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路上,爹娘亲手杀了我。
尸体还未凉透,他们剥下我的嫁衣给妹妹换上。
我爹曾和狐仙立下契约,十六年后送一女儿入深山圆房。
妹妹不知从哪窥见狐仙真容,以死相逼也要嫁给他。
坐上花轿的妹妹不胜娇羞期许。
他们不知道,我是狐仙寻了五百年的人。
1
我飘浮在半空,看着自己尸体横躺在地上,嫁衣散开,似一朵浴血的花。
唇边乌黑的血无人过问。
爹娘忙着解我衣裳,给我的亲妹妹虞妙颜换上。
他们暗自庆幸:「还好给她喝的是毒酒,让她活活痛死,没有弄脏这身十几个绣娘熬夜赶出的嫁衣。」
虞妙颜换上本属于我的嫁衣,站在月光下,红衣雪肤,恍若月宫临世的仙子。
「爹爹,娘亲,我可比姐姐好看?狐仙大人会喜欢我吗?」她粉面羞红,袖下手指握在一起,紧张又无比期待。
我娘上前轻拍她的手,是我没有见过的慈颜悦色。
「你姐姐虞栀相貌平平,还是个结巴,哪能比上你半分?」我娘心疼地叹了一口气,「狐仙虽说是仙,但难逃嗜血妖性,本来是让你姐姐嫁给他,满足妖的淫乐,不管她是生是死,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你呀,放着满城青年才俊不要,非要抢着嫁给狐仙。」
虞妙颜不悦皱起秀眉:「娘亲你根本不懂,狐仙大人俊美出尘,温柔体贴,哪是世间男子能比的……」
树影重重的山间,忽然响起诡异的吹奏声。
狐狸娶亲,凡人避让!
无数只红狐狸从山中凭空出现,密密麻麻站在树丛、怪石上。
饶是我死了,也觉得毛骨悚然。
一只穿靴戴帽的狐狸,人模人样地走到他们面前。
我爹娘紧张站成一排,挡住我的尸体。
它声音陡然发尖,似狐狸嚎叫:「为何会有凡人血味?」
我爹娘对视一眼,冷汗涔涔滴落,眼珠子闪烁不停。
我的亡魂飘到狐妖面前,以为它是妖能看得见我,为我申冤报仇。
它暗绿色的眼睛,向我魂魄望来的那一瞬,我妹妹虞妙颜抬起手,柔柔道:「……刚才不小心割伤了手,弄脏了狐仙大人的地盘。」
她抬起莹白的手指,几滴血珠涌出。
狐狸使者盯着她看了一会:「你是大人要娶的新娘?虞栀姑娘?」
虞妙颜镇定顶去我的身份,柔婉道:「正是!受家父所托,完成十六年前契约,嫁给狐仙大人。」
面前似人的狐妖发出桀桀怪笑:「你若敢欺瞒狐仙,会受剥皮剔骨之刑,魂魄会被狐火灼烧,永世不得解脱。」
竟这样严重!
我娘差点忍不住上前拉回虞妙颜。
虞妙颜像是发了疯,着了魔,非嫁给狐仙不可。
「我正是虞栀,狐仙大人等了十六年的未婚妻。」她浅笑着又一次重复。
她这样笃定的语气,铁了心要代替我。
狐妖转过身领路:「时辰到,新娘上轿。」
虞妙颜盖上盖头,朱唇露出期待笑靥,她得偿所愿了。
数不清的狐狸跑来,它们两脚着地站起来,抬着花轿朝着漆黑的山林深处走去。
我的魂魄没能追上去,困在我的尸体附近。
2
漫山的狐妖消失,我娘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她呜呜哭个不停:「荒山野岭,嫁去狐狸窝,陪的不知是个什么东西,我的颜儿好生命苦!」
我飘浮在我娘面前,她的眼泪穿过我掌心,一片冰冷。
本该嫁去狐狸窝,给狐仙当新娘的人是我。
但我娘从来没哭过。
她说,这就是我的命。
二十年前,我爹屡次科考不中,家里一贫如洗,他在回乡的山路上遇到了,银发红衣的狐仙。
狐仙答应满足他一个心愿,但要付出等同代价。
我爹磕求,他只要能当官发财,平步青云,让他付出任何代价,他都答应!
狐仙让他生下女儿后,等到十六岁那年,送入山中与他拜堂成亲。
我爹想也不想,满口答应。用血和狐仙签下契约。
第一年我娘生下我,他们并无喜色,只是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完成和狐仙的契约。
他们把我当成契约祭品,扔给乳娘抚养,养在偏院,不管不顾。
又隔了三年,我娘生下了妹妹——虞妙颜。
她生得同她名字一样,粉雕玉琢,曼妙容颜,刚满一岁就能说话,五岁能作诗,十岁时在花丛起舞,引得彩蝶停驻。
相比之下,我长得平庸至极,甚至和爹娘都不相像,还有口吃的毛病。
他们越发嫌恶我,不让我进正院大门,不允许我喊他们爹娘。
直到十六岁这年,我出嫁了,嫁入深山给狐仙为妻,他们才松了口气。
出嫁前,我娘端来一杯送别酒,在里面掺了毒。
我一直渴望拥有爹娘的亲近、宠爱。
妹妹被爹抱起时,我眼睛眨也不眨望着,等他们走后,我爬上树,想象着这棵树就是爹爹,我也能被抱着。
为了得到这份淡薄的亲情,我近乎讨好他们。
他们让我嫁狐仙,我没有反抗过,当成自己注定的命运。
他们送来的酒,我没有怀疑过,受宠若惊地一饮而尽。
送亲路上,花轿里,毒药发作。
我痛得眼泪直流,双手在花轿里乱抓,抓得十指血肉模糊。
如他们所言,我被活活痛死,五脏六腑溃烂,乌黑的血从嘴唇滴落,我终于不痛了,不动了。
爹娘匆匆赶来深山,不是来救我,他们等不及我尸体凉透,扒下我嫁衣给妹妹穿上。
这件黄金线,珠玉石点缀的嫁衣,一开始就是为虞妙颜所准备。
她不知何时见过狐仙一面,从此念念不忘,生出了代替我,嫁给狐仙为妻的想法。
爹娘视她为掌上明珠,虞妙颜发了脾气,几番绝食后,他们心软了……
决定在出嫁当夜,等我暴毙后让虞妙颜李代桃僵。
我也是他们的亲生骨肉,从始至终没有得到过他们一丝疼爱,比不上虞妙颜的一根手指头。
新婚夜,本该是父母祝福,亲朋相贺。
我却孤孤单单死了,死在生我的爹娘手里。
3
「这座山里藏了不少妖精鬼怪,不能留着她的尸体,以免被发现!」我爹眼神阴鸷。
我娘慌张擦拭眼泪:「难道还要抬下山去?」
我爹朝深不见的悬崖山底看了一眼:「把她扔下去毁尸灭迹。」
他们抬起我,没有丝毫犹豫、不忍,把我尸体朝悬崖里扔下。
重物摔烂的声音传来,我爹娘松了口气,擦去冷汗,露出笑颜。
「这个祸害,终于处理掉了!」
我的身体摔得四分五裂,魂魄上的禁锢也随之消失。
他们借着夜色,匆忙下山离去。
我留在这座山上,漫无目的飘荡,循着狐妖们诡异的喜乐吹奏声,来到了山顶。
山顶洞府,用红绸做装饰,放满鲜花水果。
看得出狐仙对娶来的新娘是上心的,并非如我爹娘所说,只为满足欲望,吸食阴元,吃心吞肺。
虞妙颜穿着我穿过的嫁衣,嫁衣衣襟上有一角染着我吐出的血污,混在并蒂花的花纹里很不起眼。
她顶着盖头,只能看见自己脚尖。
而我先她一步,看清了她要嫁的狐仙。本属于我的夫君。
红衣上银发剔透如雪,一直垂落到脚踝。
面容被黄金做的狐狸面具挡住,只露出浅绿色的瞳,犹如碧玺春水。
此身风华,哪怕看不清脸,也叫人过目难忘。
不怪虞妙颜见过他之后,凡人再难入眼,得了相思病般非要嫁他不可。
见到他的第一眼,我的魂魄涌起奇怪的感觉。
似曾相识……
狐仙警觉地朝我方向看来,他被虞妙颜握住了手:「白珩,我怕……」
她声音婉转能滴出水来。
在我毒发时,她对我说话的声音,却刻毒到了骨子里:「虞栀你无盐平庸,连话都说不完整,父母尚且不喜欢你,何况是狐仙大人!」
「只有我才配成为狐仙的妻。」
我未来得及嫁的夫君,他叫白珩。
白珩收回视线,或许他能看见我,也只把我当成山间的孤魂野鬼。
「别怕,我在。」他声音清凛,似在哪里听过。
穿过盖头,能看见虞妙颜水眸流转,香腮红润的样子。
此刻,大概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他们同一色的喜袍说不出的般配,拜了天地。
「白珩与虞栀良缘永结,共赴白头之约。」
金色字体浮起,是我爹当年与狐仙立下的契约,最下面还有我爹按的血指印。
可是光芒没有散去,契约没有达成。
同时一道天雷,劈在红烛香案上,吓得小狐妖们四散奔逃。
身为凡人的虞妙颜也吓得发抖,她没来得及躲进白珩怀里。
他忽然显现出巨大雪白的八尾妖身,眼睛从春潮的碧绿,变为赤红。
利爪按在虞妙颜身上,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把她化为一滩血水。
「白……白珩夫君……」虞妙颜恐惧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这一刻,我看出她后悔了。
妖再美,还是妖,会吃人!
巨大的白色八尾狐,低下身躯,利齿贴近她的脖子:「你不是阿栀,你把她藏在了哪?告诉我!」
4
虞妙颜在他利爪下挣扎,花容苍白失色,泪如雨下:「夫君……我就是虞栀。」
她以为她咬定是我,就能逃过一劫。
在我嫁入深山前,狐仙白珩没有见过我。
鲜红鸳鸯的盖头滑落,露出虞妙颜泪光涟涟的凄婉容颜,越是易碎,越是美得惊心。
白珩像是受了刺激,赤红的兽瞳中卷起汹涌杀意。
「你是谁?阿栀不长你这样!」
他危险低下脸轻嗅:「你身上有阿栀的血味,她、在、哪?」
面对巨大的狐妖,自己在他血红的妖瞳中不过是芝麻一样的点,虞妙颜终于慌了。
她哭得不能自已,道:「我确实不是虞栀,但我也真心爱你!我不在乎你是妖是仙,我不怕你,我只想嫁给你。」
「我比她更美貌,我能吟诗能作画……爹娘用心栽培我,我是永安城里第一美人才女!」她伸出纤纤玉指,妄图去抚摸狐妖雪白的毛发。
「虞栀算什么?结巴胆小,丑陋无用!」
「当年父亲与狐仙大人定下契约,只说把女儿嫁入深山,没有指定是谁。为什么不能是我?我才配得上颠倒众生的狐仙大人!」
她的手指,甫一落在白珩的爪子上,立即被他踩在脚下。
「肮脏凡人,也配碰我?」他傲娇低眸,声音冰冷,如冰玉相撞。
我浮在空中也听得胆寒。
我也不明白,狐仙为何要执着娶我,一时不知该庆幸死在半路,还是惋惜没能活着与他成亲。
虞妙颜发出惨烈尖叫,她的手臂被狐爪踩碎。
白珩还没打算放过她。
他冷冷道:「使者已经告诉你了,胆敢冒领身份,会受剥皮剔骨之刑,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不会的,我这样美貌,狐仙大人怎么忍心下手?」
「我没有错,我爱慕大人,想和大人结为夫妻……」
「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该死吗?」
虞妙颜身体飘浮起来,在我亡魂的正对面。
她的四肢被无形刀刃割开,鲜血如雾……最后只剩下森白的骨头。
我发出「呀」的一声惊呼。
虞妙颜的死状,比我凄惨恐怖一万倍。
似乎感应到我的惊呼,白珩放缓了抽骨动作,红衣挡在我面前。
我看见成为怨魂的虞妙颜,她想要逃走,被看不见的结界挡住。
她向我求救:「姐姐我错了,我不该害死你,抢你姻缘……你替我求求狐仙,让他放我走。」
我飘到白珩面前,和他说话,他一直低着头,白发滴下血珠。
他好像看不见我……
但他能看到虞妙颜,血雾染红他金色面具,他笑着露出狐狸尖齿:「还不告诉我,阿栀在哪?」
他抬起手掌,聚起绿色狐火。
虞妙颜吓怕了,慌忙道:「我说!她已经死了,死在成亲路上,就在山脚下。」
天地静了一瞬。
虞妙颜的灵魂被狐火笼罩,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
他是狐仙,已能渡劫为仙的大妖,却在此刻,神魂欲裂,几近疯癫。
红衣从我身边掠过。
我跟着白珩,看他跌跌撞撞跑下山路,忘了自己能够御风飞行,他重重摔了一跤,顾不得用法术治疗伤口,爬起来循着血味,继续寻找我的尸首。
他在万丈深的崖底,找到了我血肉模糊,难辨人形的尸体。
一簇簇洁白不起眼的栀子花落在我身上。
5
他对着月,发出痛彻心扉,悲悯绝望的兽嗥。
白珩解下红衣,收敛起我支离破碎的躯体。
他看我的绿瞳,空洞洞的,像是两个窟窿,眼泪滚了出来,滴在我血泊里。
「我已五百年未伤人,天道为什么……还不能放过她!」
原来妖和人一样,伤心到极致,会哭的。
我抬手想帮他擦去眼泪,我的魂魄碰不到他,他也看不到我。
也许是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波动,他像是活了过来,到处寻找我的踪迹。
「阿栀你在哪?」
「阿栀!」
「阿栀……」山崖下只有他急迫,撕心裂肺的呼唤声回荡。
我就在他面前,两个人像是隔着银河天涯。
白珩找累了,失望了,一瘸一拐走回我的尸体旁,他变回一只雪白的狐狸,发出哼哼唧唧的小兽嚎叫,仿佛在哭。
耷拉着脑袋和尾巴,蜷缩在我尸体旁。
一边哭,一边舔舐我七零八落的身躯,我的身体渐渐被他拼好复原。
他抬起毛茸茸的脑袋,望着我面容,碧瞳碎满了哀伤:「阿栀我会救回你,不管付出何种代价。」
我忽然想起,在我五岁后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会在我被下人欺负后,让那些人霉运缠身。
下人们暗地里叫我「灾星」,我不在乎他们怎么叫我,只要不再受欺负便好。
十五岁那年隆冬,我和虞妙颜一起摔入结冰河塘。
所有人都忙着救虞妙颜。
我在冰冷的水里越沉越深,在昏迷时,被人抱起,温暖的嘴唇撬开我的牙关,渡来空气。
出于本能,我紧紧抱着他,贪婪夺取他唇舌间的气息。
穿过飘浮的黑发,冰凉的河水,我对上一双无尽温柔的碧瞳。
我在偏院里发了几日高热,乳娘年纪大了,伺候不周。
半夜有「人」守在我床边,喂我喝药,为我擦拭冷汗……
在我耳边柔声低语:「阿栀别怕,我会守着你。」
「喝下这碗带妖血的药,你很快就能痊愈。」
发烧昏迷间,我听见虞妙颜带着下人,气势汹汹过来找我算账。
可她在房间里呆站了一会,又无声慌忙离开。
大概是在那时,她窥见了白珩,一直在我身边,守护、照顾我多年的狐仙大人。
6
化出妖身的白珩吐出他千年妖丹,送入我发紫的嘴唇。
我在戏本子上见过,妖的一生修行,全在妖丹上。
救了我,白珩会死!
我拼命阻止,泪流满面地一遍遍说:「不要,不要……」
这颗莹白的妖丹还是送进了我的身体,但是我并没有醒来。
失去妖丹的白珩同样错愕:「为什么救不回她?」
突然一股吸力传来,我被拽回自己肉身,一阵头晕后,我坐了起来。
不是虞家的陈设,我是在哪?
一个穿着甲衣,脸上染血的少女,高兴地跑进房间里唤我:「三妹,你上次狩猎毒鲛受的伤还没好吗?」
不等我明白她说的话,这具身体本能地点点头。
少女上来检查我伤势后,眼睛晶亮道:「你知道这次爹爹和叔父他们抓到了什么大妖?」
「蟒精还是梦妖……」我听见身体发出声音。
少女得意扬起小鼻尖:「都不是!关在锁妖笼里的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妖王!」
「只等着进献给贵妃娘娘,赏赐我们。」
我捂着受伤的臂膀,在宅子中走动,从下人嘴里套到一些话。
这里竟然是五百年前,妖物横行的大殷,我是捉妖世家的三小姐,孔清音。
捉妖世家,捕捉驯化妖物,交给朝廷,换得官爵赏赐。
孔家是捉妖世家中的翘楚,深受贵妃娘娘垂青。
在贴满符咒的大殿里,我见到了一个多高庞大的笼子,里面关着一只懒洋洋闭目打盹的白狐。
狐毛纯白如雪,身后已有三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狐妖生出九尾,便能通天,位列仙班。
哪怕它闭着眼睛,可怕的妖力还是倾泻而出。
察觉到我的到来,他闻到了凡人气味,幽暗冷酷的碧瞳睁开,一汪幽绿恍若深渊。
我下意识退了两步,叫出他的名字:「白珩?」
这是五百年前的白珩!
他轻叱一声:「无名小捉妖师,竟知道本妖的名字!」
我走到锁妖笼面前,声音急切:「我是虞栀,五百年后你用妖丹,想要救活我。」
「妖丹何其重要,我修行千年,以人心为食。会为了区区凡人,放弃成仙的机会?」他碧瞳轻蔑俯视我,「小捉妖师,本妖活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吃过的人,比你见过的人都多,故事也该编得像样点。」
五百年前的白珩,妖性难驯,根本不信我的话。
我倚靠着锁妖笼坐下:「你有办法送我回五百年后吗?那个白珩还在傻傻等我。」
7
他慵懒而高贵地眯起妖瞳,道:「你凑近一点,让我闻闻你身上味道。」
锁妖笼由特殊材质做成,妖物靠近栏杆,会立马被烫伤烧焦。
他雪白的皮毛焦黄了一大块,妖血顺着伤处滴落。
我一动不敢动,眼底闪过心疼。
白珩感觉不到痛般,粉嫩的狐狸鼻尖伸出铁栏,细嗅着我身上气味。
「奇怪,你身上确实有我妖丹的味道。」
「小捉妖师,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转过身,想要摸一摸他的狐狸鼻子,他已收了回去,碧瞳打量我,懒散道:「黄毛小丫头,尺寸一般,容貌一般,还不及本妖座下的野鸡精。本妖如何会被你迷住,还自剖出妖丹?」
我后知后觉,气红了脸,捂着胸口。
「我年纪尚小,会长大的,说不定能长成倾国美人。」
但说起倾国美人,谁能比上白珩?
狐妖美人,才是万妖之首。
他笑看了我一眼捂着的地方,玩世不恭:「本妖会等你长大,凡人寿命不过区区百年,弹指一挥间,也算是找点乐子。」
大殿的门突然被打开,穿着蓝衣广袖的男子走来,满身灵气,气韵斐然。
我下意识叫他:「璇玑哥哥。」
脑海里闪过相应的记忆。
他是我们年轻这一辈里最杰出的捉妖师,极高的天赋,极深的灵气,是他亲手抓住了白珩。
琥珀色清冷的瞳停在白珩未愈合的伤口上。
他冷声道:「方才是狐妖想伤你?」
我连忙解释:「不是!」
可他拿出了漆黑的玄铁鞭打在笼中无处可逃的白珩身上:「孽畜!妖就是妖,妖性暴戾,需要好好调教!」
白珩躲也不躲,合着眼睛,漂亮绒毛的狐狸脸上挂着一丝讥笑。
只是几鞭子,贯穿的伤口染透了他洁白皮毛。
我没忍住,拉住璇玑的手:「哥哥别打了!」
记忆里,我和璇玑青梅竹马,一起拜入青山门学习捉妖,他对我总有几分宠惯。
璇玑慢条斯理卷起鞭子,摸了摸我头顶:「清音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这儿妖气污浊,你先出去,训妖场面血腥,会吓到你。」
一直闭目的白珩突然睁开眼睛,用妖王的口吻,冰冷命令:「拿开你的脏手,别碰她!」
这句话惹恼了璇玑,他直接抽出了斩妖剑。
我吓得脸色苍白,璇玑捏诀,无形力道推着我离开大殿。
大殿被反锁上,我想尽办法也打不开。
等深夜,捉妖师离开,我才找到机会溜进大殿,看到锁妖笼里的白珩。
他奄奄一息躺在笼子里,妖血飞溅得到处都是。
我捂着嘴巴,好一会,轻声害怕叫他名字:「白珩、白珩,你别死!」
8
小手穿过铁栏杆,我抚摸他巨大毛茸的狐狸脑袋。
三条竖起的狐狸尾巴,此刻静静垂在身后,毫无生机。
就连手掌下的皮毛触感也冰冷黏糊,仿佛他整只狐狸刚从冷水里捞出来。
我想到了在虞家养过的一只白色杂毛小狗。
偏院里,我和嬷嬷带着小狗,三个一起相依为命。
虞妙颜讨厌小狗对她叫唤,对她露出犬牙,她命人一颗颗敲碎狗的牙齿,把它溺死在河里。
我找了一天,直到看见河面上飘起的小小尸体。
我把小狗从水里捞起时,也是这样,冰凉僵硬,温暖的毛结成了一缕一缕,缠绕在我指尖。
锁妖笼限制了白珩妖力,他无法自行疗伤。
这样下去,他要么屈服,要么死在捉妖师的手里。
我拔出腰间斩妖的匕首,划开手腕,温热的血涌出,我伸入笼子内送到白珩嘴边。
「你喝我的血,活下去。」
只要妖不死,受再重的伤,食人后便能恢复。
正因如此,这世上妖物横行,数代捉妖师也除不尽。
白珩缓缓睁开兽瞳,裂开尖利的牙齿,冷嗤:「你这是做什么?让我一个妖,喝你捉妖师的血?」
比起这只桀骜不乖的大狐狸,我更想念五百年后温柔的白珩。
我抓住他后颈的毛,把他拽到我手腕面前:「吃你的!给我活着,你要是敢死了……」
他死了,我就找不到办法回到五百年后。
白珩发现妖丹救不活我,会做什么呢?
有了孔清音的记忆,我才知妖性暴虐,屠戮生灵,食人填腹是常有的事。
到底五百年间发生了什么才让白珩变了,修出八尾,不再伤人,一心一意守护在我身边。
手腕传来粗粝的舔舐感,有点疼。
白珩也不客气,尖尖的狐狸齿划过我的皮肤,让更多的血流出来。
我喂了他很久,看他身上的伤慢慢恢复,才收回手腕:「明天再来见你。」
起身的时候,一阵晕眩,我扶着锁妖笼才站稳。
笼子里的白珩静静望着我,低声问:「小捉妖师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含糊搪塞。
走出大殿,很不巧遇上了师兄璇玑。
他看我脸色苍白,脚步不稳,扶住我:「清音你怎么了?」
我捂着被鲛妖划伤的臂膀,撒谎道:「大概是鲛妖的毒又发作了。」
「上来我背你。」
璇玑生性清冷不凡,容貌出尘,青山派中追求他的捉妖师不知几许,没见他对谁假以颜色。
没想到他俯下挺直的背脊,竟要背我回去。
「不……不用了璇玑哥哥……」我吓得落荒而逃。
璇玑清冷如霜的声音在我身后,淡淡响起:「狐妖擅长魅惑人心,这只白狐是妖中之王,如果让他逃出,整个孔家都不是他的对手。」
「清音不要再接近他了。」
9
醒来的时候,孔家二小姐,昨日来看我的少女咬着桃子,陪在我身边。
「璇玑说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最近不能出去走动,特意请我过来陪你。」孔清橙咬着脆桃,「你老实说,璇玑是不是喜欢你,这一代捉妖师属他最出众,不知有多少世家想拉拢他。」
昨夜被白珩舔去不少血,睡了一夜,却没恢复多少,还是晕得厉害。
孔清橙的话,我也没听进去。
「三妹你身子太弱了,不过被鲛妖鳞片划伤,到了今日还没好?」她慌张扶我躺下,「还好你年纪小,孔家不指望你继承,不然啊,父亲早用鞭子抽你起来历练。」
门外传来,鞭子挥舞的破空声,还有铁链挣扎晃动的声音。
我忍着头晕问:「外面在做什么?」
孔清橙往外看了一眼,平常道:「在驯妖啊!」
他们用鞭子法器抽在妖物身上,让妖物屈服,供他们驱使。
性子刚烈的大妖,往往宁可被虐死,也不会沦为捉妖师的妖宠。
「今日训的是谁?」我声音发颤。
孔清橙扔了桃子,手在我额头摸来摸去:「三妹你像是变了个人?妖毒不该影响到你脑子呀!」
「寻常小妖,到了我们孔家手里早就乖乖屈服了,当然是昨天抓来的狐妖妖王!」
她话刚说完,我冲了出去。
「三妹,璇玑让你不要出去……」
八卦锁妖阵的阵眼,放着关押白珩的锁妖笼。
我爹,我两个哥哥,还有璇玑各自握着法器,从不同角度,狠狠抽打在白珩身上。
血,流不尽的妖血,汇入阵眼中心。
他已经奄奄一息,维持不了巨大妖身,幻化出人形。
妖化成人自然没有衣服遮蔽,这也是璇玑不让我出来的原因。
银发盖住他修长的身体,满身的鲜红,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伤口。
我站在门口,微微发抖。
孔清橙攥紧我的手,眸光尖锐冰冷:「三妹你不会想为妖求情?捉妖训妖,是我们孔家的天职,以前你对妖也毫不手软……」
「难道你喜欢这只狐妖?」她大骇,满脸惊恐。
我赶紧「解释」:「不是,我担心的是璇玑哥哥,我怕这只妖会冲破阵法,伤到璇玑。」
孔清橙松了口气,笑了起来:「我就说……三妹果然和璇玑情投意合,等这只狐妖送入宫,成为贵妃娘娘的宠物,我就和爹爹说说,让你们尽快成婚。」
隔了这么远,还有阵法阻挡,白珩应该听不到我的话。
可是他慢慢支撑起身体,银发下那只惊为天人的脸朝我看来,赤红的妖瞳闪烁过仇恨愤怒,被欺骗的伤痛……
下一息,原本奄奄一息的白珩突然暴起,撕碎了锁妖笼,朝璇玑的方位扑去,他身后生出第四条尾巴……
10
入夜,孔家的仆人清扫八卦阵里残留的血。
太多的血,他们一时半会冲洗不掉。
有我爹的,有璇玑的,还有……白珩的。
他生出第四条尾巴,强悍无比,却还不是他们几人的对手,他伤了我爹和璇玑,最终被关进了孔家最深的百鬼洞。
那里有十八层,白骨嶙峋不见天日,所有驯化不了的大妖,都会被锁在最深处,等几百年、几千年,它们妖力散尽困死在里面。
里面漆黑腥臭,还活着残存的妖魔,我不敢想白珩的处境。
我的血没了用处,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要多久才能恢复?
百鬼洞是孔家禁地,除了家主无人能靠近。
那天璇玑要来见我,被我回绝了。
这是我和璇玑的最后一面……我没见他,也不肯原谅。
隔日,根基百年的孔家,遭遇了大祸。
贵妃靠在菡萏池边赏鱼,被锦鲤妖跃起,一口吞入腹中。
皇帝大惊失色,忙宣捉妖师入宫,他们合力绞杀了锦鲤妖,肚子里的贵妃只剩下一具丑陋骸骨。
这只送入宫,供皇帝后妃赏玩的锦鲤妖,正是由孔家驯化,哪里想得到它妖性未除,怀恨在心,之前的驯服只是伪装。
皇帝后怕不已,让捉妖师清除宫中剩余妖宠,一个不留。
随即,盛怒的皇帝秘密下诏,屠灭孔家满门,为贵妃送葬。
屠杀在深夜进行,尚在睡梦中的孔家人被割断喉咙。
紧接着有人发现开始呼号,惨叫,奔逃……
但皇帝早已下令不留活口,孔家外几万精兵把守,犹如铁桶,逃出去的人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就被无声无息斩杀了。
身为捉妖师的孔家,拿出法器反抗,无数利箭射下。
他们拿孩子老人做要挟,让捉妖师放下法器,引颈受戮。
二姐和我住在一个院子,她拉着我的手,在满地尸体和火光中寻求逃生之路。
我们两个年纪尚小,只参加过几次捉妖,还没有自己的法器。
二姐被抓住,在我面前被割断了喉咙,血像幕布一样往外洒。
「清音快逃,让璇玑救你……」这是她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但我也没逃得出去,后背正中一箭,身体发冷,倒进了血泊里。
杀手清点尸体,他们以为我死了:「孔家四百一十八口人,不多不少,老弱妇孺也尽在此处。」
他们一把火烧尽了孔家,等他们走后,我手指抠着血泥,在地上爬行,不知爬了多久,到了百鬼洞的入口。
爹爹死了,禁制解除,我打开入口摔了进去。
身体在石阶和石壁间来回碰撞,直到落入最深处的白骨堆里。
一道鸿蒙天光从狭小洞口照入,我浑身骨头碎裂,身体每一寸剧痛,却找到了被锁链困住的白珩。
11
他穿着不知从哪具死尸身上扒下来的衣衫,端坐在石凳上,银发垂踝,优雅矜冷的姿态,犹如帝王。
上挑撩人的狐狸瞳微微眯起,他噙着若有若无,无情的笑意。
「孔家三小姐,这副样子可真惨!」
「你的璇玑哥哥没来接你去成亲吗?」
我明明痛到极致,却用摔得失明的眼睛,露出笑。
「孔家被灭门了……我求你,给我一条尾巴续命……让我报完仇。」我吐着血,断断续续向他求着。
他戴着锁链的手,重重捏住我下巴,他的指节冰冷,却不及我心头冷意半点。
「一百年的修为才能长出一条尾巴,孔家三小姐你值吗?」
「我用血喂过你……」我咳吐的血,溅在他掌心。
他嫌恶收回手,居高临下道:「是啊,你喂我,让我活着被孔家驯化,送入皇宫成为贵妃的妖宠,晚上还要同她云雨,取乐一个肮脏的凡人。」
「我……我不知道!」这些是孔清音没有的记忆,也没有人告诉我。
「你生在百年捉妖世家,不可能不知道。你们孔家不就靠着这种事情,才成为捉妖师中的翘楚,圣宠不倦!」
「我……」解释是苍白的,白珩已恨极了我。
力量和血液流出身体,我撑起最后一点力气,用孔家人的血,打开他身上的锁妖链。
「白珩你走吧,就当还了你用妖丹救我的恩情……」牙关发抖,我躺在白骨堆里,气若游丝。
白珩没有犹豫,从我身边离开。
兴许我死了,就能回到虞栀的身体里。
四肢已冰凉,只剩下心口的一团热气,在我意识即将散尽时,白珩回来了,把刚割下来的尾巴扔在我面前。
他咬牙切齿,恨不能啖碎我骨头:「我把尾巴给你了,孔清音你这条命是我的!我要你做什么,你得照做!」
白尾融入我身体,让我重伤的身体瞬间愈合。
它改了我容貌,多了狐妖的魅色,也让我成为半人半妖的存在。
我说好,我的一切都是他的,绝不会再背叛他。
白珩似乎消了气,他抱起我,像小兽贴着我脖颈嘟囔:「早这么说多好!记住,我不许你嫁给璇玑。」
世上没了孔清音,皇宫中多了一位音美人。
我入了宫,天家欠的仇,自然要用天家江山来还。
一曲阮琴音,让圣人抬头相看,我半妖的容貌,倾国倾城。
当夜他就宣我侍寝,迫不及待。
圣人的手按住我柔软腰肢,我的红唇贴近他耳边:「皇上,妾身会让你体会到何为极乐。」
他没有碰到我,昏倒在龙榻上。
白珩从帷幔后出现,咬着尖尖的狐狸齿,一脸怨怒:「谁许他碰你?」
我笑:「不让帝王昏庸,沉迷女色,如何灭掉他的王朝。」
「你想要世上再无一个捉妖师,我是在帮你。」
当日,是白珩亲手送我入皇宫,我要报仇,他要借帝王之手屠灭所有捉妖世家。
「可以不用这种方法!」他动怒起来,瓷白脸上泛着一层薄晕,多情的妖瞳弥漫起水雾,好看极了。
他若是女子,有祸国的心思,只要一句话就能让君王捧出江山。
我回过神,靠在窗边:「人的寿命只有百年,妖的寿命可有千年万年,还可以成仙与天地同寿,我不尽快,只怕来不及颠覆他的天下。」
白珩怔住,其实我连人也不是,只是用他尾巴妖力强留住一口气的活死人。
他拉住我的手,飞上宫殿琉璃顶。
「来这干吗?」我没能从他掌心里抽出手。
「看月亮!」
「你当了五百年的妖,看了五百年月亮还没看够吗?」我索性不再挣脱和他躺下一起看月亮。
他长长的银发铺开,绝色的容颜比天上的月亮更有看头。
「圆月之夜,妖的力量会被克制,这是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说着他变成了一只不大的白狐狸,嘤嘤地缩进我怀里。
我对这样的绒毛动物向来没有招架之力,嬷嬷不许,也会偷偷把小狗抱进被子里一起睡觉,更何况是他这只皮毛柔顺光亮,天下第一好看的雪狐狸。
白珩钻进我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不一会就睡着了。
我终于能捏一捏他粉嫩柔软的鼻子,天知道,在笼子看见他第一眼就想摸摸,一直忍到今天。
梦里白珩打了个喷嚏,嘤嘤地说着梦话:「……会有办法的。」
12
早上醒来,圣人见我睡在他身边,以为昨夜梦境中的欢愉都是真的,他册封我为妃,赏赐无数。
从此我形影不离跟在他身侧,我极尽魅主之能,当了一个称职的妖妃。
高兴时,让圣人拿出国库中的至宝,供我听它们被砸毁的声音。
碎玉裂锦,只博我一笑。
不高兴时,我就在圣人耳边吹风。
我想让谁死,谁便活不到子夜。
圣人为我修高楼,为我建玉池,我冷眼看他在高楼玉池中夜夜笙歌。
我只是打开了他心底的欲望,让野兽出栏。
他对权利的追求到了顶峰,开始怀疑身有法宝灵气的捉妖师会反叛,他们想弑君易如反掌。
捉妖师世家被清算,被冠上莫须有罪名处斩流放。
人和妖不相容,妖以人为食,人驯妖为奴,这个世间只能活下一个!
而我非人非妖,哪里都没有容身之处。
我一早就看清了自己结局。
在宫廷长廊里,我遇上了璇玑。
他身穿洁白羽衣袍,额间垂玉,出尘若皓然雪,已然被圣人封为国师。
璇玑是唯一被圣人信任的捉妖师,只因他说他有长生之术。
他见我惊愕不过一瞬,仿佛从未和我认识过,平静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我没有侧眸,从他身边经过。
宫中每晚夜夜笙歌,我出来透气,被璇玑堵住,他把我逼到墙角,眸光似痛:「清音你还活着?」
我抬眸,笑迎上他清冷肃杀的眼:「国师大人,我不该活吗?」
他指间掐诀,是我见过很多次的捉妖诀:「你身上满身妖气,又是怎么回事?」
我忽然抬手,就在他几欲对我动手时,捻下他发间的落花。
「国师大人,孔家灭门那日你为什么没来?二姐临死前都在让我去找你,你也想过娶我是吗?」
他的手青筋暴凸,兀自颤抖不停。
「对不起清音……」他喉头滚了滚,嗓音沙哑。
他是个聪明人,懂得趋利避害。
「但你不能妖魅祸主,对捉妖师赶尽杀绝!」
我对他展颜一笑:「天下皆在君王手中,天下兴,天下亡,岂是我一个小女子能决定的。国师你高看我了。」
翌日在朝堂上,我依偎在圣人怀里喂他吃葡萄。
一袭白衣的璇玑,满脸肃然对圣人道:「宫中妖气蔽月,紫微星黯淡,乃是圣人身边有了乱世妖孽。」
我摇着孔雀扇,听着璇玑说下去:「皇上身边的音妃是祸乱朝纲的狐妖,理当斩杀!」
这句话我终是等到了。
我和他那点情谊,不足以撼动璇玑的道,天下无妖,才是他想要的大道。
13
白珩想要的是妖魅横行,再无捉妖师的世界。
而我什么都不想。
我只是夹在其中一颗复仇的棋子。
「皇上,妾身好怕,妾身不是妖……」我咬着柔唇,盈盈含泪躲进了圣人怀里。
圣人不悦,摔了酒杯,带着我离去。
我是狐妖的传闻,在皇宫里喧嚣尘上。
嫔妃们厌恶我,害怕我……
圣人却沉迷我无法自拔,哪怕知道我有可能是妖。
天下大乱,各地封侯领兵而起。
圣人搂我在怀:「音美人告诉寡人,你不是妖。」
我抬起尖尖小巧的下巴,对他魅色生香地笑着:「妾身当然不是妖。」
在他松一口气时,我露出后面的狐尾,雪白的绒毛像一条白绫缠上他的脖子:「妾身是孔清音,是个死人!」
「孔家有多少人没见过妖,没驯过妖,他们何错?」
狐尾一点点缠紧,直到看着他咽气,死在美人怀里。
璇玑闯进来时,圣人已经死了。
他双手掐诀困住我,一手掐上我的脖子:「大殷江山,帝王龙气断送在你手里,你可知你闯了大祸。」
我断断续续道:「我只知……孔家几百口无辜的人,因他枉死。」
在我以为会死在璇玑手里时,他蓦然松开手,清眸中光影摇晃:「清音,你会受天道惩罚。」
璇玑把我扔在后宫里,逼我露出了原形。
「音妃杀了皇上,她真的是妖!」
皇宫、天下乱作一团。
圣人的皇后重重扇了我一耳光,我舔着唇边的血,仍是笑着。
她们把我按在行刑台上,用刀剥下我面皮。
皇后哭腔尖厉:「我要你无盐丑陋,来世再不能祸乱江山。」
那尖利的刀尖在舌下一挑,我满嘴血吐了出来。
她又说:「我要你失去唇舌,来世再不能说清一句话,迷惑人心。」
从蓬莱取来仙药的白珩他来晚了。
爱上人的小狐狸,他只想和心爱的人生生世世,让她活万万年,跟他长相厮守。
所以,他偷去了蓬莱仙境,历尽九死一生,躲过看守的饕餮,偷来了让活死人能起死回生的仙药。
仙界三日,人间三年。
呐,小狐狸我一直听你的话,乱了这天下,你再把小鼻尖给我摸摸可好?
可是我说不出一句话了,一张嘴,血不住往外涌。
巨大的光阵,自皇城中心向外蔓延几百里,这是璇玑做成的诛妖大阵。
小狐狸还傻傻看我做什么,快逃呀!
可他飘浮在光阵外面呆呆看我,那朵纤弱的仙草,从他满是伤痕的手里滑落了……
「清音!」一声泣血的呼唤,撕裂九霄。
他不顾一切,冲入诛妖大阵。
双臂被光芒灼伤、撕裂,一层层皮肉烧去,露出里面的妖骨。
他还是要进来,带我走……
璇玑出现在他身后,在我瑟缩的瞳孔里,一道冷厉剑光划过。
斩妖剑,砍断了他一条狐尾。
被斩妖剑杀掉的妖魔不能复活,灵魂都会被抹除。
他的尾巴再也长不回去了。
狐妖修不成九尾,就无法历劫成仙。
我的小狐狸再也修不成仙缘。
14
妖光、剑气在大阵外斗法,光芒一阵盖过一阵。
狂风呼啸九州,人间大地震颤。
我没等到他们分出胜负,一柄短刃刺穿我的心口。
「全是你的错,全是因为你……妖妃!」
我身子一转,裙裾翩跹,争相涌出的血开成花。
皇后哭着痛骂。
我抬起手,周围的宫人警惕害怕地挡在皇后面前。
而我只是轻轻帮她擦去脸上溅落的血污。
她惊恐无措地睁大眼瞳……
我在她面前瘫软下身子,轻声喃喃:「除了圣人,我没有杀过一人。而他一言,要了我们孔家四百多人的命……谁错?谁错!」
「误国的岂是我……天下兴亡,不该系在一女子身上。」
我穿来五百年前,附在孔清音身上还不曾见过雪。
纷纷扬扬白雪穿过诛妖阵,冰凉地落在我脸上……
只有它们不嫌我脏。
诛妖阵的流光在我头顶变幻,恍若多年前在虞家看过的雨后彩虹。
我眼巴巴对着彩虹许愿——望我此生安宁,万事顺遂,能得爹娘喜爱。
愿望一个也没达成……
我低声笑了起来,抬起手触摸这片遥不可及的光辉,像极了一场不属于我的美梦。
抬起的手,跌回雪地。
诛妖阵上的白珩有所感觉,他仓皇寻找我:「清音,等等我清音!」
似乎我们的结局只能错过。
一次次,一世世。
他一掌击落璇玑,头也不回冲入诛妖阵,身体被灵光撕碎再愈合,愈合再撕碎。
身上的衣服,被血浸透,鲜红艳丽。
白珩跌落在我面前,连滚带爬把我抱入怀里。
他嘤嘤地哭,像只永失所爱,丢了主人的小狐狸。
冰凉的银发拂过我的脸,可我再不能睁开眼。
他低下头,胡乱吻我血肉模糊,已经辨不出模样的脸。
「为什么不等我呢?只要再等一会……」
小狐狸低下头,额头紧贴着我,还想从我冰凉的身体里寻到一丝温暖。
我的魂已不在身体里,他盗来蓬莱仙草也无用了。
窒息的痛楚逼疯了他。
白珩双目赤红,对天发出一声毁天灭地的嘶鸣。
这一声,震碎了璇玑的毕生心血诛妖大阵。
他在大殷皇宫,幻化出巨大雪白的妖身,剩下的两尾摇晃,屠戮……
这个世间,不是妖的,也不是人的,最终只能活下一个。
宫廷飞檐上檐铃在响,声音清远,抚慰人心,叮当叮当……
整个皇宫静了,只剩下他一个穿着血染透的红衣,安静坐在长阶上,碧瞳空荡荡,像是被人剜去了眼睛珠,只剩下两个没有感情的窟窿。
他在等谁。
谁在等他。
他都忘了,只记得血很暖很暖……
在白珩被妖性吞噬,彻底入魔的那一刻,天道降下九十九道天雷,狠狠劈在他身上,同时袅袅梵音落下箴言。
「狐妖白珩,屠杀苍生,违逆天道,自此终年,不得所爱,生生世世与她错过。生不得相守,死不复相见。」
像是已经死去的白珩,他颤抖着活了过来,举目望着苍穹。
最终跪在血和雪染湿的地上。
他一个从不敬天道的妖邪,跪在天穹下,拜满天神佛。
求的不是饶恕,而是——
「报应因果尽数应在我身上,求求你们,放过她……她只是一介凡人。」
他不知在大殷皇宫中跪拜了多久,直至膝下地砖碎裂,神佛也没应他。
15
我的魂回到虞栀的身体里也没能活过来,这是天道下的箴言,生不能相守,死不能复见。
我和白珩只能永生永世错过。
白珩带着我的尸体回来到了虞家。
爹娘看着红衣银发的狐仙,跪地不起,哆哆嗦嗦。
他用妖丹镇着我的尸体,一直不腐,仿佛只是睡去。
白珩温柔地梳理好我的长发,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碧色的妖瞳没有情绪:「我要娶的是阿栀,为什么送来成亲的不是她?」
我娘忍不住,痛哭出声:「妙颜喜欢你,她以死相逼也要嫁给狐仙,我们只是成全女儿的幸福。」
白珩顿了一会:「阿栀就不是你们的女儿了?」
他低下头,露出冷酷地笑:「不是为了阿栀,谁会满足凡人贪得无厌的心愿?」
「达官显贵,财运亨通,我都给了!」
「我的阿栀呢?为什么不把阿栀给我,要把一个自以为是的蠢物塞到我身边?」
白珩指尖聚起狐火,最终又熄灭。
他在我冰凉的额间碰了碰:「阿栀我不伤人了……」
「我会修好多世的功德,等天道让我们见面。」
契约作废,我爹的好运也到了尽头。
他在朝中被弹劾,被皇帝厌弃,我娘因为虞妙颜哭瞎了双眼,没有人想起我。
最终虞家被流放关外,他们没有撑到关外,全都病死。
白珩为我的尸身描眉化妆,为我换上最美的嫁衣。
「阿栀没有美人皮,也是最美的。」
「我不喜欢你在皇宫的样子,我喜欢你站在笼外,满脸欢喜地对我笑,喜欢你用手指摸一摸我鼻尖。」
「我喜欢你喊我白珩,一遍一遍,听不腻。」
他同我的尸身拜了天地,为我尸体簪花,为我尸体换各色各样漂亮的罗裙,让满身的小狐狸喊我尸体「夫人」。
可是,我还是要消散了。
哪怕用妖丹护着的尸体,也开始慢慢腐朽。
白珩仿若闻不到味道,和我同吃同睡,夜里会变成白白软软的小狐狸,缩到我怀里,紧紧挨着我。
夜里做了噩梦又会突然惊醒,小鼻子一抽一抽,在哭一样。
然后,他再也不睡了,盯着我的尸首便是一夜。
我的魂魄已经变得透明,这是最后一夜,我能陪在白珩身边。
山道上走来一人,戴着斗笠,一直走到狐狸洞口前。
小妖想要拦一拦,全被他指尖挥出的灵气扇开。
五百年前大殷覆灭,捉妖师与妖魔混战,捉妖师近乎全灭,妖魔也死伤大半,剩下的不成气候,占一处山,一片水避世修炼。
来找白珩的,竟是五百年来已经凋敝的捉妖师。
「狐妖王,多年不见。」他解了斗笠,露出琥珀色的冷瞳,周身气息悠远冷肃。
「璇玑哥哥……」
他入宫向皇帝进献长生术,大殷皇帝没能国祚万年,而他竟一直活着!
他偏过脸,望向我的魂:「清音……」
听到这一声呼唤,戴着金色面具的白珩匆忙出现在洞口,厉声追问:「她在哪?」
璇玑皱着眉头:「满身尸味,狐妖你又想逆天而行。」
一向不把凡人放在眼里的白珩,竟有些委屈:「我只想多留她一会。」
璇玑从身后口袋里掏出一物,是一条雪白蓬松的尾巴。
「当年我斩你一尾,今时今刻恩怨已消,我还你尾巴,助你成仙,改写天道。」
白珩脸上没有喜悦,微微抬起下巴,神色冷淡:「为何要帮我?」
「不是帮你,是帮我师妹清音。」
「你也喜欢她……」白珩露出狐狸齿,恶劣追问,「当初孔家还有在大殷皇宫,你为何不出手救她?」
璇玑淡淡:「儿女情长,亦不及人间大道,如今我的道已达成。」
世人再不会受妖邪侵害,他活在人间,继续斩妖除魔。
白珩接了尾巴。
璇玑看向我:「清音去投胎吧,他成仙历劫会引来天雷,你亡魂太弱承受不住,会魂飞魄散。」
璇玑送我上奈何桥,像当初在大殷皇宫,捻下我发间栀子花。
「来世,我会亲手送你到他身边,让你们认出彼此。」
(正文完)
【番外】
1
十八岁生日那天,哥哥送了我一辆游艇。
我对着蛋糕许愿,等我大学毕业一定要跟哥哥结婚。
我叫李清音,哥哥叫李璇玑,我是从福利院领养进李家的,和哥哥没有血缘关系。
我一直没有见过哥哥,直到十六岁那年,我第一次进李家,他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眉眼隽冷,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不像是现代人,像个与世隔绝的古人。
他听到保姆动静,转头看向我,琥珀色的眼瞳微微泛起涟漪,他说:「清音好久不见。」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某个关卡,我心口一痛,差点流下眼泪。
我问过哥哥,我们的爸爸妈妈在哪,为什么宅子里只有哥哥一个。
哥哥说他们很早去世了,他一个人也能照顾好我。
我很信任哥哥。
每次响雷我都很害怕,偶尔眼前会出现幻觉,一只雪白的狐狸满身是血跪在雨里,吞天劈地的惊雷,重重打在它身上。
他碧色的瞳哀伤望着我,狐狸嘴巴里却能说出人言:「清音,这一世等我。」
我慌忙拎着抱枕,光着脚跑到哥哥的房间里。
哥哥没有在看文件,而是在擦剑……
我突然发现哥哥的书房里有很多奇怪古董收藏品,长长短短的古剑,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铭文,有些剑上还带着血。
除了剑,还有罗盘,还有经书神像……
我愣在门口,心想哥哥到底是什么职业?难道是摸金校尉,原谅我最近看了不少盗墓小说。
哥哥收了剑,声音冷淡,语气却温柔:「清音怎么了?」
我捏着小兔子玩偶耳朵:「哥哥,我怕打雷,我能陪你一起吗?」
哥哥侧过身,我坐在哥哥书房里,哥哥在看一本古旧经书。
外面雷还在响个不停,我的心却静了。
「哥哥,这书写的什么?」
书面上有个古字,我认识,似乎是「孔」。
「清音,你觉得这个世上有妖吗?」
我扑哧一声笑了,我觉得哥哥是摸金校尉已经够离谱了,哪知道他比我还超前,一张冷肃没有表情的脸,能问出这种话。
「什么妖?狐狸精吗?」
说完这句话,我总觉得气氛怪怪的。
我赶紧缓解气氛,问:「世上有妖,会有捉妖师吗?」
哥哥却猛然合上古书:「清音在这睡吧,我坐着陪你。」
十八岁那年,我在游艇上狂欢,喝得醉醺醺跑去李璇玑的房间里。
哥哥刚从浴室里出来,只围了个浴巾,胸口后背遍布伤口,像是动物的利齿抓伤还有咬伤……
在这些伤口下,哥哥八块腹肌,紧实肌肉的身体反而没让我注意到。
「清音出去!」他微恼。
我打了个酒嗝,不仅没出去,一把将他扑倒,借着酒劲对上他有些慌乱,被水汽点染出生动人气的眉眼。
哥哥很冷淡也很刻板,对任何人都甚少流露情绪,除了这一次。
「哥,我想嫁给你。」
李璇玑深深凝望我,移开他复杂的琥珀色瞳孔:「清音等你想起一切,如果还选择嫁给我,我会……如你所愿。」
「想起一切?想起什么?」
哥哥没有说话。
「清音等你千年的人不是我……」在我迷迷糊糊昏睡时,哥哥嗓音哑涩,轻轻地说。
大二那年,社团竟然组织我们去博物馆一日游。
对初高中生小朋友有点幼稚,对大学生来说刚刚好。
博物馆凉气不要钱似的,诡异寒风飕飕往我背上吹。
我忍着鸡皮疙瘩,隔着玻璃窗看里面的出土文物,再一次肯定我哥是个土豪。
这些文物看着还没我哥书房里的古董值钱。
导游拿着大喇叭讲解:「大家来这边,这里是两千年前大殷王朝出土的文物,这是当时君王的发冠,这是皇后娘娘的凤袍,上面还沾着血污,据说是狐妖之血,千年不褪色……现代工艺无论如何也无法仿造。」
「大殷是古王朝,传说那个时代妖魅横行,是人妖共存的上古时代,大殷被狐妖亡国……」
在我回过神之前,我大声反驳导游:「不是的,大殷亡国岂是一个女子,一个狐妖的错……」
闺蜜赶紧捂住我的嘴:「清音你发疯干吗?你哭什么呀?总不能是你祖宗灭了大殷吧!」
我摸着满脸泪痕:「我不知道……这个博物馆怪怪的,我们先出去。」
突然博物馆里的灯全灭了,所有展览玻璃柜一瞬间爆裂。
耳边充斥着尖叫声,惨叫声……
闺蜜拉着我的手,害怕嘀咕:「搞什么?劫匪不抢银行,改抢博物馆了?」
无灯阴森的博物馆里,响起女子哀怨哭声。
我脑子里闪过哥哥对我说过的话:「清音,你觉得这个世上有妖吗?」
「哭得我汗毛都起来了!」闺蜜吓得够呛,「这是博物馆整活新花样?全景式体验?」
我胸前,李璇玑给我的护身符发烫。
「是妖!」
「啥……?」
我捏紧护身符,心里默念:「哥哥来救我!」
不只是女人哭声,黑暗中还有奇怪生物的爬行声,似鸟非鸟的嚎叫声。
这个博物馆里展览了不得了的东西!
闺蜜摸了摸头顶:「清音你有没有觉得,有水往下滴……」
我们一抬头,尖嘴里舌头长长伸出,口水不断滴落。
「啊!!!」
它摇晃头上巨大的角,发出尖锐,婴儿的叫声。
「是蛊雕!」我脱口而出。
「靠什么鬼玩意?」闺蜜和我撒丫子东躲西藏。
「《山海经》上记载的大妖,能吃人,世上有妖是真的!」
闺蜜一脸魔幻:「那有捉妖师吗?」
话音落,博物馆停电关上的大门,被人强行破开。
刚开完会议,穿着黑色西装的李璇玑不紧不慢踏入诡异横生的博物馆,他单手解下领带,一手拔出了长剑。
上面刻着三个古字,我竟认了出来。
斩妖剑!
「靠,你哥帅批爆!」
「清音你在哪?」他挥剑,竟真的有剑光,一路斩妖驱邪。
很不巧,我和闺蜜被蛊雕追到了博物馆最深处。
「哥我在这!」
蛊雕比他速度更快,几乎是一眨眼,它跳上破碎的展览台,居高临下淌着口水,妖瞳凶光乍现,盯着我和闺蜜。
「被封了几千年,终于又能吃人了……」
大妖都能说话!
一只莹白似玉的手,不知从哪伸出,轻而易举抓住蛊雕的脖子捏碎。
我手腕被握住,一转眼, 再抬头, 到了一袭红衣怀里。
他的银发好长, 一直蜿蜒落地。
他的脸上戴着狐狸的金色面具,只有一双浅浅烁烁碧玉色的瞳与我相望。
我像是受了某种蛊惑, 双手颤抖,缓缓摘下他的面具。
入眼的是无法言说的绝色, 一眼万年。
看着他, 我泪水决堤而下,叫出他的名字:「白珩。」
他低头撬开我的唇,无比温柔又无比强悍吻下。
泪的苦涩,在两人舌尖蔓延。
我握紧他的衣襟, 没有听到天雷声, 才放松下来……
璇玑停在不远处,他握着手里滴血的斩妖剑, 静默之后转身离开。
2
我结婚了, 千年来, 头一回顺顺利利结婚。
因为嫁的「人」不太正常, 所以只请了一个宾客,唯一知情的闺蜜。
璇玑换上了大殷时的古装, 一袭蓝袍,似流风回雪。
白珩还是红衣,垂地的白发用红绳绾起做装饰, 不用其他点缀, 他那张脸就足以让一切失色。
我穿着古典婚服, 比前世虞妙颜的嫁衣, 更加隆重华美。
闺蜜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她穿着晚礼服, 哪知道我们三个都玩 cosplay。
璇玑明白了我的选择。
我选的终究不是他, 是等了我千年,为我成仙改命的白珩。
他握着我的手, 走到白珩面前,交给他。
白珩旋即紧紧握住。
「我把清音交给你了。」
「祝你们一堂缔约, 载明鸳谱。瓜瓞绵绵,尔昌尔炽。」他终是哑哑说出这句话。
那是一个晴日,无风无雨。
我, 三生之长, 嫁白珩。
「……」
再后来,我有了个白毛的小娃娃,她在我身上扭啊扭, 问:「你说爸爸是神仙,神仙是不老不死的,可是妈妈不是神仙,那怎么办?」
我笑着摸了摸她同样粉嫩的小鼻尖,她生下来时也是个小狐狸,养到三岁才堪堪化成人形。
我喜欢极了,每天撸不够,最爱她粉粉软软的小爪子和小鼻尖。
「不管我转世多少次,变成什么模样, 你爸爸都会找到我,我们会再次认出彼此,相爱成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