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以总会亲手替我摘下助听器,描摹我的耳框。
我看着他的口型,知道他喊的从来都不是我的名字。
直到某天,我收到了个匿名视频。
酒吧的灯光昏暗交错,江源以说着世间最狠厉的话:「我怎么会喜欢一个聋子?玩玩而已。」
可后来我归还他送我的助听器,拒绝他的求婚时,他却慌了。
他拽着我的衣袖挽留,说尽所有忏悔的话。
我毅然地掰开他的手指:「江源以,其实我听得见。」
1
在江源以向我求婚的前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匿名视频。
视频里的地点是在江氏集团下的酒吧。
酒吧的灯光昏黄交错,江源以坐在视频的最中间。
他怀里坐着一位穿着紧身短裙的女人,而他的手就扣在那女人的腰上,摩挲着往下划过她的腿,江源以笑着喝过女人递来的酒。
周围不少人起哄。
「还是江爷玩得开,佩服佩服。」
「今晚不醉不归!庆祝江爷最后的单身日。」
「明天就要求婚了,江爷势在必得。」
拍摄视频的人手一抖,他的声音经过处理,可依旧能听出他话里的不敢置信:「你要和时愿求婚了?你不是说不喜欢她吗?」
江源以玩味的看过来,带着一丝嘲讽:「看不出来,你还挺长情。」
江源以靠着沙发,明暗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将他最恶魔一面展示出来,他毫无顾忌的说着这世间最狠厉的话:
「我不像你,会喜欢一个聋子。我和她玩玩而已。
「你知不知道我每次和她玩的时候,叫谁的名字她都听不见?
「虽然她听不见,但她叫得好听啊。
「而且她真的很好哄,每次顺着她说两句,她就开心了。」
江源以把身上的女人推开,他拿起桌上的酒杯朝镜头的方向推了一下:「谢谢你让给我,季星卓。」
2
我十四岁那年,全家出游的路上遇到了爆炸事故,炸伤了我左半边的耳朵。
也夺去了我父母的生命。
原本和我父母交好的季家在知道此事后,再没有出现过。
好在江父江母收留了我。
可也是从那天起原本京城中高高在上的时家大小姐,变成了寄人篱下还带着残废的人。
江源以是江家的独子。
初次见面时他站在我房间门口:「你就是时愿?」
十六岁的江源以比我高出许多,他朝我走来时,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我又不吃人,你那么怕我做什么?」江源以站在原地,随意的揉了额前的碎发,丢给我一个小盒子:「听说你耳朵受伤了,送你的。」
那个盒子里放着一只小小的助听器。
「谢谢你。」我朝江源以说道。
江源以十分受用地挑了挑眉,准备离开,从我身侧路过时他低头附在我耳边:「不客气,妹妹。」
在我成年之前,江源以都没对我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相反的他很维护我。
好像真的是一个哥哥在保护自己的妹妹。
每次在学校我被同学欺负时他都会出现,他将那些人吓跑,再细心的为我贴上创可贴:「下次他们应该不敢来了,要是还来你就跑到我这里来,我保护你。」
当我在宴会上被骂没有父母是孤儿时,他总是站在我身后,朝那些人宣告:「谁说时愿是孤儿?我不是她的家人吗?谁敢再说这种话,以后就别和江家合作了,毕竟自家人都分不清。」
那段时间的江源以像是及时雨一样的存在。
我孤僻的性格开始好转,而我每每回头发现我身后都站着江源以。
随着我渐渐长大,我发现我对江源以的依赖,变质了。
我开始不敢和他对视,开始躲着他。
而江源以也发现了。
可我们谁都没有捅破那层朦胧的纸。
直到——某天夜里,喝醉的江源以突然敲响我的房门。
「你和季星卓什么关系?」他拽着我的胳膊质问,「他听到你名字反应这么大?」
「以前的朋友。」
江源以冷笑一声:「我看不止吧?他听到你是我的妹妹,激动的过来打我。」
「那你伤到了吗?」我看着他的脸细细端详,「我去给拿药酒。」
我还没下楼,就被江源以堵住。
那是他第一次用另一种身份握我的手,我们掌心的纹路相贴,十指紧扣。
「时愿,想不想永远和我在一起?」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侵略性的攀上我的耳际,他抬手扶稳我挂在耳上的助听器,「我们不做兄妹了,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鬼使神差的,我答应了:「好。」
他几乎每次找我都是在和季家的协商会议之后。
每次欢愉时,他都会亲手摘下我的助听器。
我描摹着他的口型,靠着我右耳的听力,我知道喊的从来都不是我的名字。
今天是一个名字,隔天又是另一个名字。
只是,从来都不是我。
我总会问他。
刚开始他替我吹着头耐着性子哄我:「我在说喜欢你,但我害臊,不敢让你听见。」
可后来他嫌烦了:「你能不能别总是疑神疑鬼的?你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
他太知道怎么拿捏我了。
他知道这句话对我的杀伤力。
他在我处于年幼低谷的时候拉我出黑暗,将那份不可小觑的力量和我对他的爱意揉杂,让我深陷他的沼泽的边缘。
又在我犹豫不定时,将我推下,万劫不复。
「我不会再问了。」我拽着江源以的浴袍妥协。
「乖。」他将我抱进他的怀里,又在我额上留下一吻,「我丢谁都不会丢下你。」
我那时以为他总是有点喜欢我的,可现在拿着视频的我才知道。
我只是他对季星卓不满的泄愤。
3
卧室的门被突然打开。
是江源以。
他一身酒气走过来坐我的身侧,讨好的说:「时愿,你亲亲我,我给你个好东西。」
我默默地摘下助听器,将它攥在手里。
江源以见我没反应,自顾自的说道:「算了,本来想明天给你的。」
他起身,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丝绒的小方盒,打开的时候,里面是那枚我第一次获奖时设计的戒指:「时愿,你愿意嫁给我吗?」
倘若放在以前,我可能会稀里糊涂地答应。
可如今已经看到视频的我,没办法再继续欺骗自己了。
我不想做他滞气的发泄物。
我低下头看着江源以。
看着这些年荒唐的自己。
我将十六岁那年,我们初见时,他送的助听器还给他。
那助听器用了很久,已经修过很多次了。
江源以看着那枚小小的助听器眼神渐渐暗淡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还给你,我不要了。」我看着江源以说道,「你,我也不要了。」
「时愿,你他妈在逗我?」江源以气愤的将手里的助听器扔在地上。
它碎了,成了一堆散落的零件和铁皮。
再也用不了了。
「其实我听得见的。」我抬头对上江源以的眼神,「我只是左耳有听力障碍,但我的右耳听力正常。你喊的不是我的名字,一次又一次骗我,我都是知道的。」
我将手机里的视频打开,在江源以的面前播放。
「还有这些下三滥的话,我都听得见。」
4
我都听得见。
这五个字无情的揭穿了江源以多年的谎言。
他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到把柄的小孩,一次又一次的反复看着手机里的视频,又抬头有些茫然的看着我:「时愿,我……」
「江源以,不要玩不起。」我把视频里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好听吗?如果你喜欢,这句我可以对你说很多遍。不要玩不起,江爷。」
江源以原本的话被他咽下了肚,他耐下性子蹲在我身侧,把放在丝绒盒里的戒指强硬的套在我的无名指上,他的动作太重,我的手腕被掐出来一道明显的指印。
「别闹了,时愿。你和我那么久,听不出来我说的是气话?」他摩挲着我腕上的红痕,和戒指连接处的骨节,「时愿,我们马上就结婚了。可能还会有一个很可爱的宝宝,到时候她会有爱他的爸爸,疼他的妈妈,她会成为全世界最快乐的小孩,我们会成为最幸福的一家。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去那种地方。以后有什么不好地方,我改。行不行?」
我看着眼前强势的江源以只觉得陌生。
原来很早那个有分寸护着我的少年已经就和我走远了。
我听着他复述着我和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婚后生活,眼泪不自觉流下来。
比起难过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差一点点,我就要永远堕入那个深渊了。
江源以以为他的话奏效了,满意地勾起了嘴角,替我擦拭着眼泪:「小愿,不哭了。我们会长长久久的。」
他身子微侧,想要亲吻我受伤的左耳,他还未触及,我下意识猛力推开了他。
江源以倒在地上,错愕的看着我:「时愿,你拒绝我?」
我看着江源以,取下了我无名指上的戒指扔在他身上:「你好恶心啊,江源以。」
5
我逃了。
我在夜幕里狂奔。
夜里没有月亮点灯,垂在两侧的路灯一闪一闪。
我低估江源以了。
他那么自大,怎么会觉得自己有错呢?
他或许现在还觉得我是他的附属品,被一个从来只会顺从的附属品拒绝了,现在一定又恼又怒。
我看到江源以的别墅亮着灯暗了,他也出门了。
我出门太急,甚至没来得及换鞋。
我的拖鞋里已经装着奔跑时被带进来的石子,我来不及把它们倒出来。
我看着从我背后打过来的光越靠越近。
完了。
我心想,大不了我报警和他鱼死网破。
就在这时,车的主人打开了车门,但声音却不是江源以。
是季星卓。
「上车。」他说道,「穿着拖鞋跑步和他骑摩托的速度,你确定不要我捎你一程?」
我没有选择,也没有多想选择上了季星卓的车。
季星卓的司机在前面开,他和我一起坐在后面。
我看了眼前面的司机:「嘉世别墅区,谢谢。」
一侧的季星卓嗤笑一声:「你把我这儿当出租车?」
「谢谢你。」我急忙摆手,「我可以帮你把以后的油费都付了。」
季星卓喝水的手一抖:「我这是电车。」
「……那电费。」
「算了,顺路。」
车里的气氛有一点尴尬。
我对季星卓的记忆很模糊。
只记得他父母与我父母交好,又住得近。
以前放学若是他父母不在家,我父母就会把他接到家里,代为看顾。
可那个时候的季星卓不爱说话,总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远处。
我和他说话的次数,用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在十四岁我父母出事之后,我和季星卓更像是两条永远没有交集的平行线。
而且如今的他和江源以又互相不对付,他不中途反悔把我从车上扔出去就不错了。
好在季星卓也不主动向我搭话,我静静的望着车窗外。
窗外是一片漆黑,从我这个角度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窗外的星,只有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的树木。
一道黑影从车窗前划过。
突然季星卓的车一个急刹。
江源以把他拦下了。
他摘下头盔,阔步走了过来敲了两下季星卓的车窗:「季星卓,你晚上专门蹲在这儿劫别人未婚妻?」
季星卓慢慢降下车窗。
「看样子你的求婚好像没成功。」季星卓把我挡在身后,我没看清江源以的表情,只能听见季星卓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向江源以挑衅,「没成功的也能求婚算未婚妻吗?你也太随便了。」
江源以见季星卓不肯退让,便朝里面大喊:「时愿!下车!」
季星卓拍了拍前面的司机。
司机转眼看了眼我,询问我的意见。
我摇了摇头。
司机会意随即关门下车去支开江源以,他礼貌的向江源以说道:「江少,抱歉。」
原来那司机不只是司机,还是季星卓的保镖。
他挡在季星卓的车窗前,不让江源以凑近。
季星卓把车窗升起,隔绝了外面江源以狂躁的声音。
「时愿,今天我帮你两次了。」季星卓取下了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手里把玩着一块粉色的眼镜布,「你打算给我什么好处?」
我知道季星卓是在商业场上从不吃亏的商人,他凭借冷酷的手段和从不退让的性格,才能在短时间内成为商圈里和江氏集团持平的新贵。
只是我没想到这场我和他之间谈判来得这么快。
「电费加上那位保镖的工资?」
季星卓摇头。
「我可以把珠宝品牌的代言人换成你娱乐公司旗下的艺人。」
季星卓还是摇头。
「那,那你想要什么?」
季星卓闻言向我低头凑近,他的眼神炙热又浓烈,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车内的气氛骤然升高,我的耳边是一阵轰鸣。
可接下来映入我眼帘的不是季星卓,而是一朵粉色的玫瑰。
那是季星卓刚刚用那块眼镜布叠的。
他把那朵玫瑰放稳在我的手心。
「喏,送给你。」季星卓语气上扬,慵懒的靠着车窗,「你小时候送我的纸玫瑰是怎么叠的?我学不来。你教教我,好不好?」
6
我的思绪飘到了从前。
以前的季星卓不爱说话,也不像现在那么从容。
他频频和他的父母吵架,每次争吵他父母都会打他。
那时夏天,大家都穿着短袖,我总能看见他胳膊上让人感到害怕的掌印。
有次他父母做得太过了,动静太大,我父母怕季星卓出事,情急跑到了他们家。
我父亲拉开了正在和他爹殴打的季星卓,分开了他们两个人。
我妈妈把我和季星卓拉到一边,我妈看着季星卓眼角的伤口,叹了口气,把碘伏的棉签递给他:「好孩子,你们在这里等一下。」
接下来是我父母对他家的劝说。
我看着挂彩的季星卓,他正在清理自己的伤口。
他好看的眉骨因为疼痛时不时皱起。
妈妈说受伤的人需要安慰,那一刻我想安慰一下季星卓,可是我身上没有东西。
只有一张玩剩下的纸。
我把纸叠成玫瑰的样子,递给季星卓:「喏,送给你。」
季星卓一开始是拒绝的:「我不要。」
「妈妈说收到花的人会开心。」我捏着那朵纸玫瑰自卖自夸道,「而且它不会枯萎,那样你就天天都能开心了!」
季星卓看了我一眼,不知道那时的他在想什么。
我等了很久他才接过了我手里的纸玫瑰,他的语气有些莫名的酸涩:「谢谢你。」
……
记忆中的少年和眼前的人重叠。
他好学的问着问题循循善诱地向我逼近,盯着我手里的纸玫瑰,眼神又渐渐挪开。
我稍稍抬眼,撞进他的视线。
他真诚又直白的说道:
「我也希望你能永远快乐。
「仅此而已。」
7
我把那间房子暂时当成了自己的工作室。
我一边忙着收拾许久没住过人的屋子,一边准备着比赛的设计图。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拒绝江源以的求婚,转头上了季星卓的车被周围的人都知道了。
这件事不出意外的传到了江母的耳朵里。
那天我刚在家和我的助理说着细节方案,她突然在门口大声敲门。
「时愿,你出来!」
中年女人的叫声十分尖锐,像是要刺穿我的耳膜:
「你怎么和谁在一起,谁就倒霉啊?你就是个扫把星!
「你父母走的时候怎么不带上你啊!
「我就那么一个宝贝儿子,你把他骗走了,又和他对手联合在一起羞辱他,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我就在门口让路过的所有人都听听,你有多脏有多贱!
「哦,我忘了,你是个聋子,你听不见。」
我的助理看了我一眼:「老板……」
在江母的视角里,我是为了留在江家,故意勾引江源以。
我解释过很多次,可她不愿意听,她只相信她脑海里臆想的。
江家收养我在当时可谓是吃尽了红利。
所有人都在夸他们心善,顺带着他们江氏集团的股票都连涨了好几天。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些年从他们收养我开始,我没花过他们一分钱。
我父母给我留了很多钱。
我根本没必要,也不想留在江家。
我装作没听见门外女人的谩骂,在平板上滑到下一页 ppt:「不用管她,我们继续。耽误时间参加不了比赛,麻烦会更大。这次比赛对我们以后很重要,不要分心。」
门外女人的声音没有停止。
我的无声成了燃料,加大了她嚣张的火焰。
她嘴里的话越来越过分。
「我当时就应该明白了,江源以和我说过你看他的眼神不对。他说你的那些想法龌龊,可转眼怎么就能接受和你在一起呢?就是你在那天晚上勾引他了!」
我指着屏幕的手一颤。
窗外的光照不进来,一时间的我听不见任何声音。
我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我好像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失落感裹挟了。
一种濒临窒息的失落感。
她直白的语言告诉我,江源以从来都觉得我的爱意肮脏又龌龊。
从一开始,他就决定好了。
他用欺瞒和我对他的爱意编织成一场大于汪洋的梦送给我。
一次又一次的谎言像是藏匿在深海的漩涡,一点点地将我吞噬,只要我踏入那个漩涡,海面上平静的波浪就破碎了,将我卷进没有光亮的海域深处。
就在我无限下坠时,在外面骂骂咧咧的江母声音突然小了。
她被保安拉走了。
我身侧的助理安抚的拍了拍我的手,她笑得很温暖,像春天里和煦的微风。
她贴了贴我的额头,安慰的说道。
「老板,谁没遇到过几个渣男呢?一切过去了就好啦!
「我们呢,要向前看!」
8
她不放心我的状态,毅然决定要在我家住几天。
「老板,这是你小时候吗?」辛仪擦着头发,看着照片上的我问道。
我点了点头。
「你和小时候长的一模一样。」
「胡说,我变很多了。」
我听着辛仪的话,莫名想到了季星卓。
我和她的闲谈被一通陌生来电打断。
是江源以。
电话那头的他,声音里隐隐夹杂了些怒气:「时愿,你把我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就挂了。」
「我……我助听器给你修好了。」江源以的话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你要不要回来拿?」
「我用不到了。」
没等江源以回答,我「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抬头时,看到辛仪给我竖了个大拇指。
可这份安逸没过多久,我的电话又响起了。
依旧是江源以。
「时愿,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确定不回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道:「我们已经结束了,江源以,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9
我和辛仪每天都准备那场比赛。
那场比赛对于我和她来说都很重要。
成功了我可以带着我父母留给我的家业走向国际,而辛仪可以成为著名设计师。
这期间,江源以意外的没有来打扰过我。
我们见过季星卓几次,他没有搬家,依旧住在我家隔壁。
他有时下班早,就会约我们一起去吃夜宵。
辛仪的性格很活泼,很快就和我还有季星卓打成了一片。
那夜,天上散落着几点零星的星子。
我和季星卓平排走在路上,我们看看着前面和季星卓保镖拌嘴打闹的辛仪。
月光柔和的洒在季星卓身上,照亮他身侧的一片方圆,他看着他们嘴角连带着眉眼都微微上扬。
「在想什么?」我问,「这么开心?」
「在想如果你没遇上那件事,你的性格说不定会和她差不多吧。」季星卓说着低下了头,「说不定我们,会和他们一样,或许走得比他们更远。」
「时愿。」季星卓驻足他叫着我的名字,我转头对上他的目光,真诚又热烈。
「其实我……」
喜欢你。
秋天的夜风总是萧瑟的,带着凉意和寂寥,他的后半句话顺着风拂过我的耳朵。
他的告白震耳欲聋。
声波掀起我心里的波浪,可很快的又恢复平静了。
说不定他和江源以一样。
把我当成一件他们之间可以炫耀的战利品。
我不想被人窥探,也不愿意重蹈覆辙。
而且——
他是季星卓啊。
他干净又明朗。
不该和我在一起的。
我看着季星卓,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你刚刚说什么?」我装作没听见地摸了一下我受伤的左耳,「我听不见。」
季星卓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耳际,但很快他又收了起来,他抬头叹了口气。
「没什么。」
10
时间过得很快,比赛的前一天。
辛仪和季星卓说要先办庆功宴。
「又不一定会得奖。」我说道。
「那也要庆祝!」季星卓说道,「多吃一顿,怎么会嫌多呢?」
可就在我们要出门时,我们的视线统统被一处浓烟吸引了。
那处浓烟蔓延得很快,还带着火星。
「我们有电器没关吗?」辛仪疑惑的问道,「我去看一眼。」
她打开她房门的那一瞬间,炙热的火焰开始逃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
接踵而至的是一声一声的爆炸,碎屑被火烧断的房梁落下,我耳边是一阵无止境的耳鸣。
我耳朵痛得像是要流血,我无助的跪在了地上,被浓烟裹挟那一刻,我好像回到了十四岁,回到了我和我父母遇难时。
熟悉又陌生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那时我的父亲没有犹豫的将我和我妈妈挡在身下。
可这次的我被一股无名的力强行拽走。
「跑啊!愣着干吗?」辛仪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道,她冲过来牵着我的手迫使我往外跑。
直到出来时,我才发现。
季星卓不见了。
11
我和辛仪只是有点皮外伤。
而季星卓……
消防员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陷入了昏迷。
而他的手里紧紧抓着一张照片。
那是我唯一一张和父母的合照。
警察说那次火灾很有可能是人为。
除了江源以,我想不到别人。
我看着在病床上还没醒过来的季星卓,眼睛蒙上了一层细细的水雾,一眨眼,泪水就翻滚而出。
江母好像说的是对的。
好像所有人遇到我之后,都会开始变得倒霉,变得不幸。
我的父母是这样。
季星卓也是。
那一刻的我好像又堕入了无尽的深渊。
它告诉我,我不配得到这个世界的任何一切美好的东西。
我永远都是独行者。
12
那夜我带着季星卓手里的照片,漫无目的走上了医院的顶楼。
那里很空旷。
即使是夜晚,也依旧明亮。
我第一次那么靠近月亮。
靠近了才发现,原来它和漩涡长的一个样。
唯一不同的是,它带着虚伪的光,比漩涡更具有诱惑性。
我拿出照片在月亮旁边比划了两下。
那里就出现了我父母的影子。
他们向我招手,仿佛在说:来吧,那样我就不会再是一个人。
可就在我刚踏出脚步。
我听到季星卓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时愿!你要干什么?」
我猛得一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穿着病号服的他也爬上了楼。
他眼眶被风吹得微红。
「你什么时候醒的?」我向他走过去,「医生让你不要乱走。」
「我是被吓醒的。」
「?」
「我梦到一个傻子趁我昏迷的时候要跳楼。」那是季星卓第一次向我发火,「时愿,我帮你去拿照片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你的父母永远都在看你,不是让你去死的!」
「对不起……」
而我抬头时,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江源以。
他手攥成了拳:「时愿……」
我想着警察的话,下意识的往季星卓身后躲。
这一次没有挡着的车窗。
江源以看得清清楚楚。
我牵着季星卓的手,躲在他的身后。
江源以像泄了气的皮球,他自暴自弃说:「时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究竟欠你什么,江源以?」我质问他,「为什么你非要缠着我不放?放过我吧,算我求你。」
13
季星卓留院查看的第三天。
江源以来了。
那时我正在帮季星卓擦汗。
季星卓醒来之后,发了一场高烧。
此刻的他身体还没有恢复,他明显有些难过。
他小声的和我嘟囔:「时愿,别擦了,我可以自己来。」
「你还难受吗?」我问道,「你好像还在出汗。」
季星卓明明应该抓毛巾的手却搭在我的手上:「……你越擦,我汗越多。」
而这幕正好站在门外被江源以看到。
我以为他会冲进来,可这次的他却没有。
他走后,季星卓才装模作样的问我:「你确定不要去看他?」
「都走远了。」
「哦。」季星卓有些吃味的说道,「所以你还是想见他的。」
我把毛巾塞到季星卓手里:「我不会去监狱的看他的。」
14
为了方便照顾季星卓,我经过他同意暂时搬进了他的房子。
「你住这间吧。」季星卓说着帮我开了门,那间房间的窗正好对着我家,可以看到我们家还在修复打扫的房子,「正好还能方便你监工。」
我看见他客厅的茶几上放着很多枝用纸叠的玫瑰。
他把它们装在一个花瓶里。
它们沐浴在月光下,一朵一朵并排靠在窗台,热情又静静的等待,永远也不会枯萎。
好奇心驱使我拆开它们。
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
我在那些玫瑰里发现了小字。
有些只有一行,有些却有几行。
【今天上学,江源以炫耀说,他和父母说想要个妹妹,结果真的就有了个妹妹。他说那话的语气像是在炫耀一只刚入家的宠物。
【时愿,在那里的日子你要怎么过?
【你等等我,好不好?】
【要疯了。】
【今天我和江源以做了交易,我答应帮他写所有作业,帮他考试作弊,要求是他会在江家优先保护你。】
【听说你的耳朵受伤了。
【我凑钱给你买了个助听器。我进不去江家,所以我只能求江源以帮我把它带给你。
【但我希望你用不上它。】
【我今天去低年级的时候看到你了,你戴着我送的助听器。
【但是你好像变了很多,你好像变得小心翼翼了,也不爱笑了。
【时愿,加油。】
【他说你的爱肮脏又龌龊。我没忍住和他打起来了。
【老师来我家告状,我父母打了我一顿,给江源以出气,他们说我不应该去惹江家。
【可凭什么,他们要那么说你呢?
【我好痛啊,时愿。
【但这次人没有会哄我了。
【你会哄江源以吗?
【也哄哄我吧,行不行?】
【时愿,对不起。】
……
我绽开了最后一张,它放在所有之上,应该是排列最新的,那朵花很厚里面还夹着一张很小的照片。
照片里的地方是我父母的墓园。
季星卓的笔记很小,贴在那张照片旁边,他写:
【今天我和叔叔阿姨说,我以后都不会走了,我要留在这里等你。
【你猜发生了什么?
【这里竟然开了一朵小花。
【时愿,他们在祝福你,还是在祝福我们?】
季星卓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他拿着两瓶水,一脸无语地看着我。
我有种上学时做坏事被老师抓包的感觉。
「对不起。」我攥着手里的纸,「我不应该打开的,我这就给你叠起来。」
「没事。本来就是写给你的。一直送不出去才放在这里。」季星卓小声地抱怨了一句,「这么久。」
「对不起。」
「我又没怪你。你怎么总喜欢说对不起?」季星卓牵着我的手,「时愿,你知道能量守恒定律吗?能量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它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或者从一个物体转移到其他物体,而能量的总量保持不变。爱也是一样的。
大家的爱只是转化成了另一种形式陪着你,就好像辛仪在火灾时第一个救你,就好像我等了你七年才等到你。不要因为遇到不对的人,就否定爱的本身。」
季星卓像是海上最静谧却有力的星空,他耀眼的照进海域的最深处。
他用最赤忱的爱意劈开了所有的漩涡。
大海就和夜空融在了一起。
「时愿。」
「嗯?」
「你喜欢一下我,行不行?」季星卓的手指,穿过我的指缝,十指相扣的那一刻,爱意透过指缝细说,「你可以相信我。」
因为我早已为你心动过千千万万次。
—完—
季星卓番外。
1
江源以的视频是我匿名发给时愿的。
其实我不在乎她和谁在一起,哪怕不是我。
但我希望她能开心。
能和以前一样。
2
第一次见到时愿,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
那时候我因为成绩下降了几分,而被我爸妈责备。
无意间还了几句嘴,他们便来打我,说要给我立规矩。
可我明明年级排名没下降,还是第一。
还不允许卷子难了?
就在我被抽出满身的红痕时,时愿的父母来了。
她父母很恩爱,所以时愿从小就很活泼。
她坐在我旁边,看了我好一会儿。
就在我以为她要找东西自己去玩时,她递给我一朵玫瑰花。
「我不要。」我拒绝道。
女孩子玩的东西,为什么要送给我?
可下一秒,时愿却说:「妈妈说收到花的人会开心。它不会枯萎,那样你就天天都能开心了!」
她的祝福和好心没有包含一丝多余的杂质。
我看着她默默收了下了那朵花。
我真该死啊。
为什么要拒绝一个小朋友的好意?
3
或许时愿自己也不记得我们以前究竟见过几次。
可我记得很清楚。
还有一次,是在我父母离婚的时候。
我母亲出国久居,我和我的父亲留在国内。
可我的父亲经常很晚才回家,他没回家前,我就先待在时愿家里。
那天我照常放学,在时愿家里写着作业。
她突然走过来问我:「哥哥,可不可以陪我玩贴纸?」
我看着那堆花花绿绿的贴纸犯了愁。
这颜色也太多了。
我刚要开口答应,她却拿着贴纸走了,留给我一句:「那你先忙吧,我可以自己玩。」
后来我才知道,就是在那时她给我戴上了不爱说话,也不太好亲近的帽子。
4
可这一切,在那场爆炸之后就变了。
时愿去了江家。
而我经常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没有人来问问我的状况,也没有人来找我玩。
我问过江源以时愿的事, 那时的我们还没有闹掰。
江源以说这话的时候十分无赖,他说他想要个妹妹, 他妈妈就给他找了一个假妹妹养着, 但她耳朵好像不太好。
是那场爆炸留下的后遗症。
我开始省钱,用我的零花钱给时愿买了一个助听器。
「可不可以把这个帮我带给你妹妹?」我问江源以。
江源以看了我一眼:「行,但你帮我个忙。」
「你说。」
「我想要校花的微信。」
5
因为时愿,我开始帮江源以做事。
还好,江源以比较守信,他确实很护着时愿。
时愿也开始好转。
她下课时不会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发呆, 她会和她的朋友一起玩。
她放学的时候不再一个人走, 她会等江源以一起然后和他说当天发生的事。
她好像慢慢回到了从前。
十五岁, 情窦初开时, 我才知道我对时愿那份默默的关注叫做喜欢。
我就这样又默默喜欢了她两年。
那时我清楚的知道,爱意是会叠加的。
它会越积越多, 到最后会变成一种嫉妒。
所以江源以在我面前贬低时愿的爱时,我没忍住, 和他动了手。
江母当晚就带着挂了彩的江源以找到了校长,校长找来了我父亲,说我行为很过分,要给我记过。
我父亲回家后,毫无疑问打了我一顿。
「记过了能考什么好学校?马上要高考的人了, 你突然发什么疯?」我父亲想了很久,他说,「转学吧,转到你妈那里去。」
「我不去!」我反驳道。
可我父亲根本不会听我的, 他一下又一下打在我身上:「你懂什么?没好学校要你, 你的人生就完蛋了!」
那夜, 我看着我放在窗前时愿送我的那朵纸玫瑰。
我想着, 她现在会哄江源以吗?
她似乎是有点喜欢江源以的。
可江源以不需要她哄啊,他有那么多人为他出头。
哄哄我吧, 时愿。
6
在我父亲的逼迫下, 我无奈在处分没下来前先转学了。
那天我在学校的最后一天。
江源以额头上贴了张粉色创可贴,招摇地拉开我前面的凳子坐了下来:「季星卓,其实我要谢谢你。」
「?」
「要不是你,我也没那么快拿下她的一血。」他每说一个字,就像在我心里用力地割了一刀,「我突然发现时愿也挺好的。她明明害怕得要死, 但却要先反过来先安慰我。多亏你, 她才这么喜欢我。」
我从来没有那么恨一个人。
他明目张胆在我面前用肮脏又下流的语言玷污着时愿。
「江源以,你真恶心。」
7
我在国外这些年有看到时愿的设计。
她接管着她父母的珠宝公司,依旧做新的珠宝设计。
我有给她的同行推荐过她的作品, 可他们都夸她做得很精致,可又觉得时愿做的主题都过于抑郁,市场的消费可能性不大,不愿意投资。
我在想时愿这些年说不定过得也不好。
我回国那天,正好收到班长发来同学聚会的邀请。
我看到名单上的江源以, 我也去了。
幸好他一点都没变,才让我的视频很轻易的就让时愿从他的沼泽里出来。
我遇到当夜从江源以家出来的时愿。
我暗自庆幸。
还好一切都不算晚,一切也还都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