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见面不相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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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是我们家的养女。

她十六岁那年,有两个道姑算出她命有大劫。

带她上山修行渡厄,必须封心锁爱才能化解。

姐姐走后,她十八岁那年七月半,我们村后山相思树上长出了一张的人脸。

半夜有男鬼爬窗,哭着找我要人……

1

我叫何酒酒。

我姐叫何问心,她的名字是每天来我家酒肆蹭酒喝的算卦老头取的。

我一直觉得姐姐的名字奇怪,为什么要让那个怪老头取。

阿爹说姐姐不是普通人。

在后山那两棵相思树下捡到姐姐后,他就找到了被离世爷爷藏起来的酿酒秘方。

那老头看见姐姐的第一眼就念叨着「苍生在怀,忘情问心,此间圆满,化羽登仙」。

并把拖欠我家好久的酒钱结了,拉住我爹,让他给姐姐取名叫问心。

我爹抱着白花花的银子十分感动,我姐就叫了何问心。

我也觉得姐姐不是一般的姑娘。

第一次是小时候姐姐在私塾考试上拔了头筹,夫子夸奖她,又骂了比她更早入学的几个小子。

那几个小子愤愤不平,下了学就堵住我姐。

嘲讽她女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当不了宰相,做不了将军,只能嫁人生子。

我姐没说什么,就是等那几个人走远了。

从书包里摸出一把弹弓,把他们路过的那棵树上的蜂窝打了下来,蜇得他们满头包。

他们也不敢认为是我姐姐做的。

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女子都是娇娇弱弱的。

姐姐连一句话都不敢反驳他们,怎么会拿基本是男孩才玩的弹弓?

第二次就是现在。

我看着这个哭得泪流满面男鬼陷入了沉思。

暗想我姐真牛逼,连男鬼都撩。

2

「我和她自邑阳关一别,便天人两隔……」

清秀俊俏的男鬼摸着我姐留给我的玉佩喃喃道。

「打住,大哥,邑阳关大战都两百多年前了,我看你找错人了吧!」

我摸着算卦老头留给我的符警惕地看着他。

今天是七月半,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半夜风把窗吹开,转眼这个俏男鬼就出现在我床边,抓着我姐的玉佩紧紧地不放。

我还没叫出声,他「唰」地一下眼泪就掉下来,说着终于找到了。

「这是当年我送她的玉佩,你姐姐一定就是逸澜的转世!」

「但是当年邑阳关大战的名将赵将军是男的啊!难道大哥你……」我顿了顿又继续说,「是个断袖?」

「男的?史书竟把她写做男子,逸澜当年是名镇天下的女将军啊!」他眼中透着不可思议。

「无论正史野史,还有村头卖的话本子《霸道将军爱上我》《将军郡主风流夜》里都是男的。」我诚恳道。

「你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打了一个哈欠。

「我叫孟璇……明日酒酒姑娘可否带我去见见那两棵相思树?」孟旋定了定神问我。

「好说好说——那么你今晚住哪儿?」我困得睁不开眼。

「这块玉佩是灵玉雕的,我可以附在上面……」

孟璇边说边附身到玉佩上:「酒酒姑娘,我……」

我手疾眼快地把玉佩塞进空的胭脂盒里,然后把符贴了上去。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谁也不能妨碍我睡觉。

3

第二天我揣着两个包子就往后山走去。

站定在树下,解决完一个包子后,我把孟璇放了出来。

「我昨天话还没说完……」孟璇显出身形后不满地对我说。

看见树后,他话音渐弱,手抚摸着树上的一道疤痕。

「这就是当年雁山别宫的里的那两棵树,我和逸澜就是在这里相遇,我也是在这里……」

孟璇突然神色悲伤,他飘着要绕树一圈。

绕到树后他突然惊呼:「这是什么东西!」

我走到树后一看,立马头皮发麻。

树干上纹路沟壑凹凸不平,竟像一张人脸长在交缠在一起的两棵树上!

那脸透着邪气。

我胸口发烫,是算卦老头给我的符纸在发热。

我回过神来拔腿就跑,手里攥着玉佩,孟璇飞来钻进玉佩里。

我跑到算卦老头的小摊前:「姜爷!姜爷!那村后山相思树上有古怪!」我气还没喘匀,喉咙干得冒血腥味。

老头倒了杯茶给我。

「先把气喘匀了再好好说。」

我接过茶一饮而尽,匀了气:「那相思树上长了一张邪气的人脸!明明前几日还没有的!」

姜老头脸色一变,抛着铜钱算了一卦。

良久,他严肃地对我说:「这事会危及你姐姐,你得马上去找她,这几日先让你爹娘离开村子一段时间,这个锦囊,你到时候交给问心。」

闻言我就想拿着锦囊立即往家里去,姜老头看见了我攥在手里的玉佩。

又拉住了我,从卦摊桌下掏出一把破破烂烂的剑递给我:「这剑你也带去给你姐。」

我想接过剑,但是姜老头又抓着剑不放开。

「酒酒丫头,你看这卦钱是不是要结一下啊!」姜老头精明得很,贼兮兮地说道。

我了然,把剩下的那个包子塞到了他手上。

「我娘做的酱肉包子,您老平时想吃还吃不到,钱货两讫了啊。」把剑从他手里抽了出来,我大步地快走往家里走去。

姜老头愣住,然后气得在我身后大喊:「酒酒你这鬼丫头!」

4

回去我就把爹娘劝到邻镇的舅父家走亲戚。

第二天一大早就赶着我家送货的骡车往我姐修行的山里驶去。

图方便安全,我穿着男子的衣服。

孟璇从玉佩里钻了出来,看见我这样笑了一下说:「逸澜她以前习武也常常穿男装,昨天那老先生算得准吗?」

「有时候挺准的,就是天气晴雨算得不太行了。」

我从包袱行李里抽出几本话本子并史书一齐扔给孟璇:「太阳落山前我们要到地方,我要专心地赶车,你要是无聊可以看书。」

孟璇拿起书,过了片刻他难以置信地开口:

「我怎么觉得这《霸道将军爱上我》《将军郡主风流夜》里的女主描写得那么像我……

「而且里面关于逸澜事,比《史记》记载得还清楚。」

我想了想说:「的确挺像你的,都哭得挺好看,梨花带雨的。」

孟璇:「……」

颠簸一路,终于来到山脚,踏上石梯的第一步,我就开始羡慕孟璇,毕竟他可以飘着上去。

在太阳落山前终于爬到了道观,和守门的师傅打了声招呼后,我就往我姐的房中寻去。

这观内,感觉比以往更戒备森严。

孟璇被我说哭得得挺好看的后与我置气,一路上安安静静,到山门时便钻进玉佩,现在又飘在我身边。

等到我推开房门并喊出声:「问心姐……」

房里书桌后两个美人抬起头,海棠芙蓉共国色。

素衣道服的是我姐何问心,边上坐着的宫装美人不知是谁。

两人挨着挺近,方才同看一本册子。

我心中大惊,难道我姐的美貌不仅斩男鬼,还斩富婆了吗?

我回头看着边上飘着的孟璇。

他定定地看着我姐,双眼洇着泪,泪滴像珍珠一样地滑落下来,好一副梨花带雨的俏男鬼模样。

啊……有点像捉奸的修罗场。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在这般地狱时刻如何开口。

片刻后——

孟璇抹开泪,轻声道:「逸澜……」

何问心看着孟璇看了许久终于开口。

「许久不见,六皇子殿下。」

我姐居然有了前世记忆。

5

漂亮富贵的宫装美人是当今的长公主。

公主免去了我的行礼。

我们三人一鬼围着茶桌坐了一圈。

我看了看其他人。

前世贵女又是大将军的我姐何问心,如今权财在握的长公主李明琛,前朝六皇子、如今俏男鬼的孟璇。

我思忖着,就差一副牌,我就可以斗地主了。

拿出姜老头给的锦囊递给我姐,并把后山相思树上长人脸的事告诉了她。

她拆开后读了许久后,神色肃杀。

「果然如此,那妖邪又卷土重来了。」

前朝末年,老皇帝病危,临了传位给太子。

太子继位几年后,算得上河清海晏,可自一位游方老道入了宫当了国师,进献灵丹妙药,一切都变了。

新皇变得多疑好战,大兴土木,广征徭役。

要求重臣的子女入了宫当皇嗣伴读,说是伴读,其实就是质子,让群臣不敢生出不二之心。

孟璇是先帝遗腹子,从小体弱多病,一出生就在雁山行宫修养长大。

那年末帝雁山避暑,随行的皇子欺辱孟璇,赵逸澜看不惯救下了他。

事情闹到末帝面前,末帝发现这个幼弟渐渐地长大,成年夺权的兄弟都死得干净,这幼弟得放到眼皮子底监视着。

孟璇便也到了宫中,与赵逸澜也算是青梅竹马般地长大。

二人都成年时,朝野局势风雨飘渺。

外族入侵,赵家儿郎一直严守边关,却都战死沙场。

赵逸澜的祖母与母亲听闻噩耗,一齐病倒,接连病逝,赵家就剩下她一个人。

朝中无人能用,边关告急,她当庭向末帝请命出战。

赵家女郎上阵杀敌,邑阳关外几场战役接连告捷,举国上下,朝堂百姓皆称赞着赵家女将军。

转年,孟璇接了封赏赵逸澜为大将军的旨意,压粮前往邑阳关。

两人分别的一月后,邑阳关破。

赵逸澜战死疆场,尸骨无存。

末帝震怒,要挖赵家祖坟泄愤,孟璇当庭抗辩,被叱责贬为庶人。

囚禁在雁山别宫,几月后秘密地处死。

邑阳关破后三年,内忧外患,前朝终于灭亡,只是在皇城被攻破后,谁也寻不到国师的身影。

二百多年后的如今朝堂上也有一位来历不明的国师。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与过往慢慢地重合。

令人不寒而栗。

我不解地问道:「那妖道要整垮两个朝代是为了什么?」

6

「是一个王朝的国运。」

「还有皇族与龙脉的龙气,那妖道想要修成邪神。」在一旁喝茶的长公主突然答道。

何问心点头又继续说:「自我来此修行后意外地记起前世记忆,就多方探寻前朝覆灭的因果线索。

「妖道让前朝末帝在指定的地方修建行宫,暗中摆阵钳制前朝龙脉,抽取龙气。

「邑阳关那战,妖道想尽快窃取完国运,在粮草下了慢毒,那一战原本可以打赢,结果在战场上将士们一个接一个地毒发身亡……」

何问心眼角通红,闭眼又睁眼恨声:「三十万人啊!

「三十万将士后又是多少父母妻儿!之后的战乱之苦,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那妖道如何敢的!岂能让他成神!」

孟璇抬手想替何问心擦去眼泪,只是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他默然地将手垂下。

「阿璇,我没事的。」

何问心安慰完孟璇又道:「只是不知为何上一次妖道未能成功,如今又来祸乱国祚,酒酒你此行前来正好解了惑。

「雁山龙脉的龙气不知为何没有被窃取,妖道受了反噬,韬光养晦了两百多年。

「那两棵相思树生出的人脸定是邪阵显现出的妖异。」

「他等不及了,我收到传书,贵妃之子昏迷半月,一日比一日气息更弱。」长公主从袖中抽出一张字条。

我望向长公主才发现,她身着繁复的宫装,却无艳色,像是在为人服丧。

长公主注意到我的目光。

她抚着袖口上绣的菊纹:「是为我的兄长,兄长怒斥妖道,向陛下进言,却被诬陷谋逆,惨死在牢中……

「而我被贬出宫,到这回止观内当女冠,勒令为兄赎罪为国祈福,因而结识了你姐姐。」

长公主微微地扯开衣领,她肩背上有一道长长的剑伤,一直延伸到后背衣服遮盖处,整理好衣服,她继续说。

「前年岁末,那妖道派人暗中取我的性命,漏夜正逢问心守殿参悟,她替我挡下一剑,命悬一线,却意外地记起前世记忆。

「我与她核对完前朝今世的种种,确认国师就是让前朝覆灭的妖道,便着手谋划除去他的计策。」

我不禁问道:「可是对策了?」

何问心走到桌前,拿起刚刚那本册子。

「用这个。」

7

那本册子展开来,却是一副山河舆图,八方龙脉都被标注了起来。

长公主正色而讲:「听闻黔山有仙人遗迹,我们派人前去寻找,得到了本古籍,上面记载着滋养山脉、调和自然的阵法,人能抽取灵气而不枯竭山灵,循环而行。」、

「若是改变阵法,抽取那妖道吸走的龙气与他自身的道行还于龙脉,龙脉得到了滋养,天灾减少干旱逢霖,还我朝百姓安乐。」

「而那妖道就会变成废人一个,任人宰割。」何问心描绘着舆图上的龙脉标记和公主将对策和盘托出。

「在此之前,我要设法回宫与那妖道周旋,不让他抽取一丝龙气。」长公主托腮思考。

「可借献祥瑞,那妖道与帝王进献长生之术,帝王沉沦仙寿之谈,见祥瑞必大喜。」许久未曾出声的孟璇突然说道。

「长公主再以女冠身份在宫中为帝王设坛问神,求取长生,定能久留宫中。」

「上策!孟氏殿下好计谋!我去派人准备祥瑞一事。」

长公主起身往门外寻她的下属。

这下房中就剩两人一鬼了。

昔日青梅竹马百年未见,一朝相逢,夹着我这电灯泡,一时话也不知从何处说起。

许久何问心开口说:「酒酒,你还没吃晚饭吧,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食。」

「阿璇……我会为你带来一些安养魂体的绛魂香。」说完出门去了。

现在就剩我和孟璇大眼瞪小眼,我十分疑惑:「你不是一直想见我姐姐、吗?怎么见到了,却说不出几句话。」

「如同近乡情怯一般,但我与逸澜……现在该叫问心了,一同长大又生离死别,种种经历,的确不知道如何起话。」、

「不过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才思敏捷,不栉进士。」

「我姐说过哦,女子一样可以为官为相,只要她有本事。」

我将那个蜂窝的故事告诉了孟璇。

「的确是她会说的话,会做的事。」

孟璇笑了,又说:「她在朝堂上请求为将,出征守关的前夜,也同我说过『女子何曾输丈夫!』」

、8

入夜我整理包袱,看见那把包起来的烂剑。

今日,那算卦老头黎明夜色未散时,就神神秘秘地敲开酒肆大门。

嘱咐我说,等到合适的时候再把剑给我姐。

问他什么是合适的时候,他又故作玄虚地说,时候到了就知道了。

而姐姐睡前还告诉我,那锦囊里还写了让我除夕前十五日再去寻那老头,他有事交代,务必带着好酒。

「怪老头!又打算骗我酒喝。」我嘟囔着。

总觉得这老头感觉藏着好多秘密。

清早,吃完斋饭后,我就在观内溜达。

上次来时,我哭着喊着要和姐姐一起上山。

一个月后又想着因为集市上卖的肉丁烧麦馋哭,被观内道长哭笑不得地送下山。

唔,不能吃肉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快走到大殿时,我发现,姐姐在殿中打坐参悟,孟璇在殿外静静地看着她,我走进,他看我一笑,消失不见。

何问心听见动静收功睁眼。

她微笑着看我:「昨天没有好好地看你,仔细一看,酒酒长成漂亮姑娘了。」

我走过去坐卧在她身边抱住她腰,把头埋在她膝上。

「怎么这么大的人还撒娇啊。」她轻笑着,慢抚着我的背,就像小时候她安慰哭着的我一样。

「姐姐还是姐姐吗?」我闷声地问道。

「如何不是?我是赵逸澜,更是何问心。」

「家住雁回村,家里开着一家酒肆,有慈爱温情的爹娘,还有一个贪吃爱笑爱闹、古灵精怪、酿得一手好酒的妹妹何酒酒。」

「那时候很痛吗?」我抬起头看着她,心底泛出苦涩。

我不止读过话本,还看过各种史记。

邑阳关那战十分惨烈,赵逸澜作为主将死后更是被外族挫骨扬灰,尸骨无存。

「痛,但我的痛比不过那三十万将士。

「酒酒,你可知战乱国破下的世道,哀鸿遍野,妇孺被典为米肉,白骨埋路。

「更何况龙脉被毁,国运被窃,天灾更是常发,君王弃百姓如敝屣,那景象如何是人世间?简直是地狱。」姐姐将我扶起认真地对我说道。

「不能让那妖道这次得逞,否则这世上会变成比前朝更可怕的炼狱。

「前世我与那妖道周旋过,熟悉他的一些手段,此番与长公主联手,此事凶险,无论生死,定要将他除去。」

9

「姐姐想要做的事我从来都是支持的。」

我认真地回应着。

不知为何为想起之前孟璇在殿外看姐姐的神情和笑。

我想了想还是问了出口:

「……姐姐是怎么看待和孟璇的关系啊?」

闻言何问心愣住,许久答道:「相濡以沫……但不止于此。」

她垂下眼眸又道:「我去寻长公主,商量进献祥瑞的对策。」

姐姐离开后,我看着殿外香炉飘出的青烟,那青烟消散于云霄。

我叹了一声气:「是模棱两可的答案啊。」

接下去几日,我被留在了观中。爹娘那里,姐姐请求了公主让人暗中护卫。

孟璇为了避人耳目,基本都留在玉佩里。

我曾问他要不要把玉佩交还给姐姐,他却拒绝了。

祥瑞的事迅速地有了眉目。

不久我抱着烤地瓜,看着一人多高的整块无瑕白玉,上面天然地沁着金色纹路,纹路像一只麒麟。

我感慨,不愧是特权阶级啊,这玩意儿肯定很贵,透白清润,金光熠熠。

唔,我想吃奶皮金沙包,还有蟹粉小笼了。

磨了姐姐许久。

我带着两个护卫,到山脚下的镇上去打牙祭,护卫在包厢外,我点了一炷绛魂香,让孟璇出来放松。

他看着满桌的吃食笑了:「如今的食物花样真多。」

「人的口腹之欲是无穷无尽的,有欲望就会有进步,另外……」我吞下烤乳鸽肉,「也满足一下我八卦的欲望吧!」

「我一直想问以前你和姐姐是怎么认识的?你是怎么喜欢上姐姐的啊?」

孟璇闻言呛得满脸通红:「你个小姑娘,胆子真大。」

「男女之情,人之常事,你快说!」我严肃道。

10

孟璇看着远处相互嬉闹的两只小雀,缓缓地开口:

「……我在雁山别宫长到八岁,幼时多病且长得像女孩,末帝子嗣欺辱我,将女子的绢花插在我发间,要拿弩箭射中。

「你姐姐以笔作箭,将那射出的箭矢击飞插入树干上。之后又带着我在行宫里东躲西藏,躲避那些皇子们的追赶。

「虽然被追赶着,但是我很高兴,我许久没有那么畅快过。」

似是回忆起有趣处,他笑了又继续说:

「后来我才知道她仅比我大一个半月,她是家中娇宠的幺女,父兄长守边关,她与母亲和祖母留在京中,末帝令重臣儿女进宫时,她才六岁。

「我进宫后,她依旧护着我,她说我如此羸弱,她不护着我,我会被欺负死,直到撞见我沐浴,才发现我是男孩。

「她与我闹了许久的别扭,不再理我,我被她急哭,以为从此陌路,她又带着皮影来哄我开心……十年朝夕相伴,相顾相知,我怎会不心悦她?」

孟璇一字一句都十分认真。

「生前死后,我都只求她一人眷顾。」

我边听边吃,暗忖我姐不是一般的强。

英雄救美还年下恋,十分能撩。

风卷残云后,我提着打包给姐姐的椰汁糕。

打开厢门时我回头问孟璇:「那为什么你不愿我将玉佩还给姐姐?这样你就能长伴她了。」

孟璇飘在我身后:「我未告知她我的心意,且如今我与她阴阳两隔,她又再世为人,虽有前世记忆。

「但……我见青山多妩媚,不知青山见我是否如是。」

「这种时候要大胆,爱要大声说出来——啊!」我一不留神踩空在阶梯上。

「小心!」孟璇在我要栽倒的时候一把扶住了我。

我站稳后,和他面面相觑。

他,能碰到我了。

11

大概是绛魂香和他也在观中顿悟道法的原因,所以有了些许道行。

我和孟璇回去的路上讨论了一路,得出这个结论。

就在我姐姐与长公主紧密地筹划,和我时不时地下山打牙祭的过程中。

计划定型了。

临近中秋佳节,长公主暗中向贵妃传了一份密信,麒麟白玉在严密地护卫中,一路向京中运去。

这段时间,我不再下山,中秋前观中香客络绎不绝。我们待的这座小院,护卫得越来越严。

路过小院的人都被乔装的护卫引到别处,我无聊地常叹气。

中秋清晨,姐姐换了女子常服,又递给我一套新衣打趣着我。

「这几天眼巴巴的,脖子伸得老长,都快变成前殿养的白鹤了,换了衣服与我下山逛中秋集市吧。」

「可以吗!」我接过衣服就欢欢乐乐地到房中换衣服。

之后何问心递给孟璇一张符:「阿璇,这符贴着能与常人无异,你从未看过宫外的节庆集市,这次也和我一道去看看吧。」

孟璇有些不敢相信地接过符纸。

我换好衣服,有些诧异地发现孟璇像常人一样,与姐姐在院门口等我。

下山已到午时。

在上次那家酒楼吃完饭后,我们找了家茶馆喝茶听书。

消暑打发时间,等着入夜中秋夜集开始。

我听着书,时醒时瞌睡,姐姐和孟璇喝着茶,听着书在点评故事。

这一刻也挺好。

直到换了一个说书人,他说道:「今日讲新话本,是前些日子献河先生写的新故事……」

我一听就精神了。

这献河先生就是写《霸道将军爱上我》《将军郡主风流夜》的作者。

说书人开口:「这个故事叫《落难佳人俏情缘》,话说有一位叫阿宣的佳人落了难,遇到了一位姓赵的……」

孟璇听到「姓赵的」三个字就机警起来。

脸色通红地拉着我与姐姐大步地向外走去。

「不是还没听完吗?这般急匆匆是为何?」基本不怎么看话本子的我姐姐疑惑地问。

孟璇支支吾吾,眼角余光忽地瞥见担着河灯的小贩:「夜集好像开始了。」

我贱兮兮地无声嘲笑着他。

12

人潮涌动,姐姐牵着我,挽着孟璇,护着我们不被冲散。

我突然想起还没买腌脆桃,她无奈地点了点我额头,让我们一人一鬼在街边等她买完回来。

我提着酥炸小鱼站在街角,转头发现孟璇在我身后一个阿婆的首饰摊上买了串红豆手链。

我转回头,装作不知道。

待姐姐回来后,我们一齐向长公主镇上的宅邸走去。

夜深不便上山回观去,而且长公主也在镇上,虽然不像我们三人到集市上凑热闹,但也在府邸里摆下宴席,嘱咐我们逛完赴宴。

烟火璀璨,火树银花,我悄悄地走慢了几步。

看着姐姐和孟璇走在我身前,我想姐姐拿剑的手戴着手链也一定挺好看。

进了府邸,走到厅中,长公主在看着天上的烟花,转头看见我们,她举杯敬向我们。

「那麒麟白玉现在就摆在了宫中宴上。」

她身边还坐着一个苗疆打扮的少年。

第二天,我没有看见姐姐戴着红豆手链。

我是装不知道的,就算内心纠结,也不好去问孟璇。

我揣摩了几日后也没有心思再去想这件事——宫中来人了。

迎长公主入京面圣。

公主见完宫中来使后,唤我们连夜商讨。

敲定我扮作服侍长公主的女道童。

孟璇与玉佩留在我身边,他现在算是有些许道行的鬼,也能在突发情况下护住我一二。

姐姐因为容貌与前世一样,怕妖道留意,所以在宫外部署谋划。

烟尘滚滚,进京的车队有序急行。

舟车劳顿即使是皇家奢华的马车,还是会令人疲惫。

我看着依旧神采奕奕的长公主和我姐,深觉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我就一个宅家派,不适合这种远距离活动。

前途事未知,士者无惧。

13

行至京中,在宫外的公主宅邸休整好。

第二天,长公主换上女冠道服,我作女道童装扮替她捧着拂尘,一同在殿外等着传唤。

避免麻烦,我没有带着玉佩。

传唤至殿内,我鼻尖轻嗅,闻到殿中点着味道有点奇特的香味。

皇帝大赞长公主孝心备至,旁敲侧击地问祥瑞的来历。

长公主回答是乃仙人托梦告诉她西南有宝物现世,她醒后派人寻找,寻到麒麟白玉。

天下皆是帝王之物,宝物现世自然是天降祥瑞赐福父皇。

因她在观中忏悔,每日为父皇祈福,神仙感念她的孝心,才会托梦于她。

在长公主与皇帝一来一往的极限拉扯中,我半低着头,跪在公主后方,眼角余光观察着殿中一切。

皇帝坐在高台的龙椅上,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在他的下方坐着一个年轻的玄衣道人,明明是嘴角含笑神色带着三分慈悲的观音面,我却觉得令人惊恐。

这张脸若是加上邪性鬼魅,再狰狞几分,就是后山相思树上长出的那张人脸!

我心中发毛,想必这就是颠覆前朝,又再次出现的那个妖道。

我不敢露出异端,垂下眼,面色如常地跪在公主身后。

等到长公主与皇帝推拉完,我又与长公主在宫中陪皇帝用完膳。

皇帝被哄得十分高兴,要长公主的封号镇国长公主重新赐予她。

长公主却拒绝了。

说如今自己是方外之人,只愿在观中祈福国祚。

皇帝听了更高兴了,将原先长公主府邸边上的宅院也赐予她。

让她在京城中建一座私人道观,另外黄金千两,金银宝石制成的法器无数。

马车驶出宫门,长公主以手扶额,厌烦道:「我的好父皇,还是一样让人恶心。

「而我的兄长……」

长公主从马车的暗柜中拿出酒壶,替自己斟了一杯酒。

「兄长有文韬武略经纬之才,是备受称赞的储君。

「即使后来查出是有人诬陷,我父皇还是用这莫须有的罪名,将他囚于牢中,他的死也是父皇默许的。

「他老了,贪生怕死又资质平平,只怕自己的皇位不稳,猜忌着每一个儿女。

「这宫中除了我的兄长,其他皆是无能之辈,我的才学都是我兄长一手教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银色的酒杯,葡萄酒红色的酒液,在月色下倒映在她富有侵略性的眼眸中猩红的色彩。

她吐气如兰:「酒酒,你说我来做这帝王如何?」

14

我愣住了,脑子却在飞速地思考这事的可能性。

长公主饮尽杯中酒。

她推开车窗,看着空中皎月:「问心重伤醒后,同我讲她便是那位赵逸澜大将军时,我大吃一惊,史料记载的男将军,原来是一名女子。

「但我信她,之后我越想越兴奋,女子曾能为官为将,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当皇帝?

「兄长在世时曾叹息我为何不是男儿身,嫡长公主的身份权柄,纵观来看还是比不上普通皇子,他叹我有能力却被局限于此。

「他们都说世道如此,世俗如此……

「那我偏不,我的能力胜于他人,女子为何总要卑躬屈膝于男子?我就要做这从未有过的女帝,有何不可!」

是了,这世道世俗是可以打破的。

破冰之人虽少,但只有人坚持,一个接着一个,千千万万,为其言语,为之行动,顽石可摧!

我正身跪坐,俯拜:「殿下定会成所愿!」

我拜她不是为皇权,不是为从龙之功,为她的勇气,为她的理念。

一个女子成了王朝的主宰,那朝堂也将会有女官,女子也能成为户主,赚钱能自己留着。

女子可以不用依附于父、依附于夫,夫死从子,有独立的物权、人权与人格,这很难,但是我希望她是赢家。

长公主扶起了我。

我坐回小桌边,但还有一个疑问。

「殿下,我有个问题一直不解,为什么我姐姐,曾经的大将军赵逸澜会被记录成男子,宫中藏书无数,殿下是否知道一二?」

「我和问心也探讨过这个问题,得出两个结论:一是掩盖女子的功绩,避免有人效仿,维稳父权;二是与那妖道有关,但他所图为何,我们猜不到。」

月下宝马香车,行至公主府。

除了大门口站着的守卫侍女,那名苗疆少年也在门口等候,虽然脸上有些不耐烦,但还是乖乖地等着。

车马停驻,苗疆少年上前,抬手扶着长公主下来,抱怨着:「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东西弄好了,你过去试试。」

明明千杯不醉的公主假装醉酒站不稳,歪身倚在那少年身上。

又扶着鬓直起身微微地蹙眉道:「我有点醉了,如此失礼你莫见怪,我随你去看看。」

少年脸颊泛红,尽显青涩。

他有些结巴地开口:「半成品是有影响的,我都说过了,你昨天偏要试,我等下给你调适。」

两人走在我前面,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赞叹。

长公主的确是全能人才,调戏良家少男也手到擒来,女中豪杰也。

回到住处,房内亮着灯火,我有些疑惑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里面。

推开门,我姐在桌前抬起头。

她开口:「等你许久……酒酒,明天陪我一个地方好吗?」

她面前放着香烛纸钱,不知道是要向何人祭拜。

15

翌日,姐姐一大早就遮掩了容貌,携我驾着车前往城外。

青山绿水间,立着几座孤坟。

虽然有些破败,但也看得出有人照顾。

「是前世赵家的坟地,父兄棺椁运回京城后,母亲与祖母也相继病故,一时间赵家就剩我一人,战事又起,原本想得胜归来后将坟墓都迁回赵氏故里。

「没想到反而是我死无埋骨处。」

姐姐说完,上前清除着墓边杂草,我放下提篮前去帮她,修整坟茔,点燃香烛,纸钱烧成灰烬后,姐姐跪下身磕了三个头。

最后姐姐望着墓看了许久,与我返程。

路上姐姐对我说:「赵家的家训是『天维显思,以行德义』,不是什么忠君孝悌,这不像是一个武将世家说的话吧。

「但我觉得很好,敬畏天地自然,行德义之事,这是人之本,在这基础才能做好其他事。

「不敬天地者,终将自毁。」

她望向京城的最高点,那是皇宫的位置。

快回到公主府时,我突然想到,出声询问:「那个苗疆少年是何人啊?」

「他叫耶留,长公主寻他是为制出遮掩龙气的蛊药,昨日应当完全制作好了,一会儿我们去公主那看看情况如何。」

入夜,我们都聚在了长公主的书房。

长公主称赞:「的确很完美,就算那妖道亲自出手查探,也发觉不到一丝龙气。」

「我做的药,自然没有问题。」耶留得意着。

「贵妃与三皇子那里的事可以推进下去了。」长公主合上装药的盒子。

「问心,我舅父与羽林军那里,须你多加留意,军权在握才是最大的保障。」

何问心颔首道:「公主母家传信,西北军可助公主登基,但此后要与嫡二公子结亲,求请公主赐予给出信物。」

「周家真是好打算。」长公主冷笑。

「长兄在世时,要长兄定下我表姐为太子妃,现在又打算借这婚事把控我,无妨,你把这个交给周家。」

长公主将自己腰间的鸳鸯环佩解下,将其中一枚交给何问心。

看着长公主手上剩下的另外一枚环佩,耶留突然摆上臭脸。

16

接下去几天耶留脸色依然臭。

一日,我陪公主下棋时,侍卫通报他闯出府去了,没有拦住,但好歹劝着换上了汉人衣服。

「多派几个护卫跟着他,别让他受伤。」长公主嘱咐完,指间一动,一枚黑子将我杀得片甲不留。

「我投降。」我趴倒在桌上,想不通又抬起头问,「殿下为什么一直找我这个臭棋篓子下棋啊?我每次都输。」

「棋力不代表什么,酒酒你心思澄净通透,领悟高,每次都有新的突破。」

「可我还是赢不过公主呀。」

「棋局的输赢亦微不足道,只有人生这局胜者为王才是重要的。」公主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地收回盒中。

「殿下,可我认为失败有时候是可以重新来过的,接受自己的失败,得到成长,然后得胜,这也是常有的。」

「酒酒,或许常人可以如此,但我不行。」长公主捻起一枚棋子,「我要为我的布局精打细算,如若失败就会像这样——」

「唰」地一下,她推翻整盒棋子,玛瑙做成的棋子,脆声撞击,四处滚落。

「我与那些跟随我的人,乃至平民百姓,都将会为我的失败付出代价。」

她示意人过来清扫,踏步走上庭院。

风中传来一句她的轻叹:「要与他说清楚了。」

身居高位的人,这个位置也会束缚住她。

我想今夜定是不眠夜。

晚膳已过,耶留还未归,长公主特地准备了西南小菜等他回来。

我替她送上了一壶酒,之后就在花园里看着秋夜的萤火。

过几日天冷了就看不见这些东西了。

月色当空,我蹲在花丛里看得入迷,脚步声传来,之后是人对话声。

「西南的夜色比这里美多了。」是长公主的声音。

「对呀!明琛,我以后带你去看江黎山间的月亮,那里的月色晖如流浆。」

「阿留。」

「你有没有想过此间事毕后,回到西南去。」

嚯,我蹲着一动不敢动。

这难道就是分手现场吗?

17

「我一个人吗?你不同我一起回去?」耶留不解地问道。

「帝王虽然坐拥江山万里,但不能一己之私任意抛下国事离开帝京。」

长公主又正色道:「阿留,如若我以女子之身称帝,为了牵制朝堂必定是要充盈后宫的,子嗣为最次。

「我不可能只有你一人。」

耶留一瞬间脸色苍白,他握住长公主的手,声音微抖透着不敢相信。

「我与你的那些欢愉都不作数了吗?这不是只有相爱之人才可以做的事。

「我们寨里,相互喜欢的人才能相伴一生。」

「阿留,中原不适合你。

「中原人是十分狡诈的,即使不相爱也能行鱼水之欢,为满足自身欲望与利益,没有什么是不可交易的。」

长公主将手缓缓地抽出:「阿留,你的真心太过珍贵,不适合我。」

我竖起的耳朵听到这句不禁感叹,好渣。

不过渣得好清醒,渣得好绝情,我佩服。

「可是我……」

耶留话还没说完,人就往后倒去。

我的酒没有这么烈吧!

「酒没有这么烈,是我下了药。」长公主扶着耶留,让人将他送回房去。

「酒酒,陪我喝一杯吧。」

我听墙角被当场捉住。

花园小厅中摆上了几坛酒,我陪公主坐着慢酌。

「我会不会很绝情?将他带出西南,诱他付出身心,最后抽身又剩他一人。」

「是。」我很干脆。

长公主失笑:「过于直白了,不过我更不喜欢谎话。

「他的名字在族语里有蝴蝶的意思,深宫不适合他,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没有『真心』二字的。

「女子为帝,尔虞我诈只会多不会少,不如早相忘,好过恨终身。」

明明是度数高的烈酒,长公主反而越喝越清醒,我醉倒前,她依旧眼神清明。

再醒来时,是淮水地区洪涝的消息传来。

布下的法阵被毁,需要有人前往重新布置,再暗中救济灾民。

离开帝京的马车上坐上了我和我姐与孟璇,还有一个失魂落魄的耶留。

长公主留守京中把控局面。

18

出京后越靠近淮水,逃难灾民越多。

为不引人注目,我们将栀子煮水浸染肌肤,碳粉抹脸,做出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混在人群里。

行至深州城,我们随着姐姐一同前往长公主暗中成立的商会处,打算施粥救济。

「朝堂不是发放了赈灾的银两吗?为何灾民还是这样多?」孟璇出声问着何问心。

「层层剥削下,真正用于赈济灾民的能有几何。」

「今上平庸,清官少贪官多,世家握重权,世代为地方豪强封山占水,如何肯听令下调粮价,他们授意下粮价只会水涨船高。」

何问心手指着商会掌事送上来的记录,上面记载陈粮都已炒出高价。

「公主今后要肃清朝野,抨击门阀世家,实属难事,少不了各种周旋牵制。」

她对常年囿于深宫不曾掌权的孟璇解释着,暗中也在对耶留阐明长公主所面局势。

和商会掌事商议好在多地施粥,暗中压下粮价的事后。

我们启程前往淮水龙脉之处。

越靠近深山龙脉,遇到的难民越少。

十几日后,在破山神庙休憩分吃干粮时,有个小孩在门外眼馋地看着我们。

他饿得面颊凹陷,腹部凸大——没有粮食,只能拼命地喝水。

他眼睛一直盯着我们的食物,又看我们人多不敢上来抢。

我姐默然,待我们吃完后,将她那一份悄悄地放在地上。

修整好后继续赶路,我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

「姐,后面有人跟着……」我在我姐身边小声地说着。

「你也发觉了?没事,现在到了有阵法的地方,等会我们甩开。」

在山林间穿行许久后,后面跟着的人被甩开了。

望着远处山脉,我姐喜道:「快到了。」

走到山下时才发现,山路被山洪冲毁了……

天色渐暗,我们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怎么才能上山。

远处山间突然显出一抹白色,迅速地向我们奔来。

是一只浑身发着光的白鹿。

19

那只白鹿须臾之间就来到我们身边,绕着我们转一圈后,示意我们跟着它走。

穿林过石,我们终于在月悬中空时,到了龙脉处。

重新布置阵法整整用了一天一夜,完成时,我们都累瘫在地。

白鹿为我们衔来山间野果,我摸着它的毛,感到十分惊奇。

「它是龙脉所化的生灵具象。」耶留吃着野果,脸上郁色渐少。

「生灵具象能化作万物,可能是一块石头,也可能是一朵花,在我们西南龙脉,它是一只绿孔雀。」

野果有奇效,吃过后疲惫消除,我们随即打算下山。

白鹿在我们身后跟着送我们出山,就在山林边缘,姐姐催促它回到深山中时。

五六个难民打扮的男子闯进我们的视线,他们飞扑向白鹿,要将它抓获。

我着急地叫着:「快逃!」

何问心和耶留回神后出手阻挠。

孟璇将我护在身后,提防我受到攻击。

几番交手后,白鹿脱身,跑向林间,有人还想追去,何问心袖中箭射出,钉在那人身前的树上。

「你们在做什么!那是山里的神鹿,它被害了,你们会受到天谴的!」我愤怒地大声说。

「天谴就天谴!」为首的难民狠狠地盯着我们,「全村老少都吃不上饭了,已有饿死的,这不是天谴?我们还怕多一个吗!」

何问心皱眉:「州府有人施粥发粮,也协同官府送粮到受灾地,怎会如此?」

「哪有粮啊!粮都被劫走了!」有人听到后开始放声大哭,「我家七口人,都饿死三个了……」

孟璇和耶留听后往山间寻去,不久后手里提着白鹿给我们的那种野果,还有一个野蜂巢走了出来。

何问心蹲下身询问着他们:「大叔,能带我们去村里看看吗?」

村子不远,在被山洪冲毁的范围内,村中房屋断垣残壁。

将野果蜂巢交给村民,嘱咐烧开水后再冲蜜水。

我们询问村长,粮被劫走是怎么一回事。

满头花白瘦骨嶙峋的老者说:「我们也曾听闻送粮一事,可没等到送来,官道附近的山上就出现了一窝贼寇。

「劫了好几趟粮,还抢附近村的余粮和年轻劳力和姑娘,县衙不管,去州府报官的人都没有回来。」

「去往州府的人一个都没回来?」何问心抓住疑点问。

「一个都没回来。」

我们几个互相了一眼,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20

我们准备拿下匪寨,姐姐挑了十来个身手矫健的年轻庄稼汉子当帮手。

秋雨不断,难得晴日,我们在这天夜里上了山。

计划姐姐与孟璇先去寨里解救被抓去当村民,然后放火烧寨,我和耶留带着帮手乘乱捉拿匪众。

夜色昏暗,我们在山壁边上看着姐姐一个鹞子翻身跃进寨墙内。

孟璇是魂体不受身躯体重限制,也有样学样地翻过去。

好一会儿,寨里人声沸腾火光燃起。

火光为信号,这时大家一起从山壁边顺绳索跳下,往山寨冲去。

寨门大开,孟璇领着一众被解救的村民跑了出来,队伍中一个汉子领着村民去到远处安置,其他人一起去接应何问心。

熊熊火光里,她和贼匪们交手着,地上已经倒了几个。

「抓活的!酒酒你们注意不要让火烧到粮仓!」何问心看见我们大声地喊着。

「好!」我应声,拿着绳子要把倒地的贼匪绑起。

耶留给了孟璇一些随火燃烧的软筋散,正逐渐地起效,我们的人脸上都蒙着湿布好对付他们。

「何问心,粮没有问题!」耶留在远处喊着。

「姐姐!人差不多都抓住了,我们灭火下山吧!」

「还差一人,匪首还没寻到!」她隔着火光大声地说。

我们也跟着四处寻找。

突然我看见一抹寒光:「姐姐小心!」

那匪首躲在暗处,竟然没有中软筋散,伺机偷袭何问心。

箭矢就要射中姐姐时,孟璇突然挡在她身前,火光冲天,我没有看见他是如何挡下的。

匪首眼见没有成功,转身就要逃跑。

陡然山间传来几声巨响!

本就是秋末雨缠绵,加上一段时间前隔壁山发生过山洪。

此处的山体受到影响泥土松动,这时再也承受不住。

一场小型泥石流向我们袭来!

那匪首跑的方向正是泥石流袭来的地方,泥流石块夹着草木就要吞没他。

何问心骤然飞身跃起,几个翻身跃到那匪首面前,发力将他拎起,往旁处躲去,几次险被吞没。

最后终于躲到安全处,我们这边因靠着另一处山壁,没有波及,耶留守着的粮仓被冲倒,不过他及时地躲开了。

孟璇冲到何问心面前着急地问:「问心你有没有事?」

何问心喘着气,她抬起头看向孟璇胸口处:「我没有事,阿璇你方才有没有事?」

只见孟璇胸口处的衣裳破了一个大洞,像是利物击中形成。

21

「我没有事,你忘了我是……」鬼。

有旁人在,孟璇没有往下说。

两人突然沉默。

泥石流停了,大部分人都逃脱,但还有一些匪寇与村民被冲走。

我们仔细地寻找着,却十分难寻。

山间突然一声清亮的鹿鸣声响起,那头白鹿带着许多山间生灵出现在我们面前。

猿猴抬着石块,野猪拱开泥土,黑熊翻开巨木,哪怕是小小的鸟儿也尽力地衔着石块,寻找受难的动物与人类。

众人看呆,回过神都涌上去一同寻找。

何问心突然发力救人,今夜已十分疲倦,倚靠山壁看着一起行动的动物与人,若有参悟。

已被绑着的匪首就在她身边脚下,他哑声地询问:「我暗杀你,你不杀我,为何还要救我?」

许久从入定清醒的何问心,说了一句是又不是的回答:「人与万物生灵皆是众生。

「众生皆平等,我没有杀你的权利,万物有则,你的罪名生死会有官府判定。」

匪首静声,不再言语。

将受伤的人和动物救出后,大家惊喜地发现粮食因包裹着油布没有受损。

修整几日,将粮分发给受灾的村镇后,我们三人一鬼,扮成商队压着贼寇往州府行去。

路上匪首招供,世族勾结贼寇,截留救济粮,去往州府禀报的人都是他们所杀,且截粮的不止他们一处。

州府的刺史曾是太子党派,如今是长公主的人。

将匪众交与他后,他表示他会暗中解决完各地贼寇,整理好世家勾结的证据再递呈长公主。

这一趟行程下来,大家都有些疲累,除了我姐姐。

自从目睹白鹿现身渡世人,哪怕是曾经想抓捕它的人也一一地救下。

她就好像境界飞升,无论是剑术还是道法心境。

出京是季秋,如今归去已到仲冬。

路上孟璇偷偷地问我:「酒酒,问心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

「对,算算日子快到了。」我掐指算然后高兴地告诉他。

「就在腊月十一,我许久没替她过生辰,这次好好地替她办!」

我突然又想起什么。

带着惊奇的语气与孟璇谈起:「阿爹说姐姐被捡到的那日正是大寒。

「寒冬腊月下,那天百鸟齐鸣,后山相思树长满新叶,姐姐在树下安静地睡着,阿爹怕她冻伤,连忙带回家。

「之后问了好多人都找不到她父母,姐姐就像是突然出现在树下的,阿爹就把她生辰定在大寒。」

孟璇听后若有所思,良久他开口:「我的记忆里好像有这个片段,但是好模糊。」

「那时候你又未出现,怎么会记忆啊?」我觉得有些奇怪。

想了许久,他仍然是模糊片段,这件事只能按下不表。

22

离京不远了,我们听到消息长公主重病。

马车太慢,我们换了马匹,日夜兼程地赶回去。

行李物品来不及卸下马,大家就往公主歇息的院中快速走去,耶留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院中弥漫着浓浓药味,耶留从床上小心扶起病容惨白的长公主。

她却看着我们展开笑靥:「你们归来了。」

「明琛,你怎么病了?我替你把脉……」耶留着急地问着。

长公主站起身,从桌上拿起药丸:「没事,我这病是用药装的。」

大家听后都长吁一口气。

妖道暗中设法再次抽取公主龙气,她顺势而为,装成被抽走病入膏肓的样子。

「那他抽走的是什么?」我问。

「是蛟息加蛊药炼制的假龙气,耶留族内前些时日送来的。」

「不过那妖道近些日子也不好过。」长公主开口继续说。

三皇子病愈,但龙气尽失寿数减少,此生与皇位无缘,不过他自己不知。

二皇子自从在战场上,差点敌族擒获,落下腿疾无功而返,酒色无度龙气受损,那妖道瞧不上。

二三两位公主年岁尚小,龙气未显。

阖宫上下就剩皇帝的龙气没有抽取。

在我们离京这段时日,京中来了一位高僧,一举治好三皇子,风头无两,常被邀入宫中给皇帝讲禅。

高僧身上有佛宝,妖道近不得身,公主暗中将他请来,吸引妖道注意,为我们行事打掩护。

妖道最终目的不在权势,他当国师只为行事方便,皇帝见高僧少召见他,估计也要按捺不住了。

「等他抽取皇帝的龙气时,那便是我们的机会。」何问心擦拭着手中长剑。

长公主点头:「此事毕后,我也要清算我兄长的事,且让我那好父亲与贵妃、三皇子天伦之乐几日吧。」

腊月初敬诸神,长公主献上一扇蓬莱仙境七宝屏风。

皇帝十分受用留地在了寝宫里。

那屏风浸过药,会与妖道迷惑皇帝的异香产生反应,引导七宝中藏着的假龙气进入皇帝体内,对皇帝无害。

但只要那妖道大量地抽取皇帝龙气,他就会中蛊毒,到时一齐催发八方龙脉阵法,就能将妖道正法。

万事俱备,现在就是等待时间。

23

难得能休息一段时日,离阿姐的生辰也近了。

虽然为不引起注意,不能大办,但公主府里大家都还是很开心。

不过我姐却不在意这些。

回京后,她越发超然了,常能看到她练剑,打坐入定。

纷纷雪似飞鸿羽。

生辰这日下了大雪,我拿出存了许久的果酒,是我在观中偷偷地酿的,后劲儿很大。

天寒地冻火锅最好,我与姐姐的房里摆了一个大桌,菜色丰富,鸳鸯双锅。

没有侍从,只有我们几个,今天大家都做最简单的自己。

我绘声绘色地讲着有趣的市井故事,大家酒一杯接着一杯,无人逃脱,统统醉倒,哪怕是长公主。

揉着脑袋爬起身时,姐姐和孟璇不在房中。

我看着依旧醉着的公主与耶留,打算去小厨房煮醒酒汤。

穿过花廊,白梅与绿萼在雪夜中开着,清冽梅香,我放缓脚步想过去闻闻。

抬头看见假山亭子顶上有两道人影。

是姐姐和孟璇。

我迅速地蹲下身,开启听墙角 2.0。

「我们以前好像也做过这样的事。」孟璇伸手接着雪花,「那时偷偷地坐在宫中最高的宫殿顶上。」

「看着整个皇城的雪景。」

「是,只有那一处能将皇城看得一览无余,还能看见宫外。」何问心也陷入回忆。

「问心,你还记得我们约定吗?如若有机会,我们一起到宫外生活。」

「……可那时我未能如约带你出宫。」

「现在也算是实现了吧!」孟璇转头看向何问心露出笑颜,「我今日还未向你祝贺。」

「生辰快乐。」

一串红豆手链出现在孟璇手里,是他一直没有送出的那串。

「以前,我想你凯旋归京时,也送你一串这样的手链,只是……日月更迭,辗转到了今日。

「你能收下它吗?」

天地一片白茫间,那一抹红,让人心神震荡。

「抱歉,我不能解这份相思。」何问心垂眸闭眼,再睁眼时,眼底一片清明。

「此行固阵,得见天生万物,飞禽走兽,一花一木,凡尘众人,世间万物皆有灵性。

「不再只为那三十万将士,更为芸芸众生,重塑八方龙脉,诛妖邪,我愿以身殉此道。」

「阿璇,这玲珑红豆不应在我手上。」何问心跃下亭子,只余孟璇一人。

蹲在树下的我叹息。

情爱与道义,世间最难解。

24

大寒过去,府中忙碌,虽然大家面上不显心中事,气氛上还是些许尴尬。

我打算去庆安坊看看有什么新话本子解解闷。

就我稍显清闲,但也有苦闷之事。

今天就是除夕前十五日,那算卦老头,京城这么远,我如何在这节骨眼上回乡去寻他啊!

年关将至,就连这平常卖书纸笔墨的坊市内也好多摊贩卖年货。

我提着一块年糕,嘴里嚼着馓子,东家瞧瞧,西家看看。

正要走到最大的那间书店,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旧的青色棉袍,手里提着布袋子,这就是姜老头冬日算卦的行头!

「姜爷!」我大声地叫他。

他转身看见我,面色慌乱地拔腿就跑!

我跟在他后面追,眼见他要进了巷子甩掉我。

我奋力地将年糕一掷,打飞他的布袋子。

「哎呦!」布袋从他手中脱落,里面的纸张散落一地。

「你跑什么啊?见我还跑,你怎么来了帝京?」

我追上他,边问边帮他拾起纸张。

拿起纸一看,「落难佳人俏情缘二卷」几个字震惊了我。

这是书稿!

我将纸稿统统地拿在手上,一手抓住怪老头袖子:「您老人家真的是深藏不露,那些原来都是你写的啊!」

姜爷甩不开我的手,只得无奈道:「这都是有缘由的。

「那把剑还没交给你姐姐吧?」

我点头。

「一切晚上我都会说,但要在九安坊的露香楼。」他把纸稿从我手里抽出。

九安坊鱼龙混杂,露香楼是听曲子的地方,香艳小曲。

「瞎想什么!」姜爷看见我嫌弃的眼神,「记得把人都叫来,加上一坛好酒。」

是夜,包厢外歌舞升平好不热闹,包厢内大家围坐一圈。

「这里鱼龙混杂,气息浑浊,那妖道不喜欢,说话会安全些。」

姜爷打开酒坛自己倒了一碗:「好酒!酒酒丫头你的手艺进益了。」他又示意我把剑拿出来。

我把剑拿出来给他,他拔出剑身,指叩剑鸣,锈迹斑驳的剑居然有这样清悦的鸣音。

「问心,你可知道除了赵逸澜,你还有再上一世?」

25

何问心摇头。

「你在上一世,那时世间还有很多修仙之人,灵气亦未减少。

「你修行许久,有成仙之质,悟道却差了些许,于是选择投胎凡尘历练。」

姜爷把剑收好递给何问心:「这把抚水剑就是你的本命佩剑,与你修行许久,已是灵器。

「此剑你在投胎前藏于雁山山脉中。」

他喝了一口酒,看了眼孟璇继续说道:「雁山龙脉的生灵具象便是那两棵相思树,前朝末帝赐死孟璇时,妖道亦对龙脉下手。

「相思树将还未死的孟璇神魂抽出,借他龙气与抚水剑的灵气抵抗,妖道大意被邪术反噬。」

何问心蹙眉:「那孟璇还算是生魂?」

「是,他并非鬼魂还算生魂,不能投胎,肉身虽消散,但神魂修道有成倒也能化成实体。

「相思树借他龙气有愧意,用龙脉滋养他,他修行会事半功倍。

「今世你入道,抚水剑有感出世但已失灵窍,雁山山脉防御减弱。

「七月半妖道携鬼攻雁山,相思树怕孟璇被牵连,放他归凡尘,他未曾忘你,玉佩有你气息,他便寻上了酒酒。」

长公主询问:「姜老先生所知甚多,那妖道的来头先生可解?」

姜爷眼神微沉:「他是意外地得到祖龙血脉的一只年兽。

「祖龙血脉的威力让他不害怕新旧岁交替的天地正音。

「但祖龙已死,他不满于此,于是吞噬人类幻化成人,想要以国运龙气,消融龙脉成为新的真龙。」

「幸好你们寻到办法制衡他,但这样还不够,还需要这些……」姜爷将一卷书稿拿出,摊在桌上。

封面写了几个大字——红袖渡关山。

我赞道:「您老人家这本取名终于雅致了!」

「胡闹!」姜老头瞪了我,「我写话本是有缘由的。」

「世人不愿宣传女子功绩,变女为男,那妖道更是想抹去赵逸澜!

「前朝赵逸澜原本是新的帝星,若是她推翻前朝,妖道取得的龙气就没有用了。

「于是他篡改一切,把赵逸澜改作男子,这样世人再感念赵逸澜,功德信仰也落不到她身上。

「之后再抹去她的存在记载,赵逸澜也不好投胎。」

「可帝星不会一直是一个人。」姜爷望向长公主。

「殿下能将这话本传达于举国上下吗?」

26

「可,但是为何?」长公主颔首。

「我写关于赵逸澜花里胡哨的话本子,是让世人不要忘记她,也打消妖道警觉。

「这本不一样,这本原原本本地写了生为女子的赵逸澜如何抵御外敌入侵,向世人说明那名大将军是一名女子。

「功德就会回到问心身上。」

姜爷转身看着何问心:「之后你以自身生气为引,灌溉剑身,重开抚水剑灵窍,你才能真正地击败妖道。

「但是寿命会减少,只能再活几年。

「何问心,你可愿?」

「有何不可?」何问心抚着剑身。

孟璇也看着剑若有所思。

所有的一切都定在了除夕夜宫宴上。

长公主让麾下所有的驿使将那话本送往全国各地,暗中联系军队,谋划好每一件事情。

耶留没有走,日夜陪着她,怕她累倒。

我姐苦练剑法,一日胜于一日。

孟璇却时常出神,像是想着什么事。

而我过一天是一天,静静地等着除夕夜的到来。

鱼龙灯舞,休沐和节日是没有宵禁的,除夕夜人声鼎沸,我们四个安静地在马车上看着这一切,向宫中行去。

琼浆玉液灌入喉,珍馐佳肴不停箸。

美姬歌舞,王公贵族举杯互祝,皇子皇女笑声交谈。

我们几人扮成公主随侍,站在长公主身后。

皇帝高坐面色异常红润,高僧不在,那妖道今夜面上有几丝止不住的喜色。

待到舞毕后,长公主起身道:「我有一物要献给父皇。」

我心中暗念,要开始了。

几个侍卫抬上一口木箱放在殿上。

长公主打开箱子:「这是贵妃与三皇子勾结妖道、陷害先太子的物证!」

众人哗然。

「休要胡言乱语!」三皇子怒起。

「你与他勾结,可知毒害你的也是他!」长公主嘲讽,接着一挥手,殿外围满一圈将士。

「孽障!尔敢!」皇帝大声地斥责。

「我当然敢,你身为皇帝,荒于朝政,不顾百姓苦难,你身为父亲,听信谗言,害死亲子!

「你沉迷长生,可曾想到授你长生之术的是一只妖兽!」

将士们抽出武器,剑光直指妖道!

那妖道仰天大笑,戏谑道:「这皇族里居然还有一个聪明人。

「只不过你们统统地都活不过今晚!」

他的手幻化成兽爪,擒住皇帝!

皇帝大喊「救驾」。

可是满殿百官,皇子公主却没有一个敢上前。

妖道轻蔑地说:「你瞧瞧,你得多失败无用,没有一个人对你有真心啊,不过你还有一个用处。」

皇帝开始剧烈地挣扎,紫色的龙气从他身上被抽出,千丝万缕地涌进妖道体内。

众人吓得不敢出声,将士护着我们与长公主。

龙气被抽完,皇帝已昏厥过去,妖道随手一扔:「接下来该你们了。」

27

何问心抽出佩剑,我与长公主被护在角落里,我心中算着时间。

姜老头说今年的节气很巧,是天赐的机会。

今日是除夕,明天是新年伊始也是立春,立春万物复苏,龙脉也生机渐长。

立春加上新年元日,天地间的生机是百年来最盛的时候。

新旧年交替之际就是最好的诛杀时刻!

殿中已有无数将士伤亡,何问心背上抚水剑在低鸣,可还不到时候。

「原来是你,居然还是让你转世,我能杀你一次就能再杀你第二次!」妖道猩红兽眸盯着何问心。

他身形一闪向何问心袭去,何问心一个后翻躲过,二皇子却被捅了个对穿!

「原本我还想人形更好躲避天道,不过还是原形更痛快!」

妖道看着满是鲜血的兽爪,长啸一声化成了一头巨兽!

可他刚向前一步,身形就有些摇晃,蛊毒起作用了!

耶留操控着蛊虫在他体内攻击,嘴角溢出鲜血。

何问心持剑向前攻去,在巨兽身上留下一条条伤口,但还不足以杀了它。

还是要用抚水剑!我焦急地望着殿外的天空。

终于作为信号的烟花绽放!

「姐姐!可以了!」

那个话本已经在今夜全国上下流传开了!属于赵逸澜的功德就要回归!

八方龙脉阵法也同时启动。

龙气从巨兽的体内被抽离开,巨兽被定住,不断地怒吼,逐渐地癫狂。

突然巨兽双目圆睁,一跃而起将何问心击飞,抚水剑也掉在了远处!

耶留吐出一大块鲜血,面无血色,痛苦倒地,但念咒声未曾断绝。

何问心浑身是伤,但迅速地爬起身与巨兽对峙。

我急冲上前去要去捡起抚水剑,可是有人拦住了我。

是孟璇。

「我来吧!」他浅笑一声,拾起抚水剑却没有赶往何问心身边。

他的魂体发出光芒,融进抚水剑。

「阿璇!」何问心看见一惊,急切地大喊。

「我想起来了,我困于雁山龙脉时,与抚水剑常伴,灵气亦能互通,我的魂体被龙脉滋养,填补灵窍再好不过。

「问心,今世借相思树五感,看见树下襁褓中的你,我就想今世定要让你一生安好。

「以前,我总是被你护着。

「问心,我不能一直是那个躲在你身后少年郎,这次让我在你身前。」

抚水剑悬于空中,剑光大盛!孟璇的身形消散,抚水剑长鸣着向何问心飞去。

同一时刻城门上的岁钟被敲响。

正是新旧岁交替之际!

何问心飞身跃起,接下抚水剑,一剑斩向巨兽头颅!

巨兽头颅落地,身体还不倒。

八方龙脉龙气盘桓在宫殿上,犹如标记,九道惊雷落下,击中巨兽,雷火焚烧着他的躯体。

我姐踉跄着走到孟璇刚刚站着的地方,拾起一串红豆手链。

漫天火光里,她一人独自站在那。

28

有人踏步走向何问心。

是姜老头,他突兀地出现在宫殿之中。

一步一幻化,最后变成了一个紫衣青年。

他走到何问心边上:「这次功德无量,问心姑娘飞升有望。」

何问心抬头,双眼中没有哀伤,面容平静,心中几世的困惑在此时寻到了答案。

她说:「这手链里还有他的一丝执念。」

「你确定要这样做吗?」紫衣青年询问。

「众生万象,他亦在其中。」

「三世所累的全部功德,值得吗?」

「渡人亦渡己。」

她闭上眼,身上涌起功德的金光,包裹住手链,天上降下星宇光辉。

不知何时,天满霞光,那功德与手链的执念重新塑成一道魂灵,东去轮回。

「善也,忘情并非无情,问心姑娘你道心终于大成!」

「人间曲江宴,仙界琅嬛集,我们仙界再会。」说完青年不见踪影。

何问心耗尽功德,青丝里夹着几缕白发。

我上前拥住她,眼睛里泪水在打转。

她抚着我的背,安抚着我,看着搀扶着耶留走过来的长公主,开口说:「殿下,我要走了。」

「要向哪里去?」长公主却不诧异。

「龙脉初定,世间还会有动荡,那便是我的去处。」

姐姐走了,只带着一把抚水剑。

我同她告别时,却不觉得悲伤。

她心中大道已成,离去只是践行她的道,天地广阔终会相逢。

长公主顺利地登基,皇帝在战局一半时醒来,又被巨兽怒吼吓破心魂。

再醒时已经时日不多,面对权柄在握的长公主,只得在传位诏书上盖下玉玺国印。

朝堂上的大臣多半都出现在那晚除夕宴,活下来的都不曾反对女帝登基。

三皇子与贵妃没有被处死,新女帝将两人贬为了庶民,连同贵妃母家都一同罚去为先太子守陵终身。

看着一直瞧不起的女子开创盛世,活着才是最大的折磨。

耶留伤好后,还是留在了女帝李明琛身边。

他说我若退缩,才真的是「不能共白头」。

公主潜邸里护阵龙脉的各方修士都逐渐地离去后,我也要告别这座帝京王城。

我留下了一本关于科举制度的册子,让耶留在我走后转交给女帝。

科举制度虽然不能完全抵制世家大族,但寒门子弟有了更多为官的机会,铨选外派为官,也能让世家大族分散开来,逐渐地瓦解衰落。

离京的马蹄声清脆地响,我数着女帝赏给我的金银财物,越数越开心。

这就是突然暴富的感觉吗?

马车窗外又是庆安坊,时兴的话本故事从茶楼中传来。

那说书先生唱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问情何物解相思,见面不相思。」

番外

我叫何酒酒,前世是一个倒霉死的社畜。

加班累到踏错楼梯后,我一脚穿越到这个未知的朝代,胎穿。

阿爹阿娘十分恩爱,姐姐很好,家里也有一个酒肆,不算贫穷。

我原本以为这一世就这样简单地过活。

却不承想到卷入世界级的动荡中,过程很波折,但最后我还是回到了这个小镇。

我拒绝了女帝给予的官职。

女帝李明琛成为这个世界的第一位女皇帝。

她身行力践地告诉天下男子,不要瞧不起任何女性。

我的姐姐何问心,她胸有天下苍生,贯彻心中之道,愿度众生救世,可以奉献自己。

但我,我只想成为我自己。

能按自己的意愿活着也是一件很难的事。

前世工作上的压榨,生活中的不如意,原生家庭的痛苦。

把我挤压得透不过气, 很多事情都要违背自己的心去做, 压抑得仿佛溺毙。

被种种牵制, 看着镜中的自己曾想过,我到底要为谁活着。

今世的我, 这一世只想为自己的意愿而活。

酿自己喜欢的酒,父母健康, 这一世顺遂平平淡淡就好。

回乡后, 我接手酒肆,爹娘听闻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后,也让我按照自己的意愿快快乐乐地活着。

遇到喜欢的人,愿意在一起就在一起, 遇不到不愿意就算了。

几年后, 河清海晏,女帝大婚, 领邦来朝。

皇夫不是女帝母家的周二公子, 是西南部落的异族男子。

周二公子据说是逃婚私奔了。

我接到耶留的信。

前些年他大哥进京看望他, 幻术变成家中小妹模样, 演家中小妹趣事,周二公子瞧见了一见钟情。

跟着他大哥追到了西南, 周家的虎符也不见了。

等到见到真正的耶留小妹,反而被吓到。

上演了一出霸道女总裁落跑美男的戏。

是的,耶留部族还是女子主事, 小妹是下一任的女祭司, 实乃女子豪杰, 几经波折, 两人修得正果。

周家寻到后,两人已经成婚,三年抱俩了都。

科举之事的推进, 世家被慢慢地削弱。

周家丢了虎符, 还发生了逃婚,只得交出了大部分军权, 与女帝的婚事也作罢。

真好,大家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我开启一坛新酿的酒, 准备庆祝,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酒酒丫头,给我也来一碗!」

嗜酒如命姜老头上门讨酒来了, 不对, 是环绕着雁山山脉的潍河河神。

「你还敢来!」我怒道,「晴雨日总算不清楚,险些耽误我酿酒!」

「神仙的工作内容不好方便透露嘛!不过, 我拿这个跟你换。」

仙界的人不能参入凡尘事,所以不能处理妖道年兽的事。

但有些事能行些便利,比如指点除恶,比如给我看这面水镜。

一个肤若白玉、眼如星子的富贵家小孩,被父母长辈,哥哥姐姐围住逗笑。

面容依稀地带着些孟璇的样子。

水镜消失,我惊讶地抬头,却发现酒和人都不见了。

留了个纸条,写着【河神诞辰时多献几坛酒】。

我决定下次把果醋装酒坛子里。

……

不知何时, 也许是几十年,也许是百年。

我埋在后山相思树下的酒被挖出。

后世流传在这一日,有一个女子飞升成仙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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