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蛇尾缠上了我,尖锐的獠牙在我脖颈间摩挲。
「阿离又要逃?」
我颤巍巍求饶:
「求求你放了我吧!人妖殊途,我已嫁了人,你何必纠缠——」
话音未落,腰间的蛇尾骤然收紧,耳边一声喑哑低叹:
「阿离不乖,那便再来一回吧……」
1
京城西郊外有一座古刹,名为镇妖寺。
正值初夏,茂密参天古树掩映出几分阴凉静谧。
寸缕阳光透过古树缝隙,洒在了门口沾着青苔的地砖上。
偶有凉风习习。
此处幽静人稀,实在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我往衣服和脸上抹了些泥土,敲开了寺门。
……
我是大晔国护国将军独女沈清离,正在逃婚。
我的名字清冷疏离,和本人品性截然不同。
自幼我便叛逆不羁,在京城高官贵族子弟圈里恶名远播。
只因我生母早逝,我四岁时,西南边陲苗疆部落作乱,父亲沈靖忠常年驻留边关,几年来家信寥寥,对我不闻不问。
直到我十二岁那年,父亲沈靖忠收复苗疆,被赐封为护国将军,一时间风头无两。
功成归来,那一身冷酷无情的戎装带着战场上的肃杀之气,从我身旁漠然经过。
我干巴巴地叫了一声爹,他简单应了一声,看都不看我。
父亲回来后还是很忙,我几乎每天都见不到他。
为了讨他欢心,他生辰那天,我亲手做了一副护腕,请求守卫交给父亲。
守卫冷着脸接过东西进了书房,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将护腕又扔给了我。
「将军说了,小姐是女儿家,钻研这些男子之物不成体统,这东西还是丢掉吧!」
我看着自己手上因做护腕磨出的血泡,愤愤地将护腕丢到了院子里。
碰了几次灰之后,我逐渐心灰意冷,便重操旧业和别人约架。
沈靖忠对此大怒,开始严厉管教我,戒尺,板子,鞭子,皆是家法。
有一回,我在宫中把二皇子当马骑,正好被皇帝和沈靖忠撞见。
皇帝龙颜深沉,看不出表情。
沈靖忠铁青着脸上前,一脚将我踹倒在地,小心搀扶起哭哭啼啼的二皇子,接着便挥起腰间沾血的鞭子朝我甩过来。
噼啪几鞭,我的后背便如刀割一般撕裂开。
我硬是咬着牙,没有掉一滴眼泪。
太子萧元懿一路飞奔,挡在我面前求情:
「二皇弟不小心将我推入水中,是清离救了我,还请将军不要再责罚她了。」
太子萧元懿和我同岁,性格太过憨厚老实,经常被二皇子欺负。
我实在看不惯二皇子那副嚣张样子,便将他痛打一顿当马骑。
沈靖忠终于收了鞭子,只是投向我的目光更加冷漠。
我心如明镜,他根本不相信太子的话,以为我找来太子帮我撒谎开罪。
萧元懿心疼不已地送我回家,还痴痴对我许诺:
「清离,待你及笄,我娶你可好?」
我面颊微红,佯装恼怒地打他:
「胡说什么,我是你姐姐!」
萧元懿脸上闪过微窘,难得有些霸气地开口:
「你是哪门子姐姐!我这辈子就要娶你!让你做大晔国未来的皇后!」
皇后么……
望着他极其认真的样子,我却分不清此刻是喜悦还是茫然。
我的相貌和已故长公主,萧元懿的孪生姐姐有几分相似,因此先皇后常召我入宫陪伴,我便和萧元懿一同长大,感情甚笃。
皇帝和先皇后本是伉俪情深的少年夫妻,曾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然而皇帝在民间微服私访时,救下了一位艳绝天下的美人,将其带回宫中封为贵妃。
这位贵妃后来诞下二皇子,二皇子头脑不甚聪明,但皇帝仍对其母子百般宠爱。
先皇后无法忍受和别的女人分享夫君,和皇帝渐生嫌隙,终于郁郁而终。
我对萧元懿有情,但我此生不想重蹈先皇后的覆辙。
我只想要真正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然而及笄那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护国将军嫡女沈清离秀外慧中,温良敦厚,实乃太子良配……择八月初八完婚。」
沈靖忠接过圣旨谢恩,对我淡淡嘱咐:
「清离,以后嫁入东宫要乖顺些,莫要再整日胡闹了。」
我看着笑容满脸神采飞扬的萧元懿,跪地说道:
「请太子殿下恕罪,臣女不想嫁。」
萧元懿笑容僵硬,眼角泛红。
「清离……你为何不愿嫁我?」
「殿下是大晔国储君,我只是一介平凡女子,只想无拘无束,不愿在深宫中度过一生。」
萧元懿呆呆杵在原地,眼帘缓缓垂下,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
望着他伤心的背影,我心里隐隐作痛。
沈靖忠气得脸色发紫,扬起一个巴掌将我打倒在地。
「混账东西!天子赐婚,我沈家怎能抗旨?抗旨可是要诛灭九族的!你是想让整个沈家上下给你陪葬吗?」
我缓缓从地上爬起,抖了抖衣裙,冷冷一笑:
「父亲这十几年来从未管过我,如今倒是操心起女儿的婚事了。」
「你放肆!竟敢对我如此顶撞!」
我毫无惧意和他对视:
「为何不敢?女儿倒是有一问,还请父亲赐教,我娘,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沈靖忠微微一愣。
「自然是病死的,死去的人,还提她做什么?」
「可女儿怎么听说,当年是你醉酒强占我娘才有了我。她对你从无半分情意,生下我后便和所爱之人出走,你却将他们残忍溺死!所以这些年你一直恨我,是也不是?」
沈靖忠脸上一阵红白交错,愤怒地上前掐住我:
「放肆!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娘这事儿是我几月前从嚼舌根的下人口中得知,虽不知是真是假,但我看他此刻神色不稳,想必确有此事。
我忍着喉咙的剧痛,勾起笑容故意激怒他:
「沈靖忠,看来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你杀了我娘,你根本不配当我的父亲!」
沈靖忠额上青筋暴跳,「你——」掐在我脖颈间的手骤然缩紧。
若不是府里的管家听到动静闯了进来提醒他婚约一事,恐怕他真的会将我杀死。
沈靖忠气冲冲地走了,将我囚禁在了府中,大婚前不能出门。
但我绝不会让这个杀母仇人顺心顺意。
当夜,我收拾细软离家出走,一路逃到了镇妖寺。
2
寺里只有一位老住持和一个小和尚。
老住持年纪颇大,面相蔼然,留着稀疏的白胡子。
旁边的小和尚看起来比我年长几岁,好奇地打量着我。
为了顺利混入镇妖寺,我扮成了流浪少年,求他们收留。
住持大师原本犹豫不决,后来听说我会做饭,立刻同意下来,让小和尚静思打扫房间。
静思冲我嘿嘿一笑,露出浅浅酒窝。
「小兄弟,寺里就你我还有师父三人。出家人过午不食,你只需每日午时之前,做好当日的素饭。」
「这……一天一顿饭,岂不是要饿肚子?」
静思笑眯眯凑到我耳边低语:
「你这屋子偏僻得很,可以多做些吃食藏起来,饿的时候垫垫肚子,师父不会发现。」
我立刻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目光中带着怜惜。
「瞧你这身板,瘦得跟女子似的,得多吃些补补才是!」
我心虚地擦了擦额头:
「是!是!」
「对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沈离。」
静思突然兴致勃勃地问道:
「沈离兄弟,最近京城出了一件大事,当今的太子殿下要和护国将军府的千金成亲,你可曾听说?」
我右眼皮猛地一跳。
「这……我平日不爱出门,不太清楚此事……」
怕他多问,我急忙开口:
「静思师父,小弟听闻这镇妖寺镇压了一条千年蛇妖,可真有此事?」
「自然是假的!哪有什么蛇妖?」
「可为何这寺庙唤作镇妖寺?」
静思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
「这个我确实不知,只是听师父他老人家说过蛇妖的传说。我从小就在这寺里长大,手臂长的蛇倒是见过,可要说蛇妖嘛,实在是怪力乱神,无稽之谈!你若实在好奇蛇妖的传说,我可以带你去降魔殿看看。」
给我安顿好住处后,静思立刻兴致勃勃地带我到处参观。
镇妖寺除了主殿用来供奉香火和诵经讲座之外,后院最深处还有一个大殿。
殿门没有上锁,只是草草地上了门闩。
纸糊的窗户早就破败不堪,此时已近酉时,太阳西斜,透过窗户看里面,只觉幽暗阴森。
我登上台阶开了殿门,一阵怪风迎面吹来,不禁打了个寒战。
整个降魔殿空荡无比,就连香案也没有,唯有正前方的四个神像底座。
「传说一千年前,这里供奉了四座纯金的天王神像,用来镇压那条千年蛇妖。不过后来战乱频起,那四座神像不知被谁搬走了,这降魔殿也就荒废掉了。不过我讲的这些,都是无从考证的传说啦!」
我无意间抬头一看,立刻被那藻井上的绘画震撼住。
周围的一切声响顷刻消失。
漫天霞光之中,四大天王挥舞神器各显神通,怒喷紫焰。
一条墨黑色巨蟒盘踞于波翻雪浪之巅,在紫焰之中熊熊燃烧,却仍然不死不灭。
那若隐若现的金色瞳孔隐隐闪动,令人不寒而栗。
「沈离兄弟?」
「沈离兄弟?」
我的思绪被打断,再回神,发现那藻井上的画早已被漫长岁月侵蚀得残破不堪。
哪有什么四大天王和黑色巨蟒。
方才那一幕幕,原是幻象。
静思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大声回响:
「这里全是灰,没什么好看的,走吧,我带你去洗澡。」
我的脚步一顿,缓缓转身:
「……洗澡?」
「你衣服太脏了,后山瀑布下有山泉,夏天洗澡可舒服了,我带你去。」
说着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我顿时耳根通红,蓦地躲开他的手。
「那个,静思师父你先去吧,我……等等再洗。」
静思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你不洗干净,明天怎么做饭?」
我结结巴巴解释:
「我……太困了,想先回去睡觉。」
静思笑笑,没有怀疑,告知我那山泉的具体所在便离开了。
入夜后,一个鬼鬼祟祟的纤细身影从寺庙后门钻出。
静思说的山泉很好找,沿着后山的小路而下,远远就能听到哗哗的瀑布声。
初夏之夜尚有寒气,唯有皎洁月光和山泉水汽厮磨出几分暖意。
我迅速脱了外衣,搓搓手脚便下了水。
这山泉由浅及深,最深处能把整个人淹没。
幸好我识得水性,痛快淋漓在水中搓洗一遍,我顿觉浑身洁净,神清气爽。
正洗得尽兴,我不经意瞥见,那瀑布后面有两道金光一闪而过,好像有什么东西。
我浑身一紧,扔了个石头过去。
没有回应,周围愈发静谧。
或许是夜色朦胧,我看花了眼。
洗净身体后,我便往浅处游去,脚底突然踩到一个又凉又滑的东西。
那东西缓缓磨蹭着我的脚心,有些酥痒。
「水里有鱼!肯定是一条大鱼!」
我蓦地一喜,探手往下一抓,那东西却滑溜溜地从我手心里游走了。
「你这大鱼还挺灵活,今日我非要把你烤了吃!」
我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去寻那溜掉的大鱼。
谁料哪有什么大鱼,眼前惊悚一幕,让我无比震撼。
月色掩映下的水底,一条粗壮的黑色长尾若隐若现,墨色鳞片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暗光。
「哧——」
一不留神我乱了呼吸,水立刻从口里涌入,挤压着我的胸腔。
一股致命的窒息感从胸口迅速向四肢百骸蔓延,意识也渐渐模糊。
未曾想我京城恶霸沈清离,竟在沐浴之时,被一条黑色巨蟒吓得溺水而死。
我才十五岁,还有大好年华,上次太傅府的宋云汐泼了我一身洗脚水,我还没找她报仇……
早知如此,还不如嫁给萧元懿,或许还能多活些时日……
正当我心如死灰之际,腰间突然被一条粗壮有力的东西缠住,破水而出,将我甩到了山泉边的石头上。
这一摔很有技巧,让我把胸腔里的水一股脑都吐了出来。
「咳咳咳——」
咳了许久,我终于能勉强喘气,意识恢复些许。
眼前魔幻般的场景,让我分不清是梦是真。
那救我的东西,竟是方才水里那条黑色巨蟒的尾巴。
那尾巴有男子臂膀一般粗壮,在水面上缓缓移动,让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瀑布洞穴后面,出现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接着,巨蟒头部从瀑布幕帘后缓缓探出,我便窥见了它的全貌。
泛着磷光的黑色鼻尖莹莹如墨,玉石般璀璨的金色瞳孔光芒流转,微微开启的蟒蛇大口吞吐着湿冷的气息。
它朝我缓缓张开嘴,似乎在展露自己帝王般的威严。
锋凛獠牙如尖锐刀剑一般,猩红的蛇信子散发着致命的危险气息。
仅它的头就有半人高,更别提方才那藏在水下几米长的蟒身了。
我倒吸一口气,和那黑色巨蟒遥遥对视。
心跳如雷。
面无人色。
小命不保。
等等!
方才是它救了我?
我壮着胆子细细看去,只觉这黑色巨蟒竟隐隐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降魔殿!
我震惊地瞪大眼睛,不禁开口问道:
「你是蛇妖?!」
金色蛇眼高傲冷酷,居高临下俯视着我,微微吐气。
我急忙跪地叩拜:
「蛇妖大人,谢谢你救了我!」
迎面忽地扑来一股湿冷寒风。
「你要如何报答孤?」
声音隆隆震耳,仿佛能穿透我的躯体直击心房。
这蛇妖竟然会说话?!
我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愕,低着头恭敬回答:
「但凭蛇妖大人吩咐!」
蛇妖溢出一声冷哼,我小心抬头,只见那双漂亮至极的金色眸子微微转动,似乎在打量着我。
许久,金色蛇眼闪了闪,开口问道:
「你是女子?」
「呃?」
顺着它的视线,我不禁低头一看,顿时脸颊通红,竟忘了此刻自己赤身裸体。
我急慌慌穿好衣服,心头如擂鼓一般。
听说蛇妖雌雄同体,想必它看我就如同我看一只无毛的鸡。
它……应该不会对凡人女子感兴趣吧?
不知为何,蛇妖双眸危险眯起,一股阴寒之气再次袭来。
我不禁瑟瑟发抖,不知道它又要作甚。
「答应孤三件事,孤便饶你不死!」
只要能保命就好,我端起一个恭敬的笑容,极为谄媚地给它磕头。
「蛇妖大人您说!小的一定去办!」
「不可告知任何人,你见过孤。」
「是!」
「明日将降魔殿打扫干净,孤要居住。」
「是!」
到了最后一件事,蛇妖沉吟许久才开口:
「十五月圆之夜在降魔殿等候,届时孤会告知你最后一件事。」
十五月圆之夜?也就是三天后?
蛇妖留下这句话便消失了踪影,留下我在原地愣了许久。
方才那一幕恍若梦魇,可溺水后的不适却在提醒我,这是真的。
次日。
我闷头睡到了巳时,做饭的时候仍然哈气连天。
静思讶异问道:
「你怎么如此困倦?」
「……前半夜我实在饿得睡不着。」
静思了然一笑,酒窝浅浅,从怀里掏出了几个果子塞给我:
「我给你带了些果子,你尝尝!」
这果子个头不大,但酸甜多汁,格外爽口。
「谢谢静思师父!」
「不必跟我客气!我长你几岁,日后你我不如以师兄弟相称!」
「好啊,师兄!」
「师弟!」
我俩相视一笑。
望着眼前笑意盈盈的静思,我感动万分。
除了先皇后和太子萧元懿,还从未有人待我这般好。
等我做好斋饭,静思师兄给住持大师送了过去,不一会儿就高高兴兴跑回来了。
「师弟师弟!师父夸你了,你煮的饭菜味道不错!」
我嘴角刚要扬起,然而下一刻——
「师父说你若愿意,他可为你剃度,收你为徒,以后你就是我真正的师弟了!」
他一脸兴奋。
我立刻呛到:
「咳咳!这倒不必!师兄,你替我谢谢住持大师的好意,不过我暂时没有出家的打算。」
3
饭后,静思师兄在主殿陪着住持大师念经打坐。
我没空得闲,急忙朝着降魔殿奔去。
昨夜蛇妖命我将降魔殿打扫干净,我不敢不从。
这一打扫就到了半夜,我困得已然睁不开眼。
不如先回去小睡一会儿,养足精神再来。
我正心安理得要离开,忽觉后背凛凛生寒。
「想偷懒?」
我仓皇转身,猛地呆住。
薄凉月色透过木窗播撒静谧,沙沙的移动声不紧不慢朝我靠近。
摇曳烛光中,入目所及之处缓缓出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墨黑长衫及地,腰间系着同色飘带,周身气息犹如入了魔的谪仙。
长衫之下,黑色长尾若隐若现,看得我头皮一紧。
来人身量极高,我不由得抬头看去,只觉神智顿失。
高鼻深目,眉宇狭长,他的面相如帝王般俊美。
一双极为惹眼的金色眼睛,闪动着蔑视万物的寒光。
我目瞪口呆如痴傻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走近。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我。
「凡人,不记得孤了?」
我双腿不听使唤,想后退却挪不动半步。
「你——是蛇妖?」
他眯了眯金色双眸,周身散发着凌厉气息,和昨夜我遇到的巨蟒如出一辙。
我顿觉后背冷汗涔涔。
没想到这蛇妖法力高深到了这般地步,能变成人身蛇尾,而且还能幻化出如此俊美的长相。
我咽咽口水,想起方才他的质问,觍着笑脸回答:
「蛇妖大人,我怎敢偷懒?你误会我了,我是要去打些干净的水来。」
不知他是否相信,不过总归是缓缓摆动着蛇尾,斜靠在了天王神像底座上。
我的困意被蛇妖的出现吓得全然消失,提着水桶换了干净的水,又回来继续打扫。
蛇妖慵懒地垂着眸子,像是在小憩。
我噤若寒蝉,埋头苦干,终于在日出之前,将大殿彻底打扫干净了。
「蛇妖大人,我打扫完了。」
我一脸恭敬,小心翼翼开口:
「您还有什么吩咐?」
蛇妖懒懒抬起眼皮看我:
「名字。」
「……沈离。」
我才不要告诉他我的真名呢。
「孤问的是你的真名。」
我后颈一凉。
他怎么知道这不是我的真名?
「……沈清离。」
修长的手钳住我的下颌,带着薄凉的温度,让我心跳不稳。
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细嚼慢咽,魅惑至极:
「沈清离,孤唤你阿离可好?」
抬眼和那双璀璨的金色眸子对视上,我浑身猛地一颤,仿佛被勾了魂一般。
「好……」
蛇妖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玩味。
「凡人女子,都如你这般心志薄弱?」
我猛然回神,扭头躲开了他的手,满脸通红。
「我……没有……」
这怎能怪我?谁叫你生得这般俊美,好像画本里的人物。
蛇妖嘴角勾起弧度,懒懒起身,打量着大殿。
「这降魔殿还需收拾,今日你下山一趟,为孤买些东西。」
他沉吟片刻,手中凭空变幻出了一枚形状怪异的指戒。
「此乃储物戒,能将任何死物收入其中。」
他一番演示,看得我一个凡人目瞪口呆。
「口诀可记住了?」
我连连点头,将储物戒小心放入衣兜。
「记住了!」
一张印满金字的宣纸被递到我的手中,我细细一看,不禁咋舌。
宣纸上密密麻麻列了不下十样名贵家具。
另有一些贴身就寝衣物,和茶具之类的日用之物。
奢侈至极……
我看得头皮发麻,不禁脱口而出:
「蛇妖大人您法力高深,这些东西不能变出来吗?」
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幸好他只是淡淡瞟了我一眼,以示警告。
「快去办吧。」
「是!」
我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跑了回来。
蛇妖眼底划过疑惑。
「还有何事?」
我小心赔笑着说道:
「蛇妖大人,我们凡人买东西是需要钱的,您看,您要是手头宽裕的话……」
虽然我在大树底下藏了银票,但我才不会花我自己的钱呢。
他懒懒坐下,嗓音无波无澜:
「你不是在大树底下藏了银票?」
我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你怎么知道?」
蛇妖抬起眼皮,金色双眸凛凛灼人。
「孤会读心之术,世间之事,孤无所不知。」
「……」
他微微一顿,仿佛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丝兴味:
「还有,孤不是雌雄同体,孤对凡人女子,很感兴趣。」
「……」
「以后,莫要再腹诽孤。」
「……」
我如遭雷击。
不是雌雄同体……
对凡人女子,很感兴趣……
那天晚上……
岂不是被他看光了……
我羞愤欲死,急忙落荒而逃。
午后。
我和静思师兄打了招呼,揣着所有银票独自下山。
等我采买完蛇妖要的东西,浑身上下只剩下了一些碎银子。
心痛不已……
正要回程,一些官差骑马经过,中间还簇拥着一位华服公子。
那公子背影如此熟悉,我只一眼便认出是萧元懿。
他匆匆奔马经过,没有留意躲在人后的我。
我暗暗吃惊,他怎会在此?
难道是为了寻我?
心蓦然一拧,分不清是愧疚不安,还是心有思念。
我来不及多想,急忙往回赶路。
回到镇妖寺时,已近黄昏时分。
再次见到蛇妖,我脸颊莫名红了一瞬。
我将储物戒交还给他。
蛇妖默念符咒,那些东西一一从储物戒里飞出,将整个降魔殿占得满满当当。
都是用我的银票买的……
蛇妖优雅地捏着宣纸,仔细查看是否有所疏漏。
我愤愤地盯着他的背影,冷不丁他一回头,我立刻慌忙看向别处。
见他神色如常地转过身去,我又忍不住暗自腹诽。
这储物戒倒是不错,不如向他讨要一枚,我就不跟他计较那些银票了。
「这储物戒,孤不会给你。」
「……」
他又在读我的心……
小气!
蛇妖回头冷觑我一眼,我立刻停止腹诽。
我本以为这蛇妖法力一般,只会变幻人身蛇尾,或是变张宣纸尔尔。
未想他检查完毕后,双手掐指念诀,金色双眸顷刻间爆发出耀眼强光,黑色长袍随风飞扬,风姿卓绝如神祇降世,把我看呆了。
强光过后,所有物件像生了腿一般,凭空移到了合适的位置,残破的墙壁和门窗也焕然一新。
不消片刻,那曾经空旷破败的降魔殿,已完全变了模样。
我目瞪口呆地目睹着这奇幻一幕,许久才回了神。
蛇妖施完法术,淡淡看我:
「孤在此处施了障眼法,只有你能进来。」
话音刚落,他眉头微拧,喉结滚动,一抹鲜红从嘴角缓缓溢出。
我立刻上前扶他,猛然想起他是法力高深的蛇妖,又悻悻地收回了手。
「你……怎么了?」
蛇妖目光从我身上一扫而过,眸底浮现一丝异样。
「无碍。」
虽然他是蛇妖,倒也没有害我,我们……算是朋友吧?
我摸摸衣兜,开口问他:
「我这儿还有一些银两,你若需要什么药,我可以下山去买。」
蛇妖微微一怔,面色柔和了些许,缓缓移到床榻上躺下,开始闭目养神。
「不必。」
「噢……那我走了?」
见他闭着眼没有反应,像是默许,我便离开了降魔殿。
……
4
次日十五。月圆之夜。
我来到降魔殿,完成最后的约定。
跨上台阶的那一刻,身体穿过一层透明的屏障,眼前的场景也有了变化。
大殿里烛光暖荧,甚是舒适。
金丝楠木床上,蛇妖正闭眼沉睡,仍是人身蛇尾的模样。
「蛇妖大人?」
我轻声喊了几遍,他却没有反应,我便大着胆子靠近。
蛇妖仿佛没有生气一般,一动不动,俊美的脸极为苍白。
他该不会死了吧?
我轻悄悄坐在床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金色双眼蓦地睁开,竖瞳寒气四溢。
我的手腕被他一把攥住,差点被捏断。
「嘶——好疼!是我啊!」
我龇牙乱叫。
蛇妖微微一怔,收敛杀意缓缓起身:
「阿离?你来做什么?」
我揉着疼痛的手腕,委屈得很:
「你不是先前交代,让我今晚子时来降魔殿么?」
蛇妖这才恍然,他抬眼看我,眼底潋滟着莫名的思绪,沉默许久才开口:
「今日不便,你等下月十五再来。」
「好吧……」
我闷闷不乐,转而又好奇问道:
「你要我做什么,为何非要等到下月十五?」
蛇妖从我身上收回视线。
「孤的事,你一介凡人无须多问。」
我撇了撇嘴,这么神神秘秘的。
光顾着说话,我一时之间没注意,自己还坐在床榻之上。
「嗯?什么东西?」
忽然感觉有个东西硌在臀下,不甚舒服。
我挪挪屁股往下一掏,左手揪出了一段黑色的尾尖。
那尾尖又凉又滑,在我的手里不安分地拍打了几下。
那是——他的尾巴?
刚才我一直将他的尾巴坐在了臀下……
蛇妖神色微怔,看着自己不太听话的尾巴尖在我手中扭来扭去。
气氛骤然变得古怪。
我急忙松手,结结巴巴地解释: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蛇妖缓缓抬眸盯住我,眸色渐暗。
我顿感不妙,弹起身子就要下床。
灵活的蛇尾却猛地将我缠住,拖到了床榻之上。
一阵天翻地覆,等我回神时发现,我已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微凉的陌生气息喷洒过来,我的脸颊隐隐发烫。
「抱歉!我只是……不小心坐了一下……」
心眼怎么如此小?不就是坐了一下他的尾巴尖么?
蛇妖长尾将我箍紧,孤傲的眉心微微皱起。
「又在腹诽孤?孤都能听到!」
差点忘了他有读心术!
我狠狠掐了一下手心,眼角迅速泛起泪花。
「我真的错了!若……若你还是不解气,就把我吃了吧!」
我闭了眼睛放弃挣扎,眼睫上的泪花隐隐颤动。
……
许久没有动静。
我偷偷掀开眼皮,只见蛇妖正盯着我的脖子,金色瞳眸似蒙上一层水雾,喉结缓缓滚动做吞咽状。
他该不会真的要吃了我吧?
我浑身发颤,眼看着腰间的蛇尾越缠越紧。
最后猛地一松,蛇尾刺溜一下抽走了。
待我睁眼偷看,他早已下了床,慵懒地靠在椅子上。
蛇妖抬手抿了一口凉茶,嗓音多了几分莫名的哑意:
「还不走?」
我立马跳下床,慌不择路地跑出了降魔殿。
那日之后,我对降魔殿避如蛇蝎。
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又被那条粗壮的蛇尾给缠上。
5
不知不觉,我已在镇妖寺住了近十天。
闲来无事,我便研究各种素食斋饭,哄得住持大师对我的手艺赞不绝口。
偶尔我会独自一人去后山摘些新鲜野果,或是逮只兔子打打牙祭。
如此轻松自在的日子,十五年来从未有过。
谁料世事无常。
这日,静思师兄突然急慌慌找我,神色异常焦急。
「师弟,你可是护国将军府的千金,沈清离?」
我大惊失色:
「师兄你……知道了?」
「嗯。方才师父叫我下山办事,我碰到几位官差拿着你的画像向我打听,我一看那画像,便认出是你。你说你叫沈离,和沈小姐的闺名也极为相像。」
我愧疚不安地看着他:
「抱歉师兄,我骗了你和住持大师。」
静思摇头叹道:
「无妨,你肯定有你的苦衷。师父已知晓此事,我们自会替你保密。不过师弟,咳咳咳,沈姑娘,恕我多嘴一问,你为何不愿嫁给太子?听闻太子殿下性格敦厚,相貌不俗,你不喜欢他么?」
「太子殿下很好,可他是未来的皇帝,我若嫁给他,就要久居深宫,这并非我所愿。」
静思脸上划过担忧,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你既已想好,我也不必再说什么。不过那些官差正挨家挨户搜查,很快就会来镇妖寺。你带着这些干粮和银两,先在附近找家客栈躲躲,等那些官差走了再回来。」
我立刻下山,找了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了下来。
客房外的走廊时不时地传来几声吵闹,直到子时才彻底安静下来。
我正要安心睡下,谁料刚闭眼,外面突然传来急躁的拍门声。
「查房!查房!都快起来!」
我穿好鞋袜开了门,门外两个官差神色不耐:
「所有客人去楼下,查验身份!」
我顿感不妙。
楼下稀稀落落站着二十多位客人,一列男客,一列女客。
官差正拿着画像对女客们一一盘问身份。
而画像上的人,分明是我。
我低头朝着男客那一列走去,后领却猛地一紧。
「慢着!」
我回头一看,一个威风凛凛的官差头领揪住了我,看到我脸上的红色胎记顿时愣住。
「你是男子?」
我粗着嗓子应声。
官差头领朝我摆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还没来得松口气,就听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惊疑:
「清离?!」
我猛地一颤,不由得转身。
白衣公子大步迈进客栈,和我目光交错上的那一刹那,他猛地上前抓住了我的手臂,嗓音颤抖:
「清离?!真的是你!」
萧元懿?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没想到我化成这副鬼样子,还能被他认出来。
多日不见,萧元懿清瘦了很多,往日里温润如玉的面庞泛着青白。
他欣喜若狂地将我拥在怀里,颤抖的声音夹杂了一丝哭意:
「我终于,找到你了……」
众人震惊地看着一位挺拔俊朗的公子和面容丑陋的我紧紧相拥。
那名官差头领愣了一瞬,不可思议地又看了看我,立刻让大家退下。
片刻之后,客栈里只剩下了我和萧元懿。
萧元懿抬手擦拭眼角湿润,神色平静了几分。
「清离,这些日子我很担心你。」
我鼻子一酸:
「你明知我是故意逃婚,又何必费这些工夫寻我?」
萧元懿清亮的双眸瞬间黯然:
「你竟这般厌弃我么?」
我连忙摇头:
「我并非此意!只是我离家之前已向你表明心意,此生我不愿嫁入皇族。你我今生,注定有缘无分。」
「清离,我若不做这太子,你可愿嫁我?」
我震惊地望着他,他神色郑重,不似玩笑。
「你疯了?!你是大晔国的储君!」
萧元懿眼神坚定:
「清离,你可知你失踪之后,我日日寝食难安,那时我才知晓你在我心中何等重要。你若不愿嫁入皇族,我便不要这太子之位,陪你做一对寻常夫妻。」
我怔然地望着他,他向来处事冷静谨慎,这几年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几乎毫无疏漏,被他的授业恩师宋太傅连连称赞。
此刻竟一股脑说出了这番肺腑之言,让我极为震惊。
心头那一方冰冷缓缓融却,如碧波春水,荡漾开来。
萧元懿紧紧握着我的手:
「清离,你只需回答我,你对我是否有男女之情?」
他注视着我的眼神黑亮灼人,我脸颊微红,点了点头。
萧元懿脸上的欣喜迅速蔓延开来,握着我的手紧了又紧,语气里多了一丝委屈:
「既然如此,你不要再逃了,好不好?」
「好,可是陛下那边——」
他安慰我:
「不必担心,我自会说服父皇。清离,同我回京吧。」
我犹豫片刻,抿起唇角:
「好!」
6
回京之前,我还有两件未了之事。
我带着萧元懿来到了镇妖寺和住持大师还有静思师兄告别,又借换衣服的由头,独自一人进了寺庙,其他人都在寺外等待。
一路来到降魔殿。
蛇妖正斜躺在床榻上,手里捧着话本子,看得格外专注。
他懒懒抬眸扫了我一眼,目光又落到了话本子上,嗓音莫名地冰冷:
「你要和他回去?」
想来这寺庙周围发生的事,他尽能知晓。
「嗯,我要和他回去成亲。不过我会遵守和你的约定,下月十五再回来。」
蛇妖眉心微拧,神态莫名阴郁了些许。
「那人族太子,你可真心爱他?」
我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我自然是真心爱他。」
蛇妖放下话本子,转而盯着我,金色眸子泛起冷意:
「你可知,孤能推演凡人宿命。你与他,并无结果!」
我骤然一惊,唇角僵硬地牵动着:
「蛇妖大人,你何必拿我开玩笑?」
蛇妖面色愈发阴沉,他下了床榻,缓缓朝我逼近:
「你觉得,孤有闲情跟你开这种玩笑?你,沈清离,会因他而死!」
我不由得后退了几步,竭力压制住心中震撼。
我,真的会死吗?
可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骗我。
心底渐渐泛起一股茫然不安,但仍有一方坚如磐石的执着。
「……若我真的因他而死,我也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我相信事在人为,谢谢你,我会保护好自己。」
他蓦地停住,紧紧盯着我,眉心缓缓牵起一抹黯然。
「……呵……你竟这般爱他……」
我微微一愣,不解他为何语气如此怅然若失。
待我仔细看去,那一丝黯然已了无痕迹。
「既然你执迷不悟,孤也不必再劝。」
一阵银光闪烁,我的手指上突然出现了一枚指戒。
这枚指戒的样子,和之前那枚储物戒大不相同。
「这是孤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若你遇险,只需一滴血滴在上面,孤会救你。若十五那日你能平安来此,便将它归还于孤。」
我正想开口言谢,却又被他打断:
「不过,孤救你有条件。」
他抬起眼皮看向我,眼含深意。
「什么条件?」
蛇妖定定看着我,薄唇一勾,嗓音多了几分喑哑:
「孤要你,你可明白?」
注意到他眼底泛起的那一抹暗欲,我顿时明白,脸颊刹那间烧得通红。
可他是蛇妖,为何对凡人女子……
「走吧,你的未婚夫已进了寺来寻你。」
蛇妖没再说什么,又重新去看那话本子。
我便默默离开。
7
京城。
萧元懿知晓我不愿回将军府,便直接带我来了东宫。
当夜我翻来覆去许久才终于入睡,然而梦中却出现了可怕的场景。
我身披嫁衣躺在陌生的鲜红床榻上,吐血身亡。
萧元懿和很多人守在床前,他悲痛欲绝地抱着我。
「清离!」
从噩梦中惊醒时,已是翌日。
萧元懿进宫了。
我等了一天一夜,他没有回来。
东宫值守的太监和侍卫都不知情,只说太子殿下临走时嘱咐,让我务必在东宫等着他,千万不要出去。
我又焦急地等了两天,萧元懿还是没有回来。
直到我听见有下人不小心说漏了嘴。
太子惹怒陛下,已绝食三天。
我趁着东宫值守的侍卫换班溜了出去。
皇宫里守门的侍卫仿佛早就知道我会来,直接为我放行,带我来到了帝王面前。
皇帝龙章凤目,不怒自威,他冷声质问:
「沈清离,太子求朕废掉他的储君之位,此事你可知晓?」
天子面前,我不能撒谎,我恭敬回答:
「回陛下,臣女知道此事。」
皇帝神色渐渐凌厉:
「哦?太子向来温厚顺从,此事可是你挑唆?你可知,朕可以判你祸乱东宫之罪?」
我心里陡然一凉,还没开口,门外几声喧哗吵闹,萧元懿踉踉跄跄闯了进来。
三日不见,他脸色暗沉,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心痛欲裂。
「父皇,此事是儿臣的决定,和清离没有关系!儿臣资质平庸,难当大任,求父皇成全!」
皇帝愤怒地拍了一下御案:
「朕自有决断!你先退下!」
萧元懿神色坚毅,跪地道:
「请父皇恕罪!责罚儿臣吧!」
皇帝愤怒起身,将御案上的茶碗摔向他。
「放肆!朕的话你都不听了吗?朕的脸面,我们大晔国的脸面,都快让你给丢尽了!」
皇帝这句话,猛然将我彻底点醒。
萧元懿的太子之位,牵扯到一国荣辱。
若废了他重立太子,不但皇帝多年来对他的细心培养付之一炬,而且此事也会成为举国笑话。
是我们想得太过简单。
君主专制,人言可畏,哪有什么独善其身。
如今已是骑虎难下,萧元懿还想再说什么,我急忙拦住了他。
「请陛下息怒,陛下,这件事都是臣女的过错。」
话音刚落,萧元懿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神色焦急:「清离——」
我坚定地对他摇头,神色平静地开口:
「臣女倾慕太子殿下,但不想一辈子困在宫中,所以臣女便教唆太子殿下辞去太子之位。」
「此事都是臣女一人所为,求陛下责罚臣女。」
我匍匐跪倒在地,等待发落。
大殿之内静了片刻,帝王之怒渐渐平息。
「朕念你是沈将军独女,不会罚你太过。不过你这次教唆太子,德行不端,不堪为太子正妃,便降为侧妃嫁入东宫吧。」
「至于太子正妃之位,朕会另择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届时二人一同嫁入东宫。」
「父皇!」
萧元懿勃然变色,还想再说什么,皇帝大怒道:
「你若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朕现在就赐沈清离一死!」
萧元懿终于沉默,只是躯体隐隐抽搐,像是在压抑着自己的痛苦。
我垂头叩拜:
「臣女,谢陛下开恩。」
从宫里出来,我和萧元懿一路沉默,回到东宫后,他终于失声痛哭:
「清离,是我辜负了你!」
我摇了摇头,勉强笑道:
「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天子之怒,血流千里,我竟还妄想事事遂我心愿。」
他怔怔地看我,嘴角颤动了两下,没有说什么,只是眼底带着浓浓的悲伤。
皇帝颁发圣旨,赐太傅之女宋云汐为太子正妃,护国将军之女沈清离为太子侧妃,八月初八一同嫁入东宫。
一时间,宋云汐和沈清离成了整个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尤其是我的名字,更是成了众人谈论的笑话。
就连我自己也觉得可笑至极。
没想到兜兜转转,成了太子妃的竟会是她——太子恩师宋太傅之女,宋云汐。
宋云汐年长我一岁,自幼便喜欢萧元懿。
见我与萧元懿交好,她便视我为眼中钉,处处找我麻烦。
后来萧元懿说娶我,不知是谁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便设计将我骗到胡同里,让人泼我洗脚水。
我还记得当日我俩辩嘴的场景。
「沈清离,你也不瞧瞧自己长什么样子,竟然妄想成为太子妃!你就只配喝洗脚水!」
「宋云汐,就算我成不了太子妃,也轮不到你!」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她竟然真的成了太子妃。
萧元懿因为绝食大病一场,休养了几天终于恢复。
虽然他一再留我住在东宫,但我已没什么脸面继续待下去了。
我回到将军府时,沈靖忠早已知晓此事。
自及笄之日我与他撕破脸,他便视我如无物,只是让管家看着我,大婚之前不能出门。
几日后,萧元懿来看我,他和沈靖忠简单客气几句,便单独与我互诉相思。
他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香囊,定定地看着我,眼底带着怜惜。
「清离,今日是大婚前我们最后一次相见。这香囊是母后当年亲手为父皇绣的定情之物,父皇见我近日消沉,特意将这香囊赏给了我,让我送给你。」
我笑了笑,接过香囊小心戴在身上。
萧元懿又陪我聊了一会儿,我还为他展示了我新搭建的秋千,两个人仿佛仍如儿时一般欢快畅谈,但我能发现他眼底的小心翼翼。
直到他身边的小太监催促,他才不情愿地起身,也终于开口:
「清离,我不想娶宋太傅之女。」
提起这个人,两个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方才的欢乐气氛全然消失。
我紧紧掐着手心,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别想太多,我会安心在家,等你来娶我。」
萧元懿这才放心,唇角抿起一丝喜悦:
「好,你等我。」
无论结局如何,我不能辜负他的一番情意。
萧元懿离开后,将军府很快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宋云汐。
她今日打扮得分外华丽,一袭粉色点花娇艳石榴裙,头上斜插着的镂空凤尾金簪轻轻摇晃,身后还簇拥着几名打扮俏丽的丫鬟。
宋云汐目光扫过我腰间挂的香囊,嫌弃地撇了撇嘴:
「太子殿下对妹妹可真好,就送了一个香囊。」
她轻轻晃了晃头上的金簪,嘴角掩藏不住自得的笑意。
「我这凤尾金簪可是陛下亲自赏给我的,只有太子正妃才有。」
我淡淡一笑。
「宋小姐是太子正妃,礼物自然是最好的。」
宋云汐讶异地扬了扬细长的眉毛:
「沈清离,你那副嚣张样子哪里去了?之前不是还挠我脸么,怎么如今倒不敢跟我顶嘴了?」
我默然不语。
她接着恍然大悟似的说道:
「我差点忘了,你教唆太子殿下被陛下责骂。多亏你这一闹,让我成了太子妃。既然如此,你若诚心悔过,以后进了东宫给我乖顺些,我也不会太难为你。」
我微微皱眉:
「宋云汐,我有没有错,还轮不到你来评判。」
宋云汐脸色一变:
「放肆!我是陛下钦定的太子正妃,你不过是一个侧妃,竟然顶撞于我!仗着太子疼你,你便无法无天了吗!」
我看着她笑道:
「太子正妃又如何?你若实在脸皮痒,我不介意再给你挠一挠。」
「你——」她气得扑上前要打我,头上的凤尾金簪也跟着乱晃。
我迅速一个闪身躲开,她身子不稳,磕在桌角处惨叫一声。
丫鬟们急忙围上前,宋云汐的脸气得都白了。
「都给我滚开!沈清离,你竟然推我!」
我环胸冷冷地看着她:
「宋云汐,这里是将军府,你若再闹,我不介意奉陪到底。」
「好!等你进了东宫我再收拾你!」
宋云汐咬了咬唇,带着人愤愤地离开了。
我暗暗叹气。
婚后鸡飞狗跳的日子,可见一斑。
8
不知为何,自那日萧元懿来看我之后,我的身体没来由地生了怪病,整个人仿佛被吸了精气一般,越来越没有精神。
饭量减了很多,夜里常做噩梦,每日昏昏沉沉。
沈靖忠难得发善心为我请了大夫诊治,然而大夫说我没病,只是心有郁结。
心有郁结或许有,但我向来身强体壮,绝不会因为心事把身体拖累成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直到大婚当日,我昏昏沉沉地被婢女打扮好,送进了花轿之中,跟在宋云汐后面一同进了东宫。
下轿的时候,一只温柔的手按了按我的手心,是萧元懿。
作为太子侧妃,我今日只能等他和宋云汐拜堂后再行礼,于是我便在厢房里静静等待,远远听着那传到房间里的喜庆乐曲,心绪黯然。
房间里只有我一人,突然之间,一阵头晕目眩,很多躁乱的声音冲击着我的耳膜。
穿胸而过的剧痛猛地袭来,我开始剧烈地咳嗽,一股黏稠的液体从胸腔上涌,被我吐了出来。
入目所及,一片猩红。
紧接着,我便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时,我正躺在床上,萧元懿在床边紧紧握着我的手,神情悲痛至极。
不远处还站着宋云汐还有几位宫中的御医,宋云汐的脸色很奇怪,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
「殿下……」话一出口,我就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我……怎么了?」
萧元懿神色悲痛:
「你中毒了。」
我很是诧异:
「中毒……怎么会?」
萧元懿转头看着宋云汐,眼底布满狠厉:
「是不是你做的?」
宋云汐吓得立刻变了色,慌乱摇头:
「我没有!」
「你还不承认?!除了你还能是谁?!那日我刚从将军府离开,你就去找清离,还对她言语讥讽,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看在你父亲是我恩师的份上容忍你一次,你竟一错再错,阴毒至此,下毒害她!」
宋云汐惊慌失措,哭得梨花带雨,她紧紧拉住萧元懿的衣袖说道:
「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害她!我虽然恨她,但这种下毒的事我真的不敢啊!殿下!你一定要相信我!」
萧元懿毫不留情地骂道:
「滚出去!」
宋云汐捂着脸仓皇起身,又看了看我,呜呜咽咽跑出去了。
萧元懿紧紧握住我的手,我看着他和身后的御医,努力开口问道:
「……我是不是……撑不过今晚了……」
看到众人脸色刷白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猜对了。
那天晚上的噩梦,竟然是真的。
或许那本就不是噩梦,而是蛇妖将未来场景投射到了我的梦里在警告我。
站在最前面的御医神色凝重地说道:
「回贵人的话,您中毒已有十多日,毒素已经侵入了五脏六腑,或许,今晚就……」
我惨然一笑:
「来不及找解药了……对么……」
御医点头:
「此毒甚是古怪,寻常郎中诊断不出,微臣查遍医书,也没找到解毒之法……」
我凄凉一笑,还想再说什么,胸口猛地又是一阵剧痛,萧元懿抱住我哭得撕心裂肺,我却已经顾不上安慰他,只能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清离!」
最后的意识消失之前,我看到手上那枚指戒,拼着最后的力气将指戒上沾了血。
指戒沾血的那一刻,发出了一瞬的暗光。
不知,还是否来得及。
……
9
我沈清离,想必是死了。
我的魂魄没有被阎王收走,蛇妖也没有来找我,想必他法力有限救不了我了。
我便一直在四处游荡,倒是自在。
我大婚之日中毒身死的消息,当夜就传到了皇宫之中。
皇帝下旨:太子侧妃大婚之日猝死,实乃大凶之兆,须即刻入土下葬。
此举虽与皇族丧葬礼仪不合,但帝王之命不可违,当夜东宫便来了很多礼部的官差。
萧元懿拼死阻拦,守着东宫不让任何人进来,就这样僵持了一夜。
次日一早,皇帝竟亲自来了东宫,将太子关了禁闭,命礼部速速将我尸身下葬。
皇帝还刻意交代,不必为我更换随身衣物和配饰,直接封入棺材埋了。
我愤愤不平,没想到皇帝竟这般讨厌我,连一身干净衣服都不愿让人给我换上。
等萧元懿醒来后,我的尸身早已下葬,他得知此事,悲痛至极吐血晕倒,缠绵病榻多日,却一口药也不肯喝。
我只能在半空中飘着干着急,幸好那日宋云汐来了。
如今的宋云汐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连穿衣打扮都素净了不少。
「殿下,你把药喝了吧。」
萧元懿没有理会她,眼神僵硬地躺在床上,恍若傀儡一般。
宋云汐蹙了蹙眉,转身要走,走到门口又停住。
她咬了咬唇,突然大着胆子开口:
「她已经死了,你如今这样折磨自己又有何用?你死了,她就能活过来吗?」
「与其这样苦苦糟践自己的身子,还不如查出到底是谁害了她!」
宋云汐的最后一句话,仿佛将萧元懿点醒。
他身形一颤,缓缓从床榻上起身,踉跄了几步,被去而复返的宋云汐急忙扶住。
他立刻将她推开,喘了口气:
「我自然会查出那下毒之人,为清离报仇!」
宋云汐收回手,唇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果然一提到她,你便不一样了。我想方设法吸引你的注意,你心里却只容得下她一人。如今我已看透,以后我会安分守己,绝不会在你面前碍眼,你且放心。」
顿了顿,她又说道:
「我对天发誓,沈清离中毒之事与我无关,若我有半句谎言,叫我不得好死。还请殿下把药喝了,养好身体,为她报仇!」
萧元懿苍白的嘴角抿了抿,终于端起药喝下。
飘在空中的我很是讶异,第一次对宋云汐多了一丝感激。
我有些好奇,不知沈靖忠得知我中毒而死会作何感想。
沈靖忠收到皇帝召见进宫去了,我便飘到了皇宫。
寂静的大殿内只有君臣二人,皇帝居高临下,淡淡开口:
「爱卿,此事你可怪朕?」
这话问得着实奇怪,我好奇站在一旁听。
沈靖忠面目平静如水。
「是臣教女无方在先,清离当日教唆太子,按律应诛灭九族,陛下只降罪于臣女,保全了臣的宗族,臣对陛下感激不尽。」
他顿了顿,眼底划过一丝痛意,沉声说道:
「况且,这苗疆奇毒千机散,是臣献给陛下的,此事,臣也有参与。」
皇帝满意微笑:
「爱卿果然对朕忠心耿耿!爱卿平定苗疆,战功赫赫,朕自然不想让你寒心,不过太子身边的女人,绝对不能影响江山社稷。清离这孩子,先皇后很喜欢她,去世之前便让朕许诺将她赐婚给太子,可朕看她行为举止越来越放肆,不但不将朕的二皇子放在眼里,还教唆太子辞去储君之位!若放任她继续留在太子身边,朕的大晔国岌岌可危!朕已命礼部将她下葬,她的真正死因,会成为永远的秘密。」
「是,此事全凭陛下做主。不过陛下,太子那边若调查此事——」
「无碍,朕早已想好了一个万全之策。听闻爱卿当年收复苗疆后,关押了一些苗疆余孽,你可从中挑出一心志薄弱之人,对其严刑拷打,让他承认是为找你报仇才给太子侧妃下毒,再将此人交给太子处置便是。」
沈靖忠微微一愣,随即应声:
「陛下英明,微臣这就去办。」
皇帝微微一笑:
「爱卿痛失独女,对朕忠心可鉴。朕知你身体有旧疾,无法再有子嗣,朕已从皇室宗族之中挑选了一位德才兼备的少年郎过继给你。」
「……微臣,谢陛下隆恩!」
两人离开大殿后,我许久不能回神。
原来害我之人,竟然大晔国的皇帝,和我的亲生父亲!
可笑之极!真是可笑之极!
我哈哈大笑,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
我跟着沈靖忠,在他背后骂了一路,直到他回到了护国将军府。
管家已备好午膳,沈靖忠沉着脸摆手:
「把饭菜撤了吧。」
管家愣住,沈靖忠没再说什么,直接去了后院,走进了我之前住的厢房。
印象中,这还是他第一次进我的房间。
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就这么干坐了半天,带着些微褶皱的面容仿佛苍老了很多。
许久之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兜。
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着实让我好奇,不知是何物能让平日冷酷的护国将军如此珍惜。
他打开布兜,里面是一对有些破旧的护腕,看起来隐隐有些熟悉。
我仔细看了看,蓦地愣住。
这是那年他过生辰,我给他做的,可他明明让手下扔了出来,我那时一时生气,随手就丢到院子里。
后来这副护腕不知被谁捡去,再也没见到。
我冷冷一笑,站在他面前大骂:
「沈靖忠,我人都死了,你这父女情深的戏码演给谁看?」
「我活着你对我百般冷漠,我死了你倒是想起我来了!」
「皇帝不是赏给你一个新儿子吗?你还来我的房间干嘛?」
「沈靖忠,你可真是个好父亲,皇帝要杀你的女儿,下的毒药还是你献给他的!可笑可笑!」
「沈靖忠……我有什么错?」
「……」
可恨我现在对他的咒骂,他一句也听不见,我只能干生气。
沈靖忠带着厚茧的手微微颤抖,不停地抚摸着护腕。
许久,一滴清泪落在了上面。
虚伪至极!
我看得心里发堵,仿佛被噎住一般,便立刻离开了将军府。
我又飘到了东宫,整天守在萧元懿身边。
萧元懿不再消沉,开始调查我的死因,两日后,沈靖忠带着那名苗疆的替死鬼去了东宫。
皇帝编织的谎言几乎天衣无缝,萧元懿并未怀疑,立刻愤怒地将那名替死鬼处死。
另一边,大晔国皇帝突然变成了一个慈祥的父亲,对萧元懿百般关怀,每日一同用膳,时不时带着萧元懿狩猎。
自我去世后,萧元懿再也不笑了,每日埋头于协助皇帝批改奏章,和陪着皇帝叙父子之情。
看着我所爱之人和杀我之人如此其乐融融,我心里五味杂陈。
而宋云汐一直身居东宫别院,平日里和京城的一些官宦千金们吟诗作对,和萧元懿形同陌路。
宋云汐本是个才女,她父亲宋太傅对她教养严格,她自小便学习琴棋书画,只是因为爱慕萧元懿才整日找我麻烦。
如今她这副样子,倒是让我都有些羡慕。
宋云汐偶尔也会去我坟前坐坐。
某一日,她竟将皇帝赐给她的凤尾金簪埋到了我坟前,还抿着嘴念叨:
「沈清离,这凤尾金簪送给你,我不欠你了!」
「我怕皇帝陛下过问,便打了一副一模一样的,不过我送你的这个金簪是真的!你不要嫌弃我戴过……」
「萧元懿不爱我,这太子正妃,我不稀罕了……」
「不知道是谁多嘴,告诉皇帝陛下我与萧元懿感情不和,陛下便有意要给萧元懿纳妾,萧元懿最近又在闹脾气。」
「……」
我在旁边看着她张着小嘴不停抱怨,不禁哭笑不得。
若我们所爱的不是同一人,或许会成为不错的朋友。
这日,我的魂魄不受控制地飞到了护国将军府的门口。
门口站着一对陌生的夫妇,农家打扮,约莫三十多岁。
那名女子看着颇为亲切,只是明艳动人的脸上带着泪痕。
守卫将他们带入了沈靖忠的书房。
沈靖忠见到夫妇二人,拿出了一些衣物交给了两人。
这些衣物,是我的。
沈靖忠淡淡开口:
「她的坟墓不便让你知道,你只能为她立一个衣冠冢。」
农妇擦着眼泪点头,带着衣物离开了。
我的魂魄继续不受控制地跟在那名农妇的身后,一直跟到了她的家里。
她回到家中仍然哭哭啼啼,丈夫在一旁不停安慰。
休息片刻后,丈夫便带着她上了山,找了一块风水宝地挖了大坑,接着农妇将我的衣服埋了进去,还立了一块碑。
看到碑上刻的字,我顿时泪流不止。
「吾女阿离之墓」。
沈靖忠,算你还有点儿良心。
……
10
仿佛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此生只活了短短十五载,虽还有诸多遗憾,但我已无能为力,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我又四处游荡了三年,直到皇帝去世。
皇帝想必作恶太多,终于大病一场一口气噎死。
萧元懿这三年眉眼间青涩褪去,成了大晔国朝臣上下极为敬重的皇帝。
萧元懿封宋云汐为汐贵妃,住承乾宫,然而皇后一位却空悬着,即使朝臣多次上奏苦劝,萧元懿也不为所动。
萧元懿每晚用膳,都会为我摆一副碗筷,等我回来。
然而,我却再也回不去了。
我与他,此生注定有缘无分。
这三年,我终究是放下了对他的爱。
我决定回到自己的棺材里一直沉睡下去。
然而我却看到怪异一幕。
棺材里的我仿佛刚死去不久,就连嫁衣上沾的血迹都是鲜红的。
当我碰触到自己肉身的那一瞬间,周围的场景立刻变了。
放眼望去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湖,我飘在了湖面上。
我往下一看,顿时大惊,我的尸体竟在湖底沉睡,手指上的指戒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不对,我的尸体明明在棺材里,怎会出现在这儿?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终于舍得回来了?」
我震惊转身,竟看到了蛇妖。
三年未见,他却没有一丝变化。
蛇妖看着我,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阿离,孤一直在等你,孤答应过你,会将你复活。」
我愣了一瞬,急忙摆手:
「等等!你不必将我复活的。我这就把指戒还给你。」
我立刻钻进湖底,并没留意到蛇妖的脸色渐渐阴沉。
我想从肉身上取下指戒,可无奈什么也碰不到,才想起自己已经成了鬼魂。
我正想游上湖面让蛇妖自己去取指戒,突然之间,原本毫无波澜的黑湖掀起巨浪,将我重新卷入湖底。
发生了什么?
我惊慌抬头,看向湖面上的蛇妖,他金色的双眸突然邪气四溢。
朦胧的声音通过湖水传递过来:
「想反悔?」
「孤,偏不如你所愿!」
「阿离,孤要你好好活着,活很久很久……」
他要强制将我复活?!
我急忙挣扎着想从那股巨浪中脱离出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我的魂魄重新被吸入了肉身之中。
四肢百骸像是被火烧灼一般剧痛无比,我痛得嘶声尖叫,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时,我竟然在镇妖寺的降魔殿。
殿内挂满了红色丝绸,我还穿了一身和之前不同的红色纱衣,静静躺在床榻上。
周围喜庆异常的装饰让我顿感不妙,我挣扎着想坐起,却发现魂魄被困在了肉身里。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蛇妖走了进来。
蛇妖竟穿了一身红色长袍,风姿卓绝,在暖黄烛火映照下,莫名多了几丝魅惑,看得我目瞪口呆。
蛇妖缓缓靠近,捏住我的下颌,俯身将一个闪着金光的滚烫珠子渡到了我的口中。
那金珠仿佛有意识一般,飞快钻入我的腹中。
霎时间,一股暖意向全身经脉肆意扩散,腐朽的五脏六腑开始重新生长,身上的气血和体温渐渐恢复如初,身体和容貌也长开了许多,变成了十八岁的模样。
我真的,被他复活了!
蛇妖笑着开口:
「阿离很美。」
过了片刻,我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腾地一下坐起身。
唇角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我双脸通红地问道:
「你给我吃了什么?」
「蛇丹,这是孤最珍贵之物,现在暂时属于你了。」
他声音缱绻,金色双眸流动着异样的光泽。
我摸了摸肚子,只觉那里有一股温热气流在循环涌动。
蛇妖注意到我的举动,轻笑一声,俊美的面庞缓缓靠近。
「阿离可知,你和孤有特殊缘分,你的肉体可以为孤滋养蛇丹,恢复受损的修为。」
「所以你让我月圆之夜来找你,就是为了帮你滋养蛇丹?」
「本是如此,一千年前孤的蛇丹受损,一直被困在这镇妖寺内,直到你出现,只要月圆之夜用你的身体来滋养蛇丹,孤便可恢复修为飞升成仙,不过孤如今改了主意……」
他眯了眯眼睛,朝我逼近,我正想躲开,黑色蛇尾迅速从他身后探出,缠住了我的腰和手臂,把我拽到了他的怀里。
接着,一只大手按在我的脖子上慢慢摩挲,白嫩的皮肤随着他的揉弄渐渐泛红,那金色的眸子越来越深邃。
「阿离,孤要与你成亲。」
蛇妖眼角染上一抹艳色,声音也愈发喑哑。
我挡住他作乱的手,慌慌张张回答:
「我有喜欢的人了!你是蛇妖,我只是一个普通凡人,我们不适合!」
蛇妖闷声一笑,金色的双眸闪过一丝邪魅。
「孤是蛇族之王,所有来过镇妖寺不小心见过孤本体的凡人,都被孤抹除了记忆,只有你是例外,你可知为何……」
我的心骤凉,顿感不妙。
他的话语渐渐霸道:
「孤一直在等你主动接受,给了你三年自由,孤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的「不要」还没说出口,无意中和那双金色瞳孔对视的瞬间,身体突然失去了力气,神志仿佛也被他控制了。
身体不受控制地躺在了他的怀里,身上的嫁衣渐渐被剥去。
低沉的声音贴在我的耳畔引诱:
「阿离,唤我夫君。」
我浑然不知自己已衣衫半露,只是呆呆地开口:
「……夫君。」
他仿佛听不够一般,低声哄道:
「再唤一声。」
我死死地咬着下唇,直到咬出血来,我终于恢复了些神志。
「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咬牙切齿,眼角含着悲愤的泪水。
他顿了一下,低笑一声:
「别怕,这魅术会让你少吃些苦头,不过,阿离的定力真是让孤很意外。」
「放开唔——」
声音被他落下的吻吞咽,放在我脖颈间的手向下移动,纠缠着我的蛇尾缓缓松开。
我绝望地别过脸去,他却不如我愿,将我的视线挡住,金色的竖瞳泛着妖异的色泽。
「专心些。」
他惩罚似的咬了咬我的脖颈。
我疼得闷哼一声,他却像是受了刺激一般,喘息渐渐凌乱,我便死死咬住嘴唇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蛇妖俯身在我耳边低笑:
「接下来,好好享受。」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我失去了自己的灵魂。
「阿离……」
耳边是魅惑喑哑的低吟,意乱情迷的亲吻纠缠住了我的所有意志。
庄严无比的降魔殿内,上演着如此萎靡的场景。
等我醒来时,蛇妖不在。
想起昨夜那一幕萎靡,我羞愤不已。
我立刻穿好衣服要逃跑,但刚打开殿门,我便撞进了来人的怀里。
走进殿内的蛇妖顺势将我横抱起来,将我扔在床榻之上。
我立刻跳下床又要逃走,腰间突然猛地一紧,整个人又被甩入了他的怀中,接着他便将我按在床上欺身而上。
他的蛇尾缠上了我,尖锐的獠牙在我脖颈间摩挲。
「阿离又要逃?」
我颤巍巍在他身下求饶:
「求求你放了我吧!人妖殊途,我已嫁了人,你何必纠缠——」
话音未落,腰间的蛇尾骤然收紧,耳边一声喑哑低叹:
「阿离不乖,那便再来一回吧……」
三天三夜昼夜不停地缠绕,蛇妖却仿佛不知疲惫一般。
更令我羞愧的是,体内的蛇丹一直源源不断地供给我体力,我竟丝毫无饥饿劳累之感。
直到最后一夜,我昏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睁眼便看到那张魅惑众生的脸,还有搭在我腰上的手,我毫不犹豫地打了他一巴掌。
蛇妖竟没有反抗,他缓缓睁眼,金色的眸子淡淡凝视着我,嘴角勾起餍足弧度。
「既然这么有力气,不如再来?」
卑鄙!无耻!下流!
我在心里骂了他多遍,他却毫无反应,仿佛没听见一般,笑意吟吟地起身穿衣。
他听不见我腹诽了?
等他下了床,我又震惊发现,他的蛇尾竟然变成了人腿。
蛇妖注意到我的目光,含笑说道:
「蛇丹在你体内,孤的法力会有所削弱,变幻成凡人的模样。」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身清逸脱俗的白色银纹长袍,潇洒飘逸如翩翩公子,倒是少了几分蛇妖的魅惑,多了几分文雅气息。
我竟发现自己并不厌烦他这副模样,恐是被美色迷了神智。
我在心里又将他骂了上百遍,随即惊愕地发现,他竟然没有生气。
难道,他没有了蛇丹,读心之术也消失了?
我不禁一喜。
蛇妖见我脸上有笑意,好奇挑眉道:「阿离因何事开心?」
我急忙掩饰,气势汹汹地朝他吼道:「要你管!你这蛇丹为何还不拿回去?」
他摇了摇头:
「你虽已被孤复活,但体内的千机散之毒还在,需拿到解药。」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是在救我,但想起这几天发生的淫乱之事,我不禁羞愤说道:
「那你还和我……白白耽误了三天!」
蛇妖目光灼然地盯着我,笑意盈盈。
「只怪阿离太诱人,孤欲罢不能。」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我气吼吼地要走,竭力压抑着心里突然冒出来的一股怪怪的情绪。
他明明对我那样了,但那几天的床榻缠绵却让我……有些回味?
一想到这里,我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蛇性本淫,这都是蛇妖魅惑他人的手段,这老妖精活了这么多年,说不定已经睡过附近的成千上百个女子了。
想到这里,我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去找解药,找到解药就把蛇丹还你。」
「解药在皇宫中。」
身后的蛇妖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正欲离开的脚步蓦地顿住。
蛇妖信步走到我面前,说道:
「想必你已知晓,当日你父亲沈靖忠找了一个苗疆之人交给了萧元懿,那千机散的解药便到了萧元懿的手中。你对萧元懿可还有情?」
我摇头,苦笑说道:
「有情又如何?无情又如何?时过境迁,我和他再也没有可能了。」
蛇妖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宠溺般地抬起手想碰我的手。
「既是如此,阿离何不嫁给孤?」
我触电般躲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冷冷地看着他。
「你是妖,我是人,我们更没有可能!」
蛇妖笑容一滞,眉宇间划过一丝黯然,接着又恍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笑容邪魅地说道:
「走吧,孤和你一起去寻解药。」
我没有反对,目前凭我自己的能力确实无法进入宫中,蛇妖肯定有办法。
11
我本以为蛇妖会什么隐身术之类的,能不受人察觉地带我偷偷潜入宫中,却不曾想他却让我扮成算命仙姑,在京城街道上为人卜算姻缘。
我一个凡人,怎么可能会算命?
但神奇的是,我发现我真的可以。
算命时他人将一滴血滴在姻缘签上,我只需在姻缘签上轻吹一口气,姻缘签上便会显示出那人的姻缘在何时。
我连着算了三个月,在京城名声大噪,甚至有朝廷官员将我请入府中,让我为皇帝算命。
萧元懿本不相信这些邪乎的东西,但无奈百官劝说,民间更是将我封为神算仙姑,萧元懿终于想见一见我。
我有些慌乱,他若见到我,岂不是知道我复活了。
蛇妖似乎猜中我心中所想,告诉我,我体内有蛇丹,凡人认不出我是沈清离。
蛇妖不能离开降魔殿,便让我独自进宫,萧元懿单独召见了我,他看到我的那一瞬间,神色确实平淡无常。
「听闻仙姑能算尽天下人的姻缘,朕请仙姑来,想让仙姑为朕算一算。」
我将姻缘签拿出,恭敬递上前:
「请陛下将一滴血滴在这姻缘签上。」
太监斥责我竟敢损伤龙体,被萧元懿拦住。
萧元懿立刻滴了一滴血,又看我对着姻缘签轻轻一吹气,微微挑眉。
片刻工夫,那姻缘签上便出现了两行字。
「梦里寻芳终无果,缘起承乾三日后。」
萧元懿神色怔了片刻,接着脸上浮现淡淡笑容,仿佛对卜算结果不以为意:
「缘起承乾?你莫不是汐贵妃请来的吧?」
汐贵妃就是宋云汐,虽居承乾宫,位分却不是皇后。
进宫之前我就听过不少民间传闻,皇帝只有一位贵妃,但两人却不和睦。
而这姻缘卜算我绝没有作弊,想必,萧元懿和宋云汐之间是有缘分的。
我面不改色地说道:
「陛下,还请陛下暂等三日,三日后若草民算得不准,任凭陛下定夺。」
萧元懿讶异地看了看我:
「也罢。朕便等你三日。」
三日后正巧是宋云汐的寿辰,萧元懿在承乾宫设宴。
两人见面带着笑容,却也只是互相尊敬而已。
而宋云汐看到萧元懿,眼底总挂着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忧愁。
我坐在不显眼的角落,看着萧元懿和宋云汐,不禁暗暗发愁自己的姻缘签是不是真的不准了。
可惜蛇妖不在,也无法帮我解惑。
宴席过半,我趁着众人都在宴席忙碌,偷偷去了萧元懿藏解药的密室。
这密室是小时候我陪萧元懿捉迷藏时他告诉我的,专门用来藏各种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顺利拿到了千机散的解药,无意间看到旁边的格子里的瓶子。
瓶子上面写着:流春散。
流春散,无色无味,男女同服,可助鱼水之幸。
鬼使神差下,我把那流春散也偷了一点出来。
回到宴席时,萧元懿和宋云汐都已经走了,听宫女说皇帝陛下喝醉了,去了承乾殿。
我用了蛇妖交给我的隐身术,来到了承乾殿。
萧元懿正躺在床榻上,宋云汐坐在床边看着他,眉宇间带着眷恋和愁容。
「三年了,我以为我能忘了你,你能忘了她,却未曾想我们都是痴情之人,谁也忘不了。」
说完这些话,宋云汐转身欲离开。
我心想不好,立刻将她打晕,拖到了床上。
我红着脸将二人的外衣脱下,又给两人喂了流春散,最后逃出了宫中。
萧元懿,一个人过一生太苦,你还是将沈清离忘了吧。
12
我出宫后,回到了镇妖寺。
蛇妖手里捧着话本子看得兴致十足,见我回来,他眉眼露出笑意,下了床榻来抱我。
「三日不见阿离,孤甚是想念。」
我红着脸将他推开。
「我的毒已经解了,你可以把蛇丹拿回去了。」
蛇妖微微一愣,转而笑道:
「阿离可真是绝情啊……」
接着他趁我不留意,揽住我的后颈吻住,我蓦地一慌急忙挣扎,他却低声说道:
「阿离不是要孤拿回蛇丹?」
我便忍住不再动弹,蛇妖低低一笑,缠绵的吻又压上来,直让我气息不稳。
「你……好了没有?」
「再等等……」
金色的双眼仿佛能撩魂摄魄,我浑身渐渐发软,勉强用双臂勾住他的脖颈才能支撑站住。
蛇妖蓦地将我拥住,更急的吻扑了上来,我作势要躲,却被他紧紧扣住后颈。
许久之后,见他愈演愈烈,放在我后腰的大掌竟然渐渐向下,我终于感觉到不对,立刻扭头躲开他的亲吻:
「好了没有?」
蛇妖露出一丝笑容:
「好了。」
我盯着他的双腿,疑惑问道:
「为何你拿回了蛇丹,还没有恢复蛇尾?」
蛇妖看着我,淡淡解释:
「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才能恢复。阿离,你这是在担心孤?」
我急忙假装淡定:
「没有,我只是想要离开,不想欠你什么。」
蛇妖微微一愣:
「你真的要离开?」
我坚决地点头:
「嗯!」
蛇妖定定看着我,开口问道:
「阿离,你对孤,可有——」
我预感到他要说什么,急忙开口:
「没有!我……不喜欢你。」
蛇妖又定定地看了我许久,最后转身留下一个孤寂的背影:
「好吧,既然如此,你走吧。」
他脸上是我从来没见过的黯然,我虽心里有几分不忍,但还是离开了。
对于蛇妖,我感恩他将我复活,却又羞于他强占我,如今我只想做个自由自在的人。
重生之后,我再也没了任何束缚。
我临走前,蛇妖说我体内还有一些蛇丹的残余法力,我便四处漂泊,为人卜算姻缘维持生计。
我去了山青水暖的南方,这里离京城很远,远离凡尘喧嚣。
也去过寒风凛凛的漠北,这里大漠孤烟,唯有稀疏的村落,但年轻男女仍然对美好姻缘心存向往。
我还去过苗疆部落,这里被沈靖忠收复后,部落里的族人开始和外族通婚,一片其乐融融。
两年后,天下大赦,听闻是因为宫中唯一的汐贵妃诞下了皇子,被皇帝封为太子。
皇帝陛下还重金寻找一位当年为他卜算姻缘的仙姑,两年来却毫无收获。
又过了两年,我路经镇妖寺。
不知蛇妖这几年过得如何。
这心思一萌芽,就如熊熊野火一般燃烧,和他初遇直到分离的每一幕场景,在我的脑海中分外清晰。
我震惊地察觉到,我竟十分想念他。
踌躇许久,我终于还是敲开了寺门。
开门的是静思师兄。
静思师兄不会认出我,他只是恭敬地唤我女施主。
我问他是否能去后院的降魔殿看一看,静思疑惑地开口:
「女施主想必是走错地方了吧?本寺没有降魔殿。」
我蓦地愣住。
「怎么会?这降魔殿不是镇压蛇妖的地方吗?」
静思笑道:
「女施主,这镇妖寺确实有蛇妖传说,可是降魔殿却是无中生有。你若不信,可进来看看便是。」
我急忙去了后院,却发现这里一片平地,什么都没有。
降魔殿,不见了?
我急忙又问静思:
「静思师父,你可记得,两年前你收留过一个叫沈清离的女子?她为你和住持大师做饭,你还带她去过降魔殿?」
静思师兄神色更加古怪:
「女施主,本寺怎能收留女子?你这是魔怔了吧?」
我费尽口舌,将曾经每日细节细细讲给他听,静思却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
我又问住持大师,静思黯然说道,住持大师几月前已经去世了。
见我神色失落,静思只能安慰:
「女施主,小僧帮不了你,还望你看开些。」
我低声道谢,默然离开了镇妖寺。
或许,蛇妖本就不再想见我。
13
时光匆匆,我一直在四处行走,看遍了大好河山,很是自由畅快。
但唯有一事,每个地方我只会待几年就必须离开。
因为我的容貌一直没有任何变化,即便过了几十年,我仍然很年轻。
这让我有些疑惑,难道蛇丹残余的法力就如此强大?
直到某天,已经高龄一百岁的我被一黑一白两个虚影用铁链拴住了脖子,拖到了一个灰蒙蒙的地方。
这里阴森恐怖,到处飘荡着虚影。
貌似地府。
那一黑一白原来是黑白无常,他们将我押到阎王面前。
阎王看了看我,对黑白无常大声吼道:
「这凡人本该死于十五岁,为何能活这么久?」
阎王的嗓音如雷声阵阵,把黑白无常吓得瑟瑟发抖。
「回禀主上。生死簿上沈清离的名字已经消失了,可属下确实不知她为何还活着。」
阎王见问不出什么,只能作罢,让黑白无常将我送到孟婆那里。
孟婆面相慈祥,哄我喝下了一碗没有什么味道的汤水。
在凡间我就听说过,没想到孟婆汤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我将碗里的汤水喝得一干二净,随即孟婆笑着问我:
「你是谁?」
我平静答道:
「沈清离。」
孟婆愣住,咬了一口汤水尝了尝:
「没问题啊。」
她又给我端了一碗,我喝完后。
「你是谁?」
「沈清离。」
孟婆更吃惊了,又盛了满满一碗,我喝完后,难为情地说道:
「我是沈清离,不过我实在是太撑了,能不能别喝了?」
孟婆立刻尖叫一声:
「啊——她不是人!」
阎王殿。
我被地府所有人围在中间。
阎王站得最近,却一直冷着脸不说话,仿佛我是个大麻烦。
一旁的白无常出主意:
「主上,不如我们直接将她再杀一次?或许她就死了。」
另一边的黑无常立刻说道:
「不可!天界对地府有严令,不得私自杀人。」
白无常怼道:
「她本该十五岁死去,却活到了一百岁都不老不死,喝孟婆汤也不管用,这还能算是人吗?」
黑无常闭嘴。
阎王沉吟许久,终于开口:
「稳妥起见,还是上报天界吧。」
于是我便来到了天界。
作为一个凡人,有幸在人界游荡了一百年,又见过了地府和天界,我这一生也算没有遗憾了。
天界果真如话本子里面描述的那般,到处仙气缭绕,神仙们白衣飘飘。
我作为凡人没有资格亲睹仙家容颜,于是我看任何神仙的脸都是雾蒙蒙的。
坐于高处的那位想必是天帝,他让另外一位神仙对我施法查探。
那位神仙查探完毕,对天帝禀告:
「陛下,沈清离确实是凡人,不过她体内有一颗千年蛇丹。」
「哦?一个凡人,体内怎会有蛇丹?」
另外四位身形极为高大的神仙突然一起站了出来,其中一位开口:
「回禀陛下,一千年前,我们四人曾在凡间降服了一条蛇妖,这蛇妖本性纯良,我们便留它一命,并将它镇压在镇妖寺的降魔殿内。若一千年期满,他只需月圆之夜借用命定之人的凡人肉身修复蛇丹,便可突破禁锢,飞升成仙。这沈清离便是蛇妖的命定之人,蛇妖算到沈清离会死,便将飞升之日一拖再拖,甚至用尚未修复的蛇丹将沈清离复活。蛇妖干涉凡人命格,犯了大错,我们本要捉拿他,未想蛇妖的蛇丹已和沈清离融为一体,蛇妖失去蛇丹,只活了数月就已魂飞魄散。」
众位仙家惊异议论:
「竟有此事?为了一个凡人,他竟然放弃了飞升资格,不惜牺牲自己……」
「哼!一个千年蛇妖,却将蛇丹给了一个凡人,愚蠢至极!」
「……」
我僵在原地,他们的议论声仿佛渐渐远去。
不可能!
他们在撒谎!
蛇丹怎么可能还在我的体内?
蛇妖怎么会死?
我走的时候,他明明好好的!
不可能!绝不可能!
我回忆往事一幕幕,隐约记起有些异样。
他的蛇丹给我后,他好像特别爱睡觉,每天只有短短几个时辰是清醒的。
他的身体也有些虚弱,有的时候会咳喘一阵,我问他怎么了,他又开始调戏我,我便红着脸不再理他。
我那日决然离去,他却没有丝毫怨言,只留给我一个孤寂的背影。
而我对他的这些异样,却不曾察觉。
……
「沈清离,孤唤你阿离可好?」
「那人族太子,你可真心爱他?」
「阿离,孤要你好好活着,活很久很久……」
「阿离可知,复活你耗费了孤很多修为……」
「阿离,孤要与你成亲。」
「孤是蛇族之王,所有见过孤的凡人,都被孤抹除了记忆,只有你是例外,你可知为何……」
「孤一直在等你主动接受,给了你三年自由,孤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三日不见阿离,孤甚是想念。」
「阿离可真是绝情啊……」
……
心头被狠狠一击。
我终于明白。
他为了救我,用掉了自己的命。
……
「沈清离,你可有话要说?」
天帝的话将我猛然惊醒。
我轻轻抹去面颊上的泪水,跪地叩拜:
「天帝陛下,求您让蛇妖重生!这蛇丹我不要,我欠他的……实在是太多了…….」
我话一出口,便遭到数位仙家斥责:
「大胆凡人,你本不该活这么多年,现在竟还妄想让陛下将蛇妖复活!」
「蛇妖干扰凡间之事,为沈清离延续寿命,不可复活!」
「……」
只有四大天王求情:
「陛下,蛇妖虽干扰沈清离命运,但本性不坏,还请陛下再三考虑。」
众人吵得越来越激烈。
「陛下,蛇妖所犯之罪,我愿意付出一切来承担!只求陛下能网开一面,将他复活!」
我话音坚决,让议论纷纷的神仙们不禁惊愕。
天帝沉默许久,终于淡淡开口:
「沈清离,若是要你在地府做奴仆千年,千年后你将魂飞魄散不能转世,你可愿意?」
我毫不犹豫地开口:
「我愿意!」
「好,那朕,便成全你!」
……
(正文完)
番外——蛇妖
1
孤名墨殊,是一条蛇仙,法力高深。
孤有四位师傅,是天界的四大天王。
师父们说,孤曾经在凡间修炼千年,却飞升失败。
最后有一位有缘人救了孤,但那位有缘人早已辞世。
孤顺利飞升成仙,跟着四位师父潜心修炼,修为大成。
天界清冷寂寥,孤性格孤僻,却总有些女仙在孤身边意图不轨,甚至月老还想为孤牵一段姻缘。
男女情爱哪有修炼要紧,孤对此厌烦得很。
这日,孤无意中又听到那些女仙们在议论孤:
「你们说,咱们天界最英俊的上仙是谁?」
「那自然是墨殊上神!墨殊上神法力高深,常年穿着一身黑袍,多么与众不同!」
「墨殊上神太过冷傲,好多姐妹想去送礼物,墨殊上神把人家都给吓哭啦!」
「这么可怕!」
「这世间恐怕没有不惧怕墨殊上神的女子了。」
「那可不一定!」
「哦?此话怎讲?」
「你们不知道?听说地府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位无常,还是女子,好像叫离无常,手段极其狠厉,好多进入地府的恶人把地府搅得大乱,都被这位离无常教训得服服帖帖!」
「竟有这等凶狠的女子!」
「想必天上地下,也只有离无常不会害怕墨殊上神了吧……」
离无常?
不知为何,孤对这位凶狠的地府无常有些好奇。
天界的女仙温善娇弱,不知地府的女子会是什么模样。
身随心动,孤来到了地府。
地府入口排了很多等待进入的凡人魂魄,凡人有善有恶,总有那么几个意图作乱之人。
两个穷凶极恶的魂魄正在打架,地府的小差不敢拦,黑白无常在一旁光顾着你推我攘,却不敢上前劝说。
我冷哼一声,真是一群怂包。
我指尖掐诀,正欲给那两个恶鬼教训,下一刻,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黑白无常身后稳稳走出。
她出现的那一刻,我的蛇丹突然隐隐颤动。
我很是惊异,这蛇丹怎会因他人生出异动?
我好奇看过去,那女子生得清丽,却硬是露出一副狠厉之态,挥着鞭子将两个纠缠在一起的恶鬼隔开。
这位,想必就是女仙们说的离无常了。
那恶鬼看到离无常并不慌张,反而对离无常一顿痛打。
离无常并不反抗,身形一动不动,眼神却更加狠厉。
两个恶鬼反而有些无措,默默停手,看着离无常问道:
「你们鬼差,都不怕疼吗?」
离无常抹掉头上鲜红的血液,一句话也没说。
两个恶鬼不再作乱,黑白无常便让小差们拉着众鬼魂进了地府。
门口只留下离无常,擦拭额头上的鲜血。
这离无常,倒是有趣。
孤缓缓朝她走近,开口问道:
「阁下,可是离无常?」
离无常骤然一僵,接着缓缓回头,怔怔盯着孤。
离近了看,这离无常长相不如天界那些女仙精致,却让孤觉得很是顺眼。
只是她为何一看到孤就哭?
孤不解,却又觉得心痛。
想起月老前日的催促。
孤想,等会儿回天界,不如向他讨要两根红线,倒也未尝不可。
2
离无常愣愣地盯着孤看了许久,直到孤问:「你,认识孤?」
话音一落,离无常仓促收回视线,低垂着头,语气无波无澜:
「不认识。地府浊气甚重,上仙还是尽快离去为好。」
说完她就匆匆离去了,颇为仓皇。
孤很不解。
她看孤的眼神,分明是认识的。
自那日见到离无常之后,孤总是会梦到她。
可惜,她似乎对孤避如蛇蝎,孤在地府中多逗留了几日,都没有再见到她,有时即使有机会遇到,但也仅能瞥见一个急匆匆离去的背影。
最后,孤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她在地府的温泉池内养伤,这下再也跑不掉了。
孤站在池边,静静地望着她,她蓦地转过身来,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红晕和羞恼。
「你!堂堂上神,竟然如此不知羞耻!」
孤略略无措,但还是认真回应:「孤只是在此处赏景,况且阁下是穿了衣服的,为何说孤不知羞耻?」
她一时哑然,脸又红了红,接着便要匆匆上岸离开,孤立刻将她拽住。
她脚下一滑,身形不稳,孤一个伸手,便将她拉进怀中。
咫尺距离,孤像是痴了一般盯着她看,平日里清明的脑海混沌一片。
而她亦是。
孤想不通,这张看起来并不是很出众的脸,为何让孤魂牵梦绕了多日?
就在这时,一位地府小吏急匆匆赶过来,对孤说阎王大人有请。
她立刻挣脱开我的怀抱,跑掉了。
我去找了阎王,阎王苦言相劝,说孤的四位师父已经遍寻孤多日,孤若再不回去,师父们就要找到地府来了,孤便只能先回了天界。
天王仙府之中,四位师父浑身紫气环绕,威严异常,但说出的话却是对孤关怀备至。
「墨殊,阎王说你近日一直在地府,可有此事?」
孤坦然承认:「是。」
师父们相互对视一眼,接着问:「你可是遇到了什么特别之人?」
这次孤犹豫了,并没有说真话:「并未,只是从不曾去过地府,一时好奇而已。」
孤明显看到师父们松了一口气,接着师父们过问了一番孤近日的修炼成果,不禁对孤大为夸赞。
待孤离开后,四位师父仍在谈论孤,只是他们不知,孤早就练就了神魂离体,并能不被察觉。
「墨殊的修为已经比我们几个还要深厚,长此往之,下一任的天界战神就是他了。」
「确实如此,我方才暗中用神识一探,竟硬生生地被他体内一股可怕的力量逼了回来。」
「我们几个都老了,这三界,以后是年轻人的天下。」
「近日听闻魔界有异动,想必神魔两界又要迎来一场大战了。届时我们不如推选墨殊为先锋,凭他如今的修为,定能大大挫掉魔军的锐气。」
「甚好甚好,墨殊修炼许久,还没有上过战场,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一直沉默不语的一位天王神色凝重:「你们都想得太简单了。当年我们发现墨殊身怀神魔双灵根,亦正亦邪,可一念成神,一念成魔,我们将此事瞒了下来,并没有禀明天帝,还暗自将墨殊的魔根铲除,并让他在镇妖寺内修炼了一千年,只为保他一命,望他日后能为天界效力。然而墨殊的蛇丹即将修复之时,他却对一个凡人女子动了情,一旦对凡人动情动欲,那魔根就会死灰复燃。」
其中一人不解:「可是,如今的墨殊已经忘掉了之前的记忆,就算魔根在,也没有邪欲滋养,况且他的仙根强盛,断不可能被魔根侵蚀意识。」
天王似忧似叹,抬眼望向其余三人:「你们三个确实是老糊涂了,难道看不出墨殊方才在撒谎么?他这几日去地府,必然是已经见到了她,还动了情。」
「什么?!」三位天王大惊。
「怎会如此?」
「天界这么多女仙,为何墨殊一个也看不上?偏偏对那个沈清离情有独钟。」
几位天王你一嘴我一嘴,都想不通此事。
那位看透一切的天王再次说道:「兜兜转转了一千年,又回到了伊始,邪念愈烈,魔根愈深,虽由我们而起,但也是墨殊的命运,我们无法改变。是神是魔,就要看他自己了。」
「唯一庆幸的是,沈清离的寿命,只剩下一年了。一年之后,她就会魂飞魄散,而墨殊就不会再记起她。」
「……」
师父们的谈话停止了。
孤站在角落,听完这一切,僵立了许久。
他们说的沈清离,是谁?
沈清离……
沈……清……离……
阿离……
「嗡」的一声,一种尖锐的痛苦猛然袭向心脏,令我立刻神魂归位,口吐鲜血。
我清楚地感觉到体内的蛇丹出现了一道裂痕,那裂痕只在表层,并没有让我损害修为。
然而,不知何处来的一缕缕黑气,正通过那道裂缝拼命往蛇丹里面钻,渐渐侵蚀着我的意识。
孤想不通,为何爱上凡人便是邪欲,而与女仙相恋就是正统?
孤乃蛇族之王,可傲视万物,睥睨三界!
孤想得到的人,没有人能阻拦!
浅淡的黑气骤然变得浓郁,双眼猩红寒烈,杀意渐浓,就连身上的白袍也渐渐被红黑邪气覆盖。
不好!
仅有的理智催动着孤立刻调动体内的灵气,阻挡不断缠绕着蛇丹的黑气。
终于,孤的双眼渐渐褪去猩红,恢复清明。
孤怔然沉思,这,就是魔根的力量么?
3
三个月后。
孤在仙府中认真修炼,没有再离开天界一步,也没有再刻意想那个名字。
魔根的力量太过可怕,孤静心凝思,用清心咒一点一点祛除自己体内的黑气,为三日后的神魔大战做准备。
魔界已多年无主,近些年频频骚扰天界和人界,天帝命孤当先锋,若此次天界胜利,天帝便会封孤为天界战神。
而孤却没想到,等待孤的却是一场噩梦。
魍魉关内,两军对峙,蓄势待发。
魔军将领手握血刀,那血刀下压着的是一个娇小的女子。
看到那女子的那一刻,孤蓦然心痛。
怎么会是她?!
看到孤后,魔军将领收回了刀,恭敬鞠躬:
「属下寻了一千多年,终于找到了少主,恭迎少主!」
身后的百万魔军齐声呐喊:「恭迎少主!恭迎少主!」
天地震动,天兵天将皆惊。
孤拔剑出鞘,将寒刃对准那将领,冷冰冰开口:「挑拨离间,这就是你们魔界的伎俩?」
那魔界将领不慌不忙,仿佛现在不是两军对垒,而是随意闲聊。
「少主,你体内有神魔双灵根,我说得可对?」
孤愣住,他怎会知道此事?
见孤没有否认,那魔将微微含笑,似乎极为自信笃定,他继续说道:「少主可能不知晓自己的身世。你的母亲是蛇族女王,蛇族向来依附神族,但你的母亲却爱上了我的主人魔尊,主人已经在很久之前陨落,临终之前,主人吩咐属下一定要将你寻回,以继承魔尊之位,天帝很快就会知道你的身份,他不会放过你的。少主,魔界才是你真正的家。」
我握紧手中神剑,隐隐动怒,沉声说道:「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孤也不会投靠魔界,孤是天界的守护者。」
魔将见我心志毫不动摇,失望叹气:「既然少主如此执迷不悟,那就别怪属下心狠了。属下早就布下眼线,暗自寻找少主的踪迹,直到三个月前,有手下汇报你在冥界出现,还似乎对这名女子格外关注,属下便贸然将她请了过来。」
他抽出血刀,再次抵在她的脖子上:「少主,今日你若不降,她就会没命。」
锋利的刀刃在脆弱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痕,我心痛如裂,她却没有丝毫反应,苍白的脸怔怔地看着我,仿佛带着眷恋,她的唇微微颤动,仿佛想要说什么,但还是没说。
我手中神剑渐渐松动。
「墨殊!」
随着四道紫色闪电劈开阴沉夜幕,我的四位师父也来了。
「你是天界先锋,切不可被魔将蛊惑!至于你的身份,我们四个做师父的定会为你向天帝说情,你且速速发兵,攻打魔界!」
「是啊墨殊!」
我没有动,只是犹豫地盯着她。
心中在呐喊。
我一定要救她!
魔将冷冷一笑,将血刀压紧,顿时血流如注,「少主,属下有罪,但魔界不能没有魔尊,少主,还请您快快决定!」
她却没有喊疼,反而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
她用温柔的目光望着我,轻声说道:「上神,你的师父说得对。魔界千万年来残杀了万千无辜生灵,罪孽深重,而我只是区区一人,还请上神即刻发兵,攻打魔界。」
我握着神剑的手隐隐颤抖,逐渐攥紧:「你是阿离,对么?我们认识的,是不是?」
阿离轻轻点头,她一眨不眨地望着孤,似乎要把孤永远地刻入记忆中。
「墨殊,我已经活了一千年,能见你一面就已经知足了。以后,你要好好守护这苍生。」
「哧——」
血色梅花在眼前绽放,星星点点。
孤眼睁睁看着她的魂魄渐渐消散在空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魔将满脸惊愕,无措地将血刀放下。
「是她自己迎上来的,少主,属下将为您寻找更多美人,定会比这女子要美貌数倍,属下——」
他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我用手中之剑,戳穿了他的喉咙。
浓稠的鲜血洒在了我已经变成黑色的战袍上,我抽出神剑,魔将身上的魔气疯狂地涌入我的蛇丹之中。
四大天王想冲上前来阻止,却被我周身呼啸的魔气逼退。
一道紫黑天雷坠入世间,乾坤斗转,唯有孤在世间凝立。
万千魔军,俯首称臣。
「少主成魔了!少主成魔了!」
「墨殊!」
四大天王极为失望地看着我。
眼前的墨殊,再也不是他们的神仙徒儿,而是浑身暴虐魔气的魔尊!
双眼血腥杀气不断溢出,我的头发也变成了血红色。
神剑变成了魔剑,释放着凛凛杀意,让天兵天将为之震颤,就连四大天王的神力也被我压制住了。
但冥冥之中,阿离的那句话逐渐唤醒我的理智。
「墨殊,以后,你要好好守护这苍生。」
阿离……
阿离……
脑海中疯狂涌入了很多回忆。
那个朦胧月色下,在泉中沐浴的灵动少女,纯真又活泼,让孤一见钟情。
被孤救下,惧怕孤,却又心怀善意地关心孤。
后来,她又回到了喜欢的人身边,孤只能隐藏起这份心意。
再后来,她被人毒害,重新回到了孤的身边,孤再也不能放手。
可是如今,她还是离孤而去。
这三界的争权夺势,对于孤来说,又有何意义?
阿离,你让孤守护这苍生,孤便答应你。
从此以后,以魍魉关为界,魔界永不能踏出一步,否则孤必将亲手将其斩杀,挫骨扬灰,永不复生!
番外——终章
五百年前,魔界魔尊归位。
神魔两界从此定下停战盟约,互不侵犯,和平共处。
神魔交界处的魍魉关也从硝烟弥漫的战场变成了人口稠密,热闹非凡的城镇。
往来此处的大部分是魔界妖魔,也有一些好奇的天界神仙会来逗留片刻,甚至还有人类和一些法力很弱的妖精,这些生灵的鲜香气息引得很多妖魔们蠢蠢欲动。
但惧于当今魔尊的威严,没有妖魔敢当众闹事。
小春来到魍魉城后,小心谨慎地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
她虽然是妖,但法力低微,还是个刚化成人形的狐妖,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其他妖怪当成零食给吃掉。
幸好小春十分谨慎,故意把自己打扮得灰头土脸,遮盖娇艳面容,这一路上还算安全。
她本来一直住在人界,几百年来平安无事,还有一个青梅竹马,叫竹风。
竹风是竹妖,他从小就崇拜魔尊,听过很多关于魔尊的传说,于是修成人形后,竹风便决定前往魔界,亲眼瞻仰魔尊的神威。
竹风许诺,只要他见到魔尊就会回来。
然而三年过去,竹风还是没有回来,小春实在是等不及了,更怕的是他会出事。
虽然现在三界安稳无战事,但听闻魔尊御下严厉,万一竹风触怒了魔尊,恐怕就会没命了。
一想到这里,小春再也坐不住了,急忙收拾行李离开客栈,脚步太仓促,不小心在客栈门口撞到了别人的怀中,头上的包巾也散落了下来。
那人头上长着两只狼耳,年轻俊俏,立刻顺势将小春搂入怀中,嘴里调笑着:「这么美的小娘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小春羞怒挣扎:「你放开我!」
小春的反抗轻轻松松被狼妖制服,狼妖将鼻子凑近拱了拱,俊美的脸笑容邪气:「小娘子身上好香!嗷嗷嗷——别拽我耳朵!」
狼妖疼得立刻松开了小春,小春仓皇地退后,只见一位身形高大,浑身散发着寒气的男子迈入客栈,那俊美的长相让小春微微失神,但那男子太过冰冷,而且仅是站在那里不说话,就让小春感到莫名的恐惧。
小春本来是想感谢恩人的,谁想那男子竟然将俊俏公子搂在怀中,脸上的冰冷顷刻间化为了温柔,「孤说过多少次,你体内的灵根还不稳定,怎么没过两天就又偷跑出来了?」
年轻公子挽着男人的衣袖撒娇:「我在家里待着太无聊了,出来散散心嘛!」
这一幕让小春看得目瞪口呆。
年轻公子这才发现小春的异常,他吐了吐舌头,一个转身,竟然在小春的眼皮子底下变成了一位美貌灵动的女子,头上的狼耳也消失不见了。
女子笑容嫣然,走到小春面前说道:「那个,小妹妹,不好意思啊,刚才看你太可爱了,所以我才忍不住逗一逗你。」
小春脸颊微红,有些羞赧地说道:「没事的。」
女子好奇地问道:「我经常来魍魉城,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小春说道:「我之前住在人界,这次是来找我的朋友的。」
「你的朋友?男的女的?叫什么名字?」女子愈发好奇,还颇有些自信地说道,「小妹妹,我在魔界认识的朋友可多了,你尽管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找找。」
小春心里一喜:「姐姐,我的朋友叫竹风,你认识他吗?」
「竹风?!」女子立刻瞪大了眼睛,和男子对视一眼。
小春正摸不着头脑,只见客栈门口进来一人,身形潇洒,面容英俊稚嫩,「尊上,可曾找到夫人?」
看到小春的那一刹那,那人蓦地愣住,惊喜喊道:「小春!」
「竹风!」小春毫不犹豫地朝着他扑了过去,两人亲密地拥抱在一起,竹风一向清冷的脸十分激动。
小春哽咽问道:「三年了,你为何,为何不回来找我?」
竹风满脸歉意:「小春,是我对不住你,尊上看中我的能力,把我留在宫中当贴身侍卫,还许诺我下个月回家将你接过来,没想到你自己来了。」
小春十分委屈,呜呜咽咽地开口:「我还以为你死了!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带着你的尸体回家。」
竹风哭笑不得,只能将小春吻住,两人你侬我侬,恩爱异常。
旁边的女子看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笑意说道:「你看他们,多好呀!」
男子不发一语,但唇边带着笑容,他将挚爱拥入怀中,轻轻一吻。
是啊。
他们不用经历那种等待了一千五百年,才能相守的痛苦。
真的很幸运。
不过,所幸他的挚爱,也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
小春从竹风口中得知,原来这名男子就是当今魔界至尊,墨殊尊上,而那名女子是魔尊的夫人,沈清离。
小春跟着竹风一起进了宫,成为了魔尊和夫人的贴身侍从。
夫人待她如亲妹妹一般好,还为她和竹风操办了婚事。
成亲之后的第二天, 小春和竹风进宫给魔尊和夫人请安, 然而还没进门, 就听到两人似乎在吵架。
尊上和夫人向来感情和睦,但不知为何, 竟然发生如此激烈争吵。
「阿离,你听话, 这个孩子不能留, 你的身体现在太虚弱,根本无法承受。」
「呜呜呜……可是他是我们的孩子,我真的不想失去他!」
夫人哭得十分伤心,小春听得难受, 也跟着流泪。
她知道, 五百年前夫人曾经魂飞魄散,是尊上剜出了自己的仙灵根, 一点一点收集夫人的魂魄, 才让夫人复活的。
虽然夫人复活了, 但身体还没有完全好, 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彻底康复。
但这个时候夫人却有了身孕,真的是进退两难。
竹风拉了拉小春的手:「小春, 我们进去吧。」
「嗯。」
两人走进屋内,小春看到夫人急匆匆地擦眼泪,立刻心疼得过去搀扶。
接着小春愣住了。
她曾经学过一些把脉的技巧, 此时夫人的脉象, 好像并非……
小春问道:「尊上, 夫人, 方才我听到你们说,夫人怀孕了,可曾找了御医来看?」
尊上和夫人都愣住了, 尊上说道:「还未曾。」
「那, 为何说夫人怀孕了?」
夫人吸了吸鼻子,说道:「我今天胃里不适, 总是犯恶心,墨殊说肯定是怀了, 他就对我发脾气,还让我打掉孩子。」
小春哑然失笑,她又仔细把脉, 接着说道:「还是先请御医来给夫人看看吧。」
不一会儿, 魔宫的所有御医都来了,挨个给夫人把脉,最后一致诊断, 夫人并未怀孕,只是脾胃不和。
尊上&夫人:「……」
小春和竹风强忍住笑意,没想到这三界法力最强的尊上,也有这么迷糊的时候。
尊上略微尴尬地屏退御医,小春和竹风也识趣地离开了。
但屋内尊上和夫人的对话声还是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阿离,是孤的错。」
「你刚才凶我!」
「孤错了,阿离想怎么罚?」
「嗯……这个月的衣服,你洗。」
「好。」
「你睡觉总是爱抱着我,我很不舒服, 以后不能抱着我睡!」
「这个不行!」
「呜呜呜——」
「好,孤答应你还不行么?不过孤只能忍三天。」
「一个月!」
「四天。」
「半个月!」
「五天。」
「墨殊!」
「阿离,我爱你。」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