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深海孤鲸(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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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宴是江城所有女姑娘的理想型,身边却空无一人。

传说他生人勿近,一个女人只是在他面前卖弄风骚,从此就查无此人。

但那天我喝多了,赖在他的背上不肯下来。

人人都以为我完了。

他却小心翼翼地背着我走了三公里。

「乖,我们回家。」

1

池宴把我放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整理我凌乱的羊毛卷。

手还没离开,就被我一把拉住,随后吐了个痛快。

我眯着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满是呕吐物的地毯。

顶着一脸的绯红,明知故问。

「怎么办,要不然把我扫地出门吧?」

他捏了一下我的鼻子,然后就手脚麻利地蹲在地上收拾起来。

他弓起的背是那么陌生而熟悉。

小时候因为我,他和人打架,被打坏了脊柱,差一点成了残废,养了好久才康复。

我伸出手,想要戳一戳他,却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没有控制好力道。

他一下子跌坐在那一摊泥泞里,无奈但又一脸宠溺地看向我。

「晚上不想睡觉了?」

「想你陪我。」

他分不清我半醉半醒的话有几分真假。

「早早长大了,不能……」

「不能和哥哥一起睡。」

池宴,这声「哥哥」就是你想听到的吗?

可是我觉得真可笑,你明明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我们的亲生父母,甚至堂兄表姐,七大姑八大姨都没有一点重合。

我们的关系不过是一纸文书,只是结婚证成了收养证明。

所以你告诉我,你算我哪门子的哥哥?

我翻了个身,不再言语,若有似无地看向窗外。

假装说,「哥,我们家的院子真漂亮,你看绣球花都开了。」

池宴没有言语,多年的相处早已经形成默契。

当我说风花雪月的时候,心里一定想的是凄风楚雨。

我抱住他,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

「我难受。」

「吐吧,把酒都吐出来就好了,我来收拾。」

「胃里的酒吐出来就好了,心里的酒怎么办?」

「早早……」

「池宴,我还是不能原谅你。」

我看似沉沉地睡去,把脸藏在被子里不让他发现我打湿的枕头,却在黑暗中忍不住偷偷看他。

池宴轻手轻脚地打扫好房间之后,呆呆地蹲坐在我的床边。

他拉起我的手,轻声说,「对不起。」

可是总有些错,没有弥补的办法,没有回头的路。

清晨,尽管头疼欲裂,但在闹钟响起的那一刻,我还是坚持起床。

妈妈关切地拉着我的手,「昨晚睡得那么晚,早上就不用起来陪我们吃饭了。」

我低着头检讨着,「让你们担心了,以后我一定注意。」

妈妈安慰我,「好孩子,偶尔和朋友们出去玩玩也正常。只是你这个工作还要应酬,要不然就别做了,在家里当妈妈的小公主多好。」

我感恩妈妈的疼爱,但说到底我没有在家里好吃懒做的底气。

许是看出我的迟疑,妈妈继而又说,「不想当家里的小公主,不然去当太子妃?」

「什么太子妃?」

爸爸妈妈相视一笑,「你李叔叔家的儿子回来了,他可是有名的京圈太子,家世教养样貌都很好。」

李家和池家是世交,又是生意上的伙伴,门当户对的婚事自然是理所应当。

见我没说话,妈妈当成默许,积极地张罗起来。

「那明天妈妈就安排你们见面。」

「早早还小。」

池宴从客厅走来,面无表情却掷地有声。

虽说他和我一样不过是领养来的孩子,但池家的产业早就已经交由池宴经营管理。

特别是在两年前,他力挽狂澜让风雨飘摇的公司重获新生,在池家的地位更是稳如泰山。

他开口,爸爸妈妈是要顾及的,连声说了两句「罢了」,就再没提起。

一家人各怀心事地吃完早餐,我正要出门,听到池宴和爸妈的交谈。

「不用担心早早,有我在没人能欺负她。」

「可是你护她一次,能次次都出面吗?」

「能。」

池宴,你可真够双标的。

昨晚还说我长大了,今天又说我还小。

2

到了公司昨天还对我摆官威逼酒的主管,今天就端着纸盒箱丧眉耷眼地办理离职手续。

八卦的同事们在议论着他得罪了什么人,被连夜肃清。

「听说接替他的李可嘉可是一位京圈太子。」

「在国外赌输了一栋楼被他家老爷子押回来的。流放在咱们这里体验生活,小惩大诫。」

同事贾思敏眉飞色舞地说着,几个待字闺中的女同事也瞬间被点燃,每个人都描眉画眼。

只有我对着电脑屏幕的效果图感慨,京圈到底有几个皇上,这么多的太子。

而下一秒,传说中的京圈太子就亮了相。

廓形 T 恤印着花里胡哨的字母,牛仔裤艰难地卡在胯当间。

看不出京圈,倒是很西海岸,与这庄严肃穆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几个女同事争先恐后地跑去给新领导送温暖,人间有真情。

我默默打开外卖软件,在做午饭打算。

突然有人敲了两下我的电脑屏幕。

「怎么,小爷没有外卖香?这位女士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以为我不搭理他,让李可嘉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就能觉得无趣放我一马。

没想到,往后他更是变本加厉。

做报告拉我一起,他光署名,不干活。

吃午饭放着豪华大餐不吃,天天抄我外卖单。

我一个辛酸的打工人,论武手无缚鸡之力,论文……还不如武。

只能绕路走,能躲就躲。

谁料想,没出三天,办公室就传来新绯闻。

以贾思敏为首的几个女同事,自己饿虎扑食李可嘉不成,就来拿我撒气,指桑骂槐地说了好久。

「我可真是小看了某些人,平时装得跟小白花似的,领导敬酒也不喝,陪客户也不去。结果来了个京圈太子,兵法都用上了,欲擒故纵玩得可是真转。」

「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呗,也不看看自己二两重的骨头配不配。」

我其实没生气,她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无所谓,但却没想到会有人为我出头。

不知怎么的办公室突然安静了,刚刚还在嚼舌根的同事齐齐看向门口。

我还没等抬头,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笑话,我池宴的妹妹看上谁都叫下嫁。」

池宴高高扬起的头颅和微微挑起的眉宇,不怒自威地站在那里,明明没向前走一步,却让人不由得想要退后,唯恐被这强大的气场波及。

而他只有在看向我时,眼里的冰雪才融化成春花,百年一遇地笑得和煦。

「早早,你说对吗?」

在原本趾高气扬的同事们纷纷倒吸凉气不敢出声时,李可嘉倒是激动地冲过来。

「什么?池早你是池叔叔的女儿?那你岂不是我媳妇?」

李可嘉你完了,我看到池宴攥紧拳头了。

可他还不知天高地厚地直管池宴一口一个「大哥」地叫,甜腻得让人反胃。

为了避免池宴血洗公司,我赶忙上前打圆场,拉走他问他怎么会来。

「来谈融资,不然前几天的咸猪手怎么能滚那么快。」说着池宴又看向贾思敏她们,鄙夷地看向我们总裁。

「还有这几个,都处理干净吧。」

瞬间办公室哀嚎遍野,抱着我这棵救命稻草鞠躬认错。

但李可嘉自从知道了我们两家的关系,对我越发殷勤,那架势仿佛明天就用花轿把我抬进门。

虽然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充其量也就只是个同事。

但爸爸妈妈知道了我们的事之后倒是非常高兴,这是我在妈妈脸上第一次看到对我感到欣慰的表情。

我看向不远处打着电话为操持家里公司忙碌的池宴,或许我能为爸爸妈妈提供的情绪价值也就只有这一件事了。

我顺从地答应他们会考虑和李可嘉交往。

而这时,池宴说了一半的电话掉在了地上。

他回头看着我,任爸爸妈妈开怀的笑声,都没能让他的眼神有一丝偏移。

我向他眨眨眼,没有出声,对着嘴型说,「就这样吧。」

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嫁给谁就都一样。

李可嘉、王可嘉、张可嘉,无所谓的。

3

我和李可嘉的感情进展顺利,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这让他似乎以为我们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说话做事就越发大胆。

一天去看完电影,他试探地问我。

「去我家吗?」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闪过,站在了我们中间。

高出我一头多,完完全全地笼罩住了李可嘉。

「如果我没记错,你们还没结婚。」

「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让你坐轮椅回京。」

「早早,回家。」

坐在池宴车里,他一言不发,一脚油门踩到底,能看得出来怒气值飙升。

他精致的金丝边框眼镜折射出的车水马龙,与车里降至冰点的气氛格格不入。

那天我们谁都没说话,但我坐在阳台看见他房间的灯一晚上都没关。

本以为池宴出面能让李可嘉老实几天。

他却央求了他的父母,来家里商议婚事。

两家人在我家的院子里围桌而坐,笑得合不拢嘴。

李可嘉当着大家的面向我求婚,「池早,嫁给我好吗?」

我微笑着陪在旁边淡然地回答,「好啊。」

任谁看都是一对天赐良缘。

两家人都喜笑颜开,多好啊。

但就在这时,池宴却把我用力一扯,不顾众人的目光,把我拉到偏僻一隅。

耳边还是他们为了这皆大欢喜的婚讯的庆贺声。

池宴的眼睛却像鹰一样盯着我。

半晌挤出几个字,「你喜欢他吗?你就要嫁给他。」

我别过脸去,「喜欢啊。李可嘉又帅,还家世显赫……」

「你自己信吗?」

还不等我说完,池宴就把我压在墙上。我们两个人在阴影里,像是与世隔绝。

他的手捏着我的下巴,让我不得不去对上他的眼神,而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似乎很久没有像这样对视了。

我怕他看穿我的伪装和心虚。

「你喜欢的人是我,以为我不知道吗?」

「所以呢?我喜欢你,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对于我的反问池宴不再说话,我知道他根本回答不上来。

我们是一个户口本上的兄妹,其余还有什么好说的。

「池宴,你凭什么逼问我,你又准备拿什么回答我。」

「从你变成池宴,我变成池早的那一天起,我们之间就没有可能了。」

我推开他,让他暴晒在太阳光下,好清醒清醒。

不知是眼光太大刺痛了眼,还是刚好吹来的秋风,让他的眼睛红了。

「早早,再给我点时间。」

「池家对我们恩重如山。和养育之恩相比,爱情不值一提。」

裴宴,我们认命吧。

4

十年前。

这世界上还没有池宴和池早。

只有孤儿院里的裴宴从为了一个好心人捐赠的小背心和另外两兄妹打到头破血流。

最后以掉了一颗牙为代价,获得了小背心的所有权。

他拿来给我的时候,小背心上沾得血迹斑斑。

可我好开心,满心欢喜地接过,连洗都没洗,就迫不及待穿在身上。

仿佛那不是一件背心,而是灰姑娘的裙子。

我问他,「好看吗?」

「好看,这样早早以后就不用含胸驼背的了。」

那时的我十二岁,正是发育年龄。

我也害羞,可是囊中羞涩也没办法。

只能日盼夜盼地希望下一批捐赠的衣服里会有些能穿的。

可胸部日渐隆起,引得孤儿院里好多男孩子偷看。

裴宴为此和他们打过好几场架,多数时候是给别人点颜色,但有时候也被揍。

我穿着他帮我抢来的小背心,用沾了酒精的棉签帮他擦嘴角上的伤。

这时,那对兄妹又带来更多的帮手来报仇。

「哟,我说裴宴怎么总是护着这个小不点,原来是情妹妹啊。既然大家都爱看,何苦让她穿上呢。」

说着,他不怀好意地看向我的胸,又发出两声尖锐的笑声。

裴宴起身,再次进入战斗状态。

「你嘴巴放干净点。」

「怎么,早早归你了?」

「对,以后早早就是我一个人的。谁想欺负她,先过了我这关。我裴宴,哪怕有一口气在,也不会任由你们这些混蛋脏了她。」

那天裴宴被他们打到脊柱断裂,但他始终抱着我,没有一刻松手。

我和裴宴在孤儿院里相依为命。

他大我三岁,说再有三年他就成年了,他会出去打工赚钱,然后接我出去。

说着,他还亮出他的肱二头肌,向我展示他的搬砖潜力。

我信他,在我知道我爸妈不会死而复生之后,唯独相信这件事。

但没想到,池家先来了。

那天,孤儿院听说一户有钱人家想来领养孩子。

老师们把大家都梳洗干净,穿上最整洁的衣服,站了一排。

那些平时调皮捣蛋的孩子也都装作乖巧的模样,就盼着能摇身一变成为阔少爷阔小姐。

我把辫子梳了三遍,在确定很整齐后,站在旁边。

裴宴问我,「你想被带走吗?」

那时我没看到他有些落寞的眼神,小小的年纪只能思考眼前的事。

我说,「我想有个家,想早点离开这。」

裴宴点点头,像是在谋划些什么。

紧接着,在池家夫妇来时,他一反常态地捣乱。

我怕他被罚,就赶紧叫他站好,说了很多教育他的话。

却听到他殷勤地笑着跟池家说,「选她吧,她可乖了,每次我捣乱都是她管教我。」

原来他是为了我,才出的那些洋相啊。

可事与愿违,池家说离经叛道的孩子有出息,而且他们想要一个儿子。

选中了裴宴。

裴宴要走了,我将变成一个人。

几个本就对我虎视眈眈的男孩,这下更加肆无忌惮,得知裴宴要被领养,就明目张胆地谋划怎么欺负我。

我整天以泪洗面,却不想裴宴被我连累,当他的面还要装作没事人。

「早早,我不去了,留下来陪着你。」

可哪怕是年少的我,也知道成为池家的孩子,他就将有多么光明的未来。

他再也不用去打工,去搬砖,去靠苦力讨生活。

我不能毁了他金尊玉贵的人生。

为了让裴宴死心塌地地走,我和几个男孩演一出戏,假装和他们言归于好,又表现出对裴宴可有可无的样子。

本以为他会放心地走。

可没想到,在池家人来接他的那天,他跪在他们面前,求把我也带走。

「可不可以带她一起走,早早很听话的,吃很少也能干活,有她管着我,你们也放心。如果你们肯也领养她,我发誓以后考上最好的大学,赚最多的钱。」

「求求你们了,没有我在这,她会死的。」

池家夫妇对视一眼,又看向我,也动了恻隐之心。

于是问我,「那你愿意跟我们回家吗?」

我在裴宴的喜极而泣里,咬着下唇说,「我愿意当他的妹妹。」

那天起,裴宴变成池宴,早早变成池早。

我们是池家的两兄妹,离开了龙潭虎穴的孤儿院,成了永远的一家人。

只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我们是用什么换来的安稳。

直到我十八岁那年,池宴二十一岁。

我们已经来池家六年,在外人看来,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两兄妹。

他经常接我放学,因为帅气,还总是会引得女同学尖叫连连。

我问他,「你会交女朋友吗?」

他每次都会摸摸我的头,和小时候一样。

可是我已经长大了。

长到情窦初开那么大。

也知道了,他是我不能喜欢的人。

一边是对我无微不至照顾的爸爸妈妈,一边是他。

我像站在天平上左右摇摆的小丑,稍有差池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其实我偷偷去找法律系的同学问过,怎么才能解除领养关系。

我甚至卑鄙地想过,我和池宴可不可以回到原点。

可那天我回到家,听到争吵中的爸爸妈妈在谈离婚的事。

他们的一句话就让我瞬间破防。

妈妈说,「我要带着早早离开。女儿大了,以后心里话是要和妈妈说的。我不能让她再次失去妈妈,我也不能再失去一个女儿了。」

爸爸说,「你休想,离婚可以,但早早不能走。她是我池家的女儿,一辈子都是。」

视我如己出的爸爸妈妈,叫我如何背叛。

池宴,我从来都是一个自私的人,可我是有良心的。

我从没忘记过我们年少时的憧憬,只是永远不能够了。

你说等长大了天涯海角也要带着我。

你做到了,只是要以兄妹相称。

5

「小姐,您一个叫贾思敏的同事找您。」

刘妈打断了我和池宴的对话,也正好结束这不知道如何才能收场的话题。

谁知刚回去,就看见一团人围在一起,也丝毫没有之前的欢声笑语。

取而代之的是保姆、司机都乱作一团。

妈妈在着急地大喊着我和池宴的名字。

从没有见过她这么失态的样子。

我们赶紧跑过去,看见爸爸躺在地上,身边还有一摊血。

我们把爸爸紧急送往医院,幸好救助及时,并没有性命之忧。

但爸爸由于失血过多需要输血,偏巧赶上医院血库告急。

「病人是 AB 型血,有同为 AB 型血的家属过来抽血。」

我和池宴面面相觑,哪怕我们再怎么孝顺如同亲生一样,可在这种时候却无能为力。

我抱歉地看着妈妈,「我是 A 型,哥哥是 O 型。」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人举起手,清脆地说,「我是 AB 型,抽我的吧。」

是贾思敏。

她路过我时,向她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抢先一步。

「我在你家门口等着,本来想为前几天的事情向你道歉。后来看到 120 急救车,紧接着叔叔被抬出来,我想万一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就也跟过来了。」

「谢谢你。」

虽然她对我恶语中伤在先,但也确实是因为我才丢了工作。现在还能不计前嫌地帮忙,让我着实感动了一下。

我想着,等明天就和公司说情,让她回来。

可我真是天真了,一个小时后,我和贾思敏之间的身份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换。

早年间池家走丢的女儿曾在这家医院保留了脐带血,今天在贾思敏给爸爸输血时,医生发现血样很一致,就对脐带血进行了比对。

结果贾思敏竟然就是池家的亲生女儿。

面对这失而复得的女儿,妈妈抱着贾思敏哭得惊天动地。

我也为爸爸妈妈感到高兴,还特意把自己的房间腾出来让给她。

并按照原计划向公司求情,让她免于被开除。

「贾思敏,我已经跟公司说了,你可以回去上班了。谢谢你救了我爸爸,之前我们的事就算翻篇了。」

我以为她会开心的,毕竟她来登门找我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可我忘了,贾思敏一夜之间成为豪门千金,再也不是需要低眉顺目看人眼色讨生活的可怜人了。

她听了我的话,眉头一蹙,却笑得很讽刺,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池早,你有没有搞错,我现在还需要上班吗?我是池家的大小姐,亿万家产,只要我想,分分钟都可以买下那家破公司。」

「还有,请你搞搞清楚,那是我爸。我才是他亲生女儿,用你道什么谢。」

「至于我们之间的事,你现在想翻篇了?晚了,我不想翻了。这些年你霸占着我的身份当池家大小姐还过瘾吗?仗着家里有钱欺负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原来是个 A 货。」

贾思敏说得我哑口无言,我确实需要好好想想往后和贾思敏,以及这个家的关系了。

池家为了庆祝找回女儿,大张旗鼓地摆酒席宴宾客。

为弥补这么多年对女儿的亏欠,爸爸妈妈对她有求必应。

当初教导我的那些谦逊有礼的规矩全都被贾思敏打破,任由她嚣张跋扈,骄纵张扬。

但他们没想到,贾思敏要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我要和池宴结婚。」

贾思敏说,原来她早就和池宴有过一面之缘。

在她勤工俭学的时候,曾受人欺负,是路见不平的池宴帮她出头,她才逃过一劫。

虽然这件事池宴早就忘到脑后,但对于贾思敏来说,池宴就是白月光。

「可他是你哥哥。」妈妈为难地说。

「我们明明就没有血缘关系,他算哪门子哥哥。」贾思敏不以为意地说,「反正都是一家人,身份什么也不重要,你们可以和他解除关系,让他变成女婿。」

这样的要求妈妈很难向池宴开口,携恩图报不是她的为人。

这么多年,虽然他们一手栽培了池宴,可池宴也早已经用十倍的公司市值报答了他们。

可谁料,本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池宴却语出惊人。

「我同意。」

「你好不容易被找到,爸妈也想让你认祖归宗。所以你迁回来,当你名正言顺的池家大小姐。我和家里解除关系。」

从养子变成乘龙快婿,再也没有比这对于池家人来说更好的结局,大家都得偿所愿。

除了我。

6

家里两门好事将近,爸爸妈妈乐得合不拢嘴,每天都在为婚礼忙里忙外。

李可嘉为了增加和我相处的时间,总是张罗四人约会。

「过些天我就要去试婚纱,一定要挑选最华丽的,美美地站在我们家池宴身边。让全江城的女人都死心,知道池宴往后余生都是我一个人的。」

听着贾思敏畅想着和池宴的婚礼,我只觉得胸口闷。

找了借口出去外面透风,却没想到被她追到这里来。

「怎么,这就听不下去了?」

「我有什么听不下去的,又不关我什么事。」

「我本来最讨厌你孤芳自赏的样子,但现在看你这么口是心非怎么这么爽。你承认吧,你嫉妒死我了。」

「我嫉妒你什么?池家大小姐的身份?」

我正要走,被她拉住胳膊。

「你嫉妒我可以嫁给池宴,我说对了吗?」

被她戳穿心底的秘密,我有些慌神,「他是我哥,你不要乱说话。」

「你们这些哥哥妹妹的啊,真叫人恶心。我已经找人调查过了,你们那些勾当我劝你还是要点脸吧。原来他就是为了你……算了,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说着,她把一大照片甩在我脸上,就阔步离开。

剩下我自己蹲在地上,捡拾那些散落的照片。

是偷拍的我和池宴每一次心照不宣的接近。

和在人群里相互看向对方的眼神。

「不愧是我们早早,偷拍都这么好看。」

我没注意池宴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但他走到我身边端详照片的样子让我更加难过。

我抢过他手里的照片,不敢看他,生怕一不留神就哭出来。

「你都要结婚了,不要说让你未婚妻不高兴的话。」

「怎么,我夸自己妹妹也不行?」

不知为什么,这些天池宴心情大好的样子。

明明前几天还跟我说些有的没的,有了贾思敏就见异思迁了吗。

那句妹妹,现在居然也可以这么调侃着说出来了。

我心里不快,把照片攥得皱皱巴巴的。

池宴见了反倒笑声更加爽朗。

「你没几天能当我妹妹了,就让我叫几声吧。」

的确,该叫一声姐夫了。

没多久,贾思敏就在池宴的安排下进入了池氏集团高层。

每天和池宴出双入对,成了江城一段佳话。

我不想看着他们恩爱有加,避之不及。

贾思敏虽然不再找我麻烦,却也总是不经意地炫耀着池宴对她的好。

而这对我来说,如芒刺背。

「池宴说要让我掌管公司,手把手地教我公司经营,毕竟我才是池家人。」

爸爸妈妈也很满意池宴的安排,直夸他做得好。

我在家里像个透明人一样,完全融入不进去。

我好想离开。

7

就在这时,公司接到了孤儿院翻新的工程项目。

当我看着昔日的家被印在一张张 A4 纸上时。

才发现我已经离开那里那么久。

做惯了五星酒店豪宅的同事们自然看不起这么小的项目,一反平常争先恐后的积极态度,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你们看这个孤儿院,墙脏死了,难民营一样。」

「这些小孩也怪可怜的,我家的狗都比他们活得好,但愿有好心人能把他们收养走。」

「可别圣母心领养孩子。你想想什么父母才能把孩子扔了,精神病和犯罪基因可都是会遗传的。」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评论,看着项目书上写着一行小字,感慨着人畜有别。

「项目款来源,私人匿名出资。」

我在项目书签上我的名字,主动请缨。

「这个项目我接了。」

「我没看错吧,池大小姐负责孤儿院项目,这不是天大的讽刺吗?」

「有吗,我还以为没有人比我更适合,那里曾是我的家。」

我发现人真的挺奇怪的。

刚被池家收养的时候,我很怕同学朋友们知道我是领养回来的孩子。

我逼着自己去适应千金大小姐的身份。

仿佛想要和那个孤苦伶仃的自己彻底撇清关系。

但为什么,现在的我却可以毫不避讳地谈起这件事。

住在孤儿院时,我曾觉得那里像是地域一般。

吃不饱穿不暖,受人欺负。

可我现在却能脱口而出,那里是我的家。

孤儿院的项目正式启动。

那个出资的好心人依旧没有露面。

我和家里说为了更好地完成项目,要暂时住在孤儿院。

我选了池宴不在家的那天搬走的,临走贾思敏送上祝福。

「祝你再也别回来。」

我再一次站在孤儿院门口。

光鲜亮丽的穿着引来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注意。

有一个七岁大的小女孩以为我是领养人。

抱着手中破烂的小兔子玩偶,还赶忙擦了一把小花猫脸,急急忙忙地跑到我跟前。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阿姨,您是来领养孩子的吗?我叫芳妮,您选我吧,我可乖了,老师们都很喜欢我。」

还不等我回答,院长就出来和我碰面寒暄。

而那双清澈的眼睛瞬间黯淡无光,写满失望。

我不忍地拉过她的小手,塞了一块糖给她。

孤儿院物是人非,换过几轮院长,孩子们自然早不复当初。

但当我抚过这一砖一瓦,却能清楚地记得那段岁月。

那走廊的角落,池宴曾为我点亮的灯。

晚上刚要入眠,就看到有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

走近了一看,是芳妮。

「阿姨,我怕你一个人睡害怕,就来把我的小兔子拿给你。」

「那芳妮想不想和阿姨一起睡?」

芳妮问了我很多长大后的事。

我给她讲什么是设计师,什么是建筑。

云南什么样,法国什么样。

我告诉她别怕,等长大就什么都好了,而这是水到渠成的。

唯独关于爱情,我欲言又止。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我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椅子上吃包子的时候,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

打开车门,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向我伸出手,把我抱在怀里。

他说,「早早,我赚到钱了,我来接你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大片。

芳妮用小手正帮我擦着眼泪。

我明知她不过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却忍不住地号啕大哭起来。

我说,「芳妮,我后悔了,可是来不及了。」

「早早阿姨,别哭了,我帮你告诉他。」

说着她像过家家一样,拿起我的手机玩起打电话的游戏。

为了更好地翻新孤儿院,我走遍每一个角落。

在设计图上修修改改,初见雏形。

院长看了很满意,连连称赞。

只是指着院子里的那棵老树白杨问我为什么不拔掉。

我没有告诉他,是因为树干上还刻着池宴曾写下的话。

「有我在,别怕。」

在孤儿院待的时间越久,很多我以为早已忘记的事情,又都想起来了。

而想起来的回忆越多,就越难让我面对现实。

很多次,我想打电话过去问池宴,还记不记得从前。

但没有一次拨出去那个号码。

可有一点我清醒的知道,我不能嫁给李可嘉了。

和他提分手的那天他哭了很久,但还善良地祝我可以和真心喜欢的人修成正果。

只是,我怕是要辜负他的祝愿了。

8

设计图即将完成,这是我住在孤儿院的最后一晚。

就在我梦到和池宴一起去小厨房偷喝绿豆水的时候,听到外面声声尖叫。

我定睛一看,窗外火光四起,熊熊燃烧的火焰像是要吞没这里。

紧接着警铃大作,院长在广播里喊着让大家赶紧撤离。

我抱起睡在旁边的芳妮推出窗外。

这时从房顶掉下一根年久失修的房梁,不偏不倚落在我的脚边。

芳妮大哭着想要奔向我,被老师拦住了。

「早早阿姨还在里面!」

浓烟滚滚,火势渐起。

可我,却不想走了。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我转身回到我们曾经住过的宿舍,躺在那张小床上,轻轻地盖好了被子。

我困了,我想睡觉了。

等睡醒,池宴就来接我了。

我逐渐失去意识。

直到一个坚实的臂膀我把扛在肩上,然后把那件湿哒哒的西装外套披在我的头上。

他带我冲出火场,沿着后门一路走向山顶的丛林。

他说,「早早,我来了。」

「池宴,你怎么才来接我。」

那天之后,江城再无池家的两兄妹。

人们说,我们葬身火海,等消防员来救援的时候,只剩灰烬。

而裴宴正骑着摩托,带着我奔向太阳升起的地方。

9

番外·池宴视角

我最讨厌在孤儿院里哭哭啼啼要妈妈的那种小屁孩。

直到那个叫早早的女孩给我讲了一个《深海孤鲸》的故事。

她说世界上有一只名叫爱丽丝的鲸鱼,因为它发声频率的不同,而被其他鲸鱼当成哑巴。

它不能交流,也不能唱歌,却从未停止寻找同伴,游遍整个海域,从太平洋游到大西洋。

她说,她想要去陪它,因为自己也是如此孤独。

那天我说,「我当你的鲸鱼好不好?」

早早虽然只有十二岁,但却生得好看,身上还带着久久不散的花香。

这却让孤儿院里那些男孩子格外注意到她。

她年纪还小当然不知道那些浑小子是在起什么哄,总是问我为什么他们总是欺负她。

我没有告诉她,那是因为他们喜欢她。

我想她只跟我好。

其实我还挺喜欢孤儿院的,自由自在没什么不好。

但早早不喜欢,每次有领养人来, 她都很期待。

「那以后我赚钱了, 我接你走。」

为了这个目标, 每天仅有的电视一小时,被我固定成财经频道。

还专心研究了一下搬砖怎么快又好。

我要赚大钱, 带早早去过好日子。

只是年少的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还没等我赚钱, 更有钱的池家就来了。

更离谱的是, 他们选中了我。

我不能让早早一个人在这里,我不能没有她。

哪怕老太监接我回宫当皇上,我都不干。

为了能和早早在一起,我放下最引以为傲的自尊, 跪在池家人面前, 求他们一起带走早早。

我成功了。

却差一点成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错误。

那天之后我和早早便以兄妹相称。

我给她我能给的一切。

却也知道了,我只能当她的哥哥。

为了纠正我年少无知犯下的错误, 让早早不再是我的妹妹, 我想尽一切办法。

也做足准备。

为了报答池家对我的恩情, 我发愤图强。

挽救濒临破产的公司, 问鼎江城。

这么多年爸妈对我的栽培,在我和早早身上花的钱, 我算是还了。

但,钱好还,情难还。

池家之所以领养我们, 是因为那一天他们唯一的女儿走失。

能代替我和早早的, 只有他们的亲生女儿。

这么多年, 我从没放弃过寻找那个孩子。

她或许是唯一让我和早早改变现在关系的救命稻草。

可这时, 爸妈却已经开始给早早张罗婚事。

李可嘉,他连早早的一个脚趾都配不上。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得到消息, 爸妈的亲生女儿就是贾思敏。

我计划让贾思敏和池家相认, 并提出和我结婚。

这样我就能和池家脱离关系,我和早早再不是兄妹。

虽然我得出早早很难过, 但一切进展顺利,我们很快就能苦尽甘来。

但我没想到贾思敏会对早早百般刁难。

她居然敢欺负我的早早, 真是活腻了。

我威胁她,如果她再敢对早早出言不逊,我就把她之前沦落风尘的旧事告诉爸妈。

她终于不再发难。

我是两袖清风来的, 既然要走, 就要全部都还给池家。

于是,我把贾思敏带到公司,教她经营, 还把名下的财产都转移给她和爸妈。

我用我以池宴名字最后的一天,转走一批钱用于孤儿院翻新。

我知道早早作为设计师一定会去故地重游。

计划借此机会让她勇敢,直面我们的感情,并找机会和她私奔。

可是却没想到贾思敏为了和我假戏真做,竟对早早起了杀心。

要不是接到一个叫芳妮小朋友的电话,我都不知道她会火烧孤儿院。

当我赶到孤儿院,早早躺在火光中,而我纵身一跃奔向她。

我将计就计利用这场火灾和早早金蝉脱壳,假死换了身份, 从此隐姓埋名。

池家曾带给过我们的光环,我没有一丝留恋。

当我骑着摩托,带着早早远远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

天亮了。

(全文完)

作者:张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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