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霸占了夫君的身体,替他写文章,替他去衙门当值,替他为心爱的女子赎身纳妾。
唯一替自己做的,就是写了一封和离书。
等我与他恢复原位,我拿着和离书离开,他却守在我院外苦苦哀求:「芸娘,我不想和离。」
我让下人把他赶走:「顾大人,男女有别,请你离我远一点。」
1
一觉醒来,我和夫君互换了身体。
昨夜我们刚大吵过,他一气之下睡了书房,我也哭了半宿,可现在睁开眼,我傻眼了。
我在书房,笼着中衣,身上的种种反应都与往日不同,刚坐起来就觉得胯间多了些什么。
伸手一抓。
嘶......
我龇牙咧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忙去找铜镜看了看,看到顾云庭的脸时,我差点晕过去。
我狠狠给自己一巴掌,生疼,不是做梦!
我忙冲出书房,朝自己的房间赶去!
路上顾云庭的侍从小一也迎了过来:「老爷,您醒了?」
我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心虚之下,连一个字都不敢说。
小一又道:「您不是说今日把婉儿姑娘接回来吗?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瞬间想起来了,昨夜我与顾云庭争吵的原因便是这个叫婉儿的女子,顾云庭要纳她为妾,我则死活不同意。
先不管这个,我清了清嗓子:「夫人呢?」
「夫人......在房里。」
听小一说,夫人一早便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估计还在为纳妾的事闹脾气。
我自然知道怎么回事,打发走小一,去了房里,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先是愣了愣。
第一次以旁人的视角看到自己的样子......
我怎么这么憔悴?披头散发,衣衫狼狈,泪痕满面,脸色都苍白了许多。
自己不过双十年华,为什么却像个苍老疲惫的老妇?
这时,顾云庭顶着我的身体,憔悴地抬眸:「夫人?」
我颔首,径直坐到他对面。
我打量着对面的自己,表面平静,内心却仿佛响了数道惊雷。直到现在,我才彻底地意识到,这个婚约已经成了我的牢笼,把我困顿其中不得释放,才会这么狼狈不堪。
我们互换了身体,事已至此,只能先顺其自然,再寻求机缘换回来。
我夫君每日都要去衙门当差,我则照料顾府一大家子,还要侍奉公公婆婆。现在身体互换,只能暂时帮对方隐瞒身份。
「夫人......」顾云庭小心翼翼道,「衙门那边,劳烦你小心些。」
「你每日当值都做什么?」
「在衙门里要看文书,写批文,做不准的决策问问同僚,或者回来问我,隔日再给回复。」
这倒也行,我把我每日要做的事也说给他听,便去匆忙洗漱准备去衙门。
路上小一又问,那婉儿姑娘怎么办?
我想了想,道:「先搁置吧。」
小一顿了顿:「可婉儿姑娘已经有孕,身在寻欢楼多有不便......」
她竟然有孕了?
难怪顾云庭大发雷霆也要为她赎身,原来如此。
我不悦地蹙了蹙眉,小一识趣地闭嘴了。
在衙门里果然松快,只要我装得与顾云庭无异,别人就看不出来什么,只是对着一堆文书,我看着头大。
忙了一天,散班时我刚要走,却被人叫住了。
是顾云庭的同僚,陆角。
他叫了一声顾兄,过来就轻车熟路地搭上我的肩膀。
我下意识地躲开,故作镇定道:「陆兄有何指教?」
陆角促狭地笑了笑:「说好了今日去寻欢楼,你忘了?」
我摇头:「今日身体有些不适,就不去了。」
陆角咋舌:「你舍得不去见婉儿姑娘,反而要回去对着你家那个母老虎?」
母老虎?他平时就是这么说我的吗?
我忍住心中不快,故意道:「我夫人聪慧伶俐,容不得你这么诬蔑她。」
陆角放声笑了两声,打趣地看着我:「你今日怎么转了性?那话不是你亲口说的吗?你说她丑陋粗鄙,平时连打扮也不会,就知道抓着柴米油盐,连个心里话都说不来......你还说看她一眼就倒胃口,更不想碰,若是生出一个跟她一样丑陋的孩子就惨了......」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紧握着双拳,指甲深深嵌进手心才克制住动手的冲动。
顾云庭啊顾云庭,我与你两小无猜指腹为婚,却不知在你心里,竟然从未敬过我爱过我!
2
我摆脱了陆角,带着小一直奔寻欢楼。
顾云庭喜欢的婉儿,就在此处。
不多会,婉儿来了,她柔弱无骨地倚过来,眼眶一红,抱住了我。
我直接推开她。
她瞬间落下泪来:「顾相公,你是不想给婉儿赎身了吗?」
趁我怔忪,婉儿又趁机攀附过来,搂着我的腰:「是不是夫人不同意?也罢,婉儿出身卑微,怎么配做相公的妾室?婉儿命贱福薄,本就配不上相公,不如等我们的孩儿出世,相公把他带走,至于我,就在青楼蹉跎一生吧......」
她一边说一边啜泣,简直我见犹怜。
以前我扮了男装跟顾云庭在花楼喝酒,也见过不少这种示弱卖惨的招式,那时顾云庭还不屑一顾。
现在却吃透了这一套。
既然他喜欢,那我倒不如成全他。
反正肤浅愚蠢的男人,我姚芸也不稀得再要!
我直接给婉儿赎了身。
半个时辰后,婉儿攥着她的卖身契,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她满眼的欢喜自得,她容貌姣好,怎么甘心在寻欢楼蹉跎一生?好不容易抓住顾云庭这个大腿,自然要费尽心力往上爬。
我倒要看看,她进了顾府要怎么折腾。
小一来牵马车,看看我,又看看婉儿,欲言又止。
我不悦:「有什么话就说。」
小一道:「老爷,夫人在被老夫人罚跪呢。」
每次犯错婆婆都会罚我在祠堂思过,我带着婉儿去了祠堂,果然见婆婆和顾云庭都在。
顾云庭跪在蒲团上,绷得笔直,一副死不认错的样子,婆婆在一旁气得不轻,胸口剧烈起伏。
「娘。」
我怕顾云庭闹出什么大事,忙过去给婆婆顺气:「到底怎么了。」
婆婆指着顾云庭:「你问问你的好媳妇......问问她干了什么好事?」
我看向顾云庭,沉声道:「相......夫人,怎么了?」
顾云庭沉默不语。
「一整天不管家里,反而跑去你的书房装死!我去责问她,竟然还敢与我顶嘴!」婆婆气冲冲的,还想继续说,突然看到我身后的婉儿:「她是谁?」
顾云庭也看过来,顿时张大了嘴:「婉......婉儿?」
婉儿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泫然欲泣:「顾相公心善,不忍看奴婢在外受苦,都是奴婢不好,惹怒了夫人,才有了今日的不快,求老夫人网开一面,千万别怪罪夫人......」
婆婆顿时心疼得不得了,大概顾云庭也与她说过此事,她扶起婉儿,便柔声安慰,顺带又瞪了顾云庭一眼:「你就是婉儿啊,生得真美。婉儿,你在外面受苦了,快好好歇息,千万别累坏了身子,万一伤到腹中的胎儿可怎么办?」
婆婆牵着婉儿出了祠堂,留顾云庭在原地跪着。
我问他:「你总说婆母待我如亲女儿,现在你可知道她私下对我是什么态度了?」
顾云庭垂着头不语,片刻后才道:「或许母亲今日心情不好。」
我讥笑了一声:「是啊,她何曾心情好过?我与你成亲三年,跪祠堂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
说罢,我学着他以前的样子,呵斥道:「姚芸,出嫁从夫,你是我顾云庭的妻子,就该好好孝顺我的长辈!你今天就好好跪在这里,反思反思自己的错误!」
他的身躯微微一颤,不甘又恼怒地瞪着我。
我才不理他,转身出了祠堂。
3
这夜,婉儿要来侍奉我,被我直接拒绝。
她哭得梨花带雨:「是婉儿哪里做得不好吗?」
这套在我面前没用,我冷冷道:「既然有孕就好好休息,别把青楼那副做派拿到家宅里来!」
婉儿又哭唧唧地走了。
次日一早,我们全家一起用早膳。
婉儿刚进门还没名分,只能作为丫鬟在旁伺候,顾云庭哪怕顶着我的身子,也对她照顾有加。
但上菜时,婉儿端着一碗粥刚走到顾云庭身边,突然便松手泼了自己一身。
然后她直接朝我跪下开始认错:「都是奴婢的错,夫人不是故意的,就算是......也是奴婢不小心惹怒了夫人,求老爷千万不要责怪夫人!」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抱着肩看戏。
婆婆直接给了顾云庭一个耳光,怒道:「婉儿还怀着身子,你就如此迫不及待要害她了!姚芸,你怎么如此恶毒!」
顾云庭捂着脸惊呆了,看婉儿的眼神第一次有了变化。
那么珍视喜爱的女子,在他面前柔顺谦恭,就连说话都不曾大声过。可现在,终于知道她的手段了吧?
婉儿哭哭啼啼在旁边求情,无异于火上浇油,婆母更是恼怒,直接把顾云庭赶出了饭堂。
顾云庭走的时候,看向我的眼神充满哀求,我视而不见。
用完早膳,出府时,他又拦下了我。
「芸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换回去?」
「你急什么?家中事务都熟悉了吗?婉儿进门了,但还没办事呢,正好你亲手操持她的喜事,不是更有意义吗?」
我丢下一句话便要走,又被他拉住衣袂。
「我们要尽快换回来啊,我不习惯操持家务,你也不习惯替我在衙门做事啊!」
我顿了顿,瞥了他一眼,笑道:「你不习惯操持家务,可是我却很习惯在衙门做事,我们当初一起在书堂读书,你会的东西,我也会啊。」
去衙门的路上,我思绪万千。
我家风开明,幼时父亲就送我去学堂读书,在那里我才认识了顾云庭。我们算得上青梅竹马,一起听夫子讲学,一起逃学,一起去书肆看书......
他那时眼眸明亮,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向我许诺:「姚芸,你就是我的红颜知己,我此生非你不娶,也唯你一人!」
而那时的我神采飞扬,揪着他的头发警告他:「你若敢负我,我就把你丢进河里喂鱼!」
可现在,他嫌我粗鄙小气,说我不够温婉大方,没有女人味。
可我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替顾云庭在衙门当值这两天,我渐渐找到了些当初的感觉,也越发想抓住这次机会。
若我一辈子顶着顾云庭的身体生活,也算逍遥自在,可万一哪天换回去了呢?我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折磨被软禁在后宅一辈子。
于是我铺纸研墨,提笔写下了一封和离书。
4
我与顾云庭同窗多年,他的字迹我也能模仿出来,怕证据不足,我还特意让小一在旁为我研墨。
看到和离书三个字时,小一眼睛都瞪大了:「老爷,您要与夫人和离?」
我淡淡道:「多看少问。」
小一便乖乖噤声了。
光有和离书不够,趁着每日当值、散班的工夫,我又购置了院子、仆人、日常家用的物件等。
而衙门的事我越做越顺手,就连同僚也纷纷称赞:「云庭兄文采斐然,颇有当年惊艳圣上之风采!」
其实当年顾云庭参加科考,也只是考上了三甲,理应学习三年再授官职,但他在翰林院考试时写了一篇文采斐然的文章获得了陛下青睐,破格给了他一个五品文官。
而那篇文章,其实是我写的。
若非女子不能做官,他现在的这个官职,本应是我的。
我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我想让女子读书考取功名。
仅凭一人之力,根本难以改变现状,甚至还会因为特立独行成为异类,我只能徐徐图之。但只要有人为此努力着,一年不成,那就十年、五十年、百年......
总有一天,女子能站在与男子比肩的位置,可以参加科考,可以抛头露面,再也不用依傍男人,再也不用抛却自尊去讨好男人......
我想开一间书院,一间只给女子教书的书院。
我在外面忙碌的时间越来越多,回家的时候越来越晚,因此错过了许多大戏。
听说顾云庭与婉儿斗得越发激烈,婉儿为了自己的地位,屡次发难,陷害、卖惨、装乖......婆母最喜欢她这一套了。
顾云庭过得越发艰难,就连身边人都弃他而去,转而去讨好婉儿。
这日我又是深夜才回来,刚进府门,旁边一个黑影便冲了过来。
「芸娘!芸娘......」
我定睛一看,是许多日不见的顾云庭,他顶着我的身子,比之前更是消瘦了不知道多少,披头散发活像一个女鬼。
自己的身子被他这样糟践,我气不打一处来:「顾云庭,你能不能善待我的身子?」
他抓着我的衣摆,放声哭道:「芸娘,我错了!我真的过不下去了,若是换不回来,你先带我出府好不好?这鬼地方,我真的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我掰开他的手指,淡淡道:「什么鬼地方,这是顾府啊,你的家。」
「在他们眼里我是你,他们根本就不善待我,母亲打骂我,婉儿算计我,就连下人都敢给我使脸色,缺衣少食地羞辱我......」
顾云庭还在哭诉,我嘴角却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
看到我的笑容,他怔住了:「芸娘,你什么意思?」
我定定看着他:「顾云庭,你现在知道身为芸娘,在顾府后宅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了吗?以前我向你哭诉,你不耐烦地甩开我,说别人家妇人都这样,怎么我就不行?你要纳妾我不许,你与我吵架,骂我心胸狭窄,不配为妻。这些事,不轮到你身上,你怎么会知道痛呢?」
他怅然若失,喃喃道:「我错了......」
我轻笑一声,越过他走了。
5
一觉醒来,看到熟悉的床顶承尘,我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我与顾云庭换回来了。
我还没起身,就听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顾云庭推门冲进来,突然一把抱住了我。
「芸娘,芸娘......」
他喃喃叫着我的名字,语气中满是庆幸:「我们换回来了,换回来了!」
终于拿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身份地位,不用再忍受后宅的糟心生活和各种眼色,顾云庭很是兴奋,拉着我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末了还情深义重地表示,他已经明白了我在后宅的苦楚,从此一定会好好待我,绝不让我再受委屈。
可我只是面带微笑,静静地听他倾诉。
他现在多体贴多热情,全然不似与我大吵那晚的样子。
那时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无耻贱妇」,然后摔门而去,绝望无助的我匍匐在地,双手合十祈求上苍,给我一次机会吧,让顾云庭也能体会体会我的痛苦!
或许正是如此,我才与他互换了身体。
不想再听他聒噪下去,我抬手表示噤声,然后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们和离吧。」
顾云庭仿佛被下了蛊咒,身体骤然僵硬了,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急切地抓住了我的双臂。
「芸娘?为什么啊?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恰恰这时,婉儿推门而入。
看到顾云庭也在,她得意张扬的神情顿时变得乖巧柔顺,端端正正给顾云庭行了礼:「相公早。」
她不知道,先前她算计欺负的那副身躯里装的是顾云庭的灵魂。
顾云庭哪还容得下她,一看到她便心头火气,直接冲过去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贱人!」
他力道很大,婉儿直接被打晕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我冷眼看着这一幕,看到婉儿的衣裙被汩汩鲜血染红,才皱起了眉。
「快叫大夫。」
「叫什么大夫?这种贱人,死了才好!」
顾云庭还在说着狠话,直到也看到血迹,才慌了神,忙抱起婉儿朝外冲去。
「......」
他走了,我才慢悠悠地起身收拾。
我沐浴更衣,对镜描眉,换上一身崭新的衣裙,然后离开了顾府。
6
我去了之前安置的小院,有钱有仆从,过得十分快活。
我这副身子,被顾云庭折腾得皮包骨头,好好将养了一阵子,蜡黄憔悴的脸渐渐红润起来,整个人都精神焕发,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身体恢复了之后,我才开始去外面奔走,我想租一块地办书院,选址好几处都不甚满意。
好不容易挑中一块地方,可人家一听我要办女子书院,就不肯租了。
我知道此事需从长计议,因此也不着急,便又慢吞吞去找其他合适的地方。
一个月后,早晨我正要出门,就见顾云庭站在院外。
当初购置这小院时我并未瞒着小一,他早晚要找过来的。
顾云庭换回了自己的身体,却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满脸沧桑疲惫,只有看到我时才微微亮了眼睛。
「芸娘......」
我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何事?」
顾云庭一脸苦相,哀求道:「跟我回去吧,你不在这一个月,家里已经乱了套了。」
我笑着挑眉:「我上次已经跟你说清楚了,我要和离。」
顾云庭忙道:「不,我不和离,我知道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
「对了,那个婉儿,她腹中的孩子没了,我已经把她发卖了,以后府里也不会有别的女人,你还是我唯一的妻子!」
他满脸深情地诉说着对我的思念,可我看着他的脸,只觉得陌生可怖。
一日夫妻百日恩,婉儿纵然有千般不是,也为他怀了孩子。而他,硬生生打掉了她的孩子,还把她发卖......
我从来不知,我的夫君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我转身回小院里,拿出早就藏在此处的和离书,那是我用顾云庭的笔迹写的,还盖了他的印章。
看到和离书,顾云庭眼瞳一缩,连连否认:「这不是我写的!我不认!」
我冷冷道:「你问问小一,是不是你写的?」
顾云庭身后的小一结结巴巴道:「奴才......奴才亲眼看着老爷写的。」
顾云庭瞪着我:「......明明是你!」
是啊,是我写的,可互换身体这种事说出去谁会信?这和离书是他的笔迹,盖着他的印章,有证人亲眼看着他写,他赖不掉。
我缓缓道:「你若不肯和离,那我就只能拿着这和离书去官府诉讼了。」
顾云庭怒不可遏,突然一把抢过我手里的和离书撕了个粉碎,高声道:「我看你怎么诉讼!姚芸,我告诉你,这辈子你休想和离!」
7
没想到他如此无耻,气急败坏的样子简直像一条疯狗。
我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你慢慢撕,我手里还有好多份。」
顾云庭额头青筋暴起,显然已经被我气到极点了,他扬手一挥,把撕成碎片的和离书撒了一地,转身走了。
我看着他走远,才招手让车夫过来,继续去选址。
经过这日的小插曲,顾云庭也知道了我的决心,或许他以为我闹一阵子就会消停,就没再来打扰过。
我乐得自在,隔几日就出去选址,后来终于找到一块好地方,倒也没急着去和东家谈。
在家的时间,我就开始写文章。
针对时事我写了许多锐评文章,加上闲暇之余写的散记,让小厮送到雅集之上,给广大文人学士赏鉴。
很快我的署名「姚居士」就传遍了京城。
文人都说今日京城出了一位神秘才子,他文采斐然,观点锋利,笔下生花,写的文章字字珠玑。
文人们还说,这位姚居士虽然才华横溢,却自负高傲,否则也不会只派小厮将文章送到雅集,自己却从不现身露面。
更有人传,姚居士是为了积攒声望,因为今年科考他必会参加,而不露面则是因为他真人貌丑如猪......
等渲染得差不多了,我一纸诉状告上官府,诉求和离。
升堂后,府尹大人也是个文人,看了我的状纸,再加上姓姚,他当即便认出了我就是名满京城的「姚居士」。
派人去请顾云庭的工夫,府尹大人便问我:「姚娘子,你执意要和离,可是顾云庭负了你?」
我大声道:「我与顾云庭指腹为婚,他曾许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然而成亲不过三年,他就与青楼女子暗结珠胎,还要将其带回府中纳为妾室,他背弃了我们的誓言,此为一。」
「我要和离,顾云庭不允,为了挽留我,他把那妾室打到小产,然后发卖了出去。对自己的枕边人都能如此狠毒,谁能保证日后他不会这么对我?为了我的性命着想,此为二。」
「我心有所向,不愿被困在后宅蹉跎一生,我想重获自由身,去办书院,去教女子读书,京城能有一个『姚居士』,就能有成千上百个『姚居士』,女儿身从来都不是读书的阻碍。为了我的远大理想,此为三。」
府尹大人拍案叫绝:「说得好!」
他又叹了口气:「没有哪条律法规定女子不得读书,只不过世俗眼光便是如此,很少有人能承受得住外界非议。姚居士,你能坚持得住吗?」
我扬起了头,直视府尹大人:「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但能坚持多久,我便坚持多久!只要多坚持一天,希望就会更多一分,不是吗?」
很快,顾云庭来了。
见我真的要诉讼和离,他气得脸色发红,若非在公堂上,只怕会直接冲过来打我。
府尹大人也没有拖沓,很干脆地给了判决,准许和离。
顾云庭无奈地签了放妻书,我们就算真正和离了。我的嫁妆,他也要全部归还。
退堂后,顾云庭一脸阴沉地望着我。
「芸娘,你别得意,与我和离后,我看你能去哪里?」
8
我还能去哪里呢,自然是回我的小院了。
我嫁妆丰厚,都不知道能买多少小院了,如今这些资产都是我的,一辈子都花不完。
我再去找当时选好的那块地的东家,他很痛快地租给了我。
虽然同为女人,但一个是无名无姓的弃妇,一个是名满京城的姚居士,自然后者更有说服力些。
婵娟书院就这么开起来了。
起初没有人来,倒是有些慕名而来的文人雅士,想要与我讨论诗词歌赋。
我也不急,来者是客,让下人沏了茶,大家围坐在一起,凑个热闹。
若是有不怀好意来闹事的,呵呵,打出去!
渐渐地,有贵人送了他们家的女眷过来。
哪怕只是识几个字,也是好的开始。我一视同仁,有了来求学的女学生,就开课授学。
后来附近的穷苦人家听说婵娟书院不要钱,还管女娃子的饭,也纷纷送了女儿过来。
婵娟书院的女学生越来越多,渐渐初具规模,因为忙不过来,我还请了夫子来授课。
这日,刚刚散学,我回到自己的小院,就见院门处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形。
看到他,我眼眶顿时一热:「哥!」
来人正是我的同胞兄长,姚芃。
兄长快步走过来,满脸恼火,可一开口就成了心疼:
「你这丫头,既然已经和离,为什么不回家?一个女子独自在外,万一出点事,可怎么办!」
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怎么敢回家?我可以不在乎那些名声和非议,可姚家在乎,我怎么能让爹娘和兄长被我连累呢。
还未出声,已经哽咽,我低着头:「哥,对不起......」
「傻丫头!」
兄长揉了揉我的头,便指挥下人搬运他带来的东西。
他知道我有自己的主意,这次过来也不是兴师问罪,而是来探望我,顺便给我补充物资。
他带来了我喜欢吃的东西,置办了我用习惯的家具样式,还带了几个护院,甚至还有我从小就用的被褥枕头。
最后兄长说:「千万别委屈了自己,芸儿,你想做什么,尽管做就是,谁若是敢欺负你,就告诉哥哥,哥哥替你出气!」
后来我才知道,兄长去顾家看我,得知我与顾云庭已经和离之后,当场把他暴揍了一顿。
这晚,枕着我习惯的荞麦枕头,盖着从小就盖的棉花被,我睡得格外香甜。
9
半年后,婵娟书院已经办得有声有色。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京城的风气比以往开放了许多。以前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现在随着书院的女学生增多,街上的女子也越来越多了。
而大家对于此现象也不若以前那么抗拒,甚至还有女子上街做生意的,参加各种雅集的,女子们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京城中也有了其他的女子书院,我乐见其成,甚至亲自登门贺喜,还结交了好几位知心姐妹。
至于顾云庭,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说他的消息了。
最近一次还是三个月前,听闻他又娶妻了。
但这日,我的书院突然来了一位贵客。
贵客衣着华贵,行事却颇为低调,只隐晦地说,要请我去见他的主人。
看到他光洁的下巴和腰上刻画着宫纹的腰牌,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嘱咐夫子好好教书,我换了一身衣服,随着贵客上了他的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走着,我坐在贵客对面,眼观鼻鼻观心,思索着自己接下来是生是死。
到了宫门口,我下了马车,却意外看到顾云庭也在。
贵客——其实就是皇上的贴身太监,他的视线扫过我们俩,捏着嗓子道:「你们跟上杂家。」
我与顾云庭面面相觑,只能在太监身后跟着。
路上他小声问我:「芸娘,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我淡淡道:「谢谢顾大人关心,很好。」
「这段时间,我很想你......」
我立即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听说顾大人新娶了娇妻,恭喜。」
他被噎了一下,扭头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仿佛自言自语般:「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不,我以前就是这样的,锋芒毕露,瑕眦必报,只不过被困在顾家三年,反而让他忘记了我真正的样子。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开口:「我的妻子温良恭顺,甚至主动为我纳妾,可她不懂诗词歌赋,性格沉闷,我与她相处时总觉得无趣寡淡,就忍不住会想起你......」
他不是嫌我善妒泼辣吗?现在娶了合自己心意的女子,竟然又嫌弃起对方不够学识渊博开朗?
我冷笑了一声:「做人不能既要,又要,还要。」
10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殿外。
太监进去通传,很快皇上在御书房召见了我们。
面见圣颜,我心中忐忑至极,生怕一个不慎就被砍头,但真见到皇上以后,才发现倒也没想象得那么可怕。
皇上就问了我一些办女子书院的故事,又聊了会儿诗词歌赋,说到兴起,还赐了座给我。
顾云庭就比较惨了,一直跪在一旁,连头都没抬。
最后,皇上道:「姚娘子,你妙笔生花,志向远大,朕很欣赏你,此次召你入宫,其实是有件事要确认。」
随即,太监递过来一篇文章。
「这篇文章,是不是你写的?」
我看了一下,正是当年顾云庭参加翰林院考试时的那篇文章。
我侧目瞥了一眼匍匐在地的顾云庭,颔首承认:「是民女写的。」
皇上大笑:「难怪顾云庭后来写的文章都不入朕的眼,朕还以为他江郎才尽,原来是偷梁换柱!」
顾云庭吓得立即磕头:「臣知罪!」
皇上看向我:「姚娘子,你想让朕怎么罚他?」
我目光淡漠,扫过顾云庭,却完全没了收拾他的兴致。
如今的我,心在山川,意在桃李,顾云庭就如巍峨山脚下的一只蝼蚁,根本入不了我的眼。
「民女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他犯了什么罪,秉公执法即可。」
皇上颔首,最后道:「顾云庭科举舞弊,责二十大板, 革去官职。」
顾云庭最后被拖了出去。
即使在御书房, 也能听到远远传来的惨叫声。
11
随着我被皇上召见的消息传开, 婵娟书院的声望越来越高,甚至隐隐有盖过男子书院的势头。
也有不少男子想来婵娟书院求学, 均被我拒绝。
他们要求学,多的是书院可选, 可女子们的选择太少, 我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心。
如今我成了连圣上都嘉奖过的人,没人敢再非议,在兄长的强烈要求下,我搬回了娘家。
从兄长口中, 我听说了一些顾云庭的消息。
他被打了二十大板, 养了一个多月才好,又被革职没了官身, 如今的妻子也越发不满, 竟然也效仿我闹起了和离。
后来女方赔了一半的嫁妆, 才从顾家脱身, 转头又把另一半嫁妆投给了婵娟书院,只为争得一个读书的名额。
我把那些嫁妆退了回去, 人收下了。
她想学,我教就是了。
后来顾家再想娶妻,却因为声名狼藉, 没有哪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他了。
兄长心有余悸:「顾云庭也不是个良配, 幸亏你跟他和离了, 不然早晚会因为舞弊跟着他遭殃。」
我手里的戒尺拍了拍书桌:「兄长不要岔开话题, 今日的文章还没写完。」
今年又是科考年,兄长想考个武状元,可也需要参加文考, 便找我给他补习。
兄长哭丧着脸, 生硬地捏起笔,继续与笔墨纸砚大战。
督促着他把今日的功课完成, 我才坐上马车前往书院。
路过顾府,门庭破败, 守门的小厮靠着墙打盹,满地的残叶、泥土无人清扫。
唏嘘两声,把这一幕抛诸脑后, 我的视线又投向远处山腰的缕缕青烟, 那里坐落着一座书院,干净整洁,有我雇的嬷嬷日常洒扫和煮饭, 书院的女子们都能舒舒服服地待下去。
走得近了,还能听到朗朗读书声,闻到沁人的油墨香。
马车在山脚停下,我步行上山。路过的女娃看到我,都笑嘻嘻地打招呼:「姚夫子好!」
我也笑着回应她们,看到她们灿烂的笑容,心中愉悦难以言喻。
我的梦想很远很大,说出去甚至像个笑话。
可我又在一步步朝着它走近,待我寿终正寝时, 会有我的继承者沿着我的路继续向前走。愚公移山,不外如是。
我愿为此,终其一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