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死了后,我急得变成了哑巴。
我爹在绣行的好兄弟说养我,却把我手指夹烂了,断了我做绣娘的路。
义兄让我跟狗抢吃的,以此为乐。
后来,义父行刑前,我轻轻在他耳边说:「义父放心,义兄已经被恶狗吃了,黄泉路上不寂寞呀。」
1
我家绣行最鼎盛的时候,我娘死了,我爹也突然遇难,整个苏家只剩我一个八岁的女娃。
我娘死的时候,爹正在海上运送一批皇家绣品,没想到遇到海寇,我爹也没了。
那批珍贵的绣品,就成了我娘的绝迹。
杜成坤跟我爹,是拜把子兄弟。
他痛哭流涕,当着绣行众兄弟的面,认我为义女。
从此他顶替了我爹的位置,当上了坊主,还住进了我家。
皇家绣品的丢失,导致只有我娘会的独家针法失传,使整个绣行丢了皇家的贡单。
一夕之间,我爹从万人敬重的苏老爷成了绣行不能提及的隐疾。
爹娘死后,我高烧了一场。
义母梁素素巴不得我烧死,把我丢在偏屋,自生自灭。
杜成坤刚坐上我爹的位置,不能落人话柄,才给我请了大夫。
只是,从这以后,我成了哑巴。
梁素素见状,暗地里更是对我非打即骂。
一开始我还比划着去找杜成坤告状,他象征性地训斥梁素素几句,也便没了下文。
只是每次告完状后,会遭受梁素素更加残酷的毒打。
还记得有次,只比我大一岁的义兄杜景涛,拿着一整只烧鸡,在院子里逗狗。
而我已经饿了三天,我实在是饿得厉害。
便比划着让他给我一些。
杜景涛看了看我,将鸡丢在我和狗中间,我眼疾手快去抢,却被狗叼住了棉袄。
杜景涛看曲儿一样地看我和狗抢食儿。
见我赢了,便拍拍手绝尘而去。
狗子被我制得服服帖帖,趴在地上直哼哼。
梁素素就是在这个时候,见我手里捧着一只烧鸡。
她气狠了,说我偷了给贵客准备的名贵食材。
事情闹得很大,梁素素当着杜成坤的面请出了家法。
偷东西的贼要受夹手指的酷刑。
我吓得跪在地上拼命摇杜成坤的裤腿。
他却板着脸,一脚将我踢开,「晚棠啊,大哥
要知道你是个小偷,定会好好管教你!我们这也是为了你好!」
我拼命磕头,只要不夹我手指,如何惩罚我都成。
我长大可是要当绣娘的啊!
手废了,我整个人生也就废了!
几个家仆将我按在地上,绞手指的夹板扔在了我面前。
「不给她长点记性,将来丢的可是咱们杜家的脸面。」
梁素素生怕杜成坤心软,立刻补了一句。
「绣行的兄弟们就算知道了此事,咱们也是为了让她走正道,不会说什么。」
杜成坤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对梁素素说:「后宅的事你安排,难道还都让我操心不成!」
说完他拂袖而去。
2
我十根手指被夹烂了皮肉,骨头也断了好几根。
我不知道酷刑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只是再次醒来,我已经被扔在了柴房。
门锁着,空气里安静得害怕,我看着被夹烂的手指,没流一滴眼泪,就在这时候起,我明白这世上谁都靠不住。
我的存在,只是杜成坤稳住副坊主位置的一粒棋子,收买绣行兄弟的烟雾弹。
我暗暗起誓,一定要活下去。
在柴房我能接触到的人,就是每日来取柴火的刘嬷嬷。
她曾经受过我娘的恩惠,见我被锁在这里,经常偷偷给我拿些吃食。
一年后,我的手指才完全养好。
之后,我便以为死去的爹娘抄写经书为由,央求刘嬷嬷帮我偷偷拿些纸墨来,我要练字。
因为在柴房这些年,我除了刘嬷嬷,还接触到了一个人,便是杜景涛。
他经常去厨房偷东西,偷了就来柴房吃。
他已经胖得不成样子,梁素素控制他的食量,只能是变本加厉地促使他愈演愈烈地偷吃。
我本以为我熬到及笄,杜成坤会迫于绣行的规矩,将我放到绣行去当绣娘。
可没想到的是,我及笄这天,却等来了杜景涛对我的觊觎。
这天我正在地上练字,杜景涛一脚踹门进来。
拉起我就走。
我被他的举动吓得惊慌失措,拼命挣扎,可瘦弱的我,怎么抵得过他肥硕的蛮力。
我用手捶打他,他却回头猥琐地冲我笑笑。
「别怕,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丫鬟了。」
他口中的丫鬟,我从下人口中听过几次,根本不是普通的丫鬟。
我心里怕得厉害,整个人都颤抖着,被他拽进了屋里。
我没想到他的宅院,竟是我小时候的院子。
我朝他比划得太快,他根本没有耐心看我的哑语。
我见桌上有笔墨,忙跑过去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义母会打死我的!」
杜景涛却笑着说:「娘和爹这些日子正在招待上京来的皇商,没空搭理你我。」
我又写,「谢谢你救我出来,可是我这么多年,什么都不会做。」
杜景涛看完后,拉住我的手腕,一把将我按在镜子面前。
「苏晚棠,你是不是没照过镜子?」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人影,愣了半晌,才明白,里面的人,竟是我。
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苏家小姐,苏晚棠。
可现在的我,衣衫内外全是针线补丁,脸上灰尘扑扑,长发及地,凌乱地披散着。
杜景涛拿起镜子面前的手帕,在我脸上一下一下地擦拭。
随即镜子里出现了一张陌生而又苍白的脸。
清冷的杏眸里,隐藏着不安和胆怯。
杜景涛将手帕一丢,手指轻轻捏住了我的下巴,目光里尽是道不明的欲念。
看得我胃里忍不住地翻腾起来。
「你不需要会什么,有你这张脸就够了。」
3
杜景涛还是忌惮梁素素的,不然他不会趁着梁素素不在,才将我弄出来。
他将我丢在了浴池里,我被水呛得睁不开眼。
我绝望地在水里扑腾,心里盘算要怎样才能躲过这一劫的时候。
院子里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少,少爷!夫人回来了。」
杜景涛肥硕的肚皮颤了颤,脱亵裤的手,停了下来。
不耐烦地对外面的人喊道:「不是要陪着皇商在绣行嘛!」
「听说来人未携带女眷,老爷就让夫人回来了。这会儿夫人传唤你过去,要查看您的功课呢。」
杜景涛愤恨地将衣服又套在身上,看着浴池中的我。
「你乖乖洗干净,等我回来!」
「你敢跑,我打断你的腿。」
我佯装被他吓得不轻,满眼恐惧地红了眼眶。
内心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皇商?这么多年来,终于又有皇商来绣行了。
我从怀里掏出母亲留给我的手帕。
看来,我的机会来了。
杜景涛踹门回来的时候,我正在他的案桌上写他的功课。
他暴躁地怒视着我。
我吓得将写的字藏在身后。
拼命表达,我只是太想做功课了,看到他的课业,才忍不住写了几页。
杜景涛看到我写的字后,便开心地笑了。
「府里下人没一个会写字的,没想到你会!」
我惊慌起身,忙写了一行字给他。
「小时候学过。」
杜景涛无所谓地摆摆手,「诺,你照着我的笔迹写写看。」
杜景涛的字歪歪扭扭,没有正道。
为了等时机,我日日深夜从柴房出去,捡下人丢出来的废纸。
每天都在练习他的笔体,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拿着我写的笔迹和他的仔细对比,随即满意地点了点头。
「娘又罚我抄写十遍功课!这下你可救了我!」
我连连摆手,惊慌地将笔丢在了案桌上。
他见我不肯帮他,脸上的肥肉都抖了一抖。
「你不写?!」
他气得一手拍着桌子,怒吼起来。
我慌得跪下去,拿起笔写道:「让义母知道了,我会死的。」
杜景涛蹲下身子看我,「她不会知道的,你写得这样像!」
我还是咬着嘴摇头。
我能感受得到,他在极力隐忍着怒火,吃力地一手支撑着椅子。
「你说吧,要怎么样你才写!」
蹲着这个姿势对一个胖子来说,无疑是高难度挑战,我见他双腿已经微微打颤,忙拉住了他的手臂。
比划着,「让我写可以,但是你要保证不欺负我,不再让我回柴房。」
他烦躁地点了点,「你每天帮我写,那肯定不用回柴房了。」
「至于欺负……」
他犹豫了一瞬,眼神在我身前盯住。
「你现在还小,养养再说。」
他那猥琐露骨的眼神,仿佛盯穿了我的衣衫。
我蓦地感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
见他松口,我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心里却咬着牙,忍着恶寒,为自己能干净地活着,争取了一丝希望。
4
此后,我每天奋笔疾书帮杜景涛抄写功课,接连几日,梁素素没有找他麻烦,还夸奖他认真进步。
这日,我抄写得手酸,眼看着要到给梁素素拿过去的时间。
手腕实在是抬不起来。
杜景涛在一旁急得来回踱步,却丝毫不敢吼我分毫。
「哎呦,你个臭丫头,今日这是怎么了?」
我红着眼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冲他比划着,「手腕太疼了。」
随后我的眼睛便死死盯着一张落在角落的黄油纸。
那是杜景涛有次去外面买回来的糕点,他没吃完,便赏给了我。
我咬着嘴唇,忍不住地吧唧小嘴。
他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被我气得哭笑不得,「你这是馋了吧?」
我猛然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他见我这样,一下了然,「得了,你快写完,我今天带你出去吃新鲜的,行了吧?」
我连连摆手,示意不行,会被认出来的。
他却恐吓我,「给你找件男装!」
我迟疑着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急眼了,「别得寸进尺,不去拉倒!赶紧给我写!」
我垂下头,嘴角微微弯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筹谋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5
从我爹娘去世后,这还是我第一次出门。
坐在马车上,我好奇地东张西望。
外面许多景象已经完全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杜景涛嫌弃地看了我一眼。
「有什么想吃的?」
我受宠若惊地看着面前的胖子,他竟然会问我想吃什么。
我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了两个字「桃酥」。
杜景涛诧异地看着我的手,耳朵根迅速蹿红。
我见状又在他手心写下,「王记」。
王记家的桃酥,我从小就爱吃,最重要的是,那家饼店就在绣行旁边。
杜景涛见我这样,猴急一样地抓住了我的手。
把我往他怀里带。
我手支撑在他胸前,眉眼羞涩。
他欢喜地撩开车窗对外面的车夫喊着,「去王记。」
我轻轻将他推开,整理了一下衣衫,示意他我现在是男装,别人看到不好。
他连连点头,舔着嘴唇,双手在膝盖上搓了搓,道:「你可终于知道我对你的好了。」
我垂着头故作娇羞地背过身去,收起脸上的表情,双手交缠,紧紧卡着虎口,稳定心神。
去绣行,是
我唯一能翻身的机会。
杜景涛差人买了一包桃酥,递过来的时候,我急忙打开,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他还在一旁笑话我,「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没吃过东西的疯狗一样。」
我胡乱地擦了几下嘴角,放慢了咀嚼的速度。
他拿疯狗形容我,我立刻露出委屈的模样。
眼圈微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杜景涛却柔声哄我,「吃吧,多吃些,这样身上肉才多些。」
听懂他话中的深意,我口中的桃酥,就跟刀子一样地拉嗓子。
突然腹部一阵绞痛,我手中的桃酥散落了一地。
杜景涛刚要斥责我糟蹋东西,见我面色不对,忙扶住我的肩膀,「怎么了?」
我额头冒着冷汗,双手紧紧捂着肚子。
满眼凄楚地望着他。
杜景涛一下慌了,掀开门帘将我扛在肩上就往绣行走去。
6
杜景涛没敢惊动杜成坤,毕竟绣行里还有皇商。
他悄悄找了间屋子,将我安顿下来。
路过前厅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绣房里的情况。
杜景涛也不敢找大夫。
我本来就病态的脸,现在更是白得可怜。
「你这是怎么了?带你出来吃东西,还吃出来好歹,你可真是晦气!!」
杜海涛害怕杜成坤发现他将我偷偷带出来,一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比划着叫他安心,我只是肚子疼,歇一会儿就好了。
杜景涛刚松一口气,我又开始肚子疼起来。
他脾气上来,将一旁的凳子踹翻在地。
我示意想要去茅厕。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赶紧去!别拉的裤子里!」
我弯着腰,嘴角微微勾起。
朝着茅厕的方向跑去。
我自然不是真的要去茅厕。
皇商住的地方,我知道,小时候我常去。
我沿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路小跑。
刚走到连廊拐角处,就撞在一堵肉墙上。
只听到对面的人倒吸一口冷气,手捂着鼻子,一脸痛苦。
我慌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别看你瘦瘦小小的,力气可真大。」
一道低沉又带着点愠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诧异抬头,这口音,一听便是上京来的皇商。
面前的人金光闪闪,像一束光仿佛能照亮这世上所有的黑暗与肮脏。
我眯了眯眼,一张隽秀俊朗的脸倒映在了我的眼底。
他似是吃惊,迟疑地出声。
「姑娘你……」
我赶忙起身,掏出怀里的手帕,堵在了他的鼻子上。
他眼眸突然冒了杀气,牵制住了我的手腕,才发现他手上有血染在了我的手腕上。
「你不会说话?」
我微微点头,看着他鼻头的血止住,我才从他手中抽出了我的手。
他自己拿着手帕又擦了擦,面露歉意。
「刚刚我还以为你是……」
我垂着头后退了几步,示意他不必解释。
上京来的人,非富即贵,我女扮男装,又主动出击,被人误成刺客一招致命也说不定。
但我赌赢了。
他见我没有恶意,便歉意地看了看已经染血的帕子,「在下沈慕言,在这绣行还要待上时日,这手帕,我差人清理干净了再还你。」
我朝他笑了笑,微微行礼,点了点头,转身欲走。
岂料肩头一沉,整个人都被压制得跪在了地上。
「哪里来的小厮!」声音尖细带着狠意。
我只觉得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紧接着被一只大手拉了起来。
「李……海!!」
沈慕言将我拉起,不满的看着站在我身侧的人。
「你没事吧?」
李海在一旁忙卑微地垂下头,「三爷,是我鲁莽了。」
我强忍着疼痛,示意我没事。
便匆匆走了。
那人喊他三爷,难道是宫里的三皇子吗?
想到此处,我后背都渗出了死里逃生的冷汗。
7
耽搁了不少时间,回去杜景涛已经等得不耐烦。
我怯怯地走到他面前,他不满地瞪了我一眼。
「要不是你还有些用处,我真该丢下你!」
我垂着头不敢说话,默默跟在他身后。
刚要出绣行的大门。
突然一群人堵住了门口。
紧接着后面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
我远远望去,杜成坤赔着笑脸,点头哈腰正在对着一个人说着什么。
「关上大门,将院里的人全都请出来。」
我藏在杜景涛的身后,生怕杜成坤看见我。
杜景涛眼看着大门被关,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怎么这么晦气!」
他怒视了我一眼,还未发作,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话语。
「景涛,你怎么在这里?」
杜景涛见躲不过,扭头对我说,「给我老实待着。」
他说完朝着杜成坤走去。
「爹,我见你好几日未回府上,说来看看你。」
杜成坤一听,脸上顿时欣慰了几分。
「来,快给三皇……三爷请安。」
杜成坤示意杜景涛问安。
我偷偷看着这一幕,原来他真是三皇子。
那个被我撞得流鼻血的人。
「杜家少爷不必拘礼,叫我沈公子就好。」
杜景涛颔首,站在杜成坤一旁,小声问,「爹,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杜成坤刚要说话,就被沈慕言打断,「找一个人。」
杜景涛虽是满眼狐疑,但是看着面前自带威压的贵客,还是乖乖退到了一旁。
没多一会儿,满院子都站满了人。
沈慕言落了座。
一个一个地让人上前。
结果他频频摇头,满眼失望。
「真的全在这里了?你确定从刚刚到现在大门没有人出去过?」
沈慕言一旁的随从,一挥手,门口黑压压地跪了一地人。
「爷,属下一直守着,确实没有人出去。」
为首的一人大声禀报。
沈慕言扫视院子一圈。
视线落在我位置时,我忍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垂着头不敢出气。
「你,过来!」
8
我不敢上前,杜景涛见状,立刻开口,「三爷,那是跟我一起来的家仆,不是绣坊的人。」
杜成坤也忙说道:「贱奴都没规矩,恐污了三爷的眼。」
沈慕言听到贱奴二字,眉头微微皱起,一抬手,他身旁的李海一瞬间就闪到了我面前。
我吓得浑身一抖,却见李海对我做出的请的手势。
我脚下发软,内心却隐隐颤动。
这一天,我终于等来了,肉墙没白撞。
杜景涛在一旁紧攥双拳,牙梆子都鼓了起来。
杜成坤更是在看清了我的脸以后,惊得后退了一步。
一只手隐隐颤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脊背挺直
,微微行礼。
沈慕言起身,激动地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扶起。
「原来你躲在那里!」
我朝着他比划,「公子找我何事?」
沈慕言看不懂我的哑语,转头问杜景涛。
「她是哑巴?你们如何交流?」
杜成坤狠狠地瞪着杜景涛,眼神里冒着一股狠戾。
杜景涛吓得嘴角颤抖,话都说不利索。
「就,就,拿笔……笔……」
沈慕言又对杜成坤说:「借杜坊主书房一用。」
杜成坤被我的出现惊得失了礼。
忙用手背裹着衣襟,擦拭了一下额头的细汗。
「三,三爷,这贱奴只不过是我们家柴房里做粗活的,根本不会写字。」
杜成坤瞪了杜景涛一眼。
沈慕言脸色阴沉起来,他发现杜家父子的异样,转头问我,「你可会写?」
我眼神躲闪,咬着嘴唇,默默垂头。
沈慕言是何等聪明的人。
见我这样,便知道,我是不敢忤逆杜家父子。
沈慕言拿出我刚刚为他擦拭的手帕。
「那这手帕可是你自己绣的?」
我点头,沈慕言立刻将手帕递给杜成坤,「你可认识这针法?」
杜成坤接过手帕,手忍不住地开始颤抖。
「这,这……这不是最平常的平角针吗?」
沈慕言的脸一下垮了下去。
「看来杜坊主对刺绣并不精通。」
此话一出,杜成坤身形一颤,差点跌倒。
沈慕言冷冷出声,「劳烦杜老板准备针线。」
他拉起我的手,又道,「能否劳驾你亲自绣一朵牡丹?」
我手指被梁素素夹坏了。
精密的针线活,根本操作不了。
见沈慕言如此说,我连忙跪了下去。
他看不懂我的意图。
以为我是拒绝他。
杜成坤见状连忙上前进言,「三爷,她不会绣,那帕子估计也是自己胡乱弄着玩呢,如此粗糙。」
沈慕言拿着我的帕子看了又看,那是我随意找的一块布料,用普通的线,勉强绣的一个花苞。
针脚歪歪扭扭,但却用了我娘教我的独家针法。
沈慕言难以言喻地看了我一眼,将帕子攥在手心里。
「看来是我小题大做了,还以为真的找
到了失传已久的绝技。」
杜成坤暗暗松了一口气,「三爷也累了,不如去歇息吧。」
杜景涛也说该回府了,拉起我便走。
我回头看了沈慕言一眼,满眼悲切。
希望他是个聪明人。
9
夜里,许久未回来的杜成坤来了。
他没有惊动梁素素,看来他今日也明白,这几年他未见过我,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这张神似我娘的脸,梁素素最恨他撞见。
杜景涛这个满脑子只有吃的蠢货,自然不知道,我今天闹这一出的目的。
但是杜成坤,可不是善类。
他进门后,就给了杜景涛一耳光。
杜景涛被他一打,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
「爹,你怎么打我!」
杜成坤颤着手臂,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今日差点闯了大祸!谁让你带她出去的!」
杜景涛满脸委屈,大声反驳,「别人又不认识她!出去一下怎么了!」
杜成坤被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缓了半晌才对身后的人说,「将少爷带去祠堂,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哪里错了为止!」
杜景涛没想到会被罚跪祠堂,哭喊着被几个家仆费力地架了出去。
杜成坤看着我,一言不发。
似是在平息刚刚的怒火,也似是不知道要如何与我交流。
他缓缓坐在了凳子上,「几年未见,没想到你这么大了。」
我心中的苦笑,小时候我最敬重的叔伯,竟成了毁我全家的刽子手。
我现在隐忍心中的一切,都是在等一个时机。
「你长得可真像你娘。」
他说着一只手朝我的脸颊伸过来。
我惊得跪在地上。
他被我的反应惊醒,举着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我被他的话恶心得胃里翻滚。
要不是我小时候躲在主屋的密室里,听到了事情真相,我也不会认清现实。
那个时候,我爹刚死,没人管我。
我整日钻在我爹为我修建的密室里,偷偷抹眼泪。
可有一日,杜成坤和梁素素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将哭睡在密室里的我吵醒。
我才知道了惊天秘密。
原来,我爹的死是他们一起密谋的意外。
小小的我怎么会想到对我爹称兄道弟的叔伯,竟是杀害我爹的凶手呢。
当时太平盛世,哪里有什么海寇。
而他们争吵的起因,竟是杜成坤一直觊觎我娘的美貌,这也是梁素素的心疾。
杜成坤本来计划我爹死后,他好霸占了我娘。
可梁素素知道他的意图后,仗着她是我娘最信任的好姐妹,却在我娘常用的汤水里投毒。
我娘为了赶制皇后生辰的凤袍,日夜操劳,毒发攻心,一病不起。
知道真相后,我便病了,也不再说话。
杜成坤略微尴尬地干咳了一下,「晚棠啊,这些年我为了绣行操劳,对你照顾不周。」
「我也是为了守护大哥辛苦打拼的基业,你不会怪我吧?」
我垂着头,想到我爹眼眶发酸,泪水无声滑落。
我摇摇头,将脸埋在他的膝盖上,一颤一颤地痛哭起来。
杜成坤没想到我情绪如此激动。
一双大手慢慢放在了我的头上。
我吸着鼻子仰望着他。
我知道,我这样梨花带雨地凝视他。
最能激起他的保护欲。
更何况,他在绣行见到我的反应和刚刚失神要触摸我的神情。
使我明白,我娘,也是他的心疾。
他眼中藏着微微暗涌的情愫,落在我湿漉漉的眼眸里。
他又缓缓开口,「晚棠啊,那帕子,可真是你绣的?」
我微微点头。
他眉梢一挑,眼尾流露出惊喜。
「那你可记得所有的针法?」
我摇摇头。
随即用手比划,「我知道我娘有一本书。」
杜成坤眼眸立刻亮了!激动地将我搀扶起来。
「书?什么书?!」
10
我拿了笔和纸来,在上面写下,「我小时候见过娘亲看那本书,只是在哪里,我现在记不清了。」
「里面记录着很复杂的针法,我手帕上绣的那个,只是我小时候,无意看过的一种。」
我坐在案桌前洋洋洒洒,杜成坤站在我身侧,激动的手掌紧紧握着桌沿。
正在这时,梁素素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她看到的画面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刺激。
因为我这张神似我娘的脸,深深刺痛了她。
「老爷!」她惊呼出声。
我被吓了一颤,慌得丢下手里的笔,躲到了杜成坤的身后。
我紧紧拽着杜成坤的手臂。
梁素素见状气愤到了极致。
她冲过来,就要打我,扬起的手却被杜成坤握在了手里。
「夫人!休要胡闹!」
杜成坤正在引诱我想出那本针法秘籍的存在。
他岂能让梁素素寒了我的心。
梁素素更是急了,「老爷!你又要被这狐狸精勾了魂吗!」
「啪!」
杜成坤甩了梁素素一耳光。
梁素素被他扇倒在地,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杜成坤!你敢打我!你为了这个狐狸精你打我!」
杜成坤厉声看着她,「滚出去!」
梁素素被他吓坏了。
连哭都忘了。
「来人,夫人病了,送去主屋休息。」
11
杜成坤看着小脸煞白的我。
脸色立刻温和了下来。
「别怕,以后没人再欺负你。」
我眼眶微红,对他欠身行了一礼。
他双手将我扶起,「你先休息,休息好我明日带你转转,或许你就能想起你娘亲将那书放在哪里了。」
杜成坤命人给我收拾出来一处院子。
还差下人带我去买了几身成衣。
梁素素在主院里撒泼哀嚎,叫得整个府里都鸡飞狗跳。
而我摇身一变成了杜成坤宠爱的义女。
我提出条件,要去绣坊学工。
杜成坤为了稳住我,欣然答应。
杜景涛知道后,也不在祠堂罚跪了。
跑到杜成坤面前一顿尥蹶子。
「爹!是我先找她当丫鬟的!你怎么能让她去绣坊!」
杜景涛对我的心思,在他爹面前一览无遗。
「她是你妹妹,当什么丫鬟?绣坊多少眼睛看着呢!」
「那让她跟了我不正好嘛!!整个苏家就都是咱家的了!」
杜景涛口无遮拦地说着。
杜成坤气急,揪住他的衣衫,凑到他耳边咬着牙恶狠狠地说:「你脑子里竟想些没用的,她知道苏家独家针法,你最好少打她的主意。」
「就算你要她,也等她把东西找出来再说!」
杜景涛木讷地消化着杜成坤的话。
我佯装没有听到任何,垂着头拿着针线绣花。
杜成坤松开杜景涛的衣襟,走了出去。
杜景涛看着我,笨拙地走到我面前。
「你家真有秘籍?还是你在搞什么鬼?」
我点点头又摆摆手,杜景涛烦躁地皱眉。
「我告诉你,你是我的!你敢耍花招,我让你死得好看!」
12
翌日,杜成坤正带我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熟悉「环境」。
外面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老,老爷……」
杜成坤拧眉,怒视他,「慌张什么!」
「老爷,三爷来了。」
杜成坤看了我一眼,紧张地向外面走去,「他怎么来府上了?」
「小人不知,已经差人领去前厅了。」
我一路跟在杜成坤身后。
突然他停下脚步,「你自己去转转吧。」
我轻轻颔首,目送他离开。
我轻车熟路地走到密室,密室另一边通向主屋。
我将要找的东西安顿好。
原路返回。
刚走出偏院,便撞见一路小跑寻来的家仆。
「小姐,老爷请你去前厅。」
……
前厅内气氛不太对,案桌上放着一封信。
杜景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杜成坤面色铁青。
而沈慕言一脸漫不经心。
我轻轻地走进去,站在杜景涛身侧,对着沈慕言行礼。
他看到我的一瞬间,眼眸里闪过一丝异彩。
身着华丽女装的我,俨然和那日贱奴身份不匹配。
我垂着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岂料一旁的杜景涛疯了一样地扑过来,将我压在身下,遏制住了我的喉咙。
「是你对不对!是你写的!」
我惊恐挣扎,只觉得天旋地转,不能呼吸。
下一瞬身前一轻,杜景涛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咚」地闷声落地。
杜成坤起身心疼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恼恨却无力。
只是紧紧攥着拳头,指骨泛白。
沈慕言将我拉起来,嘴角泛着一抹弯弯的弧度。
我止不住地咳出了眼泪,用力眨眼,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待看清后,我蓦地明白,三皇子,果然是个人精。
「爹!你信我,她会我的笔迹
,那封信肯定是她写的,这种事情我怎么会写下来给外人看……」杜景涛躺在地上奋力哀嚎。
沈慕言一个冷得淬了毒的寒光看过去,迫使他一下噤了声。
「她不会说话,你就这么冤枉她?」
沈慕言将一封信递给我,「这可是你写的?」
信里大概内容就是,杜家私藏了苏家的秘籍,密谋杀害了苏坊主,还毒害了他的夫人,最重要的是那件进贡绝迹绣品,并不是被海寇所抢下落不明,而就藏在杜府。
我看完颤抖着将信丢在了地上。
痛心疾首地看着杜成坤。
我泪眼婆娑,爬到杜成坤脚下,尽力比划着,信中是不是真相?!
杜成坤见我这样,眼中闪过一抹凶狠,但却耐着性子说,「不是的,这肯定是有人蓄意为之。」
「有人嫁祸我们。」
我擦干眼泪,哽咽比划。
说我刚刚记起小时候在主屋见过我娘将书藏在暗格里。
杜成坤有八成的不信我。
因为他和梁素素在主屋住了这么久,从未发现里面有暗格。
但又存着一丝侥幸,万一我说的是真的呢。
毕竟沈慕言此次前来就是在寻找失传的针法。
找到秘籍,绣行能再接皇家贡单,无疑板上钉钉。
这不光是银钱进账多少的事,是唯一能让他超越我爹的契机。
杜成坤将我拉起来,温声安慰,「信的事情,再查,我见过你写的字,定是有人要挑拨离间我们之间的关系,这事我也定会给三爷一个交代。」
杜景涛见状可不干了,「爹,你不信我?那信真不是我写的,信上那些事……」
杜成坤不耐烦地打断他,提及他曾做过的腌臜事,他正心虚得后背冒汗。
「这些都是杜撰,定是怕咱们与三爷合作,故意使绊子。」
随即转身对沈慕言说:「三爷,晚棠说她见过她娘看过一本针法秘籍,上面记录了很多失传的针法,眼下是先找到秘籍再说。」
沈慕言一直冷眼旁观杜家父子的演技。
那日还说我是他们的家仆,今日见我知道秘籍,便成了沈家小姐。
沈慕言冷哼一声,
「你们的家事,与我无关,但信中涉及当时进贡的绣品,并不是被海寇所掳,这我可要好好查一查。」
杜成坤脸上的表情僵住,正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来狡辩。
沈
慕言又道:「先找秘籍吧,海寇的事,我手下去查。」
13
杜成坤自以这么多年,我从未去过主屋。
他领着我到主屋的时候,梁素素见他和我走在一起,瞪着双眼怒视我们。
在看见身旁还跟着沈慕言的时候,才收敛了一下表情。
「老爷这是……怎么外人来内宅了?」
杜成坤没有理会梁素素的质问,而是转身对我柔声问道:「晚棠啊,你仔细想想,哪里有暗格啊?」
我在屋里站定,扫视了一圈。
然后将信将疑地走到一幅画的面前指了指。
杜景涛顿时喜上眉梢,示意下人将画取下来。
果然,画的后面有个与墙体颜色吻合的小门,上面还挂了锁。
在场的人皆是一喜。
家仆拿了工具,三两下就将锁砸开了。
我志在必得地看着杜成坤。
不料却感受到了沈慕言审视的目光。
我惊慌颔首,怯懦地低下了头。
我想他应该会感激我的。
门锁打开。
里面藏着一个精致的木盒。
杜成坤将家仆推开。
激动地将盒子拿出来。
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后,瞬间变了脸色。
「这,这……」
盒子里面哪里是什么针法秘籍,而是相传被海寇掳走的绝迹贡品。
沈慕言也没想到,他寻找了多年的凤袍,会在这里被找到。
他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随即冷冷望着杜成坤,「杜坊主,可有什么好解释的?」
杜成坤浑身都抖成了筛子。
梁素素见状,脸色惨白,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件凤袍。
「不可能,这东西不是在……怎么会在我们屋里!」
沈慕言听出梁素素话中纰漏。
便知道当初的海寇事件,八成有内情。
我常常深夜藏在密室里偷听梁素素和伺候她的丫头说话。
杜成坤将这件凤袍交给梁素素让她秘密处理了。
可梁素素妒恨我娘的手艺,偷偷将凤袍藏在她库房的嫁妆里,想研究一二,可学了许久也没学会。
我只是略微让刘嬷嬷在她们的饭菜里下了点蒙汗药,趁着她们熟睡,便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杜成坤慌乱跪在了地上,那件凤袍被他视为瘟神,丢了出
去。
沈慕言面色狠厉,怒视着杜成坤,「我母后每每想起,这件凤袍,都深感惋惜!你们竟敢私藏在此处!你们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沈慕言是皇后所生嫡子。
他这次来绣行,就是想着今年皇后大寿,要是能找到绣娘再给母亲绣一件,也能弥补多年来的遗憾。
没想到,竟找到了惊天秘密。
这事是瞒不住了。
沈慕言立刻下令将杜成坤押解回了绣行。
那些曾经跟着我爹的兄弟们,看到失而复得的凤袍,一个个都傻了眼。
沈慕言立刻命手下人去查当年事情的真相。
我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我爹的死,终于要大白天下了。
14
夜里我未燃烛火坐在桌前,静静等着。
没多久窗外异响,闪进来一个身影。
来人见我镇定自若,嗤笑一声。
「苏小姐好计谋。」
我起身对着来人行了一礼。
借着月光,他坐在我对面。
皎洁的银色跳跃在他脸上,邪魅又倜傥。
「苏小姐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沈某不知道要如何回报。」
我将写好的信轻轻推了过去。
拿出火折子点燃了他面前的蜡烛。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甩开信纸,读了起来。
我要他帮我,自然是要给人一些好处。
我无依无靠,但是整个苏家的产业,不能毁在杜成坤的手里。
沈慕言抿着薄唇,我猜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
岂料他起身来到我面前,轻轻用手指挑起了我的脸。
「你还是天下独一个叫我做事的人。」
我心下一惊,难道我押错宝了?
我紧紧攥着手指,强装镇定,缓缓开口,「沈公子在这笔交易中,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不是吗?」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出声。
说得缓慢又虚无,我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眼底闪过一抹惊喜,转瞬即逝。
他低下头仔细端详我的眼睛,想从中找到我心慌的证据。
「沈小姐总是叫人惊喜。」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脸颊。
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活命而已。」
他一只手摩挲过我的唇瓣,我心蓦地一揪。
「本王喜欢狠人。」
说完他俯下身,在他嘴唇要碰到我的瞬间,我轻轻扭过了头。
「公子不要贪心,小女已经将所有都给了公子。」
沈慕言落了空,微微笑了起来。
「事成之后,可否邀请沈小姐随我回上京?」
我心猛然跳动,他的笑容、他的邀请,无疑是在许我一个光明的未来。
可我知道,自己在这牢笼里,挣扎了多久,我想要的,绝对不是再去到他所在的深渊啊。
我刚要开口,他手指轻轻覆在了我的唇上,「嘘……别急着拒绝,事成之后再答复我。」
我心里一酸,这人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这么懂得我心意啊!
真是讨厌。
15
官府的介入,当年的海寇打劫案件,水落石出。
与杜成坤一起密谋的还有绣行里其他两个兄弟。
他们眼见着得罪不起,全都招了。
杜成坤被押进大牢,等待问斩。
梁素素去求娘家的庇佑,可谁也不肯帮忙。
杜景涛自那日被沈慕言摔在地上就起不来床。
说是摔断了骨头。
这日,我去了杜景涛的院子。
他看到我后便开始破口大骂,「你这个扫把星!」
我故作委屈坐在他床边,轻轻拿起他的手,在他手心上面写了几个字。
「不是我。」
那日在车里的情景,重现在杜景涛的脑海里。
我又开始比划,「你对我这样好,我怎么会害你,定是有人觊觎咱家的财产。」
「义父已经身陷牢笼,眼下保住绣行才是关键的,」
杜景涛见我提起他爹,立刻又激动了起来。
「你说得对,定是有人要害我们家,可我要怎么做才能守住这些呢?」
我也面色凝重的,眉头紧锁,突然我灵机一动。
「你娶我,绣行本就是我爹的,眼下有皇商在,定然是认定苏家的。你要娶我,以后绣行还是你的。」
杜景涛本就对我图谋不轨,见我主动投怀送抱,立刻媚笑颜开。
「没想到你个小丫头这么聪明,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他激动地拉着我的手,「我这就跟我娘去说,我要娶你!」
没想到这个草包这么好骗。
我回了院子没多久,梁素素就冲了进来。
我穿着我娘生前的常穿的衣衫,挽着我娘的发髻。
安静地绣着手帕。
梁素素冲进来跟见了鬼一样的,跌坐在了地上。
我见状连忙起身过去扶她。
她看清是我,一把将我推开。
「你这个狐狸精!你勾引老爷不说,竟还敢勾引我儿子!」
说着上来就对我又打又踢。
我无力反抗,只能尽力躲避。
身后的家仆们,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夫人,可别闹出人命来,眼下府上不能再节外生枝。」
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梁素素才找回了一些理智。
我暗暗咬着牙,心中却无比畅快。
她下令将我锁在屋里,下令不给我送饭!
一连几天,梁素素夜里都歇斯底里地哭嚎。
终于,我听到下人们议论,说夫人疯了。
整日瑟缩在床上,说别抓我,别找我索命。
我没想到沈慕言办事比我还会抓人心思。
从那日他从我屋里走后,便留了高手在我周围。
我故意激怒梁素素,装扮成我娘的样子,在她心里埋下恐惧的种子。
然后每天夜里沈慕言的手下都扮成女鬼去吓她。
果然,梁素素疯了。
16
杜景涛命人将我放了出来。
绣行已经要保不住了。
他想带我去绣行,宣布我们的婚讯。
他其实腰骨伤得不重,只不过他太胖了。
纤细的骨头,根本支撑不住他肥硕的身躯。
他趴在马车上,我坐在一旁。
「你说能成吗?」
我没有理会他。
看着他恶心又笨重的身躯,还真跟当年那只被我踩在脚底的恶狗一样。
到了绣行,里里外外都是沈慕言的人。
还有一些一直追随我爹的人,出来迎接我。
杜景涛被人抬着进了院子。
他还摆出一副杜家少爷的姿态。
岂料没人拿正眼看他。
「你们是不是要造反!」
他胖手拍地,想要彰显自己的威严。
不料用力狠了,自己手疼得龇牙咧嘴。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的嘲笑声。
杜景涛哪里管过绣坊的事,慌乱地看着沈慕言想要依靠他的威望震慑众人。
「三爷,沈公子!我爹是犯了错,可我没错,这绣坊是我家的。」
「晚棠可是苏家大小姐,她已经答应嫁给我了!就算绣坊要归还苏家,也还是我的!」
我走过去,捏住了他的肥脸。
就像他当初捏住我的脸一样。
「你不会真以为,我要嫁给你吧?」
杜景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看着我。
「你,不是哑巴了?」
他脑子还算灵光,说完这一句以后,立刻变了脸。
「你个贱人,你敢愚弄我!」
他挣扎着,要扑向我,却被我一脚踩在了他的腰伤上。
跟随他的人,也被沈慕言的手下制服。
「杜景涛,今天带你来这里,就是让你看看,这整个绣行是我苏家的!」
「而你,以后就是苏家的一条狗。」
17
杜景涛和狗一起关在了狗笼里。
我每饿他几天就过去丢一只烧鸡,看着他与狗抢食。
这样的日子也就持续了半月,他便被狗给咬死了。
沈慕言说我狠。
我不狠,便也活不到今日。
我将杜景涛被恶狗咬死的事情,讲给梁素素听。
她疯疯癫癫,在听到杜景涛死了以后,反而安静了下来。
整日痴傻着要找她的宝贝儿子。
某天夜里,她脚下一空,竟投身到了水井里。
看着她湿漉漉泡肿了的尸体,我心中只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到了杜成坤行刑的日子。
我顶着他义女的身份,去送他最后一程。
我备好酒菜。
一步步走向刑场。
杜成坤却很淡然。
我站在他面前,用筷子夹了一大块肉塞到他嘴里。
「义父安心上路吧,黄泉路上,义母和义兄都在等着你。」
他似是被我会说话吓坏了,看鬼一样的看着我。
反应过来刚要破口大骂,便被我拿手帕堵上了嘴。
「不用谢我。」
杜成坤激动地噎住了喉咙。
脸色铁青,白眼直翻。
我擦了擦手掌,将手帕丢在了他面前。
转身而去。
18
我将我娘亲的秘籍给了沈慕言。
他从我手中接过,翻看了几页就变了脸色。
「你敢耍我?!」
独家针法,最关键的那一页被我撕了。
沈慕言被我气得哭笑不得。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杀你?」
我缓缓跪在他面前,淡淡道:「沈公子,我要活下去。」
「我并没有食言,绣坊,秘籍全都是你的。」
「而我,只是留了一页活命罢了!」
沈慕言冷冷看我,「你想要护身符?」
他一拳砸在案桌上,「我竟比不过一页纸!」
「苏晚棠!你,你好得很!」
我心中蓦地一揪。
「沈公子,是天边上的人,小女只是一缕草芥,有那一页纸的庇佑,就足够了。」
「我想,公子会让我活的吧?」
19
番外:沈慕言。
母后每每过生辰都会提及当年未穿上苏家绣娘的绣礼而叹息。
近日她身体不大好,总是唉声叹气。
我想着去苏家绣行碰碰运气。
兴许又有了新的绣娘,能绣出更独特的牡丹呢。
刚到福地,才知道早就没了苏氏。
昔日辉煌的苏家,已经成了杜家绣坊。
跟随我而来的李公公,曾是与苏家接洽过的老采购。
看着绣行里出来的绣品,一阵唏嘘。
说远不如当年苏家夫人的绣品精致绝伦。
我住在绣行观察几日,无意间撞到了一名小厮。
她明明是看到了我的身影的,却还是撞了上来。
没想到她力气这样大,鼻子都被她撞酸了。
她给我擦拭的手帕,被李公公看见,一眼便看出来其中的与众不同。
我想,我找到了契机。
她瘦瘦小小的,我好不容易将她揪了出来。
可惜她不会说话。
看着她怕杜家父子的模样,我心莫名地有些烦躁。
尤其她垂着头,被那个肥胖子拉走的模样。
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海里。
她回头看我那一眼,
似是在求救?
20
果然,这个女人不简单。
我本以为她引我来杜府,是让我救她于水火。
没想到她却送了我一份大礼。
为了表示谢意,我深夜造访。
却被她深深吸引。
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个女人神秘又危险,脆弱又倔强。
她拙劣地全盘托出自己的一切。
笃定我会帮她。
我盯着她,深深佩服,她赌赢了。
她并未像尘世女子,出卖身体来笼络我。
可到现在我都在暗暗后悔,当时,我怎么就没强势一点……
21
一切都按计划执行。
她报了仇,夺回了绣行。
可她什么都不要,全给了我。
她只要我保她活着。
这叫我心生爱怜。
一个小小绣娘, 我还保护不了吗?
可她这个小狼,却还防我一道。
将秘籍最关键的一页撕毁。
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我真是又气又恼又心疼。
她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学会了要这样保命。
想到这些, 我真觉得杜家三人,死得着实太便宜了些。
22
我将绣品带回给母后,她高兴得合不拢嘴。
在知道这件绣品背后的故事后。
她又婆娑落泪。
「你为何不带她回来?」
母后也想我将她带在身边,护她后半生。
我却摇摇头,「她不属于这里, 也不属于任何人。」
「我只要知道她在苏家绣坊便好。」
我将她亲自绣的荷包给母后看。
「就她这绣工,怕是来了上京, 脑袋都不够掉的。」
母后摩挲半晌, 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这样的绣工,还敢给你绣荷包。」
我却宝贝地将那荷包揣回胸前。
「这天下,就我独一份儿。」
母后拍了拍我的手,一声叹息。
「难得你也懂得了珍惜。」
23
许多年后,我当了皇上。
年年都收到她送来的绣品。
里面独有我一份荷包。
只有我知道, 这唯一的荷包才是她亲自绣的。
里面总是塞了各种奇怪的小纸条。
画着我看不懂的符号。
突然有一年,荷包里不再是乱七八
糟的符号。
而是一行行她隽秀清丽的小字。
「公子见安, 我这一生终是无法报答您的恩情, 只能透过这一点一滴回馈于你, 愿公子一生顺遂安康。」
「晚棠, 庆幸撞见了公子, 才有了余生, 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撕毁的那一页已经送还, 晚棠, 终于不再需要任何护身符了。」
「沈慕言, 谢别。」
我颤巍巍地看着她写的信。
命人将她年年送来的荷包如数呈了上来。
里面一张张小纸条, 拼拼凑凑竟是她撕下来的「保命符」!
我无奈苦笑。
沈晚棠, 你可真是好得很啊!
我未将你困红墙, 你却就这样断了我的念想。
……也罢。
你撞进我心里,只求你余生安好。
(全文完)
作者:芥小神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