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个穿越女,当着我的面一顿夸赞我的夫君。
但她一不宫斗,二不求宠,三不给他抛媚眼儿,反倒趁我不备打晕了我,日日在我床边侍奉汤药。
懂了,她图的是我!
1
天上掉下来一个穿越女。
她告诉我,我的夫君是千古一帝。
他励精图治,事必躬亲,轻徭役,重农桑,恤百姓,抚孤老。
在位二十八年,国家稳定,百姓安居,吏治清明,夜不闭户,法度合应,天下一统。
可以说,文治武功,彪炳千古,他,是一个不世出的好皇帝,好君王。
我还在期待她对我的评价,却眼前一黑,一阵剧痛随之而来。
晕倒之前,我听到那个穿越女撕心裂肺的喊叫。
「来人啊,娘娘晕倒了!」
我叫秦凉玉,是护边侯秦忠的独女,镇国将军秦佐的幺妹,游击先锋秦佑的嫡姐,特别著名以及非常非常出名的京城第一草包美人,也是大景现任不受宠的皇后。
之所以将它排在最后,也是这个头衔实在太没有辨识度的缘故。
毕竟你在整个京城转一圈,问问最不受宠的皇后是谁,十个人有十个不同的答案。
但问古今第一草包美人是谁,大概都能得到同样的答案——秦凉玉。
没文化这事儿,归根究底,也怪不上我。
我家是军户出身,一日为军,世代为兵,父死子替,兄亡弟代,世代相袭。
我们是最低等的百姓,是随时准备牺牲、没有自由的蝼蚁,对我们而言,活着已经是不容易的事。
读书明理,识文断字,那是上等人的消遣,与我们这种人有何关联?
但谁能想到,一夜之间,我们,鸡犬升天了!
我的父亲救了御驾亲征的先皇,我的长兄护住了混在人堆里「奋勇杀敌」的先太子,世人常说,这世上最顶级的狗屎运,都被我们一家踩了个遍。
但抛弃所有的一切不谈,我们一家确实是支棱起来了!
就连我家常年被人嫌弃吵闹的大黄,都被人夸成有勇有谋、非同凡响。
虽然,他只是一条单纯聒噪的老狗。
扯的是有点远,但也可以看出,就我们家这点文化底蕴,一朝得势,能培养出什么名门贵女?
草包美人,至少占了美人,胸大无脑,也还夸了我的身材不是?
我有什么不满足的?
但我们家这狗屎运,踩起来真是没完没了。
我刚及笄,皇家便送上聘礼,而求娶我的,正是先帝当时唯一的子嗣——赵观。
如无意外,我会成为王妃,太子妃,皇后,如果我能熬久一点,说不定还能成为太后,太皇太后。
事实证明,这世间确实没有多少意外,我还是成了赵观的妻子,大景朝的皇后,这世上顶顶尊贵的女人。
我定亲的那日,有女儿的大臣都为我添上了一份厚厚的礼,她们的夫人陆续来我家看我,有些多愁善感的,走时还红了眼眶。
而我成亲那日,更是轰动的不得了,京城的许多闺秀不仅全都出来为我送嫁,甚至还偷偷拿出体己钱,为我放了一夜的炮竹。
无他,这大景的皇后,是个苦差事。
大景的皇帝,从开国的数起,各个都是痴情的种子,但是他们钟情的对象,竟没有一个是自己的发妻。
有的是隔着血海深仇的敌国公主,有的是一见钟情却困于世俗礼教的青楼清倌,有的是相互扶持却身份有别的青梅竹马,有的是相濡以沫却宁死不做妾的管家小姐,有的……
总之,要素之齐全,世间罕见。
要说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毕竟做皇帝的哪一个没有三宫六院,但可惜,历任大景帝王都是十足的恋爱脑。
他们不仅给了这些「真爱」超过了皇后的体面和尊荣,甚至还任由她们凌驾于自己的发妻之上,肆意侮辱。
2
那些漂亮的花儿,无一不在这些磋磨和折辱中枯萎。
曾有个皇帝非不信邪,为了证明自家并非有着宠妾灭妻的基因和传统,历经磨难,力排众议,将自己求而不得的真爱扶成了皇后。
但不知道为何回头再一看,他这位曾经渴望而不可及的真爱,在他的心里、眼里又泯然众人,普普通通。
他又有了新的爱情,将一腔深情又给了深宫中另一个「特殊」的女人。
而当今陛下最爱的,莫过于清丽婉约的叶贵妃,以及机敏聪慧的刘贤妃,以及温柔秀气的陈淑妃,以及……
别说,真爱有点多。
但好在,我也没被磋磨过,甚至除了叶贵妃和刘贤妃,这满宫的姐妹,都是我的牌搭子!
虽然她们看我的眼神总是欲言又止,但好在她们的亲近却没有包含一点假。
久而久之,我心里也没什么芥蒂,大家都是天家底下讨生活的,又有什么高低之分呢?
这深宫中唯一与我不睦、找准机会就要跟我针锋相对的只有叶贵妃,叶清清。
但这满宫赵观最爱的,还是叶贵妃,叶清清。
毕竟新婚之夜,加上这么多年赵观睡在我旁边的每一夜,午夜梦回之际,他嘴里喊的,都是阿叶。
那时候他的后宫只有我一个,我也不知道这个阿叶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直到赵观登基后的第八年,他平复内乱,收拢朝政。
才在那一日的日落之时,带来了瑟瑟缩缩、满眼含泪的叶清清。
那是一朵非常与众不同的花儿。
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学会得体的礼仪,甚至都没有绝美绝美的容貌,那一身黑黄黑黄的土色皮肤,也是入宫后养了多年才白回来了一些。
但是,她也确实是一个例外,打破了帝后之间那种无法言说的默契,也昭示了后人一个新的时代的开启。
也是因为她,后来被送进宫的妃子,在个性上都有些「奇形怪状」。
不过,这些性格千奇百怪的妃子倒也真是投其所好,一年算下来,她们所承担的雨露,竟然与叶清清平分秋色了。
不得不说,男人啊……
还没等我收回我的思绪,一阵若有若无的墨香便席卷了我的鼻腔,让我原本有些怨念的情绪顿时变得不上不下。
赵观来我这儿,从来不让人通传,在我的凤鸾宫也是来去自如,仿佛跟自己家似的。
再加上他走路没有半点声音,害的我每次想说他坏话的时候都要谨小慎微,半点都不能放下警惕的心思。
「皇后这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就连我躺在这生死未卜的模样也勾不起他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如此看来,我们倒不像夫妻,反倒更像是陌路之人。
「呜呜呜呜,陛下近几日都愁眉不展,娘娘担心陛下龙体,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今日实在是……」一个女子明面上呜呜哭泣,暗地里却悄悄按下了我微微翘起的小指。
别听她瞎说,我担心你个屁!
而且,我今天中午吃了五碗米饭!
五碗,那可是实打实的五碗大米饭!
3
还有,别当我没听清,这个哭得矫揉造作的不就是莫名其妙砸晕我的那个穿越女!
我挣扎地想要起身辩驳,眼皮却沉重地无法抬起半分,只有几根手指跃跃欲试地想给予这个满嘴胡话的穿越女鄙视。
但每次都被这个穿越女眼疾
手快地按住。
「回禀陛下,娘娘这……」
陈太医与我家是旧相识,他的侄女还是我的亲亲弟媳,面对我突如其来的昏迷,想必内心也是慌过一阵的。
但一摸我的脉象,也就知道我这吃嘛嘛香的体质实在是难以让他胡诌。
「娘娘除了有些积……食,积劳成疾,忧思过度外,其他均无大碍,至于为何还未苏醒,恕臣学艺不精……」
难为陈太医了!
一把胡子的人了,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子侄,医德医心全都抛之脑后,就连自己引以为傲的医术也状撕不在意贬低,如此种种,就只是为了圆我的谎。
我知道,他们以为我是在装晕。
毕竟,在叶清清入宫的第一年里,我这样拙劣的手段频出,现在仔细想来,也是可笑。
这世人说的并没有错,我当真是不折不扣的草包美人,没有什么智慧,甚至别人抢了我的夫君,作为国母的我,也只会这些一哭二闹三上吊、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
我有的,只是这世人都难以企及的好运。
军户出身,摇身一变成了侯府的嫡女,就算这皇后是个苦差事,但京中闺秀众多,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落到我的头上。
入宫八年,赵观身边从无二色,三年未曾有孕,这后宫也从未进过旁人,而后更是顺利生下了嫡子赵骋。
要知道,到如今,赵观登基已有 13 年,膝下也只有骋儿一子而已。
我真正消停是在叶清清进宫第三年,也许是我搞累了,也许是边关战事吃紧,也许是……
反正,我是安静了。
但也不过才过去两年,恐怕在陈太医的眼里,不,也许是大家的眼里,这只不过是我故技重施的一些小把戏。
但是,我是真晕啊!
按理来说,现在就应该是我颤颤巍巍地坐起来,惨白着一张脸对大家说我没事儿,让陛下担心了。
可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我都没有清醒的前兆。
我的凤鸾宫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里。
直到赵观身边的小太监来禀报太傅求见,才将这奇怪的氛围搅乱,赵观拂袖离去,陈太医退下煎药……
只有那个奇奇怪怪的穿越女附在我的耳边,对我轻问:「娘娘,您似乎从未相信陛下。」
昏迷第三天。
我的姐妹们挨个来看过,各个御医排队来观察过,安安静静地来,唉声叹气地
走,赵骋哭湿了三件衣服。
昏迷第七天。
我的姐妹们哀哀戚戚地排了一排,每一个人都在哀怨地控诉着我的「心狠手辣」,甚至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将叶青青最近的荣宠一一在我耳边诉说,而赵骋哭湿了七件衣服。
昏迷第十五天。
4
众人似乎已经习惯了我昏迷不醒的睡美人模样,除了每日按时按点的过来我这打个卡、哭个丧之外,也没起到什么建设性作用,而赵骋哭湿了十五件衣服。
昏迷第一个月。
要不是我是中宫之主,恐怕太医都要放弃治疗了,而我的各个姐妹们也已经在我的宫殿内打了半个月的叶子戏,至于赵骋的哭声,恐怕成了他们赢钱的最好伴奏曲。
她们白天携手来,夜里笑着归,噼里啪啦,嘻嘻哈哈,俨然把我这儿当成了赌场。
不得不说,这一家子到底都是什么毛病?
不过,作为一个宽宏大量的皇后,我当然是选择原谅她们。
毕竟总不能难为我一个患者垂死病中惊坐起,抡圆胳膊冲美女!
入夜,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已经进入了晚上!
我闭着眼睛,嗅着空气中久违的花香,在心里哼着快乐的歌。
砰,我还在想歌词的下一句,耳边却听到了一阵刀剑滑落的声音,与此同时,我听到了那个许久未曾出现的声音。
「贤妃娘娘,深夜来此,倒是冒昧的不得了。」
有一点点欠揍,我都能想象的到那个穿越女目中无人的模样。
不过,贤妃?
贤妃!
贤妃,一个宫中的异类,从来不喜欢与任何人接触,每每在我身边走过,甚至还会跟我翻几个白眼。
叶清清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占了正妻的位子。
刘贤妃不喜欢我,真是好生没有道理。
我一不克扣她的俸禄,二不磋磨她,秉持着美女爱我、我爱美女的态度,在这个花花皇宫中,交友广泛。
而她,是我唯一没有捉住的花蝴蝶。
甚至于这一个月满宫众人和串串一样为我侍疾,这些人里都没有她!
好狠的心啊!
可是这个夜里,她却来了。
果然,她的心里有我,她做的所有的事,都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
那边沉默了好久,才有一个极为冷肃的声音响起。
「所以,果然是装的?」
「不,是我打晕的。」
也许是她的过于诚实,实在是打动了刘贤妃,我的凤鸾宫又迎来了长久的沉默。
………
………
「牛*」
「你是什么时候穿越过来的?我的历史书上可没有你。」
穿越女听到这样的话,也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轻笑一声。
咦,刘贤妃也是穿越的,我竖起耳朵,努力挣扎着,想要听清她他们接下来的话。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嗯,刘贤妃确实是最早入宫的一批花朵之一,几乎仅次于我和叶清清。
「你想杀了皇后娘娘?」
「想。」
哦,想杀我啊。
嗯???
「为什么?」
「一个遗臭万年的皇后,人人得而诛之。」
说实话,我倒是真没想过,刘贤妃竟然如此真诚。
我原以为她就是不爱说话,只会用表情表达蔑视的奇女子,没想到她是一个问啥答啥的傻白甜。
「你没上过学?」
我能听到穿越女语气中的震惊。
我就说嘛,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遗臭万年呢?
「秦氏凉玉,于成雍十三年冬刺文宗,文宗昏迷一月,至此多病,景国之衰,亦由此起。」
5
刘贤妃清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凤鸾宫,也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在我的心里。
「赵家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本事,就有一个活的长的 buff,如果不是她,赵观一定会活的很久很久,不会在余后的 15 年内缠绵病榻,他会自由自在地实现他一统天下的抱负,他会旷古硕今,景朝也不会在武帝的手下灭亡,你知道的,文宗是个好皇帝。」
「唯粉?」
「不,我可是 cp 粉!」
似乎被侮辱了人格,刘贤妃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有些大声地说道。
「谁和谁的 CP 粉?」
「叶?」
我分明听到了穿越女咽口水艰难吐出这几个字的声音。
「当然是郁凉和赵观,一个是为他征服天下,十几年镇守边关、不入皇城的女将,一个是给予她绝对信任的千古一帝,她战死沙场后,文帝只不过挣扎了半年就随她而去,史书之上,他所写的郁凉,吾妻,可是历经多年而不褪色!!!绝美爱情。」还没等她说完,刘贤妃就大声地制止了她。
那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从她颤抖的声线中,我听到了她对赵观的崇拜和对他们爱情的向往。
这下轮到穿越女沉默了。
许久,才听到她吐出了三个字。
「理科生?」
可惜接下来的一切我都没有再听清,只听到耳边叽哇乱叫的声音。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身体也是完全控制不住地陷入了梦魇。
「草包,草包,草包!」
哦,对,草包美人这个称呼也是在我逐渐长开了之后得到的,在我平平无奇的小时候,我还是被叫为草包。
我七岁的时候,父亲就变成了护边侯,我离开了自由自在的边疆,被送往了寸步难移的京城。
母亲说我们是人质,是保证一把刀刃永远不会朝向皇城的筹码。
母亲说我们要忍,我们越卑微,父亲和兄长就能在边城过得越好。
母亲说我们遭受的屈辱越多,皇家就越能看到我们的忠诚。
我们是被天子提拔上来的泥腿子,所能依靠的,只有天子的怜惜和信任。
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平平无奇,却有着大智慧的农妇,但是她的身份太低微了,所以只在这京城绽放了一年的光景。
她枯萎了下来,留下的只有我。
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的,我。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可是在我们家,老太太的眼里只有她那个不争气的大儿子。
为了「病弱」的他,她可以放任不及弱冠之年二儿子去战场厮杀,为了不能吃苦的他,她可以要求同样瘦瘦小小的老三去码头扛沙包。
她爱自己的大儿子,爱屋及乌,所以她同样地爱着他大儿子生下来的一子一女,所以她不爱我的父亲,不爱我的叔叔,不爱我的兄长,以及其他的堂弟堂妹,也同样不爱我。
八岁以后,除了我大婚以外,我的父亲再也没有来过京城,我的兄长和弟弟回来过几次
那些短暂的时间,还有分给皇权的分量,所以我见他们的时间真的很少很少。
所以我能拥有的好日子,也很少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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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父亲、兄长专程送我的奇珍异宝,在他们离开之后,总会以各种理由被他人占去,那些漂亮的衣裳,只有在我显露人前的时候才能触摸得到。
我想,从八岁以后,我的亲人就只在远方,只在我永远触摸不到的地方。
我像个乞丐一样的活着
,作为护边侯府的门面,京城中最大的笑话,永远「高傲」地活着,永远地立在那里,永远。
宫里传来喝彩声时,我能感受到一滴眼泪,从我的眼角滑落。
我听到有一个人附在我的耳边,语气轻柔。
皇后娘娘,天亮了,你的家人胜了。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一丝光亮落到了我的瞳孔上,同时,又有一滴冰冰凉凉的泪珠划过我的脸颊。
我听到她说。
「娘娘这是高兴的,您应该高兴的。
这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这个穿越女,她的皮肤并不白皙,容貌不说多么美丽,但是眼神分外清澈,她弯着月牙一般的眼朝你笑的时候,心情都会变得好了很多。
最后,我听到她激动的向外喊着:皇后娘娘醒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群人就乌泱泱地就冲进了我的寝殿。
为首的是个像个小炮竹一样的赵骋,他钻到我的怀里。
然后!
哭湿了我的寝衣。
中间是我的姐姐妹妹,她们的眼睛亮晶晶的,那一双双漂亮的眸子里充满了喜悦。
最后的是我的夫赵观,他穿着玄色的衣袍,仿佛在为我守孝。
啊,呸。
我把这不吉利的想法甩出脑后,看着年迈的老太医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过来兴致勃勃地观赏我这个医学奇迹。
「否极泰来,否极泰来,娘娘身体竟然没有半点亏损,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而且秦将军胜了,双喜临门,双喜临门。」
胜了?
真的胜了?
这场与庆国的仗,打了两年,期间,我的父亲奉献了一只手臂,我的兄长,失去了一只眼睛。
终于是胜了吗?
我转头看他,赵观冲着我轻轻点了头。
我捂着脸,忍不住地呜呜哭出了声。
景国边疆百姓不用为人奴隶,景国平民终于可以不用胆战心惊,这一场仗,至少可以为景国得到十年的和平。
胜了,真的胜了。
等我彻底平复下情绪,我的凤鸾宫已经没有了旁人。
妃子们说,让我好好休息,骋儿也被文文静静的陈淑妃单手拖走。
而赵观谋划着要为他们庆功,要为他们办一场盛大的宴会。
而我只知道,我的兄长,我的父亲,要回来了。
「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听到过你对我的评价?」我转
头看向一旁仍在阴影处安安静静地呆着的穿越女。
「我叫岑见欢,而你是我的理想,是翻阅整个史书,我都非常非常喜欢的女子。」
她看我的神情太过专注,太过真诚,让我丝毫无法怀疑里面有一点点假意。
「我知道你有很多很多的疑惑,但能够解答这些疑惑的只有你自己。」
我想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所以我找女官桃红叫了陈淑妃来。
7
「阿玉,你刚醒,怎么不好好休息?」
「我昏迷的这一个月,虽然无法看见,但我能听见。」我开门见山,直接说道。
陈淑妃的脸上瞬间闪过几次尴尬的神色,她抠了抠手指,低下了头。
她整齐白净的牙齿不安地咬了咬下嘴唇儿,身子也在椅子上动来动去,直到过了一会儿才满脸羞红。
「那个清一色真的是我胡的,那一把我可没出千!」
「还有那次那个大四喜,纯纯是我运气来了。」
「还有那个……」
陈淑妃,宫中千王,整个宫中,只有出身市井的我才能看懂她手下的弯弯绕绕。
所以只要是我在的赌局,她永远都是老老实实。
可这次,我不在,她宛如一只没有束缚的野狼冲进了绵羊堆。
到了我晕倒的后期,大家向我哭诉的内容,都是自己输掉的、珍藏已久的宝贝。
「我不是说这个。」
「哎呀,那个大珊瑚我明天还你就是,咱们姐妹,分什么你我。」
「我不是说这个!」
「嗯,我以后再也不给阿骋讲鬼故事了!」
「不是这个!」
接连说了十几条罪证,陈灵淑干脆把身子往后一躺,翘起了二郎腿,满不在乎:「我再没犯什么错了!」
「那天你说如果我真的死了……」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我只能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往外吐露。
「赵观会发疯,会把我们所有人都赶出去。」陈灵淑正坐起来,嘴巴微微向上翘起。
「因为这个皇宫是你和他的家,是你和骋儿以及他的家,如果没有你,我们这些人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接下来,我从陈灵淑的口中听到了一个波折起伏的故事,一个关于理想以及现实的人生。
她说「是什么样的错觉让你觉得我能看上赵观?」
她又说「虽然他也确实看不上我,但我们两个
是画饼和被画饼的纯洁关系,你见过文武百官会追在赵观的屁股后面说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吗?」
陈灵淑最后走的时候,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压在她心中长久的石头终于被松动了一样,她转头看我,笑呵呵的:「你们这两口子,真有意思!」
我点兵点将一样挨个儿把我的姐妹们叫来询问了一遍。
最后得到了各种各样光怪陆离但核心宗旨都万变不离其宗的故事,仿佛我提及的情情爱爱对于她们来说是一种侮辱,想着前两年那个鸡飞狗跳的自己,我尴尬地扣了扣手指。
我最后叫的,是刘贤妃,一个难缠的带刺的玫瑰。
可这次,她不仅抛却了一贯的白眼,面对我时,反倒拘谨地捏着衣角低着头,诺诺不做声。
我问一句,她答一句,乖巧得不得了。
「郁姑娘,不……皇后娘娘,我可以摸摸你的手吗?」问完话后,她的眼睛发光,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头,情绪十分激动,见我久久没有反应,才结结巴巴地找补了一句,「就一下。」
我点点头,还未伸手,她的手就摸上了我的手指,细细摩挲了一会,突然哇地一声。
8
「太好了,太好了,我磕的 cp 是真的!我摸到偶像了,我回去一定要把书读烂,千万不能出现认错正主的情况啊,呜呜呜呜,皇后娘娘要和陛下长长久久、白头到老啊!你们是纯爱啊!」
我讪讪地笑了笑,看着前几日还视我如仇敌的美人在我面前痛苦流涕,画面确实太离谱,让人不忍直视。
但我想,我应该要和赵观好好谈谈,可惜,最近忙于准备我父亲兄长回来的宴席和礼仪,我们已许久未见了。
「不进来吗?」
又是一个晚上,我屏退了所有宫娥,熄灭了凤鸾宫所有烛火,只在桌前,留了一盏小小的油灯。
烛火摇曳间,我的影子逐渐变换,拉长,终于,与门外的一个不停踯躅的影子重合到了一起。
话音刚落,那个影子瞬间停下了脚步,转而向我走来。
「吱呀。」
抬眼望去,一个身影推门而入,月光浅浅淡淡的,只能让人看到来者的身形轮廓。
他个子很高,但很瘦,身形纤细,凤鸾宫的风吹过他的衣袖,哗哗的响声在这个寂静无比的夜里愈发明显。
「玉娘。」
声如其人,清清浅浅的。
「赵观,你骗我骗得好苦啊。」
8
「婶娘。」
「成昔。」
跪在地上的两个华服女子,一个是护边侯府在京城的现任的掌事人,一个是护边侯府现任「嫡女」。
是我曾经相互依靠的三婶娘,是我当初同舟共济的小表妹。
她们跪在那里,低着头,即使我唤了她们,她们也没有抬头看我,更别提吐出一句话。
她们不说话,我更是沉默。
上好的香料在香炉中点燃,慢慢升腾,升起白色的薄烟,笼罩在她们身上。
「玉娘,是我对不起你。」
「玉娘,是我对不起你。」
「姐姐,是我对不起你。」
秦成昔,我十八岁的小堂妹,我名满京城的才女妹妹,仓惶地跪在地上,一句一句地向我扣着头。
「姐姐,对不起。」
她的语气越来越弱,那双曾经闪闪发光的眼睛也逐渐黯淡下去。
她是我们孙辈中最美的一个,也曾被称为山沟沟里的小凤凰。
她聪明,有才气,备受京中才子的好评,她永远都是最沉稳的模样。
可如今,她就这样跪在我面前,一句一句陈述着自己的罪状。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地上跪着仍然在发愣的婶娘,我希望她能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可婶娘只是看着一旁血肉模糊的探子,咧着嘴发出一声凄厉的笑,直到那个探子指着她,她才垂下了头,但她依旧在笑,浑身颤抖地笑停都停不下来。
「我没错,我没错,你爹答应我的,会给我的昔儿寻一份好婚事,会给我一个安稳的晚年,可我的丈夫死了,我的昔儿无依无靠,受尽白眼,即使我成了当家人又怎样?谁把我放在眼里?谁在乎过我?你爹为你铺好了路,让你成了皇后,却不管我们的死活,是我,是我把你养大,我付出了青春,把你养成高高在上的凤凰,没有我,哪有你?」
9
「一个探子就能让你们帝后离心,让你们拔刀相向,这就证明你不应该坐上这个位置,回来吧,玉娘,回来啊,和我们在一起,不好吗?」
她笑了,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她咧着嘴,一只手胡乱地擦着,声音越来越凄厉。
「玉娘,你不配,我也不配,你爹更不配,哈哈哈哈。」
「带下去吧。」
我看着举止癫狂的婶娘,流着眼泪却将责任全都归咎于自己的成昔,只觉有些头疼,我任由她们被侍卫带下去,看着她们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忽然想到那年冬天,我们三个人靠在一起,守着炭火,瑟瑟发抖却又充满希望的模样。
岑见欢一直站在角落里欣赏这场闹剧,不发一言,可我心酸得要命,迫切地想找一个人说说话。
「我在历史上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模样?」
她从角落走出,轻声说道。
「成隆 13 年,你于凤鸾宫刺文宗,文宗昏迷一月,边关战事再起,参将林丰投敌,刺杀护边侯秦忠,游击先锋秦佑临危受命左路应敌,景军溃败,幸得一神兵从右翼而出,挽大厦于将倾,而这个人,是你诈死的兄长,秦佐!」
「这是赵观与你秦家设下吞并庆国的计谋,没想到却有敌国密探潜入京城,诱骗你婶娘白秦氏,而结果,我刚才也说过了…」
「幸好你父兄神勇,在文宗昏迷的这一个月里,力退敌军,更夺回三城,才没有让事态变得无法收场。」
「文宗醒后,朝野内外都要求他严惩秦家,可他力排众议,不仅没有对你做出处罚,甚至还要将秦佐秦佑封侯,一门四侯,何等显贵?」
「秦家推却,只为保全你的性命,而你自惭形秽,自请废后,甚至除去秦姓,改名郁凉,一月之后,你被废后,迁至宫外青云观,同月,文宗遣散后宫。」
「两年后,景国南境再起战事,有一女将脱颖而出,其后镇守南境十三年,于越雍二十八年战死沙场,同年,文宗赵观薨。」
她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看我的眼睛也没有任何的鄙夷,寥寥几句,就把我和赵观的人生总结的彻彻底底。
刺杀?
我会刺杀赵观?
也许吧。
其实,她不说我都快忘了。
如果那日不是她来了,我恐怕会跪在赵观面前,求他调派人手和粮草前往边关,求他把我兄长的尸骨带回来好好安葬。
也许在原有的时间轨迹里,这个草包的头衔在我的头顶熠熠生辉,让我们发生了什么争执,也许,我们意见不合,甚至拔刀相向,最终成就了历史上那斑斑的血泪?
其实都有可能的。
因为那可是我的婶娘,但是我曾经暗淡无光的人生中仅有的光亮,她又怎么会骗我呢?我又怎么会不相信她呢?
而且,一心被困在旧时间的我,也从来没有了解过躺在
我身侧的这个男人的心。
我不知他,他却知我。
其实我早该明白,那八年独我和他的光阴,又怎么会是假的呢?
10
其实我早该知道,我哪有那么讨人喜欢,又怎么会那么聪慧,以至于让后宫的所有姐姐妹妹都为我是瞻?
我沉迷于周边的一切假象,为自己竖起坚硬的城墙。
我自以为很勇敢,却没有半点撕开假相的勇气。
我的鼻子做不到假。
昏迷那一个月里,每天夜里空气中独属于赵观的墨香,就应该能告诉我。
我的眼睛做不了假。
等我再次醒来,赵观那喜极而泣的眼神,就应该能告诉我。
或者在更早的时候,在每日每夜的接触里,在岁岁年年的拥抱里,在相濡以沫的岁月里,这些明明都能告诉我。
我忽而想起我家的大黄,我进宫的那年,已经很老很老了。
他脾气差,平时总爱耀武扬威,挑食又吵闹,我总担心他无法善终,却又无法违背森严宫规。
是赵观将他带了进来,让他常伴我左右。
虽然他最后还是没有得到善终。
他为了我挡了一杯毒酒,呜呜咽咽地、痛苦地死在了我的怀里。
岑见欢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相信,因为赵观就是这么执拗的人,即使我真的刺杀了他,他也会怒怼朝臣,绝不废后。
就像他当初一意孤行,非要将大黄封为黄门侯,让他享受皇家香火。
所以,你看,其实我都知道的。
…
我隐去了岑见欢的存在,只把它当做一场未知的梦,絮絮叨叨对赵观说了很多。
赵观在锦被下搂着我的腰,许久也不做声,我转过身来捏了捏他胳膊上的肉:「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大概是没有了,玉娘,我们把她们放出宫吧,景国胜了,我也应该兑现我的承诺,让她们于阳光下行走,让她们堂堂正正立于朝廷之上。」
「之前不跟我商量,现在还来问我的意见?」
「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与你商量,又与谁商量?」
「好。」
朦胧的月色勾勒着他的面容,我看的并不真切,却确确实实的感到了一丝心动。
「玉娘,从此以后,就是我们三个人的家了。」
「好。」
「玉娘…」
「嗯?」
「有你真好。」
「那不妨给我说说阿叶的事情?」
赵观前世番外
赵观的童年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什么凄风惨雨。
他是皇帝与宫女的儿子,虽然出身低微,但也是正儿八经的龙子龙孙。
但同时,他也是皇帝人生的一个污点。
宫里人常说,皇帝与惠妃的爱情是一幅美丽的画,那画儿可好看了,可惜呀,就是多了点儿什么。
多了点什么呢?
他们总是避开赵观,但小时候的赵观就知道,多余了一个自己。
皇帝不仅沿袭了宠妾灭妻的传统,专宠惠妃,甚至还生怕赶不上老祖宗的丰功伟绩。
他放出豪言,此生后宫之中,除惠妃外,其余女子皆无法诞下他的子嗣。
人家稀不稀罕倒是放在一边儿,可是这誓言还是在一场醉酒后,被活生生打破。
赵观的母亲胆子小,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直到生产,才敢让旁人知晓龙种的消息。
11
太后虽然也是宠妾灭妻的既得利益者,但也并不意味着她也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宠妾灭妻,子嗣稀薄,而且,她也并不喜欢惠妃。
所以她保护了赵观的母亲,赵观也得以顺利出生,可皇家的血脉亲情稀薄,庇护也就仅仅到此。
后来,他的母亲忧思成疾,抱憾而终。
世人有的猜是皇帝容不下她,有的想是惠妃的手段,可是赵观明白,她是自愿死去的。
也因着她的死去,赵观得了名字,得了伺候的宫婢,也得到了一点点的尊严。
赵观本应该凄惨的,但上天还是对他很好很好,在失去一个血脉至亲的同时,又还给了他一个亲人。
那是一个叫秦松的太监,四十多岁,脸上有一块儿不浅的、似乎是烈火灼烧形成的烙印,因着相貌有些丑陋,所以才被人调到了他的宫里。
但他是一个顶顶温柔的人。
他会在赵观生疮的时候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时时刻刻守在他床边生怕他忍受不了而去抓挠皮肤。
会在炎炎的夏日为赵观打一晚的蒲扇,自己却满身的红包。
会在赵观无助哭泣的时候,默默守在他的身旁给他哼唱跑调的有些难听的歌谣。
秦松的门牙掉了一颗,张开嘴笑的时候,那颗黑洞格外的显眼,他长得有点儿呆,宫中没有多少人喜欢他,但赵观很喜欢,很喜欢。
他没有什
么特别的身世,没有特别俊秀的样貌,他是这深宫中一个最平平无奇、相貌丑陋的老太监。
入宫前,他家里是做木匠的,没有读过什么书,却给赵观带来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赵观从他的手里得到了缺了一条腿儿的小木马、不露锋芒的小木剑、三个翅膀变了异的小木鸟、表情怪异的小木偶。
也从他身上学到了各位责任与担当。
他会用最平静的语气、最普通的言语与赵观讲宫外人的疾苦。
他不会说读书人的那些好听的话,只会在干巴巴地给他讲宫外百姓的衣食住行。
他告诉他,那年河东大旱他们背井离乡,抛家舍业的往京城跑,想换来一条生路。
母亲在中途不幸病死,父亲也得了一场大病,几经挣扎,也无法带着他们逃离那个人间地狱。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运气好,他遇到了宫里的一个公公,自己卖了自己,换了一些银钱给了家里人,就净身入了宫。
也是到了京城,他才知道那场大病,原来叫做瘟疫。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静的很,仿佛他是这个故事之外的人物。
可那时赵观抬头看他,才发现他的眼角不知何时早已泛起了银白色的光。
他曾经告诉过赵观,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买一块土地,娶一个老婆,生一个孩子。
他说他一定会对老婆好,一定会对孩子好,一定会勤勤劳劳、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
小时候的赵观总说等他开府,一定要做他的儿子,为他养老。
可最终换来的却是秦松诚惶诚恐的一句。
奴不敢僭越。
12
秦松是再规矩不过的人。
直到他死去,他都没有僭越过分毫,时时刻刻守着「奴才」的本分。
就连赵观唤出口多次的「阿爷」,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他陪着赵观长到了十三岁,看着赵观从总角小儿变成如玉少年,从哭哭啼啼走到风度翩然。
然后,他倒在了黎明之前,死在了赵观获得自由之前。
惠妃疯了,因为她唯一的儿子,圣上心里唯一的儿子,死了。
死在了一场并不磊落的暗杀里,死在了一个青楼妓女的塌上。
失去独子的痛苦,让那个美艳的妇人彻底疯狂,短短三日她就杖杀了十多名宫女太监,甚至还打伤了好几位宫妃。
皇帝沉迷悲痛无可自拔,也
对她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斥责。
那时候人人自危,赵观也收敛了即将出宫开府的喜悦,窝在自己的宫里做缩头乌龟。
后来的赵观总是在想,要是他不是自己的奴才有多好,要是他能油腔滑调点儿有多好,要是他没有那么忠诚有多好?
那样,赵观见他的最后一面,就应该不会是那样冷冰冰的、规规矩矩的。
他太规矩了,他就躺在那里,皮肤白白的、冷冷的,眼睛紧紧、死死地闭着,不听他的呼唤,不顾他的痛苦。
「阿爷,你睁眼看看我!」
「阿爷!阿爷!」
「阿爷!阿爷!不要离开我,求你了!求求你了。」
那个黑洞微微地张开,像一只黑黝黝的眼睛,就那样看着他,他怎么都躲不过,怎么都忘不掉。
他去投靠了当时的皇后娘娘,当时全天下最尊贵又最可怜的人物。
他把头磕得砰砰作响,期待唤醒面前之人的一点慈母心肠。
他成功了。
皇后娘娘接纳了他,把他当做一把开了刃的匕首,挥舞着划向惠妃与皇帝的那副美丽的、名为爱情的画卷。
这个过程,皇后用了两年,而他用了三年。
那极其可悲、没有任何支撑的爱情,最终在他被册封为太子的那一片喧闹中轰然倒塌。
就算有人曾经路过那里,也不会知道那里曾经迸发出多么激烈的爱情的火花。
只见那里废墟一片,无人生还。
这些都不关他的事。
他只在乎那个老头子为何如此狠心,竟然从来没有进入他的梦里。
他真的,太想他了。
这些年他总在回忆和老头子在一起的那些时光,也想起他说的六道轮回,周而复始。
也是因为这个,他才想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皇帝,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让百姓永享安宁。
毕竟老头子投胎在这样的国家,才会幸福吧。
他不想宠妾灭妻,所以对自己唯一妻子的选择很是挑剔。
要相貌好,要温柔,要知心,要…
他有太多太多的要求了。
就算把全京城的闺秀都看个遍,都难找出几个符合心意的女子。
遇见秦凉玉,那可就太意外了,毕竟哪家的闺秀能和从泥中钻出来一样?
不,她就是从泥中钻出来的。
青云观的后山有一个天然的荷花池,一到夏天,
荷花摇曳,美不胜收。
是京中权贵避暑的不二之选。
13
赵观从来不去凑这个热闹,因为他讨厌熙熙攘攘的人群。
因此,他特意选择了秋季去观赏荷花的凋零。
那是他第一次见秦凉玉。
那时候,他正兀自伤怀,池塘的中央却猛地钻出了一只与人一般大的泥鳅。
等再仔细一看,才能从那一张泥糊的脸上看出几丝人的神情。
似乎是一个长得蛮清秀的小姑娘。
她淌着泥水向岸边走去,怀里,还抱着几个白白胖胖的莲藕。
那时,岸上有个漂亮的小女孩,提着裙摆,笑得眉眼弯弯,用力地向她招手。
看着那个女孩,她笑得开怀,眼睛笑成了月牙形,向前的步子也逐渐加快。
水声哗啦哗啦,连同着那颗跳动的心,在赵观的耳边不断地回响。
她看着小姑娘上了岸,从满是泥的衣裳里掏出了几个莲子。
鬼使神差的,他走到了她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你能给我吃一个吗?」
…
新婚夜,看着娇羞美艳的新嫁娘,赵观把自己的一生都想好了。
他一定会好好对她,一定会好好保护她,一定会让她远离这世界上所有的阴暗诡谲。
他会和她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可后来,御医说,她的身体亏损的太厉害了,恐怕无法诞下子嗣的。
没关系的,阿爷这辈子也没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领养一个,也叫自己爹。
看着秦凉玉懵懂的眼神,赵观一瞬间就想通了。
可看着秦凉玉一碗一碗地灌苦药,他还是于心不忍,他语气真诚。
「玉娘,其实……是我不行。」
不过好在上天垂怜,他登基的第六年,他们迎来了第一个孩子。
是一个健健康康的男孩子,长得和秦凉玉有八分相似,小小的一团,让人心都化了。
还没等赵观从喜悦的气氛里抽离,就见他的娘子同样拍着他的手,语气真诚。
「阿观,别灰心,你看,你还是行的!」
登基第八年,他遇到了苏嬷嬷在宫外的女儿,叶清清。
他记忆里阿爷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总容易让他忽视掉从前的许多人。
但是他仍然记得苏嬷嬷。
她和阿爷差不多的年纪,原本也是宫女出
身,后来到了岁数出了宫,几年后,又因为宫中缺少人手,回了宫。
她年纪也不小了,性格也沉闷,不具备能够培养出心腹的任何条件。
因此,她也被划到了他的宫里。
她一直照顾着他,同样也对他好的不得了,同样……也死在了那一年的混乱里。
也是他们死后,赵观才从别人口中得知苏嬷嬷以前曾是阿爷的对食。
也是从那天开始,赵观才理解了曾经两人之间总是充满着羁绊的原因。
其实这么多年,他招揽了天下的奇人异士,只想求那个老头子来他的梦里一次。
青云观的观主对他说,老头子执念太重,因此,无法投胎,也无法与他相见。
他说无根之人,执念的,不过就是子嗣罢了。
所以,当叶清清说,她想入宫,他们会生下一个包含着阿爷和苏嬷嬷血脉的孩子。
他可耻地心动了,阿爷有了子嗣,是不是就能安心投胎或者在梦中与他见一面。
14
所以他违背了与秦凉玉的誓言,将她纳入宫,但在临幸她的那个夜晚,他又想起秦凉玉那双含着泪的眼睛。
他没有触碰她,但又放不下对阿爷的牵挂,毕竟,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阿爷了,他需要有一个人,能想起他,记挂他,能让他有一个情感的寄托。
他没有对秦凉玉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份心情告知给她,只是从那天开始,他在秦凉玉面前再也无法抬起头。
他害怕看到她流泪的双眼,害怕看到她质问的眼神,害怕……
他是九五至尊,他无所不能。
却偏偏无法将自己真实的心意宣之于口。
就像阿爷这辈子都未曾真真正正地袒露自己的心意。
他学会了责任和担当,却没有学会坦诚,但是他会给她一切,唯一的爱、信任,他会把一切的阴暗隔开,等一个恰当的时机,把这一切都告诉她。
他和从前的帝王都不一样,他无条件的信任自己的妻子,信任自己的臣子。
他会成为他们最坚实的后盾,让他们在他的庇护下绽放出最美的光华。
所以在面对秦佐冒险的计划时,他还是信任他,决定让他放手一试,但他已经习惯了做秦凉玉的保护伞,所以他还是没有将这件事对秦凉玉和盘托出。
但没想到,这也成了他十几年的梦魇。
庆国密探的那把刀刃捅穿他妻子的血肉
,刺到他的胸膛的时候,他才彻头彻尾的明白了。
明白他有多自以为是,明白他曾有多高高在上。
他以为自己已经把这世间所有的阴暗隔开,把这一切好的事物都双手捧给她。
可那些痛苦,又有多少是因为他呢?
他和她同时昏迷了一月,那把兵刃上带的毒不仅摧毁了他们两个的身体,也撕开了他们脆弱无比的关系。
「请陛下废后!」
「请陛下废掉秦氏女。」
「秦氏女不宜为后!」
放屁,这些是嫉妒,这些都是污蔑!
凉玉是一个多好的姑娘。
他们一定是为了拆散我们这个家。
都是一群恶劣、行为不端的外人。
赵观在朝堂上发了一个月的疯。
可他还是妥协了。
因为他的妻子自行剃度,于宫中长跪不起。
她对他说。
「赵观,对不起。」
「赵观,请允我青云观修行。」
「赵观,你就成全我。」
她曾经是一个多么天真浪漫的少女,她有多漂亮的笑容,有多清亮的笑声,她是蔓蔓生长在赵观心里的植被,是他心底唯一的温度。
可现在,她的眼睛暗淡无光,像一盆被吸取了所有养分和灵气的绿萝,即将枯萎、腐烂。
他舍不得。
所以他将自由还她。
将枷锁缠绕到他的经脉与血液里。
越雍十五年,边关多了一名郁凉的女将,赵观缠绵病榻已有两年。
越雍二十八年,郁凉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听到这个消息,赵观猛地呕出了一口血,他摸着大婚那日由秦凉玉亲手编织的同心结,泪如雨下。
15
岑见欢番外
岑见欢,二十一世纪青云观第四十五任观主。
青云观,以捉妖在玄学一界闻名的千年大观。
好消息,岑见欢天赋异禀,完美地继承了青云观的所有功法和道术。
坏消息,在这个建国以后不能成精的新国家,就连隐居深山、避世不出的妖怪都能被揪出来排排坐着学习思想道德价值观的新时代,岑见欢所学的所有道术和功法。
都等于无!
好消息,岑见欢算卦很准。
坏消息,十卦九错,独留一苗。
因此,她也被称岑一苗。
家人们,这种心情谁能体会?
青云观是千年大观,可数百年前被分为两个分支,一支捉鬼,一支捉妖。
两支也不知道是生了什么嫌隙,多年来都处于相互看不起的状态,别说互通有无,就算见了面儿两派也得对着呸一口。
而她的父母,简直可以说是玄学界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现实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他们两个人的相爱能够阻挡两支的大仇吗?
不能!
但是,那又能怎样?
他们还不是终成眷属,还生了她这个独苗苗?
要说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是她的父亲为爱入赘,而她也只能看着对面「青云二观」鼎盛的香火流口水。
在这个世道,妖是很少为非作歹的,但鬼这种虚无缥缈的生物还是比比皆是。
因此,相比于青云观的人烟冷清,「青云二观」的人气简直是蒸蒸日上。
说来也巧,「青云二观」的传人都身具阴阳眼,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是两帮「混血」。
阴阳眼,她没有!
捉鬼道术,她不会!
所以,偶然得到的凰阴玉询问她是否愿意为它做事,作为回报,她会获得超高的玄学天分和阴阳眼时,她迟疑了一秒!
就只有这一秒,她就被扔进了这个历史上无比辉煌,最后却落寞收场的时代。
她不知道需要为那枚玉佩做什么,但可以贴身接近偶像,也是求而不得的好事。
至于一时兴起地砸晕秦凉玉,用术法捆住她的神识,确实也是她没有想过的事。
但既然可以改变历史,又怎么不想做?
在秦家班师回朝的那个灯火通明的夜晚,她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委托人」。
那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身穿宫中常见的内侍服,身材矮小,五官也是平平无奇,属于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到的长相。
但他的脸上有一块儿陈年旧伤,就在脸的正中央,倒是十分醒目。
他朝着岑见欢拱了拱手。
「奴婢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你是?」
那个老人抬起头,咧开着嘴有些不好意思。
他没有几颗牙,脸上也布满了斑点和皱纹,但看上去十分慈祥。
「奴婢大概是把仙人带到此地的人吧。」
「奴婢……」
他有些局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结结实实地给岑见欢
磕了一个头。
「奴婢,已经死去很久很久了。」
「其实奴婢一直都在您身边,可不知为何,今日仙人才发现奴婢。」
岑见欢摸了摸怀中发烫的玉佩,若有所思。
「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
「奴婢已经死去很多年了,可不知为何,一直困于皇城之中,看着陛下被封为太子,娶妻登基,治理天下……」
16
他顿了顿。
「也看着陛下夫妻离心,反目成仇,看着景国逐渐强盛,也看着它没于尘土。」
「宫里其他人的魂魄都随着景国的灭亡消散,可不知为何只有奴婢,独留于世,历经千年。」
闻言,岑见欢仔细打量了老人一下,这才发现他浑身上下环绕着一层极为浅淡的金光,与这皇宫中的龙气出于一宗。
「是有人在庇护你?可若真如你所说,你漂泊千年之久,也是到了快消散的时候了。」
「是。」
老人点点头,看着岑见欢的眼睛露出了一丝光亮。
「奴婢于混沌之间得到一份机缘,他告诉奴婢可以将后世之人带来昔日的景国。」
「刘浒湾?」岑见欢突然想起了那位莫名其妙出现的「刘贤妃」。
「是那位仙人没错。」
「可不知为何那位仙人对皇后娘娘有那么大的敌意,所以奴婢才求了那份机缘,让她再带一个人过来。」
「你不恨皇后伤了文宗皇帝,导致景国灭亡?」
对于老人的说辞,岑见欢有些愕然。
「皇后娘娘是个好姑娘,陛下也很喜欢他,而且夫妻之间哪有对错可言?」
岑见欢被「cp」粉创伤的心灵听到了这句话极大程度地被治愈了。
但是她还是有些好奇。
「那您为何会放心我?您不怕我也会针对文宗皇帝?」
老人听着这句话,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即使岑见欢隔着他那么远,她还是可以看到老人眼睛中的光芒:「因为……陛下是个好皇帝啊!」
陈灵淑后世番外
「灵淑,你可别死啊,你要争点儿气呀!」
已经五六十岁的陈灵淑抱着雪白的狸奴,只不过眯一个眼的功夫,耳边就传来了哭爹喊娘、十分不吉利的哭声。
没办法,她确实是老了,似乎随时都会死去。
她刚想伸出颤巍巍的手安抚身边的女人时,那个女人抽抽答答地接
着说道。
「陛下要的周报还没写完呢?灵淑,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OK Fine!
我死了,今天,我陈灵淑就死在这里了!
上辈子杀猪,这辈子伏诛。
陈灵淑这辈子主打的一个当牛做马的牛,鞠躬尽瘁的马。
为一对狗夫妻头颅洒热血,在她并不擅长的政治领域上蹿下跳。
遥想当年,她是江南一代最杰出的闺秀。
只要在江南混过生活的人,听说过她的名字,都得竖一下大拇指,并且真诚地夸赞一句。
「是条汉子。」
陈灵淑是江南知府的独女,家中作风松散。
上面有个读书十年未中一名、不争气的哥哥,下面有一个连掏鸟蛋都不会、不成器的弟弟。
而她本人,也是野蛮生长,上可带着地方学子游街抗议她老子的政令,下可混迹各种秦楼楚馆逍遥快活。
儿大不由爹,等江南知府终于将目光投到女儿身上时,才发现自己的闺女已经长成这样离经叛道的模样。
想管。
但不好管。
陈灵淑也因此活得更加快活。
直到有一天,她在赌场遇到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姑娘长得俊,一身男装在她身上都要了命的好看,让她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自己那歪歪扭扭的衣冠。
比不了,比不了。
17
陈灵淑原本以为只是一面的缘分,抬头,却见到她坐到了自己的对面。
「来一局?」
小姑娘单手摇晃了一下筛盅,随后将它向上抛起,又稳稳接住,放置在桌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陈灵淑随手将怀里的一个银锭子扔了过去,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下。
「一一三,小。」
姑娘一挑眉,抬手打开筛盅,里面的五五六点引来周围的一阵笑声。
「灵淑姑娘真是怜香惜玉啊。」
「就是,就是,灵淑姑娘什么时候也让让我们啊?」
陈灵淑也不气恼,反手又扔出了一个银锭。
「一一三点,小。」
「一一三点,小。」
…
…
接下来的十局,无论小姑娘怎么摇动筛盅,陈灵淑都只压这个数字。
也就这一小会的功夫,小姑娘的面前堆了一整座银山,陈灵淑也打了个哈欠
。
「行了行了,小爷没钱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慢着,再来一局吧。」小姑娘盖上了筛盅,朝着陈灵淑就走了过来,「您要是赢了,这些钱都能拿走,但是您要是输了,就把人输给我如何?」
从第一场赌局开始,陈灵淑就能看出来,自己,这是遇到同行了。
但听着周围均匀的呼吸声,再看看隐没于这群赌鬼之中衣着干练、目光深邃的暗卫,她心里也有数了。
这恐怕是哪个大家族备受宠爱的小姑娘,看着自己凭着千数赚了不少,特意过来找茬。
她倒是不怕事儿。
可仔细想想,算了算了,不给老头子添麻烦了。
原本她也确实打算输给小姑娘,让孩子开心点。
可现在已经贴脸平 A 了,陈灵淑自问不受这气,随手晃了几下筛盅,朝小姑娘挑了挑眉。
「我赌一一三点小。」
小姑娘的手也按到了陈灵淑的手上,死死地扣着筛盅。
冰冰凉凉的触感,滑滑软软的肌肤让陈灵淑愣了一下,但她还是很快恢复了理智,用手指悄悄抵住了小姑娘做手脚的手指。
小姑娘没有半分被逮住的羞恼,反而眯着眼睛,朝着她笑。
陈灵淑心里没由来一毛,吸了口气,内心倒数三声,猛地揭开筛盅。
「一…一…三,呦,灵淑姑娘您也有今天。」
「小姑娘,您可看好了,我们灵淑姑娘可做不了您的乘龙快婿啊。」
筛盅里三颗骰子均匀地摆成一排,就连两两中的间隙都似被尺子仔细量过。
陈灵淑愣了愣,抬头望向她。
小姑娘开心地拍了拍手,将三颗骰子放到了陈灵淑的手心,随后拿走了小山上面的一个银锭转身而去。
「今天我高兴,大家都分了吧。」
「我叫秦凉玉,我会在悦福客栈等着陈姑娘来找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秦凉玉正好转过了头,日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像一只蹁跹的蝴蝶微微颤动。
那时候,陈灵淑还惊叹遇到了对手。
后来才知道,秦凉玉在那盯了她十几天,活活把她的大部分手段都看懂了才摸了过来。
也是在后来,她才遇到了与秦凉玉一同微服出巡的赵观。
不懂得说,看着就讨厌。
是皇帝也讨厌。
总之,就是很讨厌。
反正是配不
上秦凉玉的。
18
熟了之后,她也问为什么秦凉玉那天要跟她对赌,秦凉玉笑呵呵的,直说很好奇她这个人。
她撇撇嘴,有什么好奇的?
她整日混迹青楼赌坊,放浪形骸。
当然是有钱,任性。
当然是为了奢华与享受。
当然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
好逸恶劳,投机取巧。
这不就是世人眼中的赌徒吗?
这也不就是世人眼中的自己吗?
「反正都是些不好的名声,你到外面随意打听都可以知道的。」
闻言,秦凉玉戳了戳她的酒窝,笑得开怀。
「我阿娘说我脑袋笨,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去看他的行为,而不是他说的,抑或者他人说的。」
「所以我相信我眼睛所能看到的。」
「我眼中的陈小姐心地善良,将赌来的所有钱都捐给了江南的孤儿老寡,她温柔坚定,也以自身的全部力量除暴安良,为女子撑起一片天,不畏强权,敢于为平民百姓发声…」
怎么说呢,秦凉玉这个姑娘,是真的很不错。
她的心里永远都是澄澈干净的,她的眼里总是能存着他人的善良。
所以甫知道她是当今皇后时,陈灵淑担心的要命,待等和自家老头子聊过后,才放心了下来。
后宫只有一个女人,那便不会有什么纷争了吧…
好吧,她吧早了。
成隆九年,那个臭脸皇帝第一次给陈灵淑来了一封书信。
信上只写了几个字:玉娘有难,速来京城。
狗东西,看到这八个大字,陈灵淑马不停蹄地收拾收拾包裹就上了京城预备给这个狗东西哐哐两圈。
但京城不过半日,他秘密会见了她,并将自己一时鬼迷心窍的过程都诉说于她。
气的她心火丛生。
「玉娘单纯,你找这么些玩意,不就是来给她添堵的吗?」
「多大的人了还不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是玉娘?还是你的娘?你现在跟我解释有个屁用?」
「我就说嘛,那白菜呀,烂到别的地里都只能做化肥,烂到皇家这块儿地里,那就得人见人夸。」
赵观被她堵的通红,却也没有多做什么解释。
「听玉娘说,你这辈子都不会嫁人,但我想让你入宫,帮帮玉娘。」
「我们可以做名义上的夫妻
,给你自由和权力,等到天下稳定,秦家起势,我就放你离开。」
陈灵淑本来没想答应,可是不知为何,看着后宫那群莺莺燕燕和焦头烂额的玉娘,她还是心软了。
四十多岁的陈灵淑痛恨当年心软的自己,可二十多岁的陈灵淑只会庆幸秦凉玉的身边还有一个自己。
等入宫后,她才发现,这是什么赵观的后宫?
明明是秦凉玉的后花园!
除了一直用鼻孔看人的刘浒湾和叶清清,后宫的其他姐妹都以秦凉玉马首是瞻。
等暗地一合计,赵观这是收了一群立志不嫁人、谋求事业的独立女性?!
刘美人擅长机关奇巧,苏贵人的医术一绝,宋德妃尤善宫事,孙嫔枪法超神……
各个身怀绝技!
19
陈灵淑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擅长出千的手,突然为能混入这群能人异士堆里而感觉有些羞愧。
至于平常的宠幸更是简单粗暴,赵观的选择是我全都要。
无论他翻了谁的牌子,入夜,他都会将陈灵淑聚在一起,竖起一个可供书写的板子,针对她们的各项技能,安排每个周的任务。
包括但不限于改造灌溉水车,整理户部钱款,改良兵法兵器……
每个周,每个周她们还要出一份任务完成清单,开一次会议总结这周工作的疏漏。
她很想逃。
可没想到,这狗男人,真的太会洗脑了。
他从盘古开天的女娲说起,讲到母系社会的稳定,在讲到到如今的社会趋势。
直说她们这是为女性解放而做出的巨大努力,是为了后代女子也能利立于朝廷之上而作出的巨大牺牲。
陈灵淑觉得,这饼太大,她吃不下。
她并不觉得赵观有这么伟大的思想,只觉得他的眼中并没有什么男女之别。
他的眼里恐怕也只有两种人,能干活儿,为他效力的一种,以及努努力让他们为他效力的一种。
最后,她们又勤勤恳恳干了五年。
干到了秦家大胜,干到了秦家起势,终于等来了赵观的遣散后宫。
可回家屁股都没坐热,一纸诏书就又决定了打工人的一生。
因为在宫中的种种努力,她被封为户部侍郎了!
看着陈家众人欢欣鼓舞的模样,陈灵淑的脸上没有一丝微笑,她咬着牙,目光炯炯地望向皇城。
赵观,你是真该死啊!
秦佐后世番外
秦佐这一生过得倒是顺顺遂遂。
他是孤儿,却又幸运地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被一家人收养,并视为己出。
他的养母是个极其温柔的女子,没有多大的见识,却有格外坚定的内心。
当时,除了养父,家里所有人都不同意收养他这个无名无姓、没有来历的孩子。
也是她,坚定地站在养父的身边,接纳了他。
从此,他有了威严的父亲,温柔的母亲,可爱的妹妹,以及一个温暖的家。
都说女子柔弱,可他从来没见过母亲哭过,只除了一次。
那是在父亲被充军的前一晚。
充军的人选并不是父亲,而是他的大伯,也是父亲的兄长。
他没什么出息,没有什么本事,只有一张油腔滑调、能哄得老太太高兴的找不着北的嘴。
所以在朝廷送来爷爷的死讯和征召的命令时,他忠厚老实的父亲被推到了台前。
「阿忠,阿忠。」母亲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她颤巍巍地捉住父亲粗糙的大手,将其放到了她的小腹处。
「阿忠,我们分家,我们分家好不好?」
「他还没有成型,他不能没有父亲。」
秦佐看到父亲的眼睛突然泛起了光亮,却又在几秒后暗淡了下来,他的大手轻轻地、极为爱惜地在母亲的肚子上抚摸了两下。
却什么也没说,沉默地转过身收拾行李。
「阿爹,阿爹。」
秦凉玉也在哭,秦佐并不知道她是否明白离别的真正含义,只知道她哭得很伤心,很伤心。
他心疼地抱起她,拍着哄了哄。
怀里的小人抽抽搭搭地哭着,边哭边喊着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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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是秦佐一个人上路的,他穿着不合脚的草鞋,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跟随着一群官兵离开了家乡。
他不敢回头,生怕自己舍不得。
他知道,吃了秦家这么多年的饭,是回报的时候了。
最后,他到了边城,成为了一个最普通的士兵,参加了一次又一次的战役。
看着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也从原来的痛苦焦灼到疲惫,最后变得无动于衷。
战场上,每分每刻都在死人。
又有多少时间能让他感怀?
又是何等重要的人,值得他浪费时间和精力?
日子就这么
平静地过着,直到有一天,他的军营来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极为朴实的汉子,身上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笑容憨厚,挠着头对登记官说着话。
「我来参军。」
「我来找我的儿。」
秦佐正好与他对视,却又咬着牙低下了头,眼泪不争气得地在眼眶里打转。
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手就摸上了他的头顶。
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到再不能熟悉的声音。
「长高了呢。」
他也后来才知道,他的父亲在这半年里花费了不少钱财,才打听到了他参军的位置,而知道了之后就立刻赶了过来。
他的父亲不喜欢杀人,却在战场上紧紧地把他护在身后,像一只笨拙的母鸡,张开并不庞大的翅膀庇护着他的孩子。
后来的事情,就像做梦一样,他的父亲在战场上保护住了当今的皇帝,而他保护的一个菜鸡士兵竟然还是当朝太子。
那个太子他并不是很喜欢,鲁莽,任性又冲动,这样的人在战场上早就能死个百八十回,只不过因着贵重的身份,就可以任性地践踏别人的血汗。
他有些看不起他,但最后谢恩的头他磕的非常真心实意的。
那可是军功,有了军功多好啊,他的母亲,他的妹妹和他未曾谋面的弟弟都会受到封赏。
他们可以摆脱贫困的身份,就像那些官家小姐一样获得不一样的人生。
可是他的母亲死了,死在了去往京城的第二年。
他的父亲明明跑死了三匹马想要回京送她最后一程,却又在嘉门关外折返。
他现在,是陛下的将军。
正如他原来,是奶奶的儿子。
他们在战场拼命厮杀,也不过是为了女眷的富贵荣华。
可是,她们过得好吗?
那夜,他的父亲久久没有入睡,月光和雾气洒了他满身,看上去孤独极了。
可第二天他还是提起精神、红着眼杀入敌群。
就这样又过了很久。
久到再见到秦凉玉,秦佐都忍不住吓了一跳。
那样活泼可爱的精灵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满眼含泪的兔子?
看着奶奶和大伯一家奉承的笑脸,他表面上发了很大的火,背地里却抱着秦凉玉大哭了一场。
只因为她的一句。
「哥哥,你疼不疼啊?」
他想留下,他想为她撑起一片天,但
是那催命符一般的边关急召和皇帝的笑容还是打破他所有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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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之下,他只能为她换了伺候的奴婢,教导的师傅,以及部分财产。
他记得他走的时候,秦凉玉明明紧张的很,但还是轻轻抱住了他,她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如那年带着哭腔对他说:「哥哥,要活着回来啊。」
那之后的许多年里,他与她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让他们已经无法像小时候那般亲密无间,她的话也越来越少,但是她还是每次都会在临走前对他说:「哥哥,要活着回来啊。」
后来她嫁给了太子,成为了皇后,她久居于深宫。
而他继续在边关做着镇国将军,浴血奋战,直到打赢了庆国的那一天。
班师回朝的那一日,宫中张灯结彩,人流如梭,他却在城墙上找到了秦凉玉。
她穿着宫女的衣服,嘴角又扬起了灿烂的微笑,这样平和、愉悦的她,似乎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了。
「没见到你之前,我有一种想要带你离开皇宫的冲动。」
「见到我之后呢?」
明明都已经是成为娘亲的人了,她的身上还是带着一种未脱的稚气,就像她从没有长大,也从来没有经历那些风雨。
她很好,很快乐,像一只活泼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和她聊宫里的见闻,这样的她让秦佐都忍不住把赵观的名字移出了暗杀名单。
「凉玉,爹后悔了,我也后悔了。」
秦佐记得他是这么说。
可是他的妹妹却坚定的摇了摇头,堵住了他接下来的所有话,她的眼睛干净而澄澈,明亮、动人,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里。
微风吹起她的秀发,她的声音也随着这阵风吹到了他的耳畔,她说,因为我们是家人,所以我愿意为你牺牲。
叶清清前世番外
叶清清的母亲有一个姘头,这是她很早就知道的事情。
也是每一次她的父亲与母亲吵架、吵架时都会谈起的话题。
当然是他单方面殴打她的母亲。
而她的母亲每次都只会瑟缩在墙角,等待着那个恶魔能够恢复短暂的良知。
同样,恶魔是不会恢复良知的,除非恶魔酒醒或者是疲惫。
听奶奶说,她的母亲是宫中的一个宫女,二十五岁出了宫,才发现家里都死绝了。
在万般无奈下,才嫁给了他的父亲,生下了她。
而她的母亲,心里
有一个白月光。
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容忍的。
她的父亲这样说。
可是她的母亲刚嫁给他的时候,他忍得。
她的母亲为他购置田产的时候,他忍得。
她的母亲一笔一笔的掏出钱财的时候,他忍得。
直到她的母亲被榨干了所有,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忍不得。
他一次一次的酒醉,一次一次的将她打的鼻青脸肿。
以此显示他男性的尊严的骨气。
就好像这样就可以洗刷他吃软饭的过去。
她的母亲什么都不做,只是会低着头诺诺不敢发声,她看不起这样的她。
所以有一次在父亲酒醉,她把她的母亲关在门外,用身体死死抵住房门,一步也不移动。
「清清,让我进去。」
「你走吧。」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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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讨厌这样懦弱的母亲,我不想要这样的你,你走,你走。」
「娘不走,娘还得……」她好像是被伤了心,语气都很哽咽。
「我知道你是无处可去,但是我不管,你走,你滚,你滚去找你的姘头,或者滚到哪里都好,不要再回来了。」
她从天黑守到天亮,直到屋外再也没有她的身影。
她战战兢兢的又等了四天,才终于确定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如释重负,下一秒,一个大大的耳光就甩到了她的脸上。
「下贱胚子生出来的下三滥,笑,笑,笑,笑什么笑?你娘这个贱货跟人跑了,你很高兴?」
她笑了吗?
可能吧,她捂着脸,倔强地瞪着他。
「别打,别打,儿啊。」奶奶出来阻止了他的暴行,眼睛还在滴溜溜地在她身上打转。
十三岁,她就被卖给了天香楼,成了一名雏妓。
京城底下的人其实还算好过,就算要卖儿卖女也会为她找个好东家,所以像他们这样心狠的,也算少见。
叶清清却没有伤心,仿佛有一种终于落定的宿命感。
像她这样的人,就应该烂在泥里,然后过完一生,不是吗?
可没有想到,她的母亲为她留下了一份大礼,一份宝贵的遗产。
凭着这份荫蔽,她进了后宫,成了风头无两的叶贵妃。
赵观不爱她,也不会碰她,但却挺喜欢在她宫里发呆,听她讲一
些关于母亲的事儿。
听这些的时候,他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单纯地听了一个故事。
可偶尔他还会来,听着她这个并没有什么学识的说书先生讲一个普通宫女的人生。
他真的很奇怪。
他的女人也很奇怪。
其中最奇怪的,就是皇后秦凉玉。
她很讨厌她,讨厌她的纯洁无瑕,讨厌她的真诚热情,讨厌她的大方开朗,讨厌……
反正,就很讨厌。
她不喜欢她,也不喜欢赵观望向她的时候眼里浓浓的爱意。
虽然她也不喜欢赵观。
但她很敬业,秉持着干一行爱一行,干一行行一行的态度,以及永不言败的决心和绝不落于人后的上进心,在这个只会玛卡巴卡的后宫里,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
赵观发现了她的意图和不安好心,所以一个一个嫔妃的纳了进来,将他的宝贝细心地呵护了起来。
却没对她做什么。
有时候她总在想,她的母亲真的给她铸造了一层坚硬的铠甲,让她如此作死,都能在一个帝王的后宫里上蹿下跳。
但她不喜欢这份荫蔽,因为它无数次地提醒她,那个懦弱又胆怯的女人,死了。
皇后娘娘自行剃度出宫的那日,皇帝不顾情面、发疯地将所有嫔妃赶出后宫,她莫名其妙地感觉有些累了,一身缟素,跪在了他的面前。
顺便问了他几个问题。
「她临死的时候跟朕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她说,那年就不应该信你的话,孩子的话,又怎么能当真呢。」
她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她死死憋着一口气,不敢将所有的情绪显露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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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观也很累了,挥手让她回去收拾细软,直到最后,为了那段主仆情义,他还是对她很好。
她什么都没带,只带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坛子,那是赵观送给她的最后一份赏赐,那里面,是她的血脉至亲。
「你走吧,你不走迟早会被他打死的。」
「我是他的血脉,你走了,他不会把我怎么样,我们一家,只有你一个外人,你懂吗?」
「走吧,活下去,活得好好的,再来接我。」
那年的月色一点也不美,朦朦胧胧,让哪里都是黑漆漆的,让她都没机会,再看她最后一眼……
赵骋前世番外
赵骋的一生
有三个最讨厌的女人。
第一个,是破坏了他美好幸福家庭的叶清清。
第二个,是从小给他讲鬼故事,并且乐衷扮鬼吓他的陈灵淑。
第三个,是在小时候离他而去的母亲,秦凉玉。
秦凉玉离开的时候,他还很小,只有八岁,年少不知愁的年纪,他小小的世界却轰然倒塌。
他一生最讨厌的三个女人都先后离开了皇宫,他一生最敬重的父亲像一只被抛弃的流浪狗在宫殿里发疯。
他再也看不到那个趾高气昂的叶清清。
再也看不到那个一脸坏笑,总喜欢逗他的陈灵淑。
也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一脸孩子气、还没学会当母亲的母亲。
她们走的匆匆忙忙,甚至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这偌大的皇宫,只剩下了他和父皇。
后来滴酒不沾的父亲染上了喝酒的恶习,隔三差五就跑到凤鸾宫醉一整夜。
父亲小时候会被苛待过,所以身子骨差的很,这么多年也不长什么肉,清清瘦瘦的。
再加上年前遇袭,身体更是差的很。
每次的酒醉,无异于一次与生命的博弈,贵为九五之尊,却疯的让人难受。
宫里人都说是母亲引来了刺客,所以才会引咎离宫,剃发出家。
可向来仁慈的父亲每每听到这句话,都会发很大的脾气,甚至违背他一向和善待人的原则将那些嚼舌头的宫女太监拖出去打几十个板子。
然后再次酒醉,再次抱着他呜呜咽咽地跟他说:你娘不要我了。
他也很难过,很想娘,背地里哭过很多次,但是他还是得抱紧酒醉的父亲,给他哼唱母亲平时哼唱的小调。
他不会唱,唱的调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但每次他的颈部,都有阿爹滚烫的泪水。
两年内,他时疯时清醒,当然,面对朝政时清醒,下朝后疯。
直到两年后,那名名叫郁凉的女将横空出世,那一晚,他的父亲在凤鸾宫呆坐了一整夜,摸遍了里面所有的物品。
天亮后,凤鸾宫就被父亲下旨封存,而他的父亲也再次变成了那个无所不能的帝王。
父亲临终前,紧紧拉着他的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在后悔,他明白。
「阿骋此生唯萧儿一人,必不辜负。」
他拉着自己的妻子跪倒在他的床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我也会将阿娘的衣冠冢与您合
葬,盼您与阿娘再结良缘。」
这是他给父亲的承诺,是他给妻子的承诺,也是他给自己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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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数十年,即使他的膝下没有一儿半女,他也坚定地牵着萧儿的手,沿着漫漫人生相互扶持前行。
萧儿死的时候,哭的鼻涕都快出来了,她抖着身子,眼睛望向他,满满都是眷恋。
「阿骋,我这一生真的很幸福,可等我死后,希望有个女子能为陛下开枝散叶。」
一为夫,二为君。
赵骋没说什么,只是拉着她的手,感受她的体温渐渐在他的指间消散。
这是他这一生,送走的第三个重要的人了。
父亲没有兄长,自己没有子息,整个赵家五服之内也找不到一个亲属。
但赵骋也不在乎,他没有什么出色的政治才能,整个国家也是在他数十年如一日的勤恳下才不至于分崩离析。
父皇的摊子确实是太大了。
他做不到。
而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他守好最后一班岗,为父亲、母亲、萧儿守好这壮丽山河。
直到死去。
直到终结。
阿娘,我真的好想你啊。
秦成昔前世番外
秦成昔自有记忆起,就是侯府三房的独女,嫡女。
从小学习的,都是京中闺秀的礼仪。
从小接受的,都是世家的利益关系。
所以,她的堂姐秦凉玉总说,这一家里,只有她才是真正的凤凰。
但是她不是,她的骨子里流的还是秦家的血,并没有多聪慧,多么遥不可及。
是十年如一日的挑灯,是无数血汗的堆积,才让她有了京城才女的名头。
她的父亲是个普通人。
一年甚至得有大半年都躺在床上。
母亲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总会叹气,言语间都是对奶奶的埋怨。
如果不是奶奶偏疼大伯,让小小年纪的父亲在码头扛包,他也不会受伤,导致伤了根基,不仅子嗣艰难,身体也多病成灾。
她的母亲是小县城酒楼账房的女儿,不是多金尊玉贵的身份,但是于父亲而言,也是下嫁。
后来父亲因病去世,临死前要求母亲改嫁,那时候母亲坚定地摇头。
「大嫂对我好,现在她去了,如果我也要再嫁,让玉娘一个小可怜如何自处?」
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婶婶,
但是从自己的姐姐看,她本身一定是极为好的女子。
她也听自己阿娘说过,虽然她是下嫁,但后来外祖父家业败落,她在那个家里,备受欺凌,只有婶婶向她伸出了友谊之手,对她多番袒护。
就这样,一群被抛弃的人重新组成了一个家。
酷热的夏天,她们没有冰块可用,阿娘就日日为她们扇凉,寒冷的冬天,她们没有炭火的月俸,就一起去捡一些柴火,三个人缩在一起感受彼此的体温。
阿娘和阿姐会努力刺绣,多攒银子,为她寻找良师。
她的成长由她们参与,她的每一次进步都是由她们共同见证。
她们在平平安安地长大,而她们的奶奶,现在家族的掌控者也在逐渐衰老。
其实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乡村妇人,唯有心黑手毒这点实属罕见,所能依靠的也不过就是孝顺的二儿子,憨厚的小儿子。
她把她们踩进泥里,她们却在泥里坚强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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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的姐姐被封为皇后,惊惧之下,老太太很快就一命呜呼,而他的阿娘也凭借着皇后娘娘的荫蔽在侯府真正掌握了权柄。
原本并不算多优秀的她,也逐渐被京城的世家公子称作色艺双绝,成了京城广为人知的才女。
那时候的日子,有多好啊。
她无比相信,当初的母亲心怀赤诚,热烈温柔,是真的为了报答当年大嫂的恩德。
可阿娘的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从舅舅和姑姑轮番上门打秋风开始?
从大伯、伯母的阴阳怪气开始?
从京中贵妇的各种揶揄和挤兑开始?
从就算自己人人赞颂,却被人避之蛇蝎开始?
等到她彻底发现时,阿娘已经迈出了那一步,她来不及阻止,因而最后能做的,只有为母赎罪。
她没有申诉,没有祈求, 一切的罪过,她都应该承担,一切的责任, 她都得一力扛起。
因此,她随着母亲,在佛门为阿姐祷告了十五年,直到她战死沙场。
消息传来那日, 京城下了好大的一场雨,雷声响烈,电光刺目。
母亲在床头搂着一个小枕头,神情呆滞地拍着一个小枕头。
她已经疯了很多年。
但每日总会有清醒的一两个时辰,这仅有的清醒,她也只会为堂姐抄一两个时辰的经文。
电光落到她眼前的那一刻, 床上的
母亲倏尔跳了起来, 赤着脚朝门外走去。
嘴里喃喃自语:「玉娘, 回来了, 玉娘。」
她朝着门外看去, 只见大雨滂沱,并无外人, 也不会有那个远在边疆的堂姐。
不到半刻钟,宫里来人了。
也不知道怎么了, 疯了许久的母亲地眼睛逐渐清明, 她转头望向她。
这是十几年来,母亲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嘴里说的也不再是什么疯话:「成昔, 阿娘错了。」
秦成昔将头靠在她的腿上,眼泪打湿了她的裤子。
第二日, 她的娘亲在佛堂中安然离世。
半年后,皇帝驾崩, 新皇即位。
她搂着一个骨灰坛,平静地走向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