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我耗尽心血,培养出状元儿子。
却惹得他心生厌弃。
为了渣爹贱女,挑断我的脚筋,害我饿死在柴棚。
重活一世,我将摆烂进行到底,给他想要的自由。
可最后,他却痛哭流涕,悔之晚矣。
1
宋戈的口水像瀑布一样喷在我脸上,我终于相信自己真的重生了。
眼前这个身材消瘦的少年是我的独子,从小天赋异禀,过目不忘。
为了将他培养成才,我挖空心思替他请名师,求典籍。
陪着他夜以继日,引锥刺股,埋头苦读。
十年磨剑终成锋,一朝破竹势如虹,十八岁那年宋戈终于金榜题名,喜中状元。
我欣喜若狂,以为自己可以功成身退,安享晚年。
可谁曾想儿子会突然翻脸,对我百般冷落,万般怠慢。
最后还伙同他那人面兽心的爹,亲手将我送上西天。
「你不是我娘,从小到大你只会逼我读书,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我想要什么,我在你眼里不过是光宗耀祖的工具,我恨你,我恨你!」
在我咽气的一瞬间,儿子终于吐露心声,我才知道自己错得多么离谱。
感谢上苍,给我重来的机会。
这一世,我决定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娘,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不去应天书院,你要是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
此时正是他高中状元的前一年,他的学业遭遇瓶颈,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再上一层。
我心焦如焚,满世界地托关系,捐了三万白银才换来应天书院的一个进学名额。
不同于其他私塾,应天书院为国子监下设。
里面的先生多是当代大儒,才学品德超群绝伦,往年三甲几乎全出于此。
「娘,你别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忘乎所以,四民之中,商者最贱,我可不想被那些官宦人家的公子哥们嘲笑!」
没错,我出身商贾,是江南首富沈万金的独女,从父亲那里继承到万贯家财。
可这些在宋戈眼里却是卑贱和屈辱的象征。
上一世他便以此为理由拒绝去应天书院。
我觉得他不应该为了那些虚伪的自尊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最终还是想尽办法逼他去了。
可这一次……
「不去就不去吧,最近商行周转不行,取回那三万两银子还能解燃眉之急。」
「你说什么?」
宋戈做梦也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一时间愣在当场。
「娘最近精神不济,需要多加休养,以后这种小事你自己做主即可,无须和我商议。」
「小事?」
宋戈冷冷一笑,露出一副洞悉一切的神情。
「好一招以退为进,娘是打算把商场上的腌臜手段用在我身上吗,别做梦了,我是不会屈服的!」
我忍不住皱起眉头,从前引以为傲的儿子如今却哪哪都看不顺眼。
「你是读书读傻了吗,怎么听不懂人话?我生你养你,供你吃穿,已经尽了为母之责,其他的事我不会再管!」
宋戈生平第一次挨骂,气得眼睛眉毛都扭成一团。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希望你说话算话,千万不要打自己的脸!」
2
宋戈气冲冲地摔门而去,我根本没时间搭理他,立刻叫来账房开始清查府中的账目。
这一查就查到深夜,正当我准备就寝之时,突然有人踹开房门,闯了进来。
「沈沫香,你能不能消停点,为何一天到晚找戈儿麻烦?」
看着眼前这个大腹便便,酒气熏天的猥琐男,我开始怀疑自己年轻时是不是瞎了眼,竟然觉得他温文尔雅,才华横溢,是个可以托付的良人。
「我宋江寅功名在身,本该找个柔情似水,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谁知最后竟娶了你这么一个满身铜臭,只知追名逐利的俗妇,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自从与我成亲之后,宋江寅就时时把这些话挂在嘴边。
上一世的我如同被洗脑一般,在他日复一日的打击之下满心自卑,根本不敢反驳。
如今想想还真是傻儿妈给傻儿开门,傻到家了。
「一个穷秀才而已,也好意思说什么功名,想当年你宋家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连口饱饭都吃不上。要不是我大发善心收留你,你哪能过上今天这般挥金如土的富贵日子。」
宋江寅老底被扒,脸上挂不住,瞬间变成一只炸毛的土狗。
「宁可清贫自乐,不作浊富多忧,我宋家书香传世,岂容你一个无知妇人妄言诋毁!」
「宋江寅,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要不是我出钱帮你修建祖坟,你连清明去哪祭拜都不知道。你瞧不起我,我也同样看不起你,为了让大家都过得舒坦些,以后你就搬到客房去睡吧。」
「你这是何意,你要和我分居?」
宋江寅瞪着眼睛,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沈沫香,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如此肆无忌惮,就不怕我休了你?」
我抬起头,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求之不得。」
终于出了口恶气,我心中十分舒坦,一觉睡到大天亮。
管家孟叔踮着脚,颤颤巍巍一路小跑。
「夫人,出大事啦,大公子今早一把火烧了书房,还把您重金聘请的几位老先生全都撵了出去!」
我连忙起身,扶住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仆。
上一世孟叔为了救我,拖着年迈之躯和宋江寅拼命,被他一脚踹进井里活活淹死。
如今看着他全须全尾地出现在我面前,我恨不得抱着他大哭一场。
「儿大不由娘,随他去吧。孟叔,以后您就别管这些糟心事了,照顾好自己比什么都强。」
孟叔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随即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老爷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您,可这些年您忧心劳神,忙里忙外,没有片刻舒心,老爷泉下有知,一定会心疼的。」
3
提起我爹,我心里更不是滋味。
从小到大他一直把我视若珍宝,从来没有因为我是女子而心生嫌弃。
别人都劝他过继个男丁,免得家财旁落,可他却义无反顾,把毕生心血全都留给我。
「孟叔说得没错,我不能辜负爹的一片苦心,更不能作践自己,从今往后,我只为自己而活,至于那些狼心狗肺之徒,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陪孟叔吃完早饭,我带着两个管事出门巡视商铺。
沈家祖上以纺布起家,如今还经营着酒楼、钱庄、镖行,船运等,光是开在钱塘城里的铺子就有上百家之多。
先前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宋戈身上,经营多有疏漏。
宋江寅趁机而动,在一些利润大的铺子里安插亲信,通过以次充好,虚报账目等手段中饱私囊。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交代两位管事暗中细查,待时机成熟便可一网打尽。
辛苦一天自然要犒赏一下,我来到西子湖边,包下一艘最豪华的楼船。
晚风轻拂,我坐在船上一边喝酒一边听曲,身旁还伴着两个模样俊俏的「解花语」,瞬间就让我体会到男人的快乐。
吃饱喝足之后,我依依不舍地打道回府。
那对父子和我前后脚进门,俩人勾肩搭背,摇摇晃晃,看起来十分尽兴。
「沈沫香,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无聊的妇人,大半夜还在这里堵门。我告诉你,是我非要带戈儿出去放松一下,有什么意见你冲我来,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
荣江寅惯会在儿子面前装好人,宋戈之所以会对我如此仇视,很大一部分原因都归根于他。
我冷着脸一步步走到儿子面前,用力吸了吸鼻子。
「你喝酒了?」
宋戈身子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以往我对他的要求十分严格,一切于读书无益的行为都会遭到禁止。
我知道宋戈对此十分不满,可古人有云,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要想实现阶层的跨越,就必须耐得住寂寞,经得起诱惑。
「乖儿子,有爹给你撑腰,不用怕她!你又不是黄口小儿,喝点酒怎么了?」
宋江寅挤到我与宋戈中间,一把将我推出老远。
「沈沫香,你看看别家的公子哥,哪个不是花天酒地,妻妾成群,我儿如此自律已是难得,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我理了理衣袖,冲着二人嫣然一笑。
「没错,从前的确是我管教太严,让戈儿错失许多乐趣。以后就劳烦你这个亲爹多带他出去走走,喝酒也好,听曲也罢,所有的开销都从公账出,我绝不阻拦。」
这突如其来的大度惹得父子俩面面相觑,不知我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残月,打着哈欠回房休息。
「爹,娘这是怎么了,感觉像是突然变了个人。我把书房烧了,她都没说一句,难道她真的不想管我了?」
宋江寅思索片刻,一脸坚决地摇摇头。
「绝无可能,出身商贾是她此生最大的痛,她做梦都希望你能金榜题名,改换门楣。如今胜利在望,她又怎会轻言放弃?」
宋戈对此深以为然。
「爹所言有理,娘总觉得自己精明能干,能把所有人都攥于股掌,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好好治治她的毛病,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在家里称王称霸。」
4
我对他们父子俩的谋算没有丝毫兴趣。
这天我正在府中挑选布料,准备做几套冬衣,突然有红娘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登门拜访。
「雅琴?真的是你!」
我这一嗓子可把两人吓得够呛,不知所措的姑娘直接躲到红娘身后。
「夫人之前可曾见过周姑娘?」
「未,未曾……」
我承认自己说谎了,眼前这个冰清玉洁,优雅如兰的姑娘正是我上一世的儿媳。
原本为了不影响宋戈的学业,我一直没为他娶妻。
可眼看他年纪越来越大,再拖下去实在不像话,我只能花费重金把整个钱塘城的红娘悉数找来。
彼时我还没有看清儿子的真面貌,只觉得他是全天下最优秀的儿郎,就算是天上的仙女也能配得。
我向红娘们提出了三点要求,第一要模样周正,体贴温柔,能拴住丈夫的心。
第二要聪明贤惠,任劳任怨,能够帮助我打理家业。
第三点尤为重要,一定要出自书香门户,光识文断字还不够,最好能出口成章,才华横溢,才能与我儿心灵契合。
红娘们都很犯难,能符合这三条者皆为官宦千金,绝不可能与一介商贾通婚。
可天无绝人之路,在重金的诱惑下,终于有红娘把周雅琴挖了出来。
周家祖上曾经出过一位太傅,是真正的诗礼之家,只因后继乏人,才逐渐败落。
雅琴的父亲写得一手好字,一直以此为生,却在年前不幸病逝。
为了减轻娘亲的负担,也为了让幼弟能够继续读书,她只能听从红娘的安排。
「夫人,不是我王婆卖瓜,周姑娘与宋公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您要是满意,现在就能下聘。」
「不可!」
我拒绝地干脆利落,面前的女子瞬间红了脸。
「不知雅琴哪里做得不对,竟让夫人如此嫌弃……」
「不,我不是嫌弃你,我是嫌弃自己的儿子!」
我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他根本配不上你,嫁给他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上一世,宋戈不满我包办婚姻,对雅琴十分冷漠。
他高中之后,得郡主青眼,为了攀附权贵,他想出各种办法折磨发妻,终于害她血崩难产,一尸两命。
「夫人,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明明是您让我们帮忙挑选儿媳,如今我把人带来了,您怎么能拆自己的台?」
红娘被我的怪异之举给整蒙了,我挥挥手,让孟叔包了一百两银子,把她打发出去。
雅琴眼见亲事无望,也准备屈身告辞,却被我强行拉到内室。
「周姑娘,我知道你娘病得很重,急需用钱,我这里有一张银票,你先拿去。」
雅琴目瞪口呆,毕竟银票上的数字足够他们母子三人吃用一辈子。
「夫人,您该不会是想让我给您儿子做小吧,对不起,周家先祖有言,宁可入道,绝不为妾!」
「傻丫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就是觉得和你结了眼缘,想认你做个干闺女,不知你愿不愿意?」
5
雅琴一言不发地望着我,显然对此颇有怀疑。
「不瞒你说,曾经我也怀过一个女胎,如果她能活下来,差不多也像你一般大了……」
雅琴心肠极软,见不得旁人伤心难过,不等我挤出眼泪,就走上前来安慰。
「承蒙夫人看中,雅琴无以为报,愿一辈子侍奉左右。这银子就当是我借您的,待幼弟长成,定会双倍奉还。」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个傻姑娘怎会明白,我帮她不是因为善心,而是为了报恩。
上一世我被那对黑心的父子挑断脚筋,关在柴棚,下人慑于状元郎的淫威,不敢靠近。
只有她挺着大肚偷偷给我送饭,被宋戈发现之后一顿毒打,最终难产而亡。
「雅琴,相信我,这一世我定要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谁也别想阻拦……」
为了早日治好周夫人的病,我请了一位致仕在家的老太医去周家看诊。
刚走到周家大门口,就看见雅琴和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在树下说话。
男子见到我十分局促,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去。
「干娘,您别误会,他叫石肇,是我爹的学生。可怜我们孤儿寡母,自爹爹去世之后就常来家中帮忙。」
我眯着眼,笑得一脸促狭。
「干娘明白,他帮忙是真,看中你也是真。」
雅琴脸皮薄,即刻就要来捂我的嘴。
「干娘惯会打趣人,您要是再胡说,我可就不理您了。」
「干娘可没胡说,干娘会相面,看得出来他是个踏实可靠的好孩子,你要是也喜欢他,那就一定不要错过。」
不是我乱点鸳鸯谱,上一世这个石肇就对雅琴用情至深,在她被害后还到衙门击鼓鸣冤,想替她讨一个公道。
可惜最后却被宋戈倒打一耙,冤死狱中。
雅琴犹豫许久,终于向我吐露心扉。
「他是个孤儿,家里一穷二白,靠族中长老接济才念上书,我娘是不会同意我嫁给他的。」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自己辛苦养大的闺女,如何忍心看她去受苦。
「他书念得如何?是否有高中的可能?」
雅琴低下头,看起来有些泄气。
「他倒是肯吃苦,日也苦读,夜也苦读,可没有大师点拨,结果只能事倍功半。」
「这有何难,那三万两银子我还没来得及退,你让他准备一下,明日我就送他去应天书院!」
虽然石肇百般不愿,可在我的坚持下,这件事终究是成了。
雅琴为了感谢我,连夜给我做了双绣鞋,我正在屋里美呢,宋江寅气势汹汹地跑了进来。
6
「沈沫香,你是不是疯了,竟然把如此珍贵的进学名额送给一个不相干的人,你让戈儿去哪里念书?」
我摆摆手示意他离远一点,我又不是聋子,用不着整天在我面前狂吠。
「宋江寅,你才多大年纪,怎么就老糊涂了?之前宋戈不愿意去应天书院,你举双手支持,说是金子哪里都会发光,既然如此,我把名额给谁又有什么要紧?」
「我,我那只是随口一说,你怎么能当真。应天书院非去不可,你现在就把人给我换回来!」
「不可能,你当书院是你家开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你就是故意的!沈沫香,你好狠的心,为了和我赌气,竟然拿儿子的前程开玩笑,如果他明年科考出了什么岔子,我一定饶不了你!」
宋江寅气到快要晕厥,我连忙出言安抚。
「其实你也不用着急,考不上就考不上,我看儿子最近和你一起吃喝玩乐,逍遥快活,整个人都胖了一圈。你说得没错,咱家既不差那三瓜俩枣,也不指望他养家糊口,人生短暂,还是要及时行乐。」
「你放屁!」
宋江寅已经完全崩溃,顾不上读书人的体面,直接爆了粗口。
「戈儿是公认的状元之才,只要好好培养,定能蟾宫折桂,为我宋家显祖扬宗,此等荣耀哪是金钱可以比拟!」
看着他义正辞严的模样,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哦!原来这些道理你都知道啊,可为何之前绝口不提,还处处帮着儿子与我作对?好像这世上只有你是亲爹,而我则是个心肠狠毒的后娘!」
宋江寅一下子怔住了,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这种畸形的家庭关系,并且一直乐在其中。
他实在想不明白,我为何突然之间就不干了。
「慈父严母多忠孝,养育孩子本就是母亲的责任,只要宋戈能够成才,你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宋江寅,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一个人可以自私,但不能无耻,趁我还能保持理智之前,赶紧滚出我的屋子!」
或许是感觉到我眼中真切的杀意,宋江寅没敢多留,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睡到半夜。我被一阵哀号声吵醒。
下人来报,是宋戈突发疾病,正疼得在床上打滚。
原本我并不想理会,又怕宋江寅会趁机再来找我吵闹,也只能起身去走个过场。
待我赶到时,孟叔已经将大夫请来,一番诊治下确定是心胃之疾。
宋戈生来体弱,尤其是肠胃十分娇气,稍微吃得不如意就会闹毛病。
为了让他少受些苦,我在饮食上格外注意,几乎每顿都亲自下厨,什么生的,冷的,酸的,辣的,通通都要避讳。
宋戈有时也会嘴馋,和我发脾气。
我只能改变自己的饮食习惯,十年如一日,陪他一起吃清淡的饭菜。
可宋江寅对此全无所觉,这些日子他带着宋戈将钱塘城里大大小小的酒楼全都吃了个遍,再加上酒精的刺激,才会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会这样?戈儿都这般大了,身体竟如此虚弱?不对,一定是你这个庸医误人,你给我滚出去,我要亲自找大夫来看!」
我无奈地摇摇头,依照宋江寅的性子,是打死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
「娘,我真的好痛,你快想想办法,快点……」
宋戈一脸惨白地向我伸出手,我却始终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
「我又不是大夫,能想出什么办法?你爹嫌弃我没把你照顾好,那以后就由他来照顾你吧,我相信他肯定会做得比我强!」
「娘!」
宋戈似乎意识到什么,可剧烈的疼痛让他根本说不出多余的话。
「别叫了,你爹请的大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你还是先省点力气吧。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回房休息了……」
虽然外面乱糟糟,可我却睡得异常安稳。
7
早上起来听下人说宋江寅曾来过两回,却不知什么原因又灰溜溜地走了。
我知道他是不想轻易向我屈服,可他永远也不会明白,我们之间已是不死不休,再无可能。
宋戈一连闹腾了好几天,搞得宋江寅焦头烂额。
他实在想不通这么大的人为何还要别人哄着喝水吃药,半夜三更不睡觉,非要他大眼瞪小眼在床前陪着。
再这样下去不等他病好,自己恐怕要先闭眼。
于是乎他开始大张旗鼓地为儿子挑选奶娘。
「奶娘?」
原谅我实在没忍住,把一口热茶喷在孟叔衣角,气得他脸都绿了。
「哪有给十七岁的公子找奶娘的,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夫人,你真的不打算管吗?」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醉翁之意不在酒,您且等着看吧,咱们家很快就要迎来贵客了!」
上一世柳阮阮是在宋戈高中状元之后才登门的,那时我们母子的关系已经降至冰点。
她顺势以一个知心妹妹的角色出现在我身边,想方设法安慰我,帮我出主意笼络丈夫儿子。
我为此感激不已,送给她大量财宝,还把管家之权一并交给她。
可人性贪婪,就像一头无法满足的饿狼,即便吃饱喝足也会缠着你不放。
她撺掇宋氏父子,将我谋害至死,自己则摇身一变,成为宋家主母。
再后来宋戈迎娶郡主,她以状元娘亲的身份被朝廷封为二品命妇,桂冠加身,宝册祭祖,无限风光。
而我,早已化作一缕冤魂,消失在苍茫之境,再也无人记起。
「夫人,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柳阮阮长相娇媚,举止婀娜,眼神温柔,声音软糯。
如此尤物却是一朵盛世毒莲花,实在令人叹息。
宋戈看到我的瞬间从床上跳起来,一把将她拉在身后,好像晚一点我就会吃了她一般。
「你没事理她做甚?爹爹说了,你只需照顾好我,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好大儿果然没让我失望,放着亲娘不要,却对一个不知底细的「奶娘」极尽维护。
「你别以为离了你我就活不成,阮娘处处都做得比你好,瞧瞧她做的食物,色香味俱全,营养又健康,比你做的那些猪食强一百倍!」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事实上柳阮阮就是靠一手精妙绝伦的厨艺先征服宋江寅的胃,继而再征服他的心。
「既然她这么好,那还做什么奶娘,干脆给你当亲娘得了!」
我一张口就惊得俩人脸色煞白,柳阮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夫人恕罪,大公子年少不懂事,有口无心,您千万别当真!」
「他少不经事,那你呢?瞧你细皮嫩肉的模样,家境应该不错,为何要来做这种伺候人的活?」
柳阮阮支支吾吾回答不出,宋戈双拳紧握,暴跳如雷。
「沈沫香,你不要太过分,柳娘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刁难她?」
「狐鸣狗盗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我话音刚落,身后的婆子便一拥而上,撕开她的衣襟,露出藏在颈窝里那颗鸡蛋大的夜明珠。
8
「宋戈,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我沈家的家传之宝,价值万金不止。按照朝廷律法,盗窃如此数额该当何罪?」
「不,这不是我偷的,大公子,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偷东西……」
宋戈一脸的无措,他当然不相信温柔体贴的柳娘会是贼,可事实摆在眼前,根本不容他争辩。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通知孟叔,报官!」
「不要报官,不要报官,老爷救我,老爷救我……」
似乎是听到心上人的召唤,宋江寅果然气喘吁吁地闯进来。
「住手!都给我住手!阮阮不是贼,这夜明珠是我送给她的!」
「老爷!」
柳阮阮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身子一歪就倒在宋江寅怀里。
「别怕,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宋江寅安抚好美人,才转头对我一阵怒斥。
「不就是一颗破珠子吗,库房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阮阮照顾戈儿如此辛苦,这本就是她应得的。难道在你眼里,戈儿的身子还没有这颗破珠子值钱吗?」
忍无可忍,不必再忍,我直接上前一步,使出吃奶的力气甩给他一个耳光。
「宋江寅,你好大的脸,打着照顾儿子的幌子,带姘头登堂入室,你真当我沈沫香是好欺负的吗?」
宋江寅被打傻了,半天没有回过神。
宋戈最先蹦跶起来,一根手指几乎快要戳到我脸上。
「反了,反了,我爹是一家之主,岂容你随意殴打!像你这样不遵妇德的夜叉,活该被男人厌弃!」
我眨眨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原来你早就知道她和你爹的关系,所以你现在是打算帮着他们一起对付我喽?」
「男人本就该三妻四妾,你要是懂为妻之道,就该把阮娘当作亲姐妹,主动迎进门,如此一来我和爹还能高看你一眼。」
看着这副道貌岸然的丑恶嘴脸,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虽然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却完完全全继承了宋江寅的自命不凡,不可一世。
「如果我不同意呢?」
「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和你断绝母子关系!」
宋戈满脸得意,自以为想出了一个能够拿捏压制我的绝世妙法。
「巴掌打不到自己脸上你永远不知道有多疼,今日我就成全你。来人,帮大公子收拾衣物,即刻送他出门……」
夜深人静,我坐在空荡荡的院里,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身旁的孟叔却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夫人,您把老爷和大公子都撵出门,岂不是便宜了那个狐媚,万一他们以后真的不回来,那可如何是好?」
我淡淡一笑,仰头饮尽杯中残酒。
「心若不在,何必强留,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沈家的门槛是多么金贵!」
孟叔忧心我将来无法回头,可他不知道回头即是死,只有一往无前才能拼出一条活路。
第二天,我带着数十名家丁,以雷霆之势把宋江寅安插在各个铺子里的眼线全都拿下,一股脑送进大狱。
贪污渎职,与盗同法,再加上我的特别关照,即便不死,也要被剥层皮。
这可急坏了宋江寅,那些人都是他千辛万苦培养出来的亲信,其中不乏与他沾亲带故者,若真出了什么岔子,让他如何向族人交代。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向我低头,以和柳阮阮断绝关系为条件,求我高抬贵手。
9
我笑得眼泪直流,甩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和离书。
只要他肯签字画押,我便立马去衙门撤案。
宋江寅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我是动了真格。
「你一介女流,无父无兄,离了我和儿子,你以为你能在这世上立足?」
「不劳你费心,和离之后我们就形同陌路,以后我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干。你也可以风风光光迎新人进门,再也不必像做贼般藏着掖着。」
「我不同意!」
宋江寅将手里的和离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终愤而撕之。
「你我成亲十八载,即便和离,也该分我一半家产,你这个黑心烂肝的女人,竟然想用区区一万两银子打发我,简直是做梦!」
我二话没说,让账房拉出账目,这些年他以各种理由足足借支了五十万有余。
「我去南风馆包一个最有名的小倌,一年也花费不到一万两。宋江寅,你要不要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值不值这么多钱?」
宋江寅气得白眼直翻,险些晕厥。
「沈沫香,你不要太过分,你真想和离就拿一百万两银子出来,否则一切免谈!」
我摆弄着新做的指甲,笑容如骄阳般灿烂。
「不急不急,你先回去和你的阮阮商量一下,切记不要拖得太久,我怕她的两位兄长在牢里撑不住。」
阮阮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第二天一早宋江寅就顶着两个熊猫眼出现在我面前。
「沈沫香,咱们等着瞧,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后不后悔咱不知道,可该说不说,没有男人的日子真的太爽了。
我搬进一座新宅子,面积之大堪比半个皇宫,里面有一片缩小版的西陵湖。
泛舟听雨,春色满园,美哉妙哉。
为了给新宅增加些人气,我大手一挥买进八十八个下人。
清一色都是不满二十的英俊小生,即便什么都不干,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赏心悦目。
我把雅琴一家接来同住,顺便教她生意之道,并给她几个铺子练手。
她的表现着实出乎我的意料,短短数月就让两个濒临关张的铺子起死回生,盈利颇丰。
我大喜过望,心知沈家家业后继有人,便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她。
好日子没过多久,孟叔告诉我宋江寅在对面买了宅子,拖家带口地搬来,与我做起邻居。
我心里只觉得晦气,却也没真正当回事。
可这个倒霉玩意不知哪根筋没搭对,竟拉着柳阮阮日日在我家门口秀恩爱,一口一个娘子叫得人汗毛倒竖。
「宋老爷好像是在故意惹您注意,干娘,您说他是不是后悔与您和离了?」
「他不是后悔与我和离,而是后悔弄丢了沈家这棵摇钱树。
「常语有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万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安度一生,可对于铺张惯了的宋江寅而言,根本啥也不是!」
「大公子最近倒是一直闭门不出,柳氏为了拉拢他,把自己娘家的一个远房表妹许给他做妾,俩人好得蜜里调油,恨不得日日夜夜都黏在一起。」
雅琴一边说话一边偷偷打量我的神情。
她一直担心我是故作潇洒,所以才暗中买通宋家的下人,时时关注那边的消息,生怕我会一不小心留下遗憾。
「雅琴,你要是有时间就多关心关心石肇,最好先把亲事定下。再过两个月他就要上考场,万一高中之后得贵人青眼,拉他去做乘龙快婿,那可如何是好?」
「能被抢走的东西,从来都不属于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大摆宴席,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雅琴的觉悟让我自愧不如,上一世我若有她一半通透,也不至于将自己推入绝境。
10
时光匆匆,转眼就到了放榜的日子。
我和雅琴焚香沐浴,装扮一新,兴冲冲地来到承天门外。
看榜的人比我们想象中要多得多,把一整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我和雅琴只能站在路口翘首以盼。
这一等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就在我即将坚持不住之时,一身狼狈的石肇终于艰难地挤到我们身前。
「怎么样?结果如何?到底有没有上榜?你快说话呀,你想急死谁呢!」
在雅琴连声催促中,石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我连磕三个响头。
「感谢干娘再造之恩,石肇无以为报,愿以余生奉养干娘!」
「你叫我什么?」
我和雅琴相拥而泣,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开怀。
石肇早就想随雅琴一道喊我干娘,无奈雅琴一直不许,非要他中了状元才肯松口。
我擦干眼泪,正想扶他起身,突然有一大群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把这位新晋状元团团围住。
「恭喜石公子荣登鼎甲之首,我家小女年满十八,生得貌美如花,可嫁给石公子为妻……」
「十八岁的老姑还敢出来丢人现眼,我闺女刚刚及笄,才貌双全,正是石公子良配……」
「我不要聘礼……」
「我倒贴八万嫁妆……」
眼看场面越来越乱,我和雅琴只能偷偷开溜,以免遭受池鱼之祸。
而今日的热闹显然不止这一处,刚到家门口就听到对面传来一阵凄厉的哀号。
抬头一看,原来是宋江寅正拿着大刀追砍柳阮阮。
「贱人!贱人!要不是你千方百计找来狐狸精,害我儿沉迷女色,无心学习,他又怎会名落孙山,想当初他可是公认的状元之才……」
柳阮阮如野猴般连滚带爬,左躲右闪,模样十分可笑。
「老爷息怒,阮阮冤枉啊!阮阮和您一样盼着大公子高中,他没考上是他的问题,您怎么能拿我撒气?」
「还敢狡辩,要不是受你蛊惑,我怎么可能和夫人和离,又怎么会落得如此地步。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人,我非宰了你不可……」
俩人越闹越凶,雅琴下意识地握紧我的手。
「大公子落榜一定很难过,要不要我陪您去看看他?」
我思索良久,最终还是摇头拒绝。
「万事皆有因,万般皆有果,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为了庆祝石肇高中,我在府中摆宴三天。
有新科状元坐镇,就连那些鄙视商者的达官贵人也纷纷登门,一夕之间我沈沫香的名字便响彻钱塘。
与此同时,对面的宋家也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虽然那日宋江寅并未真的将柳阮阮砍伤,可不承想她竟然已经怀了身孕,被那么一折腾当晚就落了红。
宋家父子俩嫌她晦气,没请大夫来医治,只将她丢在柴房里自生自灭。
柳阮阮苦熬三日,终于血干而亡。
柳氏倒比我幸运,家中还有两个兄弟主事,听说妹妹惨死,立刻纠结了百十位族人,来找宋江寅讨要说法。
宋江寅一向眼高于顶,根本不把这些乌合之众放在眼里,还大放厥词,说柳氏是他花钱买来的贱妾,是生是死全凭他高兴。
柳家族人气愤难当,将宋江寅一顿暴揍, 走时还把家中搜刮一空, 连一粒米都没留下。
宋戈从小到大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吓得龟缩在狗洞中不敢露头。
第二天早上,当他鼓足勇气爬到宋江寅身边时, 才发现他的身子已经凉透。
「娘,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我不是有意和您离心,都是受他们怂恿。如今这些恶人已死,我还是娘亲的好儿子,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明年我一定能金榜题名……」
宋戈呼天抢地, 声泪俱下,可看向我的眼神却没有一丝温情, 有的只是无尽的算计与利用。
此时此刻, 我终于相信有些孩子天生就是白眼狼。
无情无义, 无脑无德, 无可救药。
我让人帮他把宋江寅的尸体拖到乱葬岗,又给了他一百两银子安身立命, 其他的便再也没管过。
或许是看出我的决绝,没几天他就将宅子贱卖,自此不知所踪……
11
多年之后, 沈家的产业已经遍布大江南北, 雅琴摇身一变, 成为当朝第一女皇商。
石肇历经宦海风波, 终于官居宰辅,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俩人成婚数十载, 一直恩爱有加, 真正实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而我则成了人人尊敬的沈老太君,每日种花养草, 含饴弄孙,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又是一年放榜日, 为了占据有利地形,我和几个小家伙们天不亮就出门,惹得雅琴连连摇头。
「祖母, 您说大哥能考上吗?」
「当然能, 我大孙子如此优秀,一定能像他爹一样大魁天下!」
话音刚落,喜报传来, 本朝唯一一对父子状元就此诞生。
狂喜之余,小孙子突然拉住我的衣角,指向人群的另一端。
我定睛一看,一个衣衫褴褛,满头乱发的疯子正趴在地上痛苦哀号。
「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为什么,为什么?我可是公认的状元之才……骗子,全都是骗子……」
「祖母,他们说此人每年都会来哭一场,到底是谁骗了他呢?」
我把小孙子拉进怀里, 满脸慈爱地摸摸他的小脑袋。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这世上能骗他的只有他自己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