吵架而已。」
我如遭雷劈,哪有人会随身携带婚书啊?
21
我恹恹地跟着萧晏清到了城中一处茶楼。
茶楼掌柜认出萧晏清,恭敬地给我们安排了最好的包厢。
萧晏清对刚才的事并不生气,好整以暇地将茶盏端给我。
我耐不住性子:「昨日不是说婚书刚拟好么?」
「是啊,不过你说要退婚,」他似笑非笑:「我就连夜让礼部盖章确定了。」
我闻言差点拍桌而起,但恶补的礼仪修养让我忍住了。我深吸了一口气,低头闷声:「为何要逼我成婚?」
「并非从一开始就想逼你。」他认真解释:「那日遭遇刺杀,我确实伤得很重,昏睡时无意向母妃透露了你的存在,阴差阳错之下,宫中传闻只要娶你,保我平安,父皇便匆忙下了圣旨。」
提及那日,我还是有些愧疚和担忧:「抱歉,若不是为了送我,马车也不会驶至偏僻之处,你们也不会让刺客有机可乘。」
「沈归期,此事与你无关。你别胡思乱想,别生气了。」萧晏清温言软语,循循善诱:「但你即便不愿嫁给我,也不该当众开非礼的玩笑,误会事小,若冷了民众的心,真有抢人拐卖之事,民众犹疑不愿出头,可就糟了。」
他并不在乎我落了他面子,所言皆为公理,我好似看见了谢观棋的影子。
不对,什么影子,本就是同一个内核。
我自知理亏,胡乱回应:「本就是你非礼我,我怒不择言而已。」
「好,是我不对。」萧晏清道:「你不必故作娇蛮无礼,我知晓你为人,我母妃心胸并不狭隘,我们不会像太原侯府,被轻易试探就退婚的。」
我的小把戏都被戳破了,我更抬不起头来,不知怎么回话好。
这时,掌柜忽然来敲门:「主子,外面有人给你送东西。」
萧晏清微微皱眉:「我不是说不要打扰么?」
掌柜讨好道:「我们不想打扰主子,可是外边都在传永安王出宫了,您方才前脚踏进来,后脚跟来的人就把茶楼挤满了,我们实在没办法,只能把贵重的先递上来。」
萧晏清面露尴尬,让掌柜把东西都搬进来。
我悄悄撩开窗边竹帘,果然见到茶楼外停了不少马车,不知有多少人循着传闻,想一窥萧晏清美貌。
回神时,各色物品堆满了屋子,萧晏清捏着礼单十分无奈:「归期,如你所见,我若用真实样貌出行,太惹眼了。先前秘密出京,是为了替太子南下查税,危机四伏且必须掩人耳目,隐瞒身份实属无奈。」
我冷哼一声:「可你以女子身份接近我们,是把我们当傻子耍。你游戏人间,可曾想过旁人心情?我可是真心实意把你当好友看待……」
我说不下去了,因为回想起我那些献殷勤般的示好,毫无防备地贴近,甚至还主动挽他的手
……我已经羞愧气恼得不行。
「我知错了。我绝非有意戏弄,」他再一次郑重道歉:「以后再不会骗你,欺你,轻视你,此物为证。」
「这是什么?」我看着他递过来的华贵玉佩,不敢接受。
「我名下所有产业的至高令牌,」他强硬地塞给了我:「见此物如见我本人。」
我烫手般放下:「不必。」
「怕什么,」他又笑了:「以后你是永安王妃,还要执掌中馈。母妃让你熟悉京城,不如先从自家产业看起。」
我连连摇头:「我还是随便看看就好。」
「也好。」他并不急于一时:「那我们去吃点什么吧。」
我随他绕出厢房,正见茶楼大堂坐满了人,掌柜和侍卫想带我们走后门悄悄出去。
啧,来都来了,看不见永安王,岂不可惜?
我趁旁人不备,猛然冲到栏杆处,高声呐喊:「大家快看!永安王在这儿呢!」
萧晏清未料到我会故技重施,猝不及防暴露了位置,整幢茶楼登时人潮涌动,甚至有大胆的女子朝他扔手帕绢花。
侍卫和跑堂都阻拦不及,走廊狭隘,两头挤满了人,被围堵的萧晏清一边躲避手帕绢花,一边狼狈唤我:「沈归期……」
我朝他得意地眨了眨眼,转身混入了人群中。
22
京城很大,我独自逛了许久,依旧满眼新奇。
回去后,桂姨埋怨我:「小姐再贪玩也不能丢下永安王呀,以后当了王妃,多的是时间。」
「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嫁过去会如何。」
以前想着对方是个病弱王爷,我就权当守寡乐得清静,但现在萧晏清明显不是省油的灯。
「小姐,这世上大都是盲婚哑嫁。」桂姨给我梳着头开始叹气,「你能提前接触徐世子,知道对方并非良人,顺利脱身,已经是老爷在天保佑了。如今这门婚事,论家室是最富贵的皇家,论模样对方生得极好,就连婆母也远在深宫无须你晨昏定省,你还有何不如意?」
「我知道了。」我垂下眼眸:「我会当好永安王妃,与他相敬如宾。」
我认命后,认认真真地跟着桂姨学女红,抄女诫,苦练礼仪
如此几天后,菘蓝姑姑再来看我时,直夸我比之前还端庄安静。
可偏偏有人不让我安静。
那枚玉佩再一次送到了我手上,除此之外还有厚厚一本名册。
见我翻
了几页看不太懂,侍卫殷切道:「小姐,这只是目录,账本在这儿呢。」
我看着那堆满了账本的马车,差点再次把玉佩扔出去。
这下我不得不主动找萧晏清。
再见时,依然是那处茶馆的包厢,他坐在窗边,穿了宽松的墨青外袍,直挺背脊,清雅含蓄,像一丛暗香萦绕的兰草。
我不由窃喜,谁让他上次穿得那样张扬显眼,现在吸取教训,低调打扮了。
萧晏清照旧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听闻你想见我了?」
「我是想问殿下,给我送那些账本究竟何意?」
「既然我给了你信物,那让你接管各处产业,也理所应当。」
我正襟危坐:「殿下莫开玩笑,托人送来的账本地契,数量巨大,品类繁多,绝非我能掌管。」
「我可以教你。」
我见他神色认真不似作假,反倒有些慌了,「我才学疏浅,您身边想必有不少能人巧匠,岂是我能插手的。」
「我确实不缺能人处理产业,但我希望,你是最优秀的那个。」
此言令我一时难以消化,我急忙喝茶压惊。
萧晏清见我沉默,便继续解释:「沈归期,你有勇气去摆摊,你并不畏惧经商。我会教你贸易规律,教你人财管理,教你想学的一切。以后,你有了技艺和偌大产业傍身,你会在京中立稳足跟,你再不用惶惶不安,担心未来。」
他说的每一句都敲在我心上,我心神大振,说不清是被拿捏愁思的无措多,还是受宠若惊多。
怎么会有人既授人鱼,又授渔呢。
我翕动了几次嘴唇,最后强压激动,颤声感谢:「殿下愿给机会,我感激不尽。」
23
我本以为他说的教我,是派人来教,未曾想,他搬了桌子,在旁边陪我上课。
来为我讲学的,是个老宦官,教的东西全面又深奥,偶尔我有听不懂的,在一旁办公的萧晏清总会及时解释。
他好像能一心二用,耳听八方,不仅能恰到好处地提示我,就连老宦官讲错的数字也能敏锐察觉。
后来,我私底下问老宦官一处算不明白的账,老宦官耐心解答后,又笑道:「姑娘糊涂,与其问我,不如问殿下,他可是从会写字时就会算账了。」
撇开过往种种,我开始认真审视这个人。
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萧晏清放下笔墨,揉着手腕道:「沈归期,你又想什么呢?」
「在想有关殿下的传闻,都是怎么来的。」
「关于我重病的传闻,是我和母妃故意散播的。」萧晏清大方承认:「我母妃出身将门,为避免猜忌,我必须软弱不堪,毫无威胁。正好我出生时体弱,便有了重病作为借口,避不见人。」
好家伙,龙王归来才三年,你一装就是十几年。
不过,这十几年,为了维持谎言,他和谢贵妃也很辛苦吧。
先皇后去世后独留一个太子,谢贵妃和他若想争,也未尝不可,只恐怕掀起无数风雨。
纵有少年英才,却甘于屈居人下,大抵皇帝宠他,多少也带点愧疚。
我沉思时,萧晏清转而又道:「其实比起其他皇子,我当个病人真的很清闲,还能假装修养偷溜出京,帮了太子大哥不少忙。若娶了你,便彻底自由了。」
他是想说,我家世清白,又没有联姻价值,能让他彻底做实没有威胁的闲散王爷之名。
但我尚有疑虑:「为何是我?」
「沈归期,这世上条件好的女子很多。可是会摆摊,且书法好,勇敢又坚定,心善明事理的,这些加起来,我只见过你一个。」
这样说来,其实我见了那么多人,他也算是头一份。
他生得好皮囊却没有风流做派,尽管有些被溺爱的顽劣,但总能顾及他人。也没有利用皇帝盛宠争权夺利,不像某些权贵妄自尊大。或许做得最出格的事,便是男扮女装。
我有些意动,嘴上却道:「殿下还年轻,也许日后阅遍千帆,就会发觉此刻不过心血来潮。」
这话也许是说给他听的,也许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我曾和他人青梅竹马,到头来不过一地鸡毛。
这一时兴起也很快被我压至心底,全力扑在学习上。
很快我便能上手一些简易事物,正绕着我熟悉的绣庄和书铺打转时,忽然收到了太子妃的问候和邀贴。
萧晏清又交给我一本厚厚名册:「这是朝堂百官和各大世家的人情脉络,捋清楚,去赴宴时太子妃会带你认人。」
京中的人脉关系,谢贵妃也派人来教了我不少,可直接写名册画关系图,我还是觉得萧晏清过于肆无忌惮。
24
太子妃是个美人,她设宴招待的世家小姐与夫人也都是些美人。
我对美人向来没什么抵抗力,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与她们相处甚欢。
当然这也有太子妃为我挡了不少试探和刁难的缘
故,于是我带着感激向太子妃示好,主动攀谈交心,谁知我们竟一见如故。
她是刑部尚书的女儿,对律例法学颇有见解。而我自小受父亲教导,修习儒经,乍一接触律法竟豁然开目。
私信往来时,我与她说了不少我写诉状遇到的纠纷,又提及世间女子婚后受难,哭诉无门,和离也难如登天。
太子妃竟能对我所言感同身受,她愿意倾尽她的能力资源,帮助有需要的女子。
可以我和她之力,太过微薄,并非长久之计。
那天我与太子妃商谈结束,再去算账时,因心有难题,频频走神。
来探视的萧晏清正好抓到我发呆,点了我额头:「心不在焉,又被漂亮姐姐迷住了?」
我捂住额头:「我和太子妃姐姐是难得知己,才不是见色起意,你不要乱说话。」
「我托长嫂关照你,成全了你们,你怪我乱说话?」
我见他面色不虞,急忙道歉,又将困扰我的事全盘托出。
萧晏清听后,春风化雨道:「归期,我每次见你,都会觉得你比之前更耀眼。」
我刚刚还觉愁苦,听他这般夸我,不自觉地柔和眉眼:「我只是想,先前我困顿时,幸得你帮我退婚。可其他女子身陷风尘,又该如何?」
「你有心帮她们,我也可以帮你。」他敲了敲桌上宣纸:「去写篇策论,把你想到的可行之法都写清楚,百无禁忌。写完后,我会上呈圣听。」
「策论?!」我心中一凛,「非进士不可献策,我人微言轻……」
「我说了,百无禁忌。」萧晏清朝我挑眉:「还是说,你担心自己写不好?沈佑安之女,连策论都不会?」
「激将法?」我看他举棋若定,不由少了几分畏惧,玩笑道:「殿下三十六计都用在我身上了?」
「没办法,」他突然凑近,轻声细语:「就算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面对意中人,也只能使出浑身解数。」
风从窗吹入,我听到了纸张被卷动的细碎声音,好像他的长睫扑簌。
25
我翻遍典籍,又有太子妃相助,定下框架,我翻出我爹所有遗笔,效仿格律,字句斟酌。
那篇策论被递到了御书房,虽未惊动朝堂,却也叫圣上记住了我这个人。
中秋宫宴,我被圣上叫到跟前,他当众夸赞:「你虽为女子,写的文章却有沈佑安风骨啊。」
我行礼道谢,大方得体,回到座位上才开始激动
,圣上虽未回应我的策论,可他也未表明反对,也就是说我和太子妃姐姐所想之事,并非不可为。
此后,我找到了自己的光,我愿为实现抱负穷尽毕生。
高兴之余,我多喝了几杯果酒,微醺之时,忽闻有人点我名字。
萧晏清身穿华服,在万众瞩目之下,朝我伸手:「沈小姐,可否邀你离席,与我去一处观景?」
我倏地涨红了脸,一时不察已被他拉过手带出座位。
恍惚中,还有圣上大笑:「我儿果然结了门好亲,这么快就恢复身体,精力无限了。」
我随萧晏清去了宫中最高的观星楼,本是钦天监的地盘,却早已被人装饰过,一路楼梯都系满了锦缎飘带。
我爬楼时头昏脑涨,不知楼高地远,前头萧晏清忽然停了,我撞在他身上一个踉跄,幸好被他及时揽住了。
暗香满怀,我越过栏杆,彻底醉在眼前盛景中。
月满冰轮,碧波如镜,点点灯火点缀了绸缎般的夜幕。
在我和他离席爬楼时,御花园的众人都来到了湖边放天灯,无数愿望冉冉升起,绽放在清澈月色中。
晚风拂过,我找回半点神智,愣愣地问:「这样不会有引火隐患吧?」
「沈归期,你确实心思独特。」萧晏清无奈解释:「灯是让宾客许愿,然后交由侍从在湖中放的, 周围也安排人及时处理了,放心吧。」
这时,一个极大极华丽的天灯, 升到了半空中,灯影摇曳仿佛触手可及。
「许愿吧,」萧晏清温柔极了:「这是给你做的,最大的天灯,它会飞得很高。」
我摇了摇头:「上次风筝是我许愿, 那这次你也自己许愿吧。」
「好。」萧晏清真的双手合十,虔诚道:「我愿沈归期平安喜乐,与我情深意长,相爱相亲。」
大抵是脸热到极致,我反而没知觉了,脑中一片哗然又极清醒, 最后忍不住笑道:「愿望说太大声, 就不灵验了。」
他侧头望我, 好似误会了什么, 长睫掩盖下有微光破碎, 却还要扯起嘴角:「无妨,我会继续努力实现的。」
这一笑叫我猝不及防, 丢盔弃甲,「我是说, 您要的早就实现了, 谈何愿望灵验?」
我找到了自己的光,自然不会忘记助我追光的人。
我现在终于明白, 婚嫁不该是束缚, 所有女子都该有尊严地生活。
徐
老夫人被困在深宅,所以她给不了徐家熙纯粹的爱, 徐家熙自然也不懂爱人。
而我和萧晏清都曾被父母爱着,我绝不肯放下自尊, 也会被萧晏清毫无保留而热烈的爱所打动。
我们会携手,一起追寻天光。
(全文完)
作者:老冰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