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皇帝灭了满门。
等到十六岁，我会被送给暴虐的草原霸主和亲。
不过在那之前，我已经等到了机会。
我不需要平反冤案，
我只要狗皇帝的命。
1
我是大凉国的长公主。
位列四妃之首的宁少鱼，是我的母妃。
天不亮，我就要穿着打着补丁的旧衣服，寒风瑟瑟中，去宫里西北角的水井打水，再费力地挑回碧萝宫。
这个活，我从八岁就开始干了。
扁担压得肩膀生疼，还总是不听话地左右乱摆。
我只好佝偻着腰，双腿打着颤，身体跟着乱摆的扁担走三步退两步地往前晃。
水还会从桶里洒出来。
每每这时，宫道上负责洒扫的太监，总是会很大声地呵斥我。
我不理他，低着头，往前走。
在我身后，那洒扫太监呸得吐出一口痰，再骂上一句：「贱皮子！」
我很瘦，且身上总是伤痕累累。
有一次在碧萝宫，皇上看到了我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
于是看向母妃，似笑非笑地说道：「一个小丫头而已，你也别太过了。」
母妃笑着称是。
皇上乐呵呵地走后，她立刻变脸，烈日下罚我在院子里顶一个时辰的水碗。
宁少鱼当然不是我生母。
非但如此，她还是我生母的情敌。
她少时爱慕我父亲，却输给了我那素有「京城第一美女」称号的母亲。
那杠子陈醋，估计现在还吃着呢。
我任她磋磨。
我不说话，也不反抗。
汗水一滴一滴从脸上落下，地上都打出来一圈湿痕。
我不是大凉正宗的公主。
宁少鱼不是我母亲，皇帝李成瑜也不是我父亲。
他们收养我为长公主。
是因为我从小长着一张倾城的脸。
我是罪人之后，本该和家人一起被处死的。
只是我那个好母妃宁少鱼看到我的长相，灵机一动，向皇帝献计道：
「留下这个小妖精吧，等年满十六岁了，送她去草原卓珂王部和亲。这张倾国倾城的小脸蛋，估计换上三五个城池是没有问题的。」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
众所周知，卓珂王是草原有名的色鬼霸主。
他平生最喜欢求娶各国公主，且会按照公主的容貌，奉上一到几个城池作为聘礼。
但他生性残暴变态，这些年被送去和亲的公主，不出一年，全部香消玉殒。
无一例外。
我一个全家人都死光了的小丫头，是死了还是活着，皇帝根本不在乎。
于是他大手一挥，赦免了我的死罪，还封我为固伦公主。
对外宣称我从小体弱，一直住在别苑养病，现在才接回宫里。
皇帝给我赐名李良柔，记在宁少鱼宁妃名下。
那时宁妃朝李成瑜行礼，笑得端庄又妖娆，
「皇上放心，那个贱人的女儿，我定不会让她好过。」
那一年，我七岁。
一夜之间，我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我甚至亲眼目睹了刽子手举起的明晃晃的砍刀。
我爹我娘我祖母我叔。
那个不爱说话却总喜欢在头上插一朵鲜花的小婶婶。
那个平时一看到我就把我举很高转圈圈吓唬我的小堂哥。
那个晚上总是钻到我被子里挠我痒痒的秋香姐姐。
他们的血流成了河，流到了秋香姐姐给我绣的缎子鞋上，我忍不住往旁边挪了挪脚。
接下来就要轮到我了。
砍刀卷了刃，那名满脸横肉的刽子手骂了句脏话，又跑到一旁拿起了一把新刀。
他坐在那里一边磨刀，一边往刀上吐唾沫。
「刷，刷，刷」一下又一下。
那霍霍的磨刀声，回荡在我每一天的梦里。
然而。
我活了下来。
只等着十六岁送去和恶魔和亲，为大凉换几座小城，然后被蹂躏致死。
这是我的命运，我知道。
我不和任何人说话。
我只和我的小狗说话。
我给它取名叫小星。
我给小星做饭，给小星洗澡，搂着小星睡觉。
小星也只对我好。
有一次，我低着头走路，不小心撞到了祺嫔的大宫女。
她打了我一巴掌。
小星立刻嗷嗷叫地冲了上去，狠狠地咬了那宫女一口。
小星被祺嫔踩在了脚下。
小星无助地看着我，一声也不吭。
它很懂事。
它知道我这个没用的主人，救不了它。
我第一次主动跪了
下来。
跪了我的仇人。
宫里所有人，都是我的仇人。
我跪在祺嫔面前，低声下气地求她。
那是一条铺满鹅卵石的石子路，我的膝盖早已青肿不堪。
祺嫔咯咯地笑着，脚下却越来越用力。
她穿着一双黄色的绣花鞋，上面绣着一对鲜红的石榴花。
宁少鱼匆匆赶来。
她甩了我一个巴掌。
然后恶狠狠地命人把小狗带到乱葬岗，再乱棍打死。
我哭着求她，求她不要。
我嗓子都哭哑了，整个人已经神情恍惚。
她提溜起我，衣服领子卡得我喘不上气。
她向祺嫔赔着笑，说保证回宫后饿我三天，替祺嫔出气。
除了小星，我一切都不在乎。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去他娘的雀台诗案。
我懒得去查当年我家灭门案的真相。
无非是我那惊才绝艳的父亲，被那个狗皇帝嫉妒罢了。
我不需要平反冤案。
我全族都被灭了，平反又有什么意义？
我只要狗皇帝的命。
2
我找到了太子李良昭。
他是先皇后的儿子，可惜先皇后早早地死了。
他少时被送去卫国做过三年质子，后来老皇帝用五百斤稻谷把他换了回来。
据说在卫国时，他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也是命不好。
他当质子的三年，卫国正好赶上了百年不遇的三年大旱。
卫人成片成片地饿死，他一个别国的质子，更别提能有什么好日子了。
其实第一年他就可以回来。
卫国皇帝向李成瑜写信，想要大凉两千斤稻谷，就放李良昭回国。
李成瑜思前想后，没舍得。
第三年，卫国被饥荒闹得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卫国皇帝又向李成瑜写信，这次只要五百斤稻谷。
李成瑜同意了。
被饿得面黄肌瘦的李良昭，终于回到了大凉。
他胆小忧郁，看到李成瑜常常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气得李成瑜常常骂他是个软蛋。
别人不知道的是，李良昭对李成瑜，是又害怕又愤恨。
因为他只要一看到李成瑜，就想到自己值五百斤稻谷。
只值五百斤稻谷。
我发现了这一点后，立刻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常常去给李良昭送饭。
他被饿怕了。
对食物有一种病态的迷恋。
即使现在不再挨饿，即使每餐都有山珍海味，我送去的吃食，他也都会吃光。
他从不浪费粮食。
他大口大口啃着我给他送去的鸡腿，边吃边满嘴流油地感慨着：「真香啊。」
他越来越胖，胖得进上书房的门都得侧着身子进。
李成瑜骂他吃成了猪，大家都说让他减减肥。
只有我会给他递上一杯清茶，告诉他，慢慢吃，别噎着了。
于是，他把我引为知己。
一个不在乎他的身份，不在乎他的胖瘦，只在乎他是不是吃饱了的知己。
他觉得我和他，同病相怜。
我是大凉没人护着、人人可欺的假公主。
他是大凉爹不疼娘不在、快要被废的太子。
有一次，他因为写不好太傅布置的作业，又被李成瑜骂了个狗血喷头。
李成瑜这个狗皇帝，没事时特别喜欢写几句酸诗，诸如「今日采茶我来看，吾民生计真勤劳」，「菜盘佳品最黄瓜，龙团凤饼去他妈」，以此来彰显自己的文采。
因此，他也颇为看重皇子们的文采诗情。
我带着新煮的玉米棒子去看李良昭时，他正躲在自己宫里流泪。
原来李成瑜今天在气头上，抓起手边的砚盘就砸了过去，硬生生给李良昭头上砸了个血窟窿。
我一边给李良昭包扎止血，一边愤愤不平地说道：「你是咱大凉真正的太子啊，怎么能受这种罪呢？」
李良昭一边大口地啃着玉米棒子，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我这个太子算个屁！父皇宠爱祺贵妃，连带着就知道偏心老二。」
我想了想，问李良昭道：「太子，你听过草原之魔卓珂王的故事吗？」
李良昭啃玉米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看了我半晌然后认真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登基了，一定不会让你去和亲的。可惜现在，哎，我也很快自身难保了。」
他伤感了一会，然后又开始啃第五根玉米了。
和亲？
我都快忘了，我十六岁还要去和亲，和草原色魔卓珂王和亲。
我给太子讲了卓珂王年轻时候的故事。
「卓珂王为草原贴勃大汗的第
三子。他少时聪明，故被其他兄弟嫉妒，于是大家常常欺负他。」
「有一次，大王子让他众目睽睽之下从地上捡马粪吃，否则就要杀死他一母同胞的小弟。」
「他表面顺从，多年来对大王子俯首帖耳。暗中则联合他母亲乌云格家族旧部，趁大王子带兵出征之际，发动兵变，杀死了贴勃王汗。并且在大王子回兵的巴图道上埋伏，俘虏了大王子，一举收服了草原各部的兵马，从此开始了草原霸主之路。」
「据说那个大王子，在牢狱里每天必须吃够一斤马粪，才能苟活下去。」
李良昭啃着玉米，并没有说话。
但他眼神发亮，心向往之。
我知道，李良昭早有一颗谋反的心。
他只是缺少一些助力和支持。
给他些助力和支持，他的胆子会越来越大的。
3
老太傅最近心情颇佳，走路都哼着小曲。
他很得意，觉得自己的教育成果很伟大，铁树都开了花。
因为李良昭就像突然开了窍一样。
最近的每一篇文章，都能针砭时弊、文采飞扬，虽略显稚嫩，但才气尽显。
且一篇比一篇写的好。
于是一向清高、不涉党政的太傅，在李成瑜面前对李良昭越来越赞不绝口。
毕竟徒弟越出色，师傅的功劳就越大。
一开始李成瑜还没放在心上。
次数多了，李成瑜只好让老太傅把太子近来的文章全部拿到上书房。
然后一读，就读了个通宵。
李成瑜一边读一边欣慰地想着，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虽说开窍晚了点，但再怎么着也是我的儿子啊。
谁说咱们大凉就只有他上官卿云文章做得好。
当然不是李良昭开了窍。
他只会对研究新菜式开窍。比如他最近研究出来的醉烤蚂蚱，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是我开始每天去上书房。
大凉的上书房是皇子和公主都可以去的。
宁少鱼不管我，其他人就更不会管了。
太傅不理我，其他皇子公主也不理我。
当然，我也不理他们。
我呆坐在上书房的角落里，双手撑着下巴，两眼无神地望着天。
放学回到碧萝宫，我便根据当天太傅所讲的内容，或写一篇策论，或作一首诗篇，然后放在李良
昭的书桌上。
我阿爹是大凉第一才子上官卿云。
我三岁时就做出了人生中的第一首诗，五岁时就写出了一篇开设粥棚安置流民的策论。
所以写文章对我来说，手到擒来。
上官卿云死了。
大凉做文章做得最好的，当属我——上官舒月。
4
太子对我越来越信任。
中秋节晚上，宁妃带着宫女内侍们去参加宫宴了，碧萝宫里冷冷清清。
我乐得清静，一个人在月光下的石桌上读书写字。
「良柔，良柔。」
太子来了，推开了偏殿的大门，带进来一院酒气。
「良柔，这大过节的，你怎么还在写字啊？来来来，我从宫宴上带了一坛上好的桃花醉，咱们今天晚上一醉方休。」
我起身给太子行了礼。
「太子殿下怎么没参加宫宴？」
「别提了，明明是全家团圆的节日，父皇眼里却只有老二。」
太子意兴阑珊地摆摆手。
「这次关中大旱，老二捐了万两白银，父皇高兴极了，在家宴上连连夸赞，什么仁孝无双，宽和爱民。我听着烦，正好父皇也喝多了，我就趁机溜了出来。」
我点点头。
最近山西陕西等地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
「关中大旱，太子殿下可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我一没有钱可以捐，二没有人可以用。哎，想为百姓做点事，也有心无力啊。」
「殿下，请看我刚刚写好的文章。」
我把石桌上的文章递给了太子。
「引水入关水利工程详解？」
看到标题，太子也顾不上喝酒了，放下酒罐，坐在石桌旁读了起来。
等太子看完，我又将这些天查阅整理的地理和历史资料一并交给了太子。
「殿下，关中平原北部水资源丰富，泾、洛、渭水密如织网。我们可以效仿郑国渠，在仲山西麓起石堰坝，抬高水位，拦截泾水入渠。」
「利用西北微高，东南略低的地形，沿途截断沿山河流，加大水量，最后汇入关中。如此，能使高旱缺雨的关中平原得到灌溉，方能一劳永逸解决关中大旱的难题。」
太子快速翻看着手中的资料，一边翻一边感慨：
「良柔，你真是太能干了，你说你怎么就懂得这么多呢？我现在就回去誊抄一遍
，再背诵下来，明天一大早呈给父皇。」
「不。这篇文章不要直接呈给皇上，你明天呈给太傅。」
「太傅？」
「引水工程耗费人力物力巨大，现在国库空虚，皇上未必同意。这件事需要以太傅为首的言官们的助力，给皇上压力，慢慢图之。」
「那你觉得太傅能支持这项决策吗？」
「能。引水入关乃是利国利民的万世之功，太傅胸有丘壑，一定会大力支持的。另外，你忘了太傅是哪里人了？」
「好像是山西人氏。」
「山西侯马，正是这次受灾的重灾区之一。引水入关，是解决太傅家乡旱灾的百年大计，太傅看完不但会支持你，也一定会对你感激涕零的。」
太子摸了摸下巴。
「你是说要我拉拢太傅？可是太傅从来不涉党政。」
我点点头，认真地解释：
「太傅不涉党政，是因为他心怀家国。」
「所以，只要你一心为民，万事以民为重，不用特意拉拢，太傅他们自然会站在你这边。」
「太傅位列三公，家族三代帝师，学生门客遍布各地。吏部和礼部侍郎更是太傅的得意门生。你有了太傅的支持，以后才好行事。」
太子思考了片刻，点点头。
他拿起酒杯，倒出了两杯酒。
「良柔，谢谢你一直这么支持我。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放心，等我登上大位，一定给你家族平反，一定给你终身荣华富贵。」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和太子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正式结盟。
那晚，我们干掉了整罐桃花醉。
我们歪坐在石桌旁，看着天上的月亮，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他讲了很多小时候的事，讲宫里的冷暖人情，讲他遇到的多次刺杀，讲到后来他哭了。他说如果不走谋反这条路，他迟早都会死。良久，他又颓然道：
「良柔，我有时也在想，我这么笨，文采不行，武艺也不行，我只会吃。你说我这样的，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眼眶发酸。
一直以来，我只把太子当做我的合作对象，他的世界，我不曾真正融入过。
我蹲下来，拉着太子的手，看向太子的眼睛，真诚地说道：
「李良昭，成为一个好皇帝，既不需要文采武功，也不需要聪明智慧。」
「你记住，治国有常，利民为本，大道如砥，不负忠心。」
「做到这十六个字，你就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天道也会站在你这边。」
「治国有常，利民为本，大道如砥，不负忠心。」
太子喃喃重复了一遍。
我不由得泪流满面。
这是我阿爹当年辅佐李成瑜登基时，送给李成瑜的一幅字。
那人终究是负了这十六个字。
5
我过完年就十六岁了。
据说我的画像传到草原霸主卓珂王的手中时，他看着我的画像一天都没有出门。
卓珂王的求亲使者已经在路上了。
我等不及了。
李良昭也等不及了。
老太傅在看完李良昭的引水入关策论之后，感动得热泪盈眶，拉着李良昭的手喝了一晚上的酒。
李良昭在获得了太傅和一些文官的支持后，手下可用的人越来越多。
他来找我，兴奋地告诉我，他已经联系好了他生母也就是已故先皇后长孙家族的势力。
他舅舅在京台大营中担任副将，可以调出五千兵供他驱使。
我微笑着恭喜他，离成功又进了一大步。
「良柔，你思维缜密，你说说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我在纸上写下了九门提督四个字。
「接下来还有一人需要拉拢，九门提督牛犇之。如果能将此人收为己用，方能确保万事无虞。我调查过此人，据说脾气暴躁，不爱金银之物，唯独对自己的小妾疼爱无比。你自己斟酌吧。」
太子点点头，「这个没问题，交给我来。」
「良柔啊，我还是担心，京台大营离京城太近了。如果收到消息，骑兵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就能赶到。京台大营的主将是祺贵妃的亲叔叔，一直视我为眼中钉，我怕到时他会坏事。」
「无妨，调走他。」
「这，这，将军的调令只有父皇能下，咱们是运作不了的。」
「没错，调令就由皇上下达。放心吧，这件事交给我。」
十天后。
边关大乱，草原霸主卓珂王突然带领大军陈兵玉门关。
皇帝李成瑜踢倒了身前的案几，怒气冲冲地吼道：「那个疯子不是要派人来和亲吗，怎么会突然出了兵？」
猝不及防的
慌乱中，他只能调集京台营的大军和京城的一半守军去边关支援。
京台营的主将，果然被调去了玉门关。
太子兴冲冲来到我房间。
「良柔，这是巧合，还是你能联系上卓珂王？」
我笑了，太子也不算太过愚笨。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我给太子端出来一盘栗子酥。
「殿下，你还记得我阿娘吗？」
「咳，咳，咳，琅，琅羽姑母？」
正吃栗子酥的太子呛了一下。
是啊，我的生母是当朝的琅羽公主。
是皇帝李成瑜的亲妹妹。
是太子的亲姑母。
也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第一美人。
当年卓珂王跟着他们部落大王子来京城时，被大王子刁难欺负，我阿娘路过帮了他。
他从此对我阿娘情根深种。
我长得有八分像我阿娘。
卓珂王看到我的画像，立刻派人和我取得了联系。
卓珂王写信说，他可以用和亲的名义带我离开皇宫，带我去草原。
他还解释说，之前那些和亲的公主真的不是他弄死的。
有的是水土不服病死了，有的是被自己侍女杀死了，还有一个更离奇，走路不小心掉坑里摔死了。
他说你看我名声这么臭，真是冤枉极了。
他还说我如果去了草原，嫁给他做王汗夫人的心思就别有了。
他很专一的。
我长得即使再像我阿娘，他也不会娶我的。
顶多认我做干女儿，封个草原公主啥的。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嘴角上扬。
也是个有趣的人。
「我阿娘年轻时救过卓珂王一命。我用他当年送给我阿娘的谢礼，和他取得了联系。只是让他陈兵玉门关，给李成瑜一些压力，并不会真正发起战争。」
我看向太子，眼神坚定。
「殿下，机会来了。」
6
良机千载难逢。
李良昭也一改平日的胆小慎微，带领京台营他舅舅的五千守兵发动政变，雄赳赳气昂昂地杀进了皇宫。
二皇子仓惶之下，也领着府军和巡防营的人马冲进了皇宫。
短短半日，乱军互相厮杀，皇宫里血流成河。
终于。
狗皇帝李成瑜和二皇子，被堵住了。
我和李良昭，一身戎装，带兵走进了金銮殿。
看到我们并排站立，坐在龙椅上的李成瑜恼羞成怒，破口大骂：
「狼子野心！乱臣贼子！你们都是狼心狗肺，都不得好死！」
「你们以为你们能赢？不知天高地厚。」
令我们惊讶的是，李成瑜并不惊慌。
他甚至哈哈大笑。
「你们回头看看。」
我和李良昭回头。
赫然看到九门提督牛犇之被五花大绑着站在门外。
身后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以及他带着的乌泱泱的一大队人马。
太子变了脸色。
我们，反被包围了。
李成瑜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挥舞着双手：
「哼！我早就注意到牛犇之不对劲了，几天前我就下达了诏书，任命宁远瑾为新任九门提督，一有变化，随时抓捕牛犇之。」
宁远瑾？
太子听到这个名字，吓得两腿开始发抖。
他靠向我，拽着我的衣角：「完了完了，功亏一篑，要死了。宁远瑾是那个和你有仇的宁妃的亲侄子，武艺高强，咱们的人不是对手啊。」
李成瑜见此，笑得更加开怀：
「哈哈哈！狼子野心，竟敢谋反！」
李成瑜大袖一挥，意气风发地站立在龙椅上。
「宁远瑾接旨。」
「立刻领九门军队诛杀李良昭和李良柔的叛军，所有参与叛乱的，全部灭九族！」
看着胜券在握的李成瑜，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李成瑜愣住了。
因为我收起了手中的长剑，走向了英气勃勃的少年将军。
「远瑾，好久不见。」
看到我，宁远瑾冷峻消瘦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柔和。
他关切地看向我：「没受伤吧？」
我笑着摇摇头。
宁远瑾。
宁少鱼的侄子。
年少有为，在战场上厮杀过多年，战功卓著。
年轻的少年将军，新上任的九门提督。
其实他算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少时入宫，在碧萝宫我们还一起斗过蟋蟀。
只是他那次斗输了，觉得失了面子，后来每次看到我，都红着个脸不怎么说话。
宁远瑾一挥手。
和太子兵马正在对峙的九门守军都后退了一步。
我转过头，笑着看向李成瑜。
太子抚着胸口，劫后余生，一脸惊喜。
李成瑜脸色铁青，满脸的不可置信：
「宁远瑾，我看重你，对你委以重任，你要背叛我？你也要背叛你姑姑吗？」
宁远瑾抱拳，回答得斩钉截铁：
「末将正是奉家姑之命，前来杀贼。」
「杀贼？谁是贼？」
「姑母说了，残杀忠良，昏聩无道的昏君，人人得而诛之。」
「宁，宁少鱼！这个贱人！」
李成瑜气得浑身发抖。
7
世人都道，我和母妃宁少鱼，势如水火。
宁少鱼少女时期，和我阿娘因着我阿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她终究是没有争过我阿娘那个正牌公主。
后来便入了宫，做了多年的宁妃。
她很懂得明哲保身，虽不太受宠，但也不受冷落。
因着宁妃年少时和我爹娘的那段关系，狗皇帝不怀好意地把我记在了宁妃的名下。
他想看看宁妃对我阿爹是不是余情未了。
他想看看宁妃会怎么对待当年那个和她互扯头发打架的情敌的女儿。
母妃说：「狗皇帝想看戏，那咱们就演一场大戏给他看。」
大家都以为，宁妃对我，百般磋磨。
殊不知，母妃对我，如珠如宝。
我那时刚住进碧萝宫，性格孤僻乖张，每天谁也不理，只是蹲在地上数蚂蚁。
有一天宁少鱼抱着一条小狗，蹲在我跟前说小星好可怜，失去了爸爸妈妈，问我能不能帮着养小星。
我抬起头，看见了一双萌萌的小眼睛。
它那么小，那么软。
我忍不住伸出了手，从宁少鱼怀中抱过了小星。
宁少鱼拍手鼓掌，说好棒哦，小星有主人了，小星一定会是最幸福的小狗狗。
我忍不住看向宁少鱼，郑重地点了点头。
宁少鱼笑了，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后来小星冲撞了祺嫔，我被宁少鱼拎回来关进了屋里。
我躲在被子里哭。
宁少鱼进来想拽开我的被子，我不依，死死地拽紧被子。
宁少鱼说哎呦，小月月不想看见我们，那我们还是走吧，小星。
我掀开被子。
果然看见宁少鱼怀里抱着的，正是我以为永
远失去了的小星。
我忍不住放声大哭。
宁少鱼把小星放在我怀里，然后刮着我的鼻子说，小傻瓜，小星是月月的心头爱，我怎么舍得把它乱棍打死呢。
我哭得更厉害了，张着大嘴，哭得惊天动地。
宁少鱼叹了口气，坐到我对面，轻轻抚着我的面颊。
宁少鱼说祺嫔向来跋扈，最近又深得皇上宠爱，今天只有这样做，才能把你顺利带回来，才能把小星顺利带回来。
宁少鱼说这后宫吃人不吐骨头，想要平安，在外人面前，咱们就要装作大打出手的样子。
宁少鱼说我们都要学会演戏，相信小月月会演的很好哦。
我不哭了。
我似懂非懂。
我瞪大眼睛看着宁少鱼。
烛光里的她，披着头发，不施粉黛，不着钗环。
她是那么好看。
因为亲耳听到我十六岁，要被送去和草原上的魔鬼和亲。
入宫以后，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一直忧心忡忡。
母妃刮着我的鼻子，让我放心，说她一定会安排好，不会让我去和亲的。
我歇斯底里地推开她，我说我不信，就是你给皇上提议让我去和亲的。
母妃抚摸着我的头，说我是骗皇上的，小傻瓜，我骗人的水平高不高？
后来，母妃带了武艺高强的两名暗卫来到我房间。
青雀和云霓。
让她们教我武功。
让她们帮我搜集信息。
让她们有朝一日带我离开，去辽阔的世界。
所以，我是大凉唯一会武功的公主。
我从八岁就开始练武。
每天天不亮就去西北角挑水。练力气，也练对力量的掌握。
每天顶水碗一个时辰。练平衡，练对内力的精确应用。
这些都是青雀和云霓给我的功课。
我每天因着练功，常常伤痕累累，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
练功很苦，我从没有放弃过，母妃也从来没有阻止过。
她只是四处求来上好的药膏，每晚亲自给我上药。
我曾问母妃：「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不是你情敌的女儿吗？」
母妃哈哈大笑，刮着我的鼻子说：「小月月厉害了，知道什么是情敌了。」
「我为什么对你好？我想想哦。」
「因为小月月长得好看
？因为小月月斗蟋蟀斗得好？哦，我知道了，因为小月月吃饭吃得香，和你一起吃饭，我也能多吃一碗。」
母妃总是这样，动不动就开玩笑，然后哈哈哈地没个正形。
我不死心，追问道：「是因为我阿爹吗？都说你喜欢我阿爹，爱屋及乌？」
母妃竟然红了脸，她拍着我的小脑门嗔道：
「去去去，小孩子家知道什么是喜欢？再说了，你阿爹才识过人，大家喜欢他有什么不对？还有你阿娘，貌美无双，和你阿爹站在一起，那才是真的郎才女貌，简直要闪瞎了大家的眼。」
「那你真的和我阿娘扯着头发打过架吗？」
「瞎说。我们可都是京城有名的闺秀，怎么会那么粗鄙呢？」
「也是，你手腕这么细，力气这么小，要是打架估计也只有输的份。」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小耳朵过来，我告诉你个秘密。」
「你知道你阿娘为什么最爱在头上带个玉兰花箍吗？那是因为呀，她额前少一撮头发，哈哈哈哈，我哪会输？」
母妃笑得前仰后合。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名门闺秀？
前几日，我去找母妃，告诉母妃我们的宫变计划。
母妃把她的令牌放在我手里，让我去找她侄子宁远瑾。
那天母妃拉着我的手，第一次说起了往事。
「你阿娘临死的前一晚，我去狱里看她。我安排了替身，想要救她走。」
「她是公主，看管得不是那么严，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可是她那个犟脾气啊，她不肯走，她执意要陪你阿爹一起。」
「我们俩是年少时不打不相识，年长后又惺惺相惜，我拗不过她。」
「她不肯走，她只是让我想办法救你。我握着她的手，我说，我会用尽全力，视若己出，保月月一世平安。」
「这些年，我天天如履薄冰，只怕李成瑜哪天会突然改变了主意。」
「月月啊，当年，我救不了你阿爹，也救不了你阿娘。如今你长大了，你要复仇，母妃全力支持你。」
「但你要答应母妃，一定要爱惜生命，护自己平安啊。」
我含泪，用力点了点头。
8
金銮殿里，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宁远瑾，竟然亦是叛军。
李成瑜知道大势已去。
他按住了龙椅把手，打开了龙椅下方的地宫入口，翻身跳了下去
。
为了逃命，连他心爱的二皇子都顾不上了。
我飞身上前，在地宫入口关闭之前，也跟着跳了下去。
地宫里。
我跟着他来到了一处摆着很多食物和水的密室。
他转身看到我，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他拿起放在密室桌子上的长刀，对准了我。
他会武功。
大凉的皇子都是从小习武。
我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凉云剑。
剑身上刻着「护国之剑」四个大字。
他看到剑，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阿爹上官卿云的剑。
李成瑜当年亲赐给上官家族的宝剑。
我一剑挑飞了李成瑜手中的长刀。
李成瑜怔住了。
他武功不弱，却没想到，连我一招都接不下来。
「你，你竟然会武功？」
会武功？
是啊，我从八岁开始练武。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没有一天停歇。
李成瑜慌了，他开始慢慢后退，往墙角躲去。
我不着急，帐要慢慢算才好看。
我甩着剑穗子，看向李成瑜：「还记得鹿见青吗？」
听我提到鹿见青，李成瑜激动地跳了起来：
「是你，是你杀死了他！」
「三年前，他在家门口死在一个高手的剑下，被挑断了四肢，割断了舌头。」
「是你！原来是你！」
我笑了，「猜对了。那你猜到，你会如何死去吗？」
我一剑挑断了李成瑜的左腿。
「鹿见青，拜我阿爹为师，他却恩将仇报，甘心当你的走狗。雀台诗案，是他和你一起谋划的吧。」
「正好，你们一起做个伴，他在黄泉下等你很久了。」
在李成瑜的哀嚎声中，我又一剑挑断了他的右腿。
他跌倒在地，开始嘤嘤地哭了起来。
他求我饶他一命。
他说，「小柔，我，我是你亲舅舅呀。」
舅舅？
我呸。
我生母琅羽公主倒了八辈子乌霉，才摊上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哥哥。
我沉着脸，一剑挑断了他的右手。
他仍不死心，趴在地上一边蠕动一边呢喃道，「你全家谋反，我留了你一命，你就不能也留我一命吗？」
「留我一命？」
我忍不住冷笑。
「费劲心思留我一命的，是我母妃宁少鱼。和你这个狗皇帝，又有何干？」
我又一剑挑断了他的左手。
「建平二年，大鹘十万大军围城。」
「是我父亲上官卿云，一介文官，舍生为义，孤身奔赴狼营谈判，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和大鹘签订了和平条约，这才助你坐稳了江山。」
「你呢？仅仅因为嫉妒我父亲，就用莫须有的罪名，杀害了我上官家族一百二十三条人命。」
「我是皇上，我，我才不会嫉妒你父亲一个穷酸书生。」他蜷缩成一团，下意识地反驳道。
「世人皆知，你嫉妒他。」
「你嫉妒他文采斐然，嫉妒他是大凉第一才子，在雀台随手写一篇文章，就能天下传诵。」
「你嫉妒他器宇不凡风度翩翩。听说你天天在宫里用珍珠粉敷面，难道你没有听说过，癞蛤蟆敷再多的粉，也变不成俏蛤蟆。」
「你还嫉妒宁妃倾慕他，嫉妒京中贵女都喜欢他，嫉妒连你妹妹都非他不嫁。」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嫉妒心比你这后宫的妇人们，还要重呢？」
他惊恐之极，屎滚尿流。
「不，不要杀我，小柔，我，我可以给你们全家平反，我追封你父亲为……」
我一剑割掉了他的舌头。
我说过，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要你的狗命。
今天，我上官舒月，就用这护国宝剑，斩下昏君头颅，祭奠我上官家族一百二十三条人命。
9
我终于杀死了狗皇帝。
从地宫出来，我身轻如燕。
压在身上多年的大山，好像一下子消失了。
李成瑜也算是机关算尽，建造的地宫只能从内部打开。
我很轻松找到了开关。
我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眯着眼，恍如隔世。
我小跑着往碧萝宫赶去。
走到碧萝宫，母妃正站在宫门口，望眼欲穿地看着门外。
我站住了，望着母妃笑，又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跑上前，我们抱在了一起。
这是我们多年的心愿。
光明正大的拥抱在一起。
让世人知晓，我们没有冰火不容，不共戴天。
我们，母女连心，情逾骨肉。
母妃收拾好了两个包裹。
我们卸下了妃子和公主的头饰, 穿上了普通人家的襦裙。
趁着兵乱刚刚结束，宫里到处乱糟糟，我们走出了宫门。
我没有去见太子, 只给他留了一封信。
他荣登大位，我大仇得报。
我们彼此，终究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母妃说，太子对我不仅仅是兄妹之情。
我不置可否。
以前，我们都顾不上儿女私情。
未来, 我只想红尘自由。
青雀和云霓架车，在郊外的大路上飞驰。
车上, 母妃递给我一个荷包, 得意地朝我眨眨眼。
我打开，里面是江南几个庄子和商铺的地契房契，足够我们无忧无虑过一辈子。
还有一个陌生的身份路引，上面写着名字——上官舒月。
上官舒月。
我想起刚进碧萝宫时那个七岁的小女孩。
那个被仇恨和恐惧填满了身心，那个活在阴暗潮湿里, 冰冷阴鸷的小女孩。
是母妃，用她的温柔和疼爱, 拯救了我。
给我的世界里, 照进一缕温暖的阳光。
爱, 可以治愈一切。
我把头靠在母妃肩膀上, 咧嘴笑了。
旷野中奔跑的马蹄声分外的清晰。
「月月, 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马蹄声啊。」
「错了, 这是自由的声音。」
母妃挑起车帘, 欢喜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月月, 你可知, 我已经十五年没有出过宫了。」
十五年。
没关系。
未来, 我们还有很长的路可走, 还有很多的风景能看。
我们去看江南的樱花, 去看塞北的白雪。
我们还要建一座女子书院。
在朗朗读书声中，写出天下传诵的文章。
作者署名：大羊咩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