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玉白参加完白月光洗尘宴的第二天才知道我出了车祸。
一听到我没受什么伤,他转头就叫了一个兄弟去医院里照顾我。
「你看着点孟杳,我陪颜颜几天。」
可他不知道我失忆了,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荀亦,我说。
「老公,我头好痛。」
1
我出车祸那天,娄玉白在给他的青梅接风洗尘。
第一个电话打过去的时候,我还能模模糊糊听到对面传来嘈杂的音乐。
「玉……」
我艰难地吐出来一个字却被对面娇滴滴的女声打断。
「玉白哥,快点快点,到你了!」
我听见娄玉白答了声好,电话就被挂断了。
我不死心地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这次甚至都没有接通,直接被挂断。
我趴在滚烫的马路上,脸庞有液体源源不断地滑落,也不知道是血还是汗。
脑袋疼得快要裂开,心似乎麻木到快要不能跳动,我昏了过去。
等全身干爽地醒过来,我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有些发懵,鼻尖忽然传来一阵清香。
我僵硬地转了转脖子,看见床边侧坐着一个穿蓝衬衫的男人。
他的侧脸线条骨感却不锋利,鼻梁高挺,淡薄的唇紧抿着,手里举着一个比我脸还大的苹果正在削皮。
斑驳的红色果皮长长一串都垂到了他的左膝上,却还是没有断。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削完,一个完整的苹果呈现在他手上。
他右手大拇指和中指捏着苹果的上下两端,颇有成就感地欣赏了一会儿,微微张大嘴巴就想咬一口,然后画面就此定格。
我拉着他空着的左手放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老公,我头好痛。」
他僵硬地转过头来,比我还僵硬。
「嫂……」
「老公你摸摸杳杳,真的好痛。」
我看见男人帅气的脸上露出一个仿佛要裂开的表情。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老公呀!」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呆愣了有四五秒。
「我去叫医生!」
我看他慌乱地从凳子旁站起来,举着苹果就要跑,连忙拉住他的手。
偎进他宽阔干燥的手掌蹭了蹭,我眼巴巴地看了看苹果又看看他。
「老公,我渴。」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向自己手里的苹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吃?」
「嗯!」
2
「嗝……」
这饱嗝打得真真是荡气回肠。
男人无语地看我一眼。
「谁家病人刚睁开眼就吃一个跟自己脑袋一样大的苹果啊!」
「你老婆哇!」
男人抽了张湿纸巾,盖在我的嘴巴上胡乱地擦,嘴角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是是是,看给你能的。」
「老公,嗯……就是,」我捏了捏被角:「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人气得把湿纸巾团成一团丢我脸上。
「不知道我名字你就敢叫我老公?」
「那你长这么帅,对我又这么好,难道你不是我老公吗?」
理不直气也壮,而且我是个病人。
但是我躺在床上叉着腰,气势上输人一等,只能瞪着眼望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刚才的话给触动了,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我当然是你老公!」他紧张地握住我的手:「我叫荀亦,你记住,你老公叫荀亦!」
「记住啦记住啦。」
我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老公别生气,我被车撞了嘛,现在就是感觉有些事情记不起来了。」
荀亦捏捏我的脸。
「我没生你的气。记不起来就先别想了,不然脑袋会痛。」
我的脑袋卡在颈托里动弹不得,只能乖巧地眨了眨眼睛。
荀亦想把我哄睡无果,只能把自己的手机丢给我看动漫。
据说我的手机出车祸的时候丢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
无所谓,正好可以查一下他的手机。
看见荀亦出去之后,我退出视频界面打开微信,先是查了一下他的小金库。
看着这不到四位数的余额。
噫,我老公好像有点子穷。
再打开聊天记录,看看他有没有背着我偷人。
没人能活着从老公的手机里出来,真的!
这个叫「小白」的人是荀亦的置顶,他们的聊天内容很简单。
不是「房开好了」就是「老地方见」……
我手脚发冷地看着荀亦拎着一堆袋子进门。
「小白是谁?」
外卖袋子「啪」一声掉在地上。
3
「你想起来了?」
荀亦一脸紧张地看着我。
谁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
他一句话把我问蒙住了,难道说这个小白,我也认识?
他姑伯伯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我伸手薅住荀亦的耳朵,怒不可遏!
「能耐啊荀亦!你竟然和我闺蜜勾搭到一起去了!老娘今天要你狗命!」
「啊!痛痛痛痛……等下,你说什么?」
荀亦握着我的手腕压在我头顶,我被制得动弹不得,只能仰着脸看他。
荀亦满是疑惑地看着我,他的一只耳朵被我揪得通红。
「不是的杳杳,小白是我哥们儿。」
「你哥们儿?」
「嗯。」
「男的?」
「嗯……」
「你们开房?」
「嗯?」
小丑竟是我自己!
没想到我竟然被一个男人给绿了!我宁可他跟我闺蜜搞到一起去!
「你宁可背着我偷汉子,也看不上我闺蜜是吧?滚蛋吧荀亦,我要跟你离婚!」
我脑子里乱糟糟,说出来的话一点逻辑也没有,直接把荀亦给整蒙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孟杳你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别装了!我看见你的聊天记录了,你跟小白开房都开了八百次了!」
荀亦愣了愣,然后直接气笑了。
「杳杳你是不是有病?」
「你才有病,你全……唔……」
荀亦直接堵住了我的嘴。
十分钟后,我龇牙咧嘴地吃着粥,荀亦举着勺子投喂得十分开心。
他笑得荡漾,也不怕扯到嘴角的伤口。
至于那些聊天记录,荀亦表示男孩子们的交流方式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也对,荀亦的吻技稀烂,也只有我这种大善人能忍得了他,换别人,不管男女都得给他俩大嘴巴子。
吃完饭,荀亦收拾好出去扔垃圾。
我环顾雪白的房间,总觉得还有事情没做,但又实在想不起来。
荀亦洗完手回来了。
我抽了两张纸给他擦手,指头缝里的水都给他吸干净。
「老公。」
荀亦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抖了抖。
「干吗?」
「我要出院!」
荀亦唰地把手抽了回去。
4
「如果身体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可以回家养着了。年轻人整天闷在病房反倒不好。」
听见医生这样说,我对着荀亦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诶不是,张医生,她真的可以出院了吗?」
张医生点点头。
「头部创伤造成的失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急不得。」
「我不是说这个。」
荀亦摸了摸我的头:「除了失忆,她神经上就没问题吗?」
我掐了荀亦大腿一把,让他闭嘴。
得了张医生的许可,我就想当场出院。
但是荀亦说家里什么东西都没准备好,连挂面都没有。
我只好歇了心思,明天再出院。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第二天荀亦来接我出院,不知道他从哪里搞了辆轮椅。
拜托,我是车祸撞了脑袋,又不是腿断了。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轮椅上放了一束巨大的鲜花——康乃馨。
「老公,你猜我为什么不笑。」
「因为你生性不爱笑。」
荀亦把康乃馨塞我怀里,一个公主抱把我塞进轮椅里。
「老婆我们回家!」
荀亦一路推着我往外走,回头率百分百,尬得我把头埋进花里。
好不容易才回到家,我甩飞脚上的鞋就想一头扎进沙发里。
「脖子不想要了?」
我脚下一空,被荀亦抱回了房间。
「当当当当!」
荀亦变戏法一样从枕头下面摸出一部新手机。
「你自己玩会儿,我去做饭。」
我打开微信,看见有几个同事发了信息,不是「早日康复」就是「大难不死必定暴富」。
倒是微信置顶的这个「娄老板」连句 P 话也没有。
喵的,万恶的周扒皮!
荀亦做午饭的工夫,我偷偷洗了澡。
果不其然,等他做完饭看见香喷喷的我,脸色黑了八度。
荀亦气得不想说话,托着我的屁股,抱我出了卧室去吃饭。
「我们以前也这样吗?老公,我发现你实在是很喜欢抱我。」
荀亦一张俊脸瞬间变得通红。
真离谱诶,那会儿推着轮椅在医院被人夸「真孝顺他妈」的时候,也不见他脸红。
这会儿倒是跟个纯情男高似的,演我?
我伸手掐了掐他的脸,手感很不错。
「大爷我就吃你这种纯情挂的!」
荀亦脸整个红透了,又不得不坐在我旁边给我盛汤,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
我看他这副样子得意得不行,丢在卧室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荀亦反射性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我去!」
5
我小口喝着排骨汤,听见卧室里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荀亦很快从房间里出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电话谁打的。」
「诈骗电话。」
「哦。」我眼见着他的开心就要从眼睛里面溢出来,不禁有点纳闷:「接个诈骗电话而已,你这么高兴干吗?」
荀亦顿了顿,笑着回复我。
「我骂得他连他妈都不认识。」
我挪着屁股往他那边凑了凑。
「教教我教教我,我想学脏的。」
荀亦被一口汤呛得直咳嗽,他恶狠狠地夹起一块排骨塞我嘴里。
「吃你的饭,什么都学只会害了你!」
晚上准备睡觉,我躺在自己的半边床上,眼睁睁看着荀亦说完晚安就要走人。
不是,我们俩到底什么关系,他不是我老公吗?是我老公怎么不跟我睡?
「你不跟我一起睡?」
窗帘拉上了,房间很黑,荀亦背着客厅的光让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我我我……你……我不是怕睡相不好……压到你……」
我看着荀亦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线打磕巴,后知后觉地开始怀疑起来。
荀亦给我的感觉很熟悉,他对我也很好,我叫他老公他也会回应,可是……
我看了看自己跟门板一样的身材,又看了看对面一逗就脸红的荀亦,我俩是纯爱战士?
「咱俩……还没睡过?」
一阵长久的沉默,然后我听到了荀亦的回答。
「嗯。」
不知怎的,我又想起来荀亦微信置顶的那个小白,以及那一长串「房开好了」,「老地方见」……
有些事情现在没发生,不代表以后不会发生。
「老公,你过来。」
「怎么了?」
荀亦声音闷闷的,但还是一步没动。
「老公,头有点痛痛。」
黑暗中传来吞口水的声音。
「孟杳,大晚上你别犯病啊我跟你说。」
「啊!我脑仁要裂了!」
荀亦快步走过来,还没伸手,我眼疾手快地挂在他身上。
我气沉丹田,对着荀亦的耳朵吹了一股邪风。
「老公,伦家想跟你睡。」
美色惑人,荀亦最终败下阵来。
我躺在他怀里,手指在他胸口画圈,然后越来越往下,越来越往下……
黑暗中,荀亦闷哼一声。
「老公,你是不是不行?」
「孟杳,我劝你善良!」
黑暗中,荀亦咬牙切齿。
6
第二天早上我醒过来的时候,荀亦早就已经没影了。
我草草地洗漱一下,解决掉了荀亦留给我的早餐,然后开启无聊的一天。
第八次把手伸进鱼缸里搅浑水后,我把手洗干净,沧桑地瘫在沙发上。
我以前可能是个工作狂吧,要不然怎么会无聊成这样?
经过两分钟的思想斗争,我决定去公司溜达一圈,工作多的话就翘班回家。反正我这大病初愈,迟到早退也很正常。
跟同事要了公司地址,我收拾了一下就打车过去了。
不得不说,来上班真是个英明的决定。
看这公司的地理位置和内部装潢,我要真在家躺尸不来上班,那简直错过一个亿!
我一路打听着去自己的工位,熟悉的同事都关切地问我身体状况,不怎么熟悉的同事也拿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看我,整个公司的氛围都怪怪的。
拜托,家人们,我只是出了车祸,又不是死了!现在都能活蹦着来上班了,你们能不能把自己那乐山大佛的眼神收一下。
我在心中默默吐槽,终于到了自己的工位,再然后我就收到了一个超级无敌三百六十度螺旋升天的好消息——我顶头上司也就是小娄,和未来老板娘去海南旅游去了!
而且他走的时候还交代说我大病初愈,最近别给我派活。
对不起小娄,我必须得承认之前说你不是人是我格局小了。
所以一整天,我是在工位上摸鱼度过的。
虽然说在家里躺着也是刷手机,但是在工位上摸鱼有钱拿啊!这档次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还没到下班时间,我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是荀亦打过来的。
我颤了颤手指不敢接,电话响了很久才停止,不到半秒,下一个又打了进来。
「喂?」
「杳杳你在哪呢?」
电话另一边的荀亦呼哧喘着粗气,任谁都能听到他话里的焦急和怒气。
我抠了抠保温杯上的图案,掉下一块漆来。
「我……我在公司……」
「下班别动,我去接你。」
「你……你不是晚上七点才……才回家?」
荀亦啪一声把电话挂了,我知道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同事还在加班,我早早地卷了我的小包下楼去找荀亦。
我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背后,然后给他来了个锁喉。
荀亦呛得上气不接下气,把我从身上撕下来。
「真不愧是你,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我,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害得……咳咳……我把糖……咳咳咳……吞下去了……咳咳咳咳咳咳……」
男朋友生气了怎么办?
亲一顿就好了,一顿不行就两顿,两顿不行就用他的贞洁威胁他。
荀亦拽着裤子贴在沙发上抵死不从。他脸颊薄红,浅淡的唇上又添新了伤口。
「孟杳,你就不能温柔点吗?」
「别装。」我捏了捏他的下巴:「我知道你喜欢粗暴的。」
「你!」
荀亦脸色通红,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7
时间过去小半个月,我的记忆一点要恢复的迹象都没有,我有点焦虑。
老板和老板娘快回来了,我这干拿钱不办事的日子就要到头了。
但是我现在竟然连朝夕相对的老板是猪脸还是驴脸都不记得,更别提他喝咖啡要不要加奶加糖,点外卖要不要放香菜了。
「既不是猪脸也不是驴脸,不加奶不加糖,香菜往死里放。」
我打了个激灵,转头看向旁边办公的荀亦。
「你怎么知道?」
他敲键盘的手顿住。
「你每天下班都唠叨公司那点破事,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我抱住荀亦的脸一顿狂啃。
「你真是我亲哥,还有什么注意事项。」
荀亦神色莫测地看着我,很难形容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杳杳,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这不废话?但凡记得一点,我也不会不知道今年是你本命年,内裤要买红色的。」
荀亦被我堵得说不上话,扭头继续捣鼓他的电脑,但是半天打不出来一个字。
良久,我听见他叹了一口气。
「杳杳,别想了,与其想那些事,还不如想想今天晚上吃什么。」
说起这个我可来劲了,昨天才打的工资。
我抓起荀亦的手,一脸激动。
「今天晚上出去吃,我请客!」
「呦呵,你这是,铁公鸡生锈了?」
「嗯,生锈了,你就说去不去吧?」
「去!当然去!」
荀亦笑得奸诈。
我觉得就算我没有失忆,大概也没见过有谁像荀亦这么能吃。简直是吞天兽!
我严重怀疑,他现在是在报复我那天虎口夺食抢了他的大苹果。
「再吃腹肌就没了!没腹肌你看我还要你不?」
荀亦走在前面,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揉了揉肚子,有漫画里孕夫那味了。
「不吃了不吃了,我想喝奶茶。」
荀亦突然停下脚步,望向旁边的网红奶茶店。
「不是,你都这样了,还喝得下去?」
奶茶店门口排队的人不少,我拉着荀亦就想走,但是拽了半天没拉动人。
「好杳杳,我今天特别想喝奶茶。」
荀亦低声下气的样子那可真是太少见了,我点点头同意了。
「帮我排下队,你喝什么我喝什么!」
话音刚落,荀亦就握着一包纸巾屎遁了。
这家伙真是靠不住,我翻了个白眼认命地站到了队尾。
队伍走得很快,直到我拎着两杯奶茶从人群里杀出来,荀亦还是不见人影。
我提着东西四处找能坐的地方,走得远了点。
结果一抬头,看见荀亦跟一个穿碎花吊带裙的女人站在一起。
荀亦他们家三代单传,那这女的是干吗的?
俩人站在马路边聊得起劲,完全没注意到我,这女人甚至一个劲地往荀亦身上贴。
那矫揉造作搔首弄姿的架势,直把她身后那辆迈巴赫都衬得有点骚气。
等下,迈巴赫!
有句脏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我知道荀亦是有点小钱,但是正牌女友骑共享,小三开迈巴赫!
士可杀不可辱,我一个箭步冲上去照着她的脸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8
「啊!」
这个女人的脸被打得歪到一边,她斜眼瞪着我,目光里满是怨毒。
「孟杳,你竟然敢打我!我……」
我正震惊于这女人竟然认识我,看到她挥过来的手完全没反应过来。
完了完了,这疯婆娘美甲跟练过九阴白骨爪似的,被她来一下,我不得毁容啊!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我睁开眼睛看见荀亦握住了她的手腕。
「荀亦哥哥,你为什么拦着我,刚才是她先动打的我!」
荀亦望向我,眼神带着询问。
「杳杳你抽她干什么?」
呵,事到如今还装!
这就是你说的拉屎,拉到大马路上来了?还跟一个搔首弄姿的女人眉来眼去!
我福至心灵,想必这个女人就是那个置顶的小白吧!
「我不禁抽她,我还……」我还要抽你不守夫道。
我的话断在喉咙里,扬起的手被人抓住手腕。
「你在做什么?」
这声呵止夹霜带雪,顺着这只指节修长的手望过去,我看到了它的主人——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帅哥。
这人和荀亦差不多高,瘦削的脸上肤色微黑,此刻浓眉紧蹙,眼里酝酿着风暴。
「不是,大哥你谁啊?」
路人躲远点,没看到这儿在打群架吗,也不怕被溅一脸血。
「玉白哥哥,她打我……」
这女人一只手被荀亦掐着手腕,一只手抚摸自己被打肿的半边脸,边说着话边滚落了几滴晶莹的泪水,配着一张小白花的脸,别提多惹人怜惜了。
男人攥着我手腕的手收紧,我手上传来痛感。
「孟杳,你抽什么风!」
这位也知道我名字?
破案了,在场两男两女干仗的和拉架的都是老熟人!
气氛一下子就诡异起来了,尤其是以吃瓜路人的视角。
「靓妹,为了几块钱不至于的啦。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以后还要继续打牌的啦。」
一位吃瓜阿姨扯了扯我的袖子。
我满头黑线,阿姨您别太离谱。
今天晚上我和荀亦出门,穿了一身休闲的短袖短裤,脚上夹着一双人字拖。
对面这俩不知道哪淘的地摊货,穿得跟金刚鹦鹉似的。
以至于我们四个杵在这儿,活像是没算清账然后大打出手的麻友。
实在不想在这现眼,我往回抽抽手,没抽动。
对面攥着我手的这哥们完全没注意到越聚越多的吃瓜群众,还莫名其妙抛给我一句。
「孟杳,许颜是我妹妹。」
我真的惊呆了,我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四角恋,没想到还夹杂着骨科元素。
新来的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看我们四个,有脑洞大的甚至以为是新型人口拐卖,掏出手机就要报警。
「诶诶诶,别报警别报警。」
因为这点事进局子可太丢人了,而且我还是被绿的那个。
「别报警兄弟,误会,都是误会。我们学跳篝火舞呢!」
我强行拉着小白花的手,又抬眼望向对面的荀亦,挑了挑下巴。
荀亦吞了吞口水,抓起了骨科大哥的手。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嘿嘿,舞起来!」
我一下拉着旁边两个人的手往后退,一下又冲上前把双手高高举起。
对面的荀亦左脚点地踩了踩拍子,没动。我身旁的俩人直接尬成了背景板。
「草,有病!」
「TMD,散了散了,这几个人纯纯有病!」
吃瓜群众们骂骂咧咧散了。
我一脚踹在荀亦腿上,然后松开手转身就走。
走出去两步,我听到刚才阻止我的那道声音问荀亦。
「她干嘛踹你,不是应该踹我吗?」
9
「杳杳,你听我解释,我跟许颜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滚!」我把荀亦的衣服丢他脸上:「没关系她往你怀里贴?她咋不往我怀里贴呢!」
荀亦半晌没吭声,良久,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呃……那个……有没有可能……她不喜欢平 A?」
我直接一个暴跳如雷!
「荀亦,别逼我扇你!从我家滚出去!」
我背过身去不看他,眼眶热得发烫,眼前雾蒙蒙一片。
刚从医院醒过来的时候,我心里也有过怀疑和戒备,但这些猜疑都随着跟荀亦的相处慢慢消失了。
失忆之后我的生活,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被丢在了河里。
荀亦知道我的一切,他帮助我重新和这个世界建立联系。我一直依赖他,把他当成我的救命稻草。
然而我却忘了,救命的是稻草,压死骆驼的也是稻草。
身后静悄悄的,我有点纳闷,这么快就滚了?
刚转过身,就被面前的荀亦反剪着双手压倒在床上。
荀亦看到我哭了,惊慌失措,着急地低下头去舔我脸上的泪。
「杳杳,你别哭啊。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别哭,别哭……」
「你滚……别舔我……好恶心啊……起开……」
荀亦停下动作,低头望着我的眼睛。
「杳杳,你信我,我跟许颜真的没关系。她早八百年就是这副德行了,只有娄玉白把她当成宝。许颜投怀送抱那么多次,我从来没让她得逞过,我……我都给你留着呢……」
「谁问你了!」
我又羞又气,脸烫得快要烧起来。
等下。
「你刚才说谁,娄玉白?」
荀亦伏在我身上,一瞬间四肢僵硬。
而我脑袋如同通电一般,所有事都连起来了。
娄玉白,小白,娄老板?
娄玉白就是荀亦的置顶!
娄玉白还是我的顶头上司!
荀亦大气不敢出,松开了我的手,好一会儿才试探地问了我一句。
「杳杳,你……你还好吗?」
我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你让我静静地死一会儿。」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 TM 刚才抽了我未来老板娘,还被老板抓了个正着!
「你怎么不早说!」
荀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热气扑在我脸上,他翻身躺倒在一边,拍拍胸口似乎心有余悸。
「就你当时那个精神状态,我怕告诉你以后,你当场跪地舔鞋。」
「切,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啊!」
舔鞋是不可能舔鞋的,但是擦鞋可以。
唉,关键是现在擦鞋也来不及了。
「老公。」我往荀亦旁边蹭了蹭:「你说我以后上班,娄玉白会不会给我穿小鞋啊?」
「要不……」荀亦顿了顿:「我去给你求个情?」
荀亦侧躺着盯着我,等我答复。
我本想说好,但是又想到了那个许颜。
这女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她要是跟娄玉白结婚成了老板娘,我还不是一样要穿小鞋。说不定他俩哪天在办公室一时兴起,我还会成为他们 play 的一环呢。
想到这我彻底坐不住了,从床上弹起来去客厅开电脑。
荀亦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
「这么晚了,你干吗去?」
「去写邮件,先下手为强,我要辞职!」
10
早上天还没完全亮,家里的门铃突兀地响起来。
我推了推荀亦让他去开门,摸着旁边的位置是空的。
我悬着半边身子朝地上一看,果然,荀亦这家伙睡觉不老实,又滚地上去了。
见他在地上睡得香,我只好迷迷糊糊地穿上拖鞋去开门,几米的距离骂骂咧咧。
大清早扰人清梦,门外这位你最好有事!
谁承想,拉开门竟然看到娄玉白阴沉着一张脸杵在门口。
我就辞个职,也值得他这么大清早杀上门来?
「孟杳,你给我个理由,为什么无缘无故……」
娄玉白死死地盯着我的脖子,然后沉着脸把我从头扫到脚。
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正要出口呛声,冷不丁被他一把掼在墙上。
「孟杳,你竟然背着我偷男人!」娄玉白怒不可遏,直接一步跨进门。
「他就在这里是不是?」
不是,这大哥有病吧!
「娄玉白,我警告你,你这是私闯民宅!」
娄玉白完全不理会我的阻拦,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冲进客厅,直奔卧室。
推开门见到有个男人「死尸」一样趴在地上睡觉,娄玉白上去扯着他的头发把他转过来,看到那张脸,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荀亦?」
估计是被扯得头皮发麻,荀亦终于醒了过来。
「娄……」
「荀亦,你他妈找死!」
娄玉白没给荀亦说话的机会,直接一拳砸在了他脸上。
「你凭什么打他!」
我冲过去挡在荀亦前面,壮着胆子迎上他几近杀人的目光。
「我凭什么?呵呵,我凭什么!」娄玉白一双猩红的眼睛瞪着我:「凭我他妈是你未来老公!」
我头脑一阵眩晕,但还是咬着牙反驳他。
「你不是!荀亦才是我老公!」
荀亦那么爱我,他不会骗我的。
我扭头去看荀亦,他却闪躲着不敢看我。
「荀亦,我他妈拿你当兄弟,我让你照顾孟杳,你他妈竟然把她照顾到床上去了!」
「呵。」荀亦嘲讽一笑:「没错,是我卑鄙,是我无耻,可是我喜欢她,我爱她!你不知道吧,她车祸失忆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她叫我老公!那个时候你怀里抱着的是许颜吧!」
「你他妈找死!」
我耳边刮过一阵风,娄玉白的拳头擦着我的耳朵打在荀亦的脸上。
「娄玉白你打吧,我欠你的。但是,你今天要是打不死我,我一定会带孟杳走!」然后他的声音矮下去一截:「如果你今天把我打死了,那你就放她走!」
「凭什么!」娄玉白怒吼:「我们娄家养了她十年!」
「是,你们家养了她十年,像养一条狗一样养了她十年!」
砰!又是一拳。
荀亦是个傻逼,真的,但是我已经不想管了。
我的头更晕了,扶着床站起身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一道影子从地上飘起来。
随他们打吧,我心想,我需要找个地方自己捋捋清楚。
我飘到门口,一头栽了下去。
11
我是娄玉白从山里带出来的一条狗。
娄玉白升初二的那个暑假,他后妈从楼梯上滚下来,四个月大的孩子没保住。
那女人跟娄玉白他爸哭诉,说是娄玉白故意推她才害得她流产。
娄青山勃然大怒,让娄玉白给他后妈道歉。
这事没有确凿证据,全凭那女人一张嘴,但是这张嘴也惯会吹枕边风。
娄玉白当时十五岁的年纪,少年人一身反骨犟得很,宁死不屈。
然后娄青山就把他丢进了山里,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我迷迷糊糊地做着梦,好像回到了十年前。
娄青山在山里投资建了个小学,校长一听投资人要上山,还以为他是来视察教学成果的。
着急忙慌地就把附近几个村的孩子全召集来,让大家洗涮干净,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来迎接投资人。
我们一群女孩子茫然地站着听他训话,有些不明白这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家里还有好多活要做呢。
可是怎么办呢,剩下在学校读书的都是男孩,迎接投资人的时候,干巴巴的清一色,有点难看。
那天我们这些人,从天色微亮一直等到了中午,好容易看到了驴车的影子,靠近才发现,哪有什么投资人啊,车上只绑着一个少年。
他长得眉清目秀的,皮肤很白,穿着一身白衣黑裤,整个人干净得发亮。
一群孩子趁着校长去接电话的工夫作鸟兽散了,我因为腿上有伤,一瘸一拐地落在了最后面。
从娄玉白身边路过的时候,我偷偷瞄了一眼他的白 T 恤。
胸前是一个黑色的毛笔字,灵动飘逸,我不认识。
真干净啊,整个上寮村的人都凑一起,也找不出来一件这么漂亮的白衣服。
我这样想着,喉咙忽然一紧。
「孟换金,老师求你一件事呗。」
校长拉住我后颈的领口,把我拽得一个踉跄。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咱们上寮村的小导游了。你一会儿先把咱们小娄少爷安顿好,就在教师宿舍那边,然后再带他在村里到处看看。」
他说是求我,但是这话字里行间没有一个字是打商量的。
他知道我拒绝不了,说完这话就转身离开了。
我垂着眼帮驴车上的少年松了绑,他立马就从驴车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低声骂了一句「草」。
见他横着眉从驴车上搬下来一个亮黑色的箱子,还没放到地上,我连忙矮身接过去。
「卧槽,你干嘛,快松手!」
我涨红着脸抬着箱子的下缘,瓮声瓮气地回他的话。
「我……我搬得动。」
「你是不是傻,没看见那四个轮子吗?放地上,拉着……」他低头看了眼脚下坑坑洼洼的土路:「我自己搬。」
我怯怯地跟在他后面,看他吃力地提着箱子。
「躲后面干嘛,走前面去,我又不认识路。」
「哦。」
我挪到他旁边,没敢真的走他前面去。
「喂,你叫什么来着。」
「我……我叫孟换金。」
「什么玩意,梦幻金?卧槽,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箱子砰的一声掉在地上,我赶紧蹲下来查看箱子摔坏没有。
「梦幻金,认识一下,我是炫光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实在搞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一手拽着箱子的拉手,一手使力把箱子扛到了肩膀上。
「卧槽!」他一惊一乍又吓了一跳:「你一个女孩子力气怎么这么大?」
12
我给娄玉白铺完床就走了,但是回家还是有些晚了。
推开家门,我爸坐在堂屋门口,旁边摆了一凳子,凳子上的汤碗里满满一碗烧酒。
我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心里祈祷他喝多了看不见我。
好容易到了门口,我心里放松下来,然后屁股重重地挨了一脚,再抬起头,已经是在供桌下面了。
「死丫头!」
「赔钱货!」
「野到现在才回来!我们都要饿死了!」
他每说一句话,就用扁担打在我背上。
扁担是很好的,我知道还有打人更疼的东西。
第二天我很早起床做好了饭,又迅速地把所有活都提前做完。
到了教室宿舍,我看见娄玉白坐在门口无聊地望着天,漂亮的眼睛微眯着,眼下一片青黑。
「梦幻金。」他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句,再笑不出来:「你们这儿蚊子实在是太多了。」
我带他在村里转了转,然后去了山上。
娄玉白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大少爷。
给他摘野果子他会叫,带他趟溪水他会叫,就连指给他一只漂亮的蝴蝶,他也会叫。
「这什么果子,好甜!
「妈呀,溪水好凉!
「我的天,这蝴蝶长得好梦幻,抓一只会不会牢底坐穿啊?」
我真没见过谁有娄玉白话那么多。
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崇拜,最后他说。
「梦幻金,以后就我们俩的时候,我叫你金角大王吧?」
金角大王八……大王八……王八……
娄玉白怎么能给我起这种外号呢?我也是个女孩子啊。
我抬眼看向娄玉白,他眼睛里闪着光,似乎觉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名号。
好吧,王八也没关系,长角了呢,金角!我这样安慰自己。
「随便你。」我说,我要回去做饭了。
我几乎每天都要被我爸打一顿,有时候是做饭晚了,有时候是洗衣服晚了,也有很多时候是弟弟恶人先告状。
但更多时候是什么理由都没有,我爸在打我这件事上是很纯粹的。
挨打并不会很难受,难受的是有时候光着身子挨打还要被我妈和我弟弟围观。
我妈一口一个贱人,弟弟的眼神很怪,这让我全身发抖……但是我现在有更害怕的事情了。
娄玉白一天天地住下去,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每天出门前都会许愿两件事,娄玉白赶紧走,还有就是千万不要被娄玉白看见我挨打的样子。
但是,老天爷才不会管我死活。
13
我被绑着双手吊起在家里那棵枣树上,右眼皮突然没来由地开始狂跳起来。
孟大明真是喝多了,我已经挨了有十几鞭了,这是平时的量,但是今天还没有停止。
我妈和我弟坐在一旁边吃饭边欣赏,时不时恶毒地骂一声。
怎么还没结束,怎么还没结束……
我心里着急起来,看着孟大明那双杀红了的眼睛,甚至想催上一催。
「孟换金,你们家住得可真是偏……」
别,别,不要来,千万别进来!
我开始剧烈挣扎,求他们把我放下来。
我妈和我弟捧着碗笑我,像鱼打挺呢。
听见木门被吱嘎一声推开的时候,我忽然想,要是金角大王在羊脂玉净瓶里化成脓水就好了,化成脓水就好了……
「孟换金,我说你洗坏小爷三双……你们在干什么!」
娄玉白冲过来的时候带起一股风,这风吹得我浑身发疼。
「把她放下来!」
虽然娄玉白整天咋咋呼呼的,我还从来没听过他用这么大声音吼人。
我爸妈他们是万万不敢得罪这位城里的少爷的,暑假开学我弟就要上学去了。
我妈非常有眼力见地把我解下来,竟然还破天荒地给我披了件衣服。
娄玉白站在我身前,话里的怒火根本压不住。
「你们这是虐待!我可以报警抓你们!」
孟大明的酒已经完全醒了,听见这话哼声一笑。
「老子打闺女天经地义!」
我妈站在一旁,也跟着附和。
「她爹知道轻重的,这不没打坏,我娃身子骨结实着呢。」
娄玉白怒不可遏,我看到他的肩膀都在抖。
「你们一不小心打死了她,就是杀人!」
没人接话。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个女娃子,打死了也就打死了,难道还要去坐牢吗?
娄玉白转身看我,我拽了拽袖口,不想吓着他。毕竟他从第一天开始就以为我是个小跛子来着。
他眼尾通红,眼里几乎要泛出泪来。
「我带你走,别怕,我带你走。」
然后他转过头对孟大明他们说。
「我要带她走。」
我爸妈对视一眼,眼里写满了算计,他们的目光越过娄玉白的肩头,眼睛里竟然有些许夸奖的意味。
「娃儿你可不能带她走,我们养她这么多年,是等着她给养老嘞。」
「如果我说我一定要带她走呢?」
孟大明嘿嘿笑了两声:「我们养她这么大也很不容易。」
娄玉白冷笑一声。
「多少钱?」
孟大明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遍,然后犹疑着在他面前晃过一个巴掌。
「这个数。」
我看到娄玉白后背僵直,想起他之前说他爸限了他的生活费,一个月两万根本没法过。
「这是什么意思?」
孟大明举着右手重新展示给他看,十分得意。
「五头猪!」
我看见娄玉白肩颈一松,又像是不确定一样,重新问了一遍。
「五头猪?」
孟大明点了点头。
「竟然要五头猪!」
娄玉白的声音十分做作地陡然拔高了三度。
「她一个小丫头,你竟然跟我要五头猪!」
然后我就默默看着娄玉白唾沫横飞跟孟大明讨价还价,最终还是以五头猪的价格成交了。
「他伸出那一巴掌的时候,我还以为他的意思是五十万呢。」
我们坐在驴车上的时候,娄玉白还心有余悸。
「幸亏我没有接话,我那时候要真忍不住问他是不是五十万,估计咱俩就出不来了。」
娄玉白见我不说话,以为我在生气。
「你别生气啊,我不是说你不值五十万,后面跟他讨价还价也不是觉得你不值五头猪。杀价是我跟我爷爷学的,他说如果立刻满足对方的报价,他肯定会再次提价。」
「嗯。」我点点头:「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困。」
「那就好。」娄玉白开心地揉了揉我的头:「你睡吧,等会儿到了我叫你。」
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听见娄玉白喃喃说道。
「孟换金,我刚才给你想了一个新名字。杳杳青远,你就叫孟杳吧。」
14
我醒过来,看着雪白的房间有些愣怔,这场景似曾相识。
侧过头,旁边的凳子是空的,没有人坐在那里削苹果。
身体倒是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是很渴。
我起床穿上鞋,准备出去找水喝。
拉开门,外面站着个猪头男。
「杳杳你醒了。」
他鼻青脸肿,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
「是的荀亦,我醒了。」
荀亦动作僵了僵,着急地开口辩解,牵扯到了伤口也顾不上。
「杳杳你听我说,我没有想骗你……」
我没理他,侧了侧身子往前走。
荀亦拉住我的手。
「你去哪?」
我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回来。
「去买水。」
身后的声音染上哭腔。
「我……我可以给你削苹果……」
「谢谢,不用了。」
我买了瓶水然后打车回家。
推开门,没有想象中的一片狼藉,简直干净整洁得过分,空气里还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自己还在医院里。
娄玉白从客卧推门出来,打破迷梦。
「杳杳!」他阔步走过来一把把我搂进怀里:「我本来是想收拾完家里再去医院陪你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杳杳,欢迎回家。」
娄玉白身后房间的门还没关上,我看见床上换了新的四件套,花里胡哨的,不是我的风格。
「娄玉白,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是商量我们结婚的事情吗?杳杳,我也有事情要告诉你,我把我们的婚期提前了。」
我看着他一脸激动的样子,心里泛不起一丝波澜。
「娄玉白,我不想跟你结婚了。」
「不想跟我结婚?」娄玉白喃喃,忽然站起身来冲我吼:「不想跟我结婚,那你想跟谁结婚?荀亦吗!他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确定你要跟他走?」
还不待我回答,他攥住我的肩膀,眼眸猩红像是要吃人。
「孟杳你休想!我告诉你,你休想!是我把你买回来的,我们家养了你十年!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人!」
15
娄玉白把我从山里带出来,给了我新的身份。
我叫孟杳,和他同吃同住,一起上学。
暑假开学,他把我介绍给朋友们。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我妹妹孟杳。」
一圈人都跟着起哄。
「真行啊玉白,两个月没见你,原来你小子搞了个这么漂亮的妹妹。」
「这个妹妹我见过!」
「妹妹哪个班的,我想跟妹妹做同桌!」
……
「行了行了!别把人吓着了。」娄玉白笑着阻止他们:「一个个的,可别在她面前抽风啊,她脸皮薄不禁逗。」
我小学四年级就不上了,然后进了学校跟着娄玉白他们一起上初二,成绩吊车尾。
娄玉白他们每次打球回来,都能看到我在跟教科书死磕。
「行了,回家了!」娄玉白冲我招招手。
我们几个学习都不怎么样,娄玉白辅导不了我。
「这么用功干吗?咱们几个都这成绩,谁能笑话谁啊?自己找罪受!」
他虽然这么说,我却不能真的跟他一起摆烂。
后来娄玉白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找了荀亦来给我当老师。
荀亦和许颜是尖子班,娄玉白本来先找的许颜,但许颜听说了我的来历,说什么也不肯。
荀亦嘴巴很毒,但是是年级第一,他肯教我,我感激涕零,随便他怎么说。
「孟杳,你干嘛这么努力学习?」
「我……我想帮娄玉白写作业。」
荀亦黑了脸:「瞧你这点出息!」
有荀亦教我,我的成绩真的越来越好。
我帮娄玉白写作业,我帮娄玉白的兄弟写作业,我名次进步,我当学习委员……
娄玉白拍拍我的脑袋,笑得牙不见眼。
「行啊杳杳,真给我争气!」
许颜把我堵在厕所里扇我的脸。
「山鸡就是山鸡,真以为自己能变凤凰啊?」
我知道自己是山鸡,大家也都知道,所以我只能努力让自己变得有价值,我不想被送回去。
我是娄玉白身边最忠诚的影子,记得他所有的喜好,替他做所有他不想做的事。
「你不许做这个」,「有专门的人做这事」,「你不用做这个的」……
娄玉白一点点妥协,慢慢变得很享受。
「杳杳,离了你我要怎么活啊。」
娄玉白经常这样说,但我想他其实很清楚,这应该是我的台词。
不知道什么时候,荀亦也开始跟我们这群人混在一起,我总觉得他以前是很不屑的。但后来不管是泡吧通宵还是新年聚餐,哪哪都有他。
我知道他很不待见我这个徒弟,使唤我使唤得最频繁。
「孟杳,给我去买杯奶茶。
「孟杳,一会儿来球场送水。
「孟杳,去校门口帮我拿下外卖。」
……
「荀亦,你怎么使唤我妹妹跟使唤丫鬟似的,给你脸了?」娄玉白用调笑的语气骂他。
「你妹妹?呵。」荀亦轻嗤一声:「我使唤她还不是跟你学的。」
「那是我妹,我当然能使唤,又不是你妹。」娄玉白得意地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什么:「那这样吧,下周期末考,你把第一的位置让给我们家杳杳,总不能白让你使唤。」
「我挟恩图报呢,没看出来吗?之前我不也没收她学费吗?」
我下楼去拿快递,没再听他俩说话。
考数学的时候,我早早写完交了卷子,出了教室看到荀亦站在走廊里。
娄玉白不在,我有点紧张,硬着头皮上去跟他打招呼。
「荀亦,你考完了?」
他没应我的话,我尴尬地杵在他面前,不知道还要说点什么,然后就被他一把摁在了墙上。
「孟杳,你知不知道自己很贱?」
我低着头没说话。
「想不想考第一?」
我点了点头。
荀亦喘着粗气,我看到他垂着的右手捏紧了拳头,青筋毕现。
「孟杳,你他妈这辈子就是奴才的命!他妈的一个『恩』字摁死你!我告诉你,有我在,你他妈这辈子别想考第一!」
荀亦说完转身就走。
然后那次期末考我考了全校第一。
16
如果一直这么下去,我想我大概会接了曹叔的班,成为娄玉白他们家的别墅大管家,天天操心「少爷很久都没有笑了」。
然后看着娄玉白和许颜结婚,每天一边被女主人阴阳怪气地嘲讽,一边照顾他们两个生的少爷小姐。
但是娄玉白高二的时候被绑架了。
我看他被人迷晕了塞进车里,骑着自行车跟在面包车后面追了两条街。
「你们把我也带走吧,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我扒着车窗满脸的泪和汗。
绑匪们一脸愕然,然后把我也拽上了车。
事实证明,我这个决定是相当明智的。
我们很快被锁定了位置,警车的声音传来的时候,绑匪起了杀心。
娄玉白毫发无伤,我替他挨了三刀,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他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受伤了吓着了,或者不喜欢医院。
但等我回了娄家才知道,娄玉白他爷爷敲定了我们俩的婚事。
「小孟,爷爷一直都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这次你救了玉白的命,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以后让他来照顾你是应该的。」
这话我不敢接,我原本以为接了曹叔的班就是我职业生涯的巅峰了,没想到还能往上升职。
娄玉白坐在沙发上没说话,周身弥漫着一股低气压,但他也没有反驳。
我以为这次绑架只会是我人生中的一个插曲,虽然是用大镲奏的,但是对主线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
没想到娄玉白性情巨变,他对待我的态度变得非常的恶劣。
让我给全班同学跑腿,带头嘲笑我,允许许颜的小姐妹团体霸凌我。
我自以为的朋友们都开始孤立我,就连荀亦也整天阴阳怪气地叫我「嫂子」。
深秋的风从窗户外灌进来,我在厕所的隔间冻得瑟瑟发抖。
荀亦打着电筒找到我,把我放出来。
「就这样你还是不想走吗孟杳,你已经不欠他什么了!」
没办法啊,我没办法啊,我永远也忘不了挡在我面前,跟我那修罗一样的父母讨价还价用五头猪带我出地狱的白衣少年。
所以他不爱我,讨厌我,甚至恨我,都没有关系,只要他喊一声「金角大王」,不管是紫金红葫芦还是羊脂玉净瓶,我都会应。
想是这样想,但事实上我还是一个懦弱胆小的人,尤其是那次差点死了之后。
胆量是逆生长的,一个人慢慢长大,会变得谨小慎微,会越来越惜命。
给娄玉白通宵加班之后,我会挤出所有时间去补觉,跟他一起参加酒局帮他挡酒,我会去厕所里抠嗓子全都吐出来。
有时候我会想起荀亦说过,娄玉白真的把我当狗养。
我觉得他说得不对,我是娄玉白花了五头猪买回来的, 五头猪啊,那不比一条狗值钱?
直到我疲劳驾驶出了车祸,满头是血地从车里爬出来给娄玉白打电话的时候,我才知道,或许我真的就是他养的一条狗。
他不在乎我的感受,不关心我的情绪, 最重要的是, 他也不会和一条狗结婚。
就这样吧, 我感觉自己快死的时候心想,五头猪的恩情我就报到这儿了。
我很清醒地明白自己不会因为任何人再死一次了, 狗狗的命也是命。
17
我没有理会娄玉白的歇斯底里, 他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他爷爷的意思。
生意做到娄家这种程度, 已经没有联姻的必要了。但是如果有那么一个姑娘陪在娄玉白身边, 在关键时刻,能替他抵掉一条命,那么允她一场富贵又何妨。
没错,我就是这个倒霉鬼。
娄玉白走之后, 我改了门锁密码。
我家还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
第二天早上出门晨跑,一拉开门就是娄玉白那张驴脸。
「杳杳, 你原谅我, 我以后不会再欺负你了。」
「让开, 挡我路了。」
「杳杳,你别这样, 我真的知道错了。」
娄玉白真的知道错了吗,我不觉得,他大概只是觉得所有权受到了威胁。
我默不作声坐电梯下了楼, 然后在楼门口遇到了猪脸的荀亦。
真的无语, 大早上看见这俩我饭都不想吃了。
我在公园跑了两圈就跑不下去了,身体素质是一个原因,主要是后面跟着的这俩人,一个走浪子回头金不换路线, 一个走身残志坚风格, 回头率太高了。
我在楼下打包了一份早餐带回家, 哐当把这俩关在门外。
发给娄玉白那封辞职信我没想撤回来, 辞职正合我意。
没谁拿着一个普通职员的钱,干着一个公司的活, 给娄玉白打工太费命了。
我开了瓶红酒,找了个电影看。
看完电影才知道外面下雨了。
拉开窗帘往楼下一瞥,看见两个显眼包。
拿着伞冲下楼,我把这俩叫过来。
「赶紧滚蛋,别给我整追妻火葬场那套!实话告诉你们,你们俩我谁也看不上!」
荀亦贴上来,声音里满是委屈。
「杳杳你看看我, 我的伤口好像发炎了。」
「有病去治, 别缠着她!」
俩人你来我往, 又吵了起来。
很好,没一个人能听懂人话!
我仁至义尽,我问心无愧, 我也言尽于此。
随便他俩死活,我回家订了飞云南的机票。
珍爱生命远离男人,我要去拥抱自由的空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