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那年,谢淮景在一群乞丐中选中了我。
他丢给我十两银子,让我从此做一个哑巴,因为:
「你一开口便不像她了。」
他将我当作替身,与我做尽夫妻间的事。
后来他的白月光遭遇追杀,千钧一发之际,谢淮景将我推了出去。
我死后他却疯了,掘地三尺只为找到我的踪迹。
三年后,我以南靖长公主的身份前往北冥联姻,殿堂之上,谢淮景盯着我,薄唇微颤:
「阿芙,我就知道你没有死。」
我淡漠地拂开他的手,冷笑:
「小将军见了本宫,为何不跪?」
1
刚及笄那年,谢淮景花了十两银子将我买入府中。
「做我的女人,我疼你。」
我成了他唯一的通房。
三年来,他宠我入骨,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摘下送给我。
别人都羡慕我飞上枝头,只有我清楚,谢淮景喜欢的不是我。
他当初在一群乞丐中一眼选中了我,不过是因为我与他的义姐谢昭昭生得分外相似。
谢家有一个秘密,只有我知道。
谢小将军谢淮景爱上了谢府养女谢昭昭。
可是谢昭昭在两年前突然失踪了,谢淮景思念成疾,选我做了谢昭昭的替身。
他待我极好,与我做尽夫妻间的事,唯独不许我开口说话。
「阿芙,你一开口便不像她了。」
我有自知之明,留在谢淮景身旁不过是为了报恩。
他不知道当年他在破庙里随手丢下的十两银子,救了我弟弟的命。
我心甘情愿扮演着他的心上人。
为他洗手做羹汤,为他学着做一个哑巴,为他豁出性命抵挡刺客的暗箭。
直到那天,谢淮景告诉我:
「阿姐回京了……」
2
整个京城白雪皑皑,漫天风雪送来了谢淮景的心上人,却送走了我心中那个少年。
谢昭昭自小被谢家人娇宠着长大,她天生爱美,见不得我与她顶着相似的脸。
那日她见我站在谢淮景身旁,伸手掐住了我的下巴,向她的弟弟撒娇:
「阿姐这张脸是独一无二的,不是谁都能顶替的。
「淮景,我不喜欢赝品。」
她的话让我心中一寒。
我抬眸看着谢淮景,他的眸光却始终粘在谢昭昭身上:
「不过是一个通房,阿姐若是不喜欢她的脸,毁了便是。」
我的心如落冰窖。
纵使心中早已做好了谢昭昭回京,我便会被抛弃的准备。
可谢淮景如此不念旧情,为了他的阿姐竟想毁了我的脸,属实是我没有想到的。
「将军……饶命。」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是我入府以来第一次在谢淮景面前开口说话。
因为长时间装作哑巴,我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谢淮景并不看我,谢昭昭替他开了口。
「饶了你也行,往后你就做我婢女吧。」
我被府中下人拉了下去,强行换上婢女的衣服。
谢昭昭让我跪在地上为她奉茶,一跪便是两个时辰。
「你们这些下民想借着美貌攀龙附凤,别以为我不知道。
「淮景会被你蒙骗,我可不会。」
她将滚烫的茶水故意泼在我的指尖,就为了见我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谢淮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始终无动于。
「阿姐没必要和下民生气。
「我怎么可能真心喜欢她?」
谢淮景哄着谢昭昭,任由她胡闹。
他曾是我的救赎,在我最绝望难过的时候给了我和弟弟生存下去的希望。
他不知道,在他朝我抛出银子那一刻,他在我眼中比天上的星辰还耀眼。
如今,我心中的星辰坠落了,我的世界,下了很大的一场雪。
「姑娘若是不喜欢奴婢,便放奴婢走吧。
「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不敢攀龙附凤……」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识趣,足够听话,谢昭昭便能够放过我。
可惜,我错了。
他们这些上位者看我们这些下民犹如蝼蚁,我们的命不是命。
「做了谢府的下人,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
「你是我的奴婢,我让你生,你便生,让你死,你便得死。」
我不知道谢昭昭为何如此憎恨我,她刁难我好似仅仅因为我与她生得像。
可容貌素来是父母给的,我又何错之有?
谢昭昭不但命人用烧红的铁块在我眉心烙下红印,还命人将我和她养的大狗关在一起。
「将军,奴婢求求你了。
「看在奴婢入府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求您放过我吧。」
我跪在地上伸手扯住谢淮景的衣角,期盼着他能念些旧情。
可他后退了两步,与我保持着距离。
「阿姐不过是喜欢玩闹,没有恶意。」
三年相处,他知道我最怕狗了,可为博美人一笑,他还是毫不留情将我推进笼子。
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是不爱我的。
这些年我住在谢府,沉醉在谢淮景编织的梦里。
我不过是一个他用十两银子买回来的乞丐,竟妄想在这梦中与他共白头。
如今梦醒了,不过一场空。
我计划着逃离,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沉溺于儿女私情终究不是正途。
以前待在谢府是为了报恩,如今继续待下去,极有可能被他们折磨至死。
谁料我还未想出逃离的法子,便与谢昭昭一起遭遇了刺杀。
谢淮景赶来的时候,谢家护卫早已死了大半。
眼看着刺客越来越多,谢昭昭竟强行扒下我的衣服,套在她自己身上:
「你不过是谢家的奴婢,这三年在谢家享清福,也是时候报恩了。」
她知道那些刺客是冲着她来的,她想让我替她引开那些人。
我不愿意,却被谢淮景抓住了后衣领。
「你放心,援兵很快就到,你就沿着小路往前跑,我一定会来救你的。」
谢淮景信誓旦旦,我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笑得有些惨淡:
「如此,也算报了你那十两银子的恩情了。」
下一刻,谢淮景将我推了出去:
「你放心,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掉的。」
可惜他失策了。
那些黑衣人好似恨极了谢昭昭。
他们追上了我,朝着我的背连砍数刀。
谢淮景带着援兵赶来的时候,我已经奄奄一息。
「阿芙,我来救你了,你再坚持坚持。」
我凭着最后一口气,艰难站起。
「谢淮景,三年前你救了我和弟弟的性命,这恩,我报了。
「往后我们各不相欠了。」
我转身毫不犹豫朝着身后翻滚的大河跳了下去。
谢淮景那张俊朗如月的脸,第一次出现了慌张和害怕。
「阿芙……
「不……」
3
三年时间转瞬即逝。
再次与谢淮景相见,是在北冥的朝堂上。
彼时我是南靖最尊贵的长公主,为了两国交邦,被皇兄季慕白送往北冥联姻。
而他是北冥最骁勇善战的将军,是北冥百姓心中的战神。
在看到我那一刻,刀枪不入的战神红了眼。
他浑身颤抖,近乎无礼扯住了我的衣袖:
「阿芙……
「我就知道你没死,阿芙。」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几分缱绻,惹得殿堂之上的人交头接耳。
「没想到晋宜公主与我北冥战神居然相识?」
北冥皇帝高坐龙椅,声音明显带着一丝不悦。
我笑着将自己的袖摆扯了回来,冷眼看着近乎失态的谢淮景:
「皇上误会了,我与小将军并不相识。
「小将军,见了本宫,为何不跪?」
谢淮景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回头看向匍匐在地的北冥朝臣,身子一颤。
这时候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不合规矩。
「谢将军还不快跪下。
「皇上已经发火了,您今天是怎么了?」
身后有人轻轻扯了扯谢淮景的衣摆,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缓缓跪下。
「北冥谢淮景,拜见公主。」
我戴着镂空飞凤金步摇,脚踩金丝祥云芙蓉鞋,缓步从谢淮景身旁走过,视线未曾停留。
北冥皇帝有三位年纪与我相当的皇子,为了得到南靖的扶持,三方人马在朝堂上争破了头。
「晋宜公主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与三皇子最为般配。」
「胡说,公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是与太子殿下最配。」
「依我看,公主这般温婉贤淑,还是与五皇子最般配。」
殿堂之上,各方势力唇枪舌剑,唯有谢淮景静默在侧,双拳紧握,努力隐忍着自己的情绪。
「本公主早已心有所属。
「此番来,是想与太子殿下共结连理的……」
话音刚落,满堂寂静,那静默着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了。
「阿芙,你说你要嫁给谁?」
谢淮景从队伍中站了出来,声音微颤。
「你是我谢淮景的妻,你如何能嫁给其他人?」
沙哑的声音在朝堂之上显得分外突兀,这般近乎越矩的行为,让朝中大臣都起了疑心。
据探子得来的消息,这三年谢淮景在北冥势力大增,手握三十万大军,是哪怕咳嗽一声,整个北冥朝堂都会抖三抖的角色。
北冥皇帝忌惮谢淮景,却无计可施。
如今他这番行为恰好给了北冥皇帝惩罚他的契机。
「胡闹,谢淮景,你当朕的朝堂是什么地方?
「你这般吆五喝六,可有将朕放在眼里?
「朕早前就有耳闻,你这三年来为了寻一女子整日疯疯癫癫,在边境大肆搜查,搞得民不聊生。
「你可别告诉我,晋宜公主就是你找了三年的女人?」
谢淮景听到这话脸色变了变,他满怀期待看着我,眼神中缀满我看不懂的情谊。
可我知道谢淮景素来最爱演戏。
当年他将我接回府中要我侍寝那日,他也是这般看着我的。
不管眼中有多少浓情蜜意,也完全不影响他毫不留情地将我推出去挡刀子。
「本宫在南靖也曾听闻谢小将军情深义重,为了一个通房三年未娶。
「说不得是我与那通房生得相似,可惜本宫久居深宫,没机会与谢小将军相识。」
谢淮景刚才看见我时,那双黝黑明亮的眼眸,一瞬间灰暗下去。
他有些失魂落魄,老皇帝趁机打压:
「堂堂七尺男儿,为了一个女人天天魂不守舍,像什么样?
「朕罚你在院中禁足半月,另外,边境十三洲划出两洲,让太子接手。」
边境十三洲是谢淮景亲自打下来的,划出两洲,意味着洲上的百姓和军队都得归太子所有。
皇上这是在变相削弱谢淮景的兵权。
洲上的兵就如他自己的命。
他大抵也在后悔自己在朝堂上失了分寸,是以接下来一段时间他都安安静静。
4
我与太子的婚期定在下月初九。
下了朝,马车刚出宫门,却被谢淮景拦了下来:
「阿芙,我知道是你,你骗得了其他人,可是你骗不了我。」
我身旁的女婢木兰是皇兄季慕白特意挑选的,有几分身手。
她掀开帘子拔剑抵住谢淮景的脖子,冷笑:
「谢小将军真是执着,方才我们公主已经说了,她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阿芙,你为何听不懂人话?」
谢淮景没有理会那柄泛着冷光的剑,他透过车帘的缝隙与我四目相对,突然换了一副态度:
「谢某知道这样有些唐突,可是公主与我失踪多年的娘子确实生得分外相似。
「不知谢某能否请公主移驾?在下想问公主一些问题。」
我端坐在马车里,笑着问他:
「娘子?
「我虽久居深宫,可也知谢小将军多年来未曾娶妻,你哪里来的娘子?
「将军是在耍我?」
谢淮景微微一愣,眼神竟有些躲闪:
「不是的,她……她是在下的通房。」
我笑得更欢了:
「通房便是通房,何故要说是你的娘子?」
谢淮景上前两步,木兰手中的利剑在他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她虽是在下的通房,可在下心悦于她,早就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娘子。」
我示意木兰收起手中的剑,冷眼看着马车旁急切想要辩解的男人:
「你若对她有真情实意,她何故会只是你的通房?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大的诚意,是娶她为妻,给她名分,护她周全。
「这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将军居然不懂。
「将军也别说你心悦于她了,你不嫌恶心,本宫听了都嫌恶心。」
木兰上了车,她掀起窗帘,瞟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谢淮景,轻嗤: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5
北冥皇位之争愈演愈烈,在我以联姻之名来到京城之后,三位皇子更是斗得头破血流。
南靖有丰富的矿产,娶南靖公主为妻,相当于拥有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太子南屿为了保住这桩婚事,天天都来驿馆找我。
「公主,我听闻清水寺后山有一片一望无际的山茶花田,我们去看看如何?」
我欣然应下,却没想到会在清水寺后山遇见谢淮景。
堂堂北冥战神,此时正挽着袖子立于花田之间,认认真真给那些山茶花浇水。
山风吹过,承载着泥土的芬芳,远处炊烟袅袅升起,满是抚慰人心的烟火气。
五年前,谢淮景曾带我来过这里。
那时候谢昭昭还未回京,我仍是谢淮景最宠爱的女人。
他告诉我,他的娘亲早逝,小时候若是受了委屈便偷偷跑来后山看花,看山,看云。
这是他的秘密。
长大后他买下了这片地,如今田园开垦出来,他寻思着想要种一片花海。
那时候我刚为谢淮景挡下暗杀他的袖箭,那袖箭正中我的心口,我为此险些丧命。
在床榻上养了三个月,终于有所好转,谢淮景好似想要奖励我的忠诚一般,他站在树荫底下,指着一望无际的田埂问我:
「阿芙,你喜欢什么花?
「你喜欢什么我便种什么。」
我牵过他的手,在他手心轻轻写下两个字:山茶。
可一年后,当那些种子都生根发芽开出花苞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没有种我喜欢的山茶。
他种了谢昭昭喜欢的牡丹花。
如今谢淮景将漫山遍野的牡丹换成了山茶,可这样的补救,早就来不及了。
谢淮景捧着大束的山茶花向我走来:
「阿芙,我知道你喜欢山茶花,所以我偷偷种下这片花海。
「这三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期待,现在你终于回来了,这片花海,物归原主。」
太子南屿那张欢喜的脸,瞬间阴沉下去。
「谢小将军,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当着本太子的面,撬我的墙角。
「我与皇弟他们争美人也就罢了,你为何要横插一脚?」
太子虽是生气却不敢造次,谢淮景手中的兵权足够让他忌惮。
谢淮景凝了太子一眼,并不理会他,径直将手中的山茶花递给我,满眼期待,希望我能收下。
我接过那花看了一眼:
「这花很美。
「可惜了,本宫不爱山茶。」
下一刻,我将那束花丢给了身后的马。
那红红粉粉的山茶,被那匹马撕扯,碾压,咬碎,拆吞入腹。
太子站在一旁鼓掌大笑:
「可惜了,谢小将军。
「追姑娘前要先问清楚人家的喜好,不然很尴尬的啊。」
谢淮景紧咬着牙,面色一寸寸沉下去,他死死盯着我,眼眶微红:
「我记得,你明明最爱山茶。」
我凑近谢淮景,用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到声音轻声道:
「可是人总是会变的,我不捡破烂,我们回不去了。」
6
那日之后,谢淮景对我发起了猛烈的追求。
他俨然成了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出门打探的木兰告诉我,双方的人马多次在朝堂上发生争执,太子对谢淮景的不满,已经上升到了明面上。
可是太子终究过于昏庸无能,谢淮景不过小小几招,便让皇上夺去了太子号令京城巡防兵的权力。
「姑娘,谢小将军又邀请您去府中赏月了。
「这已经是第八封请柬了。」
我用胭脂水粉轻轻描画着我眉间的烙印,几番点缀之后,原本丑陋的疤痕成了美艳的花钿。
「小将军盛情难却,我们便去一趟吧。」
我回头看向木兰,轻声笑:
「顺便将这个消息放给太子殿下,便说,我被谢小将军掳回府中了。」
在得知我要去谢府之后,谢淮景早早等候在门口。
「阿芙,你终于愿意回来了。」
我独自跟着谢淮景去了书房小院。
那是我第一次服侍谢淮景的地方。
我至今仍记得初到谢府那晚,下人们为我梳洗添妆完毕,将我推进了谢淮景的书房。
他站在月色下,长身玉立,丰神挺秀。
「抬起头来。」
我有些局促,他缓步上前,修长的手指勾起了我的下巴:
「玉骨冰肌,出水芙蓉,往后你便叫阿芙吧。」
他不知道,其实我的闺名就叫阿芙。
我死去的爹爹,每次回家都会举着街上买的糖葫芦笑着喊我:
「阿芙,你看爹爹给你买了什么?」
那时候我以为这就叫缘分。
可是后来发生的一切让我彻底清醒了。
有些人注定只能惊艳你生命里的某段时光,却始终无法温暖你的岁月。
「阿芙,厨房在蒸着你喜欢的糕点,我这就去拿过来。
「你在这里等着我。」
谢淮景今日心情很好,他为我搬开石凳,让我休息,急匆匆朝着厨房走去。
看得出来谢淮景为了与我一同赏月,花了不少心思。
院中摆满山茶花,石桌上是一大盒新鲜出炉的杏仁酥,还有我最喜欢的秋露白。
所有的东西都是根据我的喜好准备的。
三年前不管我对他多好,谢淮景永远分不清我喜欢的是杏仁酥还是核桃酥,每次对饮杯里的酒水永远是谢昭昭喜欢的寒潭香,而不是我喜欢的秋露白。
三年后他终于记得我所有的喜好,可这一切却是以我的生命为代价。
谢淮景刚离开,便有一道人影从暗角突然朝我冲了过来。
黑影中夹杂着一道寒光。
隐蔽在侧的木兰突然出现,打落了来人手中的匕首,不过三两下便将那人制服。
「你这个下民,死了便死了,为何还要回来?
「你抢走了淮景的心,我要你不得好死。」
谢昭昭瞪着我,眼中尽是不甘与愤怒。
她滋着牙想要朝我扑过来,却被木兰死死制住。
我上前扣住谢昭昭的下巴,冷笑。
「本宫贵为南靖长公主,岂是你一个谢家养女想杀便能杀的?」
谢府的下人听到动静全都围了过来,却无一人敢动。
三年前那个娇俏的美人儿如今犹如残霜,谢昭昭看着我,格外轻蔑:
「你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小乞丐,装什么金枝玉叶?
「你骨子里流的就是下民的血,我赌你不敢动我。」
谢淮景就是在这个时候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他手里还拖着那盘热腾腾的糕点。
「阿芙,阿姐是无心的,你……你别生气。」
我抬眸对上谢淮景那双布满担忧的眸子:
「别生气?
「所以你的意思是本公主得忍下你阿姐对我的冒犯?」
谢淮景瞬间没了声音。
木兰将抵在谢昭昭脖子上的剑向下压了几分,冷声道:
「公主不必担心,南靖的皇上说了,公主来到北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出了任何事,咱们皇上为您兜着。
「以下犯上,意图刺杀殿下,不管是在北冥还是在南靖,按律当斩!」
谢淮景不忍心看着谢昭昭去死,只能压弯脊梁,对我叩首行礼:
「谢某恳请公主殿下,放过家姐。」
此时的谢昭昭才终于意识到,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她欺凌的婢女了。
她慌忙跪地:
「臣……臣女知罪,以前都是臣女的错,还请公主殿下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
我笑了,掐着她下巴的手再次收紧:
「既往不咎这个词太虚伪了,我喜欢风水轮流转。
「你与本宫的脸这般相似,可本宫的脸是独一无二的。
「本宫不喜欢赝品,木兰,将她的脸毁了吧。」
7
那日我与谢家人闹得不欢而散,回到驿馆又听闻太子殿下带兵闯了谢府。
「宫内传来消息,太子殿下在与谢淮景缠斗过程中不慎摔倒,被自己的匕首伤到了命根子,往后怕是无缘太子之位了。
「皇后娘娘和丞相大人已经带着人去谢府讨要说法了。」
木兰一边帮我梳头,一边汇报着最新战果。
我用匕首拨弄着桌上的油灯,觉得今晚窗外的月色甚美。
「木兰,你说皇后娘娘和谢淮景,谁会赢?」
木兰沉默了一会儿,如实回答:
「奴婢觉得皇后会赢,她毕竟是皇后,又是丞相府嫡女,背靠的两个男人均站在北冥权势的巅峰,谢淮景怕是赢不了。」
我丢下挑灯的匕首,转身写了封信:
「既然这样,那我们帮一帮谢淮景吧。」
三日后,京城中的大街小巷都在传太子殿下为了一个女人带兵勇闯将军府的消息。
说书人描述得绘声绘色,更有甚者,将太子殿下在民间强抢民女,在花楼为歌女一掷千金的事情捅了出来。
「这样的储君,还是趁早废了吧。
「就是就是,他若当了皇帝,我们北冥可就惨了。」
一时之间太子南屿成了万人唾弃的过街老鼠。
又三日,宫中传来消息,南屿太子之位被废,禁足在太子府。
皇后娘娘教子无方,被打入冷宫。
丞相大人替太子遮掩强抢民女的恶行,降薪罚俸,面壁思过三个月。
为了奖励木兰,我带着她上街买新衣,谁料却被谢昭昭堵在小巷里。
「我知道你是谁。」
谢昭昭脸上还绑着绷带,一双丹凤眼被愤怒浸满,我确信,若不是木兰在我身边,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冲上来撕了我。
我与木兰对视一眼,转身想走,谢昭昭却不依不饶。
「你以为你走了就能了事吗?
「你的爹爹,是被诛了九族的宫中御医李之年。而你,是李家嫡女李若拂。
「诛九族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满门抄斩,全族所有人都要死绝。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清你的身份,你根本不是南靖公主。」
她上前扣住了我的手腕:
「你这个逃犯,还不跟我回去领罪?」
下一刻,木兰从怀里掏出一块锦袍捂住了她的口鼻,不过瞬间,她便栽倒在地。
「姑娘,还好我带了蒙汗药,这女人知道太多秘密,不若我们直接将她弄死算了。」
我出手阻止了她:
「不必,关押起来便是。
「爹爹妙手仁心,他不希望我变成一个善恶不分的人。」
8
我的爹爹是宫中御医李之年,他在宫中待了大半辈子,勤勤恳恳,安分守己。
临近归休,却突然出了事。
那天爹爹进宫前还嘱咐我,让我帮娘亲照顾好弟弟。
他说我若是听话,他回来便帮我带街头的糖葫芦。
我和弟弟从清晨等到日暮,等来的却是一份诛九族的圣旨。
圣旨上说爹爹在宫中贵妃的安胎药中放了大量的红花,致使贵妃流产。
爹爹谋害皇嗣,牵连九族,那一夜,我家闯进了数百名铁甲卫。
他们逢人便杀,毫不留情,李家血流成河。
好在爹爹生前行医济世救过不少人,那些铁甲卫中有一人曾受过爹爹的恩惠。
那晚他趁乱带着我和弟弟逃了出来,临走时他塞给我一个钱袋子和一纸血书。
「你爹爹只希望你带着弟弟平平安安活下去。
「不要报仇,你们活着就好,你斗不过宫里那些人的。」
那封血书是爹爹临死前留下的,从血书里,我知道了所有真相。
当朝廖皇后与淑贵妃争宠,在得知淑贵妃肚子里竟是皇子之后,害怕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便找到爹爹,想要爹爹帮忙弄死淑贵妃腹中的胎儿。
她允诺只要爹爹与她合作,往后便可共享荣华富贵。
可爹爹济世为怀,不肯答应。
廖皇后为此记恨上了爹爹,与丞相大人里应外合,设下陷阱,让淑贵妃流产后将罪名嫁祸在爹爹身上。
廖丞相一家为了一己私欲,害我李家满门被屠,全族数百人死于非命,这口气我如何咽得下去?
可我一个闺阁女子,在偌大的京城无依无靠,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我与弟弟刚逃至破庙,手中的钱袋子便被几名乞丐抢走了。
弟弟为了护着我,被那几名乞丐打伤了。
我带着受伤的弟弟在京郊躲藏了一个月,我们没钱买草药,他的伤口溃烂,感染,最后发起了高烧。
饥寒交迫之际,我们遇到了谢淮景,他买下了我。
那时候弟弟已经昏迷不醒了,为了帮弟弟治病,我成了谢淮景的通房。
我将弟弟安置好后,每月都给他送去银钱,让他治病,读书,护他周全。
而我留在谢淮景身旁,一边扮演着谢昭昭的替身,一边寻找机会打探廖府的消息。
后来,弟弟曾与我提过:
「阿姐,其实你可以利用谢淮景。
「谢淮景若是愿意成为我们的后盾,我们的路会好走很多。」
我思来想去,终究是拒绝了他的提议。
其一,因为谢淮景是我们的恩人,我不能骗他。
其二,因为我喜欢谢淮景,我不愿骗他。
其三,因为我只是一个替身,我有自知之明。
我选择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复仇。
可是谢昭昭回京,让我感受到了生命威胁,谢淮景对我的态度,也让我明白过往美好的一切不过是虚幻泡影。
在谢淮景毫不犹豫将我推出去替谢昭昭挡刀的时候,我放下了对他的执念。
谢淮景不知道,谢昭昭见水就怕,可我最善泅水。
京郊外那条翻滚的大河直通城外,我虽受了重伤,可我借着水势逃出了城。
我带着城外的弟弟一起逃离,想要先去北方躲避谢淮景的搜查,可我却因伤势过重晕倒在官道上。
那时恰逢南靖太子季慕白出使北冥,季慕白看中了弟弟的才能,我和弟弟被他带回了南靖皇宫。
后来,我和弟弟联手,为南靖太子铲除异己,辅他登上皇位。
作为报酬,他给了我一个长公主的名头,让我可以毫无顾忌回京复仇。
这一切本来进行得很顺利,可是没想到,谢昭昭竟识破了我的身份。
9
木兰将谢昭昭扛在肩头,我们打算走隐蔽的小巷,将人带去驿馆关起来,可是刚出巷子却被谢淮景拦住了。
我顿觉不妙。
谢淮景丝毫没有管木兰肩上的人,他与我对视,半晌之后才开口:
「你要报仇,为何不寻我?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季慕白和你合作的?但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回到我身边,你的仇,我帮你报。」
他信誓旦旦,情真意切。
我笑了:
「谢将军,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把事做好,为何要委屈自己将就你?」
谢淮景上前,拦住了我的去路。
「那日太子突然带兵闯进谢府,是你放出的消息吧?
「我与太子过招之前在院中看见一道黑影闪过,而后太子便突然倒地弄伤了自己。
「那黑影,是你的人吧?」
我大方承认:
「是啊,谢淮景,你不笨。」
站在我面前的男人突然红了眼。
他紧紧攥着拳头,声音近乎哽咽:
「所以,你利用我对你的喜欢,你把我算计在内?」
他额角青筋暴起,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可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三年前我将你推出去挡刀子,是我的不对,后来我就后悔了。
「我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上眼脑子里浮现的都是你浑身带血的样子。
「你离开之后,我才渐渐意识到,我早就爱上你了,在我还把你当成谢昭昭的时候,就已经不知不觉爱上你了。」
我伸手将他身前略显凌乱的衣襟整理好,轻笑道:
「你既然这么爱我,何不多爱一点?」
谢淮景身子一顿,我扣住他的腰带,凑近他,附在他耳边轻声道:
「我要在拜堂时刺杀皇后,你若来助我,我便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10
我和谢淮景达成了协议,作为筹码,我将谢昭昭带回驿站囚禁起来。
两日后,我让木兰送了一封信给废太子南屿,我告诉他,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他,这辈子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很快到了新婚这日,我坐上轿撵被喜娘迎进了太子府。
老皇帝这段时间虽是冷落了废太子,可毕竟是自己儿子的婚事,他总要出面。
就连被打入冷宫的廖皇后,此时也得以赦免。
她穿着皇后华服,端坐在皇上身边,廖丞相作为太子的外祖父,被安排在最显眼的位置。
太子站在堂前,笑红了脸。
喜娘牵着新人的手高唱:
「新郎新娘拜天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话音刚落,一枚飞镖从暗处飞射而出,朝着皇上直射而去,击落了他头顶的冠冕。
下一刻,静候在侧的小将军谢淮景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把软剑,径直刺在了新娘的心口上。
「有刺客,护驾……」
可他的话还未说完,却被一群铁甲卫围住了。
谢淮景看着那些铁甲卫,面色一寸寸沉下去。
太子南屿笑着从人群中走出来:
「谢淮景,没想到你真的敢在我拜堂之时行刺,来人啊,将他拖下去。」
谢淮景那张一贯冷静的脸突然慌了,他颤抖着手揭开了新娘的盖头,那盖头底下,是他的阿姐,谢昭昭。
「不……不是这样的。
「阿芙, 你骗我, 你竟然骗我……」
他抱着谢昭昭, 眼泪不停往下掉,一根脊梁像是被什么击碎了。
我穿着喜袍冷眼看着泣不成声的谢淮景, 没有任何心疼,只觉得庆幸。
还好, 还好我没有相信他。
与谢淮景达成协议之后, 我给太子送了一封信。
第一页,诉情义。
第二页,我告诉太子,谢淮景要在成婚时杀我, 目的是挑起两国战乱。
太子信了。
他想要借此除掉谢淮景, 为自己报仇。
谢淮景被押入天牢,我与太子南屿的婚礼照旧。
按照北冥的规矩, 新婚当晚, 皇后娘娘和外祖父要为新郎守红灯, 寓意添丁。
尽管她们都知道太子已经无法添丁了, 可是规矩不可废。
可是洞房花烛夜之时,太子突然疯了。
他先是一剑刺死了新欢娘子晋宜公主, 又将前来察看动静的廖皇后和廖丞相斩杀至死。
太子南屿疯了。
他甚至放火烧府,待巡防卫赶到的时候,太子府只剩下一片灰烬。
11
木兰将我从太子府救出, 带着我一路奔逃。
太子那一剑虽是没有刺中要害, 可是还是要了我半条命。
「姑娘, 我们很快就能出城, 你忍一忍。」
木兰随意帮我包扎了一下,将我塞进事先准备好的棺材里。
我被扮作尸体运出了城。
三日后,待我从昏迷中醒来, 已经离京城很远了。
木兰看到我醒来, 破涕为笑:
「姑娘,你这招实在是太险了。
「差点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 谢淮景会在最后关头背叛我们的?」
我捂着腰上的伤,叹了一口气:
「谢昭昭与他相处十几年, 是他心尖上的人,他尚且能够拿来做筹码。
「我不过与他温存三年,我有自知之明。」
12
爹爹是宫中太医, 小时候他总是逼我背各种各样的草药。
「这是亡魂草, 少量有益健康,过量却会致人精神错乱。
「这是蛊心,用后会让人暴躁发狂……
「中了蛊心的人对穿艳色衣服的人具有极强的攻击性。」
从我见到太子南屿的第一面开始, 我便开始了我的复仇。
他每约我一次,我都会在他身上下一点亡魂草。
新婚夜,我在燃烧的红烛里添了蛊心。
那晚,太子帮我手刃了身着华服廖皇后和廖丞相。
13
一个月后,我的伤好了大半,弟弟为我带来北冥皇城的消息。
「谢淮景被北冥皇帝赐死了。」
我将那信件放在油灯上,点燃,看着它化成灰烬:
「谢淮景手中握有三十万兵权,老皇帝好不容易得来这个机会, 不可能让他活着的。」
弟弟问我:
「姐姐,你还喜欢他吗?」
我看着窗外渐晴的天,笑了:
「早就放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