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大家嫡女,却被庶妹设计种下情蛊,爱上了孟浪的穷困书生。
后来,他诱我挟财私奔,哄我委身他人,换他秦楼楚馆。
后来,他醉酒将我虐杀,抛尸荒野。
后来,我灵魂飘荡世间,却见有一少年为我收尸,替我复仇。
他在我坟前哭红了眼说:「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我伸手触碰,却被拉入十七岁的那个隆冬。
1
景隆二十八年,春寒料峭,我十七岁,闹着投湖自尽。
在坠入冰冷的湖水时,我睁开了眼睛。
那一刻,落叶归树,瀑布倒流,躯壳里十七岁的灵魂,换成了二十五岁的灵魂。
意识恍惚间,我看到了一身玄衣的少年纵身跳入湖中,朝着不断下坠的我游过来。
是他!
再醒来,已是在炭火烧得极旺的屋室中。
「大姑娘清誉不保,怕是这回不嫁也得嫁了。」
「住嘴,我嫡姐的嫁娶岂是你一个奴婢能议论的。」
说这话的正是我那「好」庶妹曲屏儿和她的婢女。
思绪慢慢清晰,竟是我重生了。
上一世,曲屏儿对陆栩爱而不得,于是便生了毒害我的心思,害得我上一世凄凄惨惨,飘零无依。
今天当是陆家公子来下聘的日子。
前世的我受庶妹欺骗,信了那陆家公子是一个爱寻花问柳之辈,打死也不同意这门婚事。
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只能以死相逼……
才堪堪回绝了这门婚事,最后陆家大公子只能落寞而归。
「咳……咳……咳咳。」
装作刚醒的样子,我咳了几声,眼神却弱弱看向站在床边的曲屏儿。
她看到我醒来,连忙跪坐下来。姿态倒是恭卑,是个能屈能伸的,也难怪我前世受了她的算计。
「姐姐,快喝碗姜茶暖暖身子。」
说着一旁的婢女便递了姜汤给她,她接过吹了吹,作势要喂到我口边。
「母亲呢?」
我侧了一下头,眉头紧皱。归来的第一件事,我要拉开与曲屏儿的关系。
「母亲正在赶来的路上。」
见我拒绝,她微微一愣,随即又面不改色地放下了姜汤。
说着,屋门便被推了开来。
「婉儿……」
是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母亲。
再仔细看,屏风后还立了一人,并未跟着进来,想必就是那陆家公子了。
「婉儿,你若是不愿嫁,何必以……何必损害自己的身体。」
母亲一手摸着我的头,一手抹着泪,又继续说:「我现在已明白你的决心,不嫁便不嫁了,大不了我和你爹养你一辈子。」
说这话的时候,母亲时不时地瞟一眼那屏风。
曲屏儿也紧紧攥着手帕,她一紧张便会这样。
「我愿意嫁。」
归来的第二件事,我要同意这门被搅黄的婚事。
说完,我听到屏风那处响了一下,是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
「姐……」
曲屏儿不由得踏前一步。
「你还想说什么?」
母亲声音里有些不满,大概也是知道了,她的小动作。
「我怕,我怕姐姐是因今日失节……才甘愿嫁了那沈公子的。」
啪的一声,啧,母亲想必是怒极了。
「滚出去,这里能有你说话的份?」
「是。」
她红着眼睛行礼退下,泪水将落未落,楚楚可怜,面色苍白得紧。
我看得甚是愉悦。
「婉儿,你可想好了?」
母亲又看向我,目光里满是担心。
「是我想通了,之前是婉儿太过任性。婉儿知错了,那沈公子是你与父亲精挑细选的,怎会是一个浪荡之徒。是屏儿……」
话还未说完,我佯作头痛,扑到了母亲怀抱里。
却见母亲眸色一黯,怕是曲屏儿今后的日子该不好过了。
前世她借着我的庇佑,在这曲府里享着等同嫡女的待遇,狐假虎威,平日里可没少得罪我那些庶弟庶妹们……
2
炉火正浓,丫鬟推门而入,扰乱了室内缕缕熏香。
「小姐,是陆公子递了邀您同游的帖子。」
那丫头眉色间透着喜色。
「拒了吧,就说我身体不适。」
虽说婚事已定,可我实在不知如何面对。毕竟,我前世……
「姐姐,我来看你了。」
门外是曲屏儿在喊,没承想,我才几日未曾见她,她就沉不住气了。
「放她进来吧。」
我呷了一口茶对着婢女淡淡说道。
「姐姐。」
才刚踏进门,她就拿着帕子擦起了眼泪。
眼下乌青,想是这几日没有睡好。
头发微乱,发簪也有些歪,应该是与庶三小姐又打了一架。
「妹妹的气色可是不怎么好啊。」
我放下茶杯,却仍是坐着。
「我这几日担心姐姐,饭也吃不下去,觉也睡不着的。」
我不言语,等着她接下来的行动。
「这是我特地为姐姐在小厨房里煲的鸡汤,里面特地放了驱寒祛湿的药材。」
呵,里面放的是蛊吧。
经前世一遭,我也算是明白了,这下蛊,有摄魂下蛊,亦有食用下蛊。
就是不知,曲屏儿从哪弄的这蛊虫。
前世的我喝了这碗鸡汤后,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便爱上了那个未曾谋面的书生。
一切都来得没有缘由,直到我身死时,才知晓,我那是中了蛊虫。
「汤放下,你走吧。」
「姐……」
「我会喝的,先谢过妹妹了。」
我抬头对她一笑,她才止了顾虑,起身离开,却又频频回首。
等她走后,我对婢女吩咐道:
「春华,将这鸡汤送去院里小厨房,随意改成其他美食,再送去庶二姑娘院里吧。」
「是,小姐。」
「务必看着她吃下。」
「是,小姐。」
曲屏儿,不知你食下那蛊虫又是怎样的光景了。
我倒是狠狠期待住了。
3
庶二姑娘吃了我送的膳食后昏睡了一天一夜。
听说醒来时,哭着喊着要找一个唤作裴旻的书生。
这蛊虫的功效竟是如此强大,竟也能迷惑了这下蛊之人。
才一早,母亲就一脸担忧地来到了我房里,说着这事。
「这事来得蹊跷,跟你父亲当年的症状很是相像。不知为何,我这心总是慌得很。」
听到母亲说这句话,我算是明了了。
她母亲是个会蛊术的,可惜了,死得早。当年她活着时,我爹可没少做蠢事。
松了一口气,我拉着母亲的手说道:
「没事的,母亲,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吧,这或许是什么巧合也不一定。」
「但愿吧。」听我这样说,母亲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一些。
我才和母亲说了没一会,春华就进来,带了话:
「小姐,那陆家公子提了补品,带了医师,说是要拜访小姐,正在正厅等着您呢。」
我正替母亲揉着头,听到这话,顿了一下,探寻地看向母亲。
「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就不掺合了,突然想起来,那王家夫人今天邀我去天方阁挑首饰,就不陪你了。」
说完,母亲笑意吟吟地看了我一眼,就由着丫鬟扶着走出了门。
「小姐今日是见还是不见?那陆家公子可是等得着急啊。」
春华是个忠心的,前世为了我,把替自己赎身的钱都搭了进去。
「你这丫鬟越发没大没小了,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说着我嗔了她一眼,随手抓起一个鎏金玉簪扔到了她怀里。
「嘻嘻,谢小姐赏。」
她捧着那簪子,叩谢却是规规矩矩。
「把我前些天新做的衣服都拿来。」
总归得好好打扮一下才能去见那陆公子。
4
换好衣衫,我才到了前厅,那陆公子隐在屏风后面,看不清晰。
前世他来下聘之前,我们统共见过两次。
第一次,他将陷入泥潭的我拉出,那年我五岁,他八岁。
第二次,便是前不久的中秋宫宴上,他打晕了对我欲行不轨的侯府庶子。
好像,他总是在我危难时刻及时出现。
隔了屏风,我们见过礼后,听他说:
「曲姑娘,这是我特地寻来的医师。」
抬眼看去,那医师竟是个姑娘,戴着白纱围挡很是神秘。
我颔了首,她才上前来。
「姑娘恕罪,我须取您的指尖血一滴。」
「无妨,你取吧。」
我伸出手,那姑娘见势拿出银针,我还未反应过来,她就取好了血,放在一个奇奇怪怪的石头上。
「可有什么问题?」
这诊断的方式倒是奇特,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
「姑娘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风寒未愈,还须得好好将养,不可见风。」
说完她就退了下去,我余光看到她冲着陆公子的方向摇了摇头。
「既然曲姑娘身体无碍,陆某便先辞过了。」
这人也是奇怪,明明说是来瞧我的,怎的话还没说几句,就要走了。
落水那日,我是分明看到了他眉心的红痣的。
他就是前世那个为我收尸的人。
飘在他身旁那么久,我是知晓他对我的爱意的。
难道他现在……
「陆公子……」
我朝着屏风走去,却被衣裙绊住了脚,一不小心向前倾倒。
「小姐!」
春华捂住了眼睛。
屏风倾斜着,刚好接着我。
但是,隔着屏风,我的唇齿恰好碰到了屏风后的……手。
心跳不由得加快。
「是陆某失礼。」
说着他将屏风扶起匆匆离去。
我却愣在原地,总觉得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努力回想,却有些头痛。
5
冰融花开,正是好时候。
同前世一样,春花宴这日,我收到了宁国公府的请帖。
也同前世一样,我带了庶二小姐与我同去。
上一世,我是受她蛊惑,才将她带去。
可今世,我带她去,是特地带她去会那孟浪书生。
那书生是宁国公府的门客,凭借一手好丹青得了宁国公的青眼,于是便养在了府里做画师。
可惜是个不守规矩的,这场宴会后没多久就因与府中丫鬟私会被赶了出去。
前世我就是在这场宴会上,初见他,也是从那时,我的命运陷入泥潭。
此时,一众小姐正坐在湖心亭吃茶。
「听闻前不久你落了水,身体可有大碍?」
说这话的正是宁国公府的老夫人,她坐在主位上,朝着我一脸得体的笑容。
「谢夫人关怀,我身子如今已无大碍。」
一番客套后,又听她说:「听闻庶二小姐尚未婚配,不知是否心有所属?」
随着众人目光,只见曲屏儿坐在那末首,神色犹豫。
那老夫人是个人精,见此也不再多问。
我知她是想让她那表侄娶了我们曲府的庶出小姐,好与陆栩公子做了连襟,官场上也好帮扶。
前世曲屏儿嫁得好,至我死去,她那夫君都未曾纳妾,是个清心寡欲,克己守礼的。
可今世,她注定是要做个无名无分的书生妾了。
「见过老夫人,见过各位小姐。」
一艘小船从湖心过来,上面坐的不是别人,正是那白面书生。
砰的一声,是曲屏儿碎了手中茶盏,只见她双目含泪,看向那书生。
我却在衣袖中握紧了拳头,前世他说:「婉娘那么美,不用这身子赚些银钱使倒是可惜了。」
后来他便迫我……
「敢问小姐可是见过在下?」
那书生见那陌生小姐直愣愣地看着他,不免疑惑。
「梦中见过。」
情蛊威力就是如此强大,它会让中蛊之人失了理智,失了礼义廉耻,也要追寻那所爱之人。
各人听此话语,皆是神色大变。
此话是越了规矩了。
可装聋作哑,惯是我们应对这些场合的本事。
那老夫人一句话便打了圆场,让那书生于亭外作画。
画成,今日这小宴也算是结束了。
走的时候我瞧见曲屏儿偷偷遣了身边婢女,想也是问那书生去了。
他们这条线算是搭上了,可我还得再加把火。
太慢了我可等不起。
6
夜深沉如水。
我做了噩梦,枝丫纵横的丛林里,有一头凶狠的恶狼在我身后,穷追不舍。
忽而,有一个模糊身影冲上前来与那头狼搏击。
「救命!」
冷汗涟涟,我从梦中惊醒时,恰撞上一双墨色的眸子,俯在我榻前看着。
是陆栩。
他怎么会来?
见我睁眼,他神色慌乱,抿了嘴便想逃。
我眼疾手快,俯冲过去,抓住了他的衣摆。
「深夜闯未婚妻子的闺房,你可知这是于礼不合?」
他不像是一个会做出夜闯女子闺阁的一个人。若是这样,他前世便不会在我拒婚后,只是规规矩矩地往府里递帖子。
「我知。」
他睫毛扑闪,下面藏着的缠绵情意惊得我松了手中力道。
「你!」
我原以为他是个知羞的,竟没想到他理直气壮地承认了。可这反应却让我无话可说。
「守礼节,是给外人看的,如今这处并无外人,我又何必去守。」
说着他伸手要摸我的眼睛。
「你做什么?」
我松开他的衣摆,向后退去。
前几个月的花宴上侯府老夫人还说,陆栩公子品行高洁,守己克礼,并不是一个浪荡之徒,如今他却这番举动,让我不由得怀疑,他里面换了一个芯子。
「我想看看你这眼睛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竟看不清那书生是一个孟浪的。」
我不禁有些疑惑了,那书生今世明明跟我没有牵扯上,可他偏偏提及……
难道,他也……
「你不会重生了吧!」
说着,我惊喜得站了起来,却忘记了自己还在床上……
结局可想而知,在我的头碰到梨花木的床顶之前,他揽住了我,说:「可别再撞到头把我忘了。」
这句话不明所以,我并未在意,因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正萦在我的鼻间。
「你受伤了吗?」
我是借着落水的契机重生了,难道他是因为伤重而重生?
「今日太子遇袭,殃及池鱼。」
太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概再过半年,就会被东厂查到私造兵器,暗中养兵,被皇帝废黜,从而牵连姻亲陆家流放北地。
如今陆大小姐还未与太子成亲,那这陆家前世的结局是不是也可以挽回……
「那太子与陆家的婚事?」
确定陆栩重生之前,我还想着如何阻止这一婚事,看来不必再费心神了。
「我自有办法。」
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迟迟不敢问出口,那就是陆栩为何对我情根深种?
总不会是因为我眼瞎吧……
「你该走了,我要睡了。」
我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毕竟对我而言,他只是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虽然我心里对他的到来是有几分欢喜的。
嗯,就几分……
「外面更深露寒,我伤如此重,你忍心让我走吗?」
他柔声说着,又捂着胸口,简直像极了我后院里讨肉吃时委屈巴巴的大黄。
「你你你你!」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重生过来他脑子怕不是坏了,明明说好的温润公子呢?
「婉儿,你说若是我上一世就扔了那礼节,你是不是就不会受那么多苦楚了?」
我刚抓起枕头就要扔过去,就听到了他垂着头,低微地呢喃……
「或许不会,前世我中了情蛊。」
若是他失了礼节,最终娶了我,我也会千方百计地逃出府,就算逃不出去,我们也会矛盾不断。
我前一世的悲剧,从被种下情蛊就开始了。
还好,今世一切都来得及。
7
自重生以来,我第一次睡到了日上三竿。
昨夜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将陆栩那厮赶走。
醒来时便听说曲屏儿晕了去,正要去请医师。
「春华,快替我梳洗。」
听完消息,我对着帐子外头的春华说道。
梳洗完后,我坐到了梳妆镜前,由着她给我梳鬓。
「小姐,这个玉簪我昨日收拾妆奁时还未见过……」
说着她捧着一柄晶莹剔透簪子递到我面前。
一看我便知晓了,肯定是昨日陆栩趁我不注意时放进来的。
「就它吧。」
戴上后不知为何,心里头舒畅了很多。
出了门,觉着今日这阳光也甚好。
不曾想,途中凑巧遇到了那赶来为曲屏儿诊治的医师。
于是便一同去了她的院子。
进去卧房时,她已经醒转了。
「姐姐,我许是昨夜没有睡好,才昏了去,医师就不必了吧。」
说这话时,她看着我身后的医师,有些畏惧的神态。
「妹妹可要当紧身体,有了病还是及时治的好。」
见她扭扭捏捏,不愿配合,其中必有蹊跷。我可不能如了她的意。
「姐姐……我……」
她看看我,又看看医师,目光里满是祈求。
我佯装着看不到,对后面的医师吩咐道:「医师,还不快去给庶二小姐诊治?」
「是。」
那医师听了我的话便提着药箱到了曲屏儿身前。
「小姐,还请伸出手来,好让老夫为您诊治。」
见此情形,曲屏儿犹豫不决,迟迟不肯伸手。
「妹妹怕不是生了什么怪疾?若是这样,我替你去请那京中圣手吴医师,可好?」
听我如此说,她才伸出手来,脸色苍白得紧。
怕不是藏了什么事。
「庶二小姐……这……」
那医师诊了脉之后支支吾吾的,像是口中含了石子,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这是怎么了?医师不妨直言。」
「还容老夫再诊断一番。」
却见那医师又搭上脉,闭了眼,神色凝重。
过了好一会,他才收了手。
「庶二小姐,这是喜脉啊。」
说着他摇了摇头。
「怎会,我曲家小姐向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这医师,可不要信口胡诌,小心我派人砸了你家的医馆!」
听了他的话,我装作不信的样子,随手砸了曲屏儿最喜欢的那玉壶。
玉片四散,那医师也成功被激起了怒火:「我王某行医五十年,从未有过出错的时候!明明是你这二小姐不知廉耻,勾引外男,暗结珠胎,我……」
「别说了!」
曲屏儿此时已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姐姐,是……是那日府中的画师。我们情投意合,这才……」
我又装作惊讶捂着嘴巴往后退去:「我曲家怎会生出你这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姐姐……姐姐……你最疼我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说着她哭着跪下了,膝行着过来,抓着我的裙摆。
我顺势坐在椅子上,揉了揉头,疲惫地说:「你说,让我怎么帮你?」
「我……我这件事可不能传出去啊,姐姐,家中几位庶妹还未议亲……不能……可不能因我错过了好姻缘啊。」
「这我自然知道。」
也不看她,我转头看着医师:「家风不严,让您见笑了,刚才有所不周,还请医师见谅。」
「女儿家声名重要,我也定然不会宣扬。」
行医这么多年,他什么没见过?如今这算是小场面了。
我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芝华,把你小姐的银钱拿出些来,当作诊费。」
那芝华是个机灵的,听我说完就拿了不少曲屏儿的私存来。
封口当然需要封口费了。
看着那曲屏儿一脸肉疼,我倒是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喜悦。
医师走后,我假情假意地哭了声:「我这苦命的妹妹哦,以后你可怎么办啊。」
我拿着手帕抹着眼泪,她如此这般,算是自作自受了。
谁让她随意将雄蛊随意扔进了市井的食摊里呢。
她这烂摊子可由着她自己收拾吧。
8
那日从她房里回来后,她便一直央求我带她去清安寺祈福。
清安寺,上一世我最后一次见她的地方。
那时她怀着身孕,被夫君养得明媚娇俏。
我却刚从裴旻那里逃出,浑身是伤,到清安寺寻求庇佑。
她本可以装作未曾见过我。
她本可以放过我。
可她却笑着说:「姐姐,你出来那么久,家中夫君可会惦念的。」
然后她用利甲划伤我的脸,又将我双手捆绑,用马车送回了裴旻的住处。
裴旻看我面容被毁,没了利用价值,便由着醉意便把我打死了。
可如今时转境迁,这使人失智的蛊虫到了她的身上。
可真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如今她想去清安寺,恐怕是要计划着从那里同裴旻私奔。
前几日,我应了她的请求,今日出游。
清安寺香火繁盛,不少信男信女在这里烧香祈福。
上完香,正欲回府时,曲屏儿在一僻静处拦了我,默不作声地跪在地上。
见她如此,我支开了随从的婢女。
「姐姐,今日我怕是回不了曲府了。还请姐姐成全我和裴郎。」
她此话不像是祈求,倒像是威胁。
在我意识到危险的那一刻,身旁就蹿出一人,挥着木棒敲向我的后脑。
钝痛之后,我失了清明。
好在奴仆都在不远处。
黑暗间,一段遗失的记忆如水流般,涌入脑海。
我失了一段记忆。
去年秋猎与陆栩相处的七天。
秋猎的第二日,皇帝遇刺。
为了躲避飞来的箭矢,我骑马奔向丛林深处,却意外迷了路,又碰到了饿狼在我身后紧追不舍。
正在我以为自己要葬身狼腹时,陆栩来了。
他纵身一跃,恰好扑倒了将要近我身的饿狼。
搏击过后,饿狼被杀,可他却受了重伤。
马也只剩一匹。
我急得不知如何应对,却听他声音温润:「天色阴沉,怕是有雨,我们得先找一个山洞避一避。」
他捡了根树枝,牵着马,带着我,终于在雨滴落下之前找到了山洞。
山洞狭小,他迟迟不肯进来,说是怕毁了我的清誉。
我看着他被雨水淋湿的侧脸,只能在心里暗骂他顽固君子,这荒郊野岭的,又没人看到。
最后还是等他淋晕了,才将他拖入洞中。
心里已下了决定,等他醒了以后再好好吓他一番。
可没曾想,他这一睡就是五日,生平第一次,我衣不解带地照料了一个男子。
喂些野果,喂些水,倒也好养活。
他醒来时,看着被包扎好的大腿,羞得耳尖都红了。
他沉默了一日,终于还是说:「姑娘,我会对你负责的。」
负责?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有些气极,他竟只是为了负责而娶我。
简直是块木头。
我瞪了他一眼,负气猛地站起身来,想独自寻找出路,却猝不及防撞上了洞顶,砰的一声,就撞坏了脑袋,连带着这几天的记忆……
9
我受了伤,曲屏儿私奔的事情就与我牵扯不上了。
庶女私奔,伤及嫡女。
父亲也是怒不可遏,当即就放了风声出去:曲家庶二小姐突发恶疾,丢了性命。
曲屏儿,再也回不来了。
我头伤这几日,记忆零零星星地不断闪现。
回忆到最后他说要对我负责的时候,我不禁还是怀疑,他是否真的对我有情?
陆栩重礼,也看重责任,惯是一个死心眼的。
他前世替我手刃仇人,或许凭的就是那份难以割舍的责任呢?
只是这样想着,我就有些坐不住了。
于是我花百两银子聘了招风阁的女飞侠,趁着夜间拜访了陆栩公子的卧房。
巧得很,那女飞侠就是前一世将我送到清安寺的那位。不过那百两银子,是春华出的。
我到他屋里时,他碰巧不在。
「姑娘,要我说京城王家二公子也是个俊美的,年纪虽是小了些,但出了名地会体贴人。陆栩公子木头似的,您来这真占不到什么便宜。要不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将我送到,那女飞侠正扒了窗子欲走,却又回了头说了这一句。
我摇摇头,想着不能输了脸面,对她说道:「你却是不知,越是这木头的越有意思。红起脸来,别有一番风味呢。」
「哦?是这样吗?」
那女飞侠,听到那反问瞬间从窗子处跳了下去,乒乒当当的,还夹杂着树枝的断裂声,还有她的最后一句挣扎:「姑娘,下次生意还找我,啊……包您满意。」
好一会儿才没了动静,陆栩也进了门:「深夜闯未婚夫婿的……」
「闺房……我知道于礼不合。」
还没等他说完,我就插了话。
抬头看他,嘴角有着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
「你来做什么?」
他替我倒了杯茶水,坐了下去。
我顺势坐到他的对面。
「我恢复记忆了。今天来就是问你,娶我到底是不是因为责任?上一世你替我复仇是不是也是因为责任?」
重来这一世,我并不想同前世一样,嫁给一个不爱重我的男人,婚期将近,我必须这样直截了当地问。
「是。」
他看着我的眼睛,不像是说谎。
我站起来要走,却发现那女侠已经没了身影,一百两,竟然没有返程票。
我就要哭出来时,偏偏听到后面的陆栩轻笑一声,又继续说道:「我娶你是责任,替你复仇也是责任。这责任,起于情意,生于爱意,不是纲纶常理的责任,也不是道德礼教的责任。所以……婉儿,你懂吗?」
他这样说,我心里安定了不少,眼泪也打道回府了去。
「我……我知晓了。」
我低下头,却又想到他的姐姐与太子的婚事,如今太子祸事将近,不知陆家是否做好了置身事外的准备,于是又问:「那陆家与太子的婚事?」
「太子并非我阿姐的良人,今年的太子妃不会是她。」
他说完,伸手将桌上的茶水递了过来。
说了那么多话,我确实是渴了。
他是个知冷热的,应该比女侠说的王家二公子好得多。
可未曾见过,怎么比较?
总不能半夜再去王家二公子的屋里一趟吧。
10
女侠姓萧。
她让我唤她萧女侠。
她说我是微微微微爱批客户,因为我包了她一年。
虽然听不懂,但是我还是大为震撼。
这一年,她既保护我的安全,还能替我打探消息,又能在我成婚前带我去见陆栩,也不过一千两银子,真真是太划算不过了。
「裴初生被侯府赶出来了。」
「裴初生去了南风馆。」
「裴初生白天浑身赤裸躺在了大街上。」
「裴初生染了赌瘾。」
「裴初生欠了万两赌债。」
「裴初生被剁了六根手指。」
「裴初生在家中养了家妓,十两银子一次。」
「裴初生日日醉酒。」
「裴初生家中着了大火,家妓不知所终。」
萧女侠日日都来与我说那裴……初生的事,今天这次,曲屏儿竟失了踪迹。
「什么?」
我手中的一捧瓜子掉到了地上。
裴旻身死,曲屏儿的情蛊不就解了。
她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让我背后不禁一寒。
「萧女侠保护我,呜呜。」
我抱上了萧女侠的腰身,真是又软又香。
她摸摸我的头,说:「你今日还要去参加宴会呢。」
是了。
今日皇帝在宫中举了宫宴,是前世所没有的。
我本不想去,可陆栩说要带我去看场好戏。这才不得不去,宫中规律麻烦,就连进宫的衣装都要提前十几日准备。
萧女侠倒是十分兴奋。
她说是宫中守卫森严,纵使她十八载习武也没闯进过一次。前几日她与那大内高手打了个赌,若她成功入宫,他便请她喝酒。
听她这样说,我不由得笑了笑,这分明是话本子里该有的欢喜冤家的故事。只是萧女侠并未意识到,这下好了,我花的那一千两银票,竟还能看一看活话本。
可我没想到的是,曲屏儿竟成了太子侧妃。
我在御花园见到了她。
她本该隆起的肚子是平坦的。
她看向我的眼光里满是仇恨。
「见到太子侧妃还不行礼?」
她身边的婢女甚是嚣张,想必是得了她的指示才敢这样作为的。
「姐姐,可是好久不见。」
她得意笑着,发髻上的金步摇在午阳的照射下甚是晃人。
「裴旻是你杀的?」
我惊讶过后,问道。
「是又何妨,」她走过来,凑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那日我和太子殿下把他绑在椅子上,浇了明油,等他酒醒,才将烛火扔到他身上,啧,他当时鬼哭狼嚎求我饶了他……真是好不凄惨。」
说完她转身走了一步,看似无意地摆弄着手上戴的玉镯,实是在炫耀太子对她的宠爱。
「那我可真要谢谢妹妹了。」
我知道她此话的意思是想要威慑我,恫吓我,她想看我惊慌失措,她想让我跪地求饶,可惜了,我并没有如她的意。
我还想要谢谢她,用如此的手段替我杀了前世的仇人。
果然,她并不满意我的反应。
我本以为,她回过身后会继续仗着权势欺压我。
可她没有。
她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说:「一会好戏开场,曲家,陆家,呵呵。」
难不成今日太子就要谋反?
这可比前世提早了一月。
太子精明,绝不会把一个残花败柳纳做侧妃。
除非曲屏儿有什么利用价值,而曲屏儿唯一擅长的就是用蛊。
难道,太子要利用她对付陛下?
不行, 我得去告知陆栩。
「姐姐这是要去哪?」
随着她说出这句话, 一队持着刀剑的人从隐蔽处冒了出来。
萧女侠在一旁捏了捏我的手让我安心。
前来赴宴的女眷都被押往了偏殿。
曲屏儿坐在高位, 神色高傲。
「姐姐,今日你若肯跪下舔一舔我这鞋子, 我或许还能放过曲家满门的性命。」
殿内静悄悄的,她特地拔高的声音显得无比刺耳。
「你想得美。」
「放肆!来人把她的衣服给我扒光了!」
「是。」
陆栩来得及时。
在宫女快把手放到我肩膀上时, 他来了。
就算他不来, 萧姐姐腰间的软剑也不是好惹的。
「太子谋逆,已经伏诛,来人,将这废太子的侧妃抓起来, 先押入冷宫吧。」
听到这话时, 她疯癫地大喊:「怎么会?怎么会!他明明跟我说,今日一定会事成的。」
「你骗我!」
「我该是尊贵的贵妃娘娘。」
「我要曲家全府的性命!」
「不会!」
她推开抓她的宫女, 还未到我身前就被萧姐姐一脚踢开。
云锦织的衣衫凌乱不堪。
她的发髻也乱得像一个疯夫人。
被拉走时, 还在怒骂。
于是口中便被塞了泥土。
她只能呜呜叫唤着被拉走。
没想到陆栩今天让我看的是这戏。
也不知道曲屏儿是怎么勾搭上太子的, 也或许是在裴旻家中。
今天这戏真不错。
当着众人, 我走近他,趁他猝不及防, 扑到了他怀里。
我知道,众人会以为我是受了惊吓才有此番举动,应该不会有所诟病。
我就是想看看, 这个一向守礼的陆栩公子会不会推开我。
他没有。
他抱住了我。
还好, 我们还有今生今世。
11
我去冷宫见到了曲屏儿。
她头发凌乱不堪, 头上的金簪被拔去, 云锦的衣衫被撕烂,还不如街上的乞丐整洁。
我走到她面前,抡起胳膊, 给了她一巴掌。
第一巴掌, 是还她上一世给我种下蛊虫。
她愣住了,似乎是没猜到我会这样。
趁她愣神, 我换了手,用了全力, 又给了她一巴掌。
第二巴掌,是还她上一世见死不救,将我置于死地。
「你!无理!我可是太子侧妃, 来人, 把她给我抓起来。」
她疯了。
口中念叨着:「陛下明明中了我的蛊虫,命不久矣。」
「我要当贵妃啦!」
「曲家满门抄斩,哈哈哈哈!」
忽然她又神秘地看向我, 说:「嘘,你知道吗?陆栩爱慕的是我。」
我被气笑了。
如今她此番模样皆是咎由自取,倘若她不生那么多妄念,也不会落得今日这番田地。
前世之仇已报,她的生死由天。
明日就是我和陆栩的婚事了。
我也不想杀她,毕竟耻辱地活着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12
我与陆栩成亲之后,他辞了官,带我去了江南水乡。
他说因他预知太子谋逆一事,被当今陛下怀疑, 陆家最好的出路便是远离官场。
我问他后悔吗?
他说不悔,上一世因太子谋逆枉死的忠臣都活了下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朝代终将迎来盛世。
如夏日花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