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驸马说他重生了。
他表情决绝:「臣,自请入甘露寺带发修行。」
我不可置信:「为什么?」
他抬头,笑得凄凉:「公主别骗我了,我都知道了,我只是你找的替身而已。」
我:「快!宣太医!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给我找来!」
1
崔衍不顾头上的伤口,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扑通跪在了我面前。
我端着刚熬好的药,震惊地看着他。
他头发散乱,眼神暗淡,表情却很是决绝。
「臣,自请入甘露寺带发修行,为大梁、为公主祈福。」
「你抽什么风?我不同意!」
我放下手中的药碗,伸手扶他。
可他却猛地给我连磕了三个响头,刚刚止血的伤口瞬间崩裂。
「一日夫妻百日恩,求公主,看在臣伺候了您三年的份儿上,放臣自由!」
我的手顿在半空,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看着他头上的血,我一阵心疼。
我放软了声音:「先起来好不好,咱们有话好好说,你总要告诉我为什么呀。」
他抬头看我,嘴角露出个凄凉又苦涩的笑。
「公主别骗我了,也别再骗自己了。我,不是他。」
「他?谁?」
「我都知道了,我只是你找来的替身。」
我:……
「既然你给不了我真心,那不如,放我自由。」
我真的慌了。
「快!宣太医!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给我找来!」
2
太医到了,而崔衍依然跪在地上,死活不起来。
「公主何必还要惺惺作态?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上天既给了我再活一世的机会,我就定不会再沉溺在那些虚假的温情里。」
我与一众太医面面相觑。
「就是这样,他醒来以后就失心疯了。」
我向太医陈述崔衍的病情。
但他非常不赞同我的说法。
「我不是失心疯,我是重生了。」
太医院院首摸着胡子,眼睛半合,满脸沉思。
「从脉象上看,驸马身体康健,并无其他不妥。」
「那他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被砸了头?」
我连忙追问。
「有可能,应当是外伤导致的暂时性记忆混乱。」
「那怎么办?」
「既然是暂时性的,那过段时间应该就能自然恢复。」
我长舒一口气,不是真的傻了就行。
院首带着一群太医转身欲走,我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过段时间?那这段时间怎么办?」
他端正跪下,和崔衍跪了个脸对脸,仿佛夫妻对拜。
「驸马只是因头部受创而引起的暂时性记忆错乱,只需等驸马自己意识到问题,便可康复,而驸马患病期间,可能对于自己和周围情况的一些理解会有误差,公主需随时观察,加以引导,除此之外,太医院真的没有其他办法。」
我烦躁的挥手:「走吧走吧,一群饭桶!」
3
我,叶玄,大梁唯一的公主。
我与崔衍成婚三年,感情素来和睦。
天地良心,我可从来没拿他当过什么人的替身。
然而,我怎么说他都不相信。
他坚持说他知道未来,也知道一切的真相。
「你喜欢的,不过就是我这双和他有八分像的眼睛,还有我崔家在西北的兵权罢了。」
西北兵权对我继位确实是极大的助力,但我倒也不至于要靠着联姻来获取支持。
至于那个「他」到底是谁,崔衍却是怎么问都不肯说。
我揽住他的肩:「先回床上躺着,然后把药喝了好不好?佛祖面前不能见血,所以就算要去甘露寺,也要先把伤养好了才行呀。」
这一次,他终于没再反抗。
看着他喝药,我一阵发愁。
公主府好几间房子塌了,还把驸马砸傻了,甘露寺那乌鸦嘴老方丈果然说的对,本宫今年犯太岁。
4
掌灯时分,我在卧房里处理白天没看完的奏折。
没办法,书房塌了。
我又不放心让崔衍一个人呆着,就只能在卧房处理政务了。
作为监国公主,我每天都有许多政务药处理,往往要忙到月上中天才能休息。
然而,没过一会儿,坐在床上发呆的崔衍就开始不安分,一眼又一眼地偷瞄我。
我转头看他,只见他一张俊脸上红云缭绕,嘴唇紧抿,目光闪烁不定,神情变化莫测。
他单手放在床上,用力将绣着鸳鸯的锦被揉出一片皱褶。
我连忙起身,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可是哪里不舒服?」
谁知,他猛地向后一躲,脸上红云愈盛。
「既然你心里根本没我,又干嘛要对我……」
他轻轻咬住下唇,似是难以启齿。
我:……
我急忙后退一步,摊开双手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只是担心你发烧,并没有想对你做什么。」
他轻飘飘睨我一眼:「后来我才知道,你给我喝的药里加了那种东西。有一次,你还抱着我,喊他的名字。」
我头顶一阵天雷滚过,他居然说我给他喝春药!
那可是太医院胡子花白的院首大人开的专治外伤的活血化淤药。
记忆错乱?
可他这些乱七八糟的记忆都是从哪来的?
「可是,我还是好喜欢你怎么办?就算知道以后你登上皇位,我失去利用价值,你就会和他在一起,把我赶去甘露寺,我还是好喜欢你。」
他脸上满是真切的难过与迷茫,我心头猛地一软。
算了,他只是生病了。
宠着他,哄着他,也就是了。
我伸手抱住他,坐在床上的他,刚好可以把脸颊贴在我的肩膀。
我说:「我永远不会利用你,更不会不要你,你放心。」
他眼睛微微发亮:「那,我们睡觉吧,我身上的药效好像开始发作了。」
5
每月一次的大朝会,我本想为崔衍告假,可他却坚持非要参加。
说实话,他脑子坏掉以后,变化真的很大。
过去的他,每天去上朝都满脸痛不欲生,脚步沉重拖沓,仿佛要上刑场。
而现在,他脚步轻快,嘴角含笑,挽着我的手臂,好像要去春游。
曾经他总说,大朝会就是一群疯狗乱吠,吵得他头疼。
而现在,他说:「大朝会可聆听天子教诲,可与同僚们交流学习,听取前辈们的经验,了解后生们的想法,这每月一次的盛会,我是万万不能错过的。」
不过万幸,崔衍虽与过去性情有些差别,但好在除了对我和他的关系理解错乱外,其他方面都一切正常。
没有失忆,没有失智。
大朝会上,崔衍表现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少做什么。
他表情严肃,眼皮微垂,仿佛真的在认真倾听众位大人的滔滔不绝。
如果他没有用衣袖挡着嘴,打了二十个哈欠的话。
眼看着父皇即将宣布散朝,我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可就在这时,崔衍忽然出列,立在了大殿正中。
「臣有本上奏。」
我父皇眼皮一抬,兴味盎然地看向崔衍。
他干咳一声:「崔爱卿有何事上奏啊?」
我:……
我明明跟他说过崔衍的病情的!
「谢侍郎今年也二十有二了,却尚未娶妻,臣担心,此事不利于我大梁的安定和平。」
所有人,包括我的目光,都看向了本朝最年轻的三品大员,礼部侍郎谢岩。
谢岩,谢家大公子,我的亲表哥,惊才绝艳,号称大梁第一公子。
他出身好,长得好,学问好,少年成名,文采精华,向来是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他与崔衍,一文一武,被称为大梁双璧。
我大步上前,准备把崔衍拉回来,阻止他继续胡说八道。
然而,我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父皇先阻止了我。
「先听崔爱卿说说嘛。朕也很想知道,谢爱卿的婚事,怎么就威胁到大梁的安危了。」
崔衍一拱手,朗声说道:「圣人曾有言,男儿当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在先,而治国在后。谢大人年少有为,担任要职,却迟迟不肯娶妻,实在有违圣人教训。」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
连素来最古板的陈御史都张大了嘴。
而崔衍的窒息发言,还没有结束。
「此乃其一。」
「谢大人一贯颇受女子欢迎,京城中有许多姑娘,为了谢大人而不肯嫁人,如果谢大人不早日成婚,岂不是非常不利于大梁的安定团结?」
「况且,谢家乃是本朝第一世家,更是皇后娘娘的母家,谢大人作为未来的谢家家主,婚事关乎整个谢家与朝廷啊。」
「那爱卿可有何妙计?」
「请皇上速速为谢大人赐婚!这绝对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大好事!」
我父皇还想说什么,但我真的忍不住了。
「父皇!」
于是他干笑两声,终于结束了这个话题。
「哈哈,有道理有道理,朕回头与皇后商量商量,为谢爱卿寻个好人家。」
6
下朝后,崔衍竟然没等我。
我一转头,他就已经走出了大殿。
我急忙快步追上,生怕他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刚出宫门,就见前面围着一大群人,中间正是崔衍和谢岩。
我快步分开人群,刚到近前,不知他二人说了什么,崔衍猛地向后栽倒。
好巧不巧,倒在了我的怀里。
这一刻,我无比庆幸,我幼时是练过那么点儿功夫的,不然这么大一只砸下来,我非得摔个狗吃屎不成。
而我相信,崔衍的武功,不可能让他平地摔跤,并且,即使没有我,依照他的身手,他也绝不会真的和大地做亲密接触。
但,我还是问了。
「怎么回事?怎么摔倒了?」
崔衍委屈巴巴,欲言又止。
谢岩愣在原地,满脸呆滞。
他惯来是不动声色的,就连崔衍当众说他不成婚危害大梁安定,他都全程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崔衍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好像,让表哥不开心了。表哥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啊?」
「你是我的驸马,要他喜欢干什么。」
说完,我猛地反应过来,崔衍的话,好像暗含着些别的意思啊。
我小心翼翼地问:「难道,是他推的你?」
崔衍沉默。
谢岩怒了。
「我一个文官,你一个武将,你说我推你?」
说完,他嗤笑一声,拂袖而去,显然是气得不轻。
「是我哪里做错了吗?表哥好像很生气。公主帮我问问表哥好不好?我一定改。」
走在前面的大人纷纷回头,走在后面的大人纷纷驻足。
就连父皇长期隐于暗处的贴身护卫,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从琉璃瓦的飞檐上露出个脑袋。
他这些不入流的招数都哪里学来的啊!
真的,太丢人了!!!
7
为了避免崔衍想入非非,我带着他,坐到了公主府的正厅处理公务。
这一天的月亮很亮,这一天的崔衍很乖。
整整一个时辰,他都安静地坐在我身旁,边读书边思考,偶尔还在空白的纸张上写写画画。
这样的场景,仿佛回到了他傻之前。
那时候我们就是这样,晚膳后,回到书房,各忙各的。
我忙我的政务,他读他的兵书。
其实最初,我们的书房是分开的,可后来,他就经常捧着他的兵法,借着勤俭节约的名头,来与我共用一盏油灯。
虽然委委屈屈的小替身也很有趣,可我还是更想念我的少年将军。
我正想着,就见崔衍突然停了笔,托腮做思考状。
我脑中警铃大作,生怕他又想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趁他不备,我一把将他压在肘下的书和纸一并抢了过来。
我分明记得,他所有的兵书都被埋在了倒塌的书房下面。
我必须知道这是什么书。
我不能让现在单纯懵懂的崔衍再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
8
这本书,叫《替身打脸白月光的一百种套路》。
怎么说呢?就……一言难尽。
崔衍还做了笔记,在「装柔弱」,「让对方怜爱」等处都画了线。
而那张纸,则是崔衍的日记。
「她说,她不会不要我,不会赶我去甘露寺。我要相信她吗?」
「虽然他阻止了我求皇上给姓谢的赐婚,但我和姓谢的之间,她站在了我这边。我觉得我有希望,我要好好学习,谁说替身就一定不能打败白月光?」
「她不承认,我就不说。我只要让姓谢的快快成婚,以后他们想在一起就多了一层阻碍,也能早点儿让她死心。」
我看向这些文字的主人。
他正把头埋在臂弯里,只把两只通红的耳朵露在外面,时不时的抬起半只眼睛来,偷偷观察我的表情。
还,挺可爱的。
「原来你说的那个人是谢岩啊。」
他不说话。
我拍拍他的头:「走了,回去睡觉了。」
这是我第一次拍他的头,别说,手感还不错。
「你不生气?」
「气什么?」
「我那么有心机。」
我:……
不要这样侮辱心机这个词。
9
崔衍的兵法被挖出来了。
我欣慰地接过管家手中那厚厚一摞书。
《孙子兵法》、《吴子》和《六韬》,是他经常读的那几本。
书被埋在坍塌的房屋下面好几天,上面灰扑扑的,粘了一层泥土。
我随手拍了几下,准备拿回房去带给崔衍。
有了这些书我就放心了,省的他整天多愁善感,看点儿不三不四的书。
在我的拍打中,《孙子兵法》的封面随风飘落,露出了另一个花花绿绿的封面。
《霸道公主俏驸马》!
我:?
这什么东西?
我果断翻开《吴子》的封面,果然,也另有乾坤。
《公主再爱我一点》。
最下面一本,是《公主的替身小夫君》,里面还夹着书签,显然是还没看完。
我终于找到崔衍那些奇怪想法的由来了。
就在这本《公主的替身小夫君》的封面上,画着两个俊美的公子。
一个似骄阳烈火,一个如皓月清风。
正是崔衍与谢岩。
而仔细看,这两个人的眼睛,竟有八分相似。
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世家大族多沾亲带故,尤其像清河崔氏与颍川谢氏这样的顶级家族,更是频繁联姻。
崔衍的祖母便是出身谢家,他和谢岩五官上有相似之处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只不过,他们二人气质迥异,一个张扬热烈,一个内敛疏离,所以,很少有人能注意到他们相貌上的那一点点相似。
然而,这本书里,却在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细节上大做文章。
书里说,我与谢岩青梅竹马,从小就定了娃娃亲。
但为了得到崔家的支持,我选择与崔衍联姻。
每天,我都会透过崔衍与我表哥有八分像的眼睛,思念着我的岩哥哥。
我把他当作谢岩的替身,所以我叫他「衍哥哥」。
我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这写的,都什么东西。
我和谢岩,从小一起长大不假。
但我们从来没有定过什么娃娃亲。
他胸怀大志,少年老成,我身为未来储君,也并不是活泼性子。
我们感情不错,但真的只是非常纯粹的兄妹之情。
我迅速翻到崔衍书签所在的那一页。
「崔衍躺在甘露寺简陋的禅房,脸色灰败,面容枯槁,显然已是油尽灯枯。他眼睛望着大门的方向,似是在等着什么人。然而,没有人来。」
这应该是所谓的崔衍被赶去甘露寺后的场景。
「老方丈问他,可是在等谁。他摇头不语,只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老方丈又问他,可还有什么遗憾。他转过头,遥望着宫墙的方向,眼角一滴泪如同他的生命一般,缓缓坠落。」
最后一行,作者替崔衍说出了他未曾说出口的遗憾:「如果未曾遇见你,我不会如此伤心。可是若真的有如果,我还是会选择爱你。」
而这本书,后面还有半本。
我粗略翻看,后面那部分,是第二卷,叫《追夫火葬场》篇。
怪不得,怪不得崔衍说他是死过一次的人。
怪不得,怪不得崔衍一口咬定,说自己重生了。
原来他的记忆是和这本书的剧情混在一起了。
我怒而摔书。
这都胡编乱造的什么破玩意儿!
真是误人子弟!害人不浅!
「查!给我查!这颜萱阁是谁。京城的闺阁小姐,都可喜欢他家的话本子了。」
管家小心翼翼:「公主您不知道吗?颜萱阁,是京城最大的书商啊。」
10
我派去跟在崔衍身边的侍卫突然慌慌张张地冲进来。
「公主不好啦公主!吴西王秘密回京啦!还约了驸马在醉月楼密谈。」
我放下茶杯:「既然都知道了,那他回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走吧,去醉月楼看看。」
吴西王,我二叔。
也是我继承皇位最大的竞争对手。
这些年来,关于传女还是传弟的争论,上到庙堂高阁,下到街头巷尾,就从没停止过。
但总体而言,还是我皇太女的呼声更高一些。
尤其是在我与崔衍成婚之后。
吴西王,在与我英明神武的父皇斗争中,半辈子都黯然失色。
而我一贯被认为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我有信心,让他依然没戏。
可我不放心崔衍,不是不放心他的人品会做出背叛我的事,而是担心他现在的脑子会被吴西王欺负。
我匆忙赶往醉月楼,奈何公主府与醉月楼,分别在京城的一南一北,中间还隔着整个京城最大的市集,马根本跑不快。
等我终于到了醉月楼附近,远远的便听到了一阵混乱的叫嚷声。
我留在崔衍身边的另一个侍卫又慌慌张张地从我身边跑过,甚至根本没认出我来,看方向,正是要去公主府。
真不知道这批侍卫是怎么回事,总慌慌张张的。
我扬声叫住他:「出什么事了?」
「公主不好啦!驸马和吴西王打起来啦!」
我顾不得再问其他,吩咐了人将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们清场就快步上了醉月楼。
还好,吴西王他争皇位虽然是没戏,但还算有脑子。
醉月楼里显然是被提前安排过,并没有其他客人。
我刚上到二楼,就见到了打做一团的崔衍与吴西王。
确切的说,是崔衍在单方面暴打吴西王。
「你现在就是全京城的笑柄!那妮子拿你当替身,你还要对她这么死心塌地,我好心帮你,你还要打我!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吴西王在崔衍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破口大骂。
他这么一骂,我也大概猜到了前因后果。
大概是吴西王听到了什么传言,说崔衍是我找的替身,为的就是贪图崔家的兵权什么的。
然后他就秘密进京了,准备与崔衍联合,一起对付我。
说实话,他在我父皇面前上蹿下跳这么多年,却从来只是个跳梁小丑,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我父皇太过英明神武,他自己这着急的智商,功劳也实在不小。
亏我刚才还夸他。
「阿衍!」
「我从十二岁就喜欢她了,你知道我为了能娶到她努力了多久吗?你居然让我害她,你脑子才是有病!」
我与崔衍同时出声,但他的话没来得及收住。
我:?
十二岁?
我与崔衍同龄,我十二岁的时候,还在青云山学武呢,哪里有见过他?
11
我第一次见到崔衍,是在三年前,他于玉泉山大退楼兰,得胜回京之时。
他十五岁带兵剿灭为患北方多年的山匪,十七岁大败楼兰,致使楼兰大军后撤三十里。
而玉泉山一战,他更是将楼兰人直接送回了漠北老家,二十年内再不敢扰我边境。
他一战成名,成了大梁最负盛名的少年将军。
回京领赏时,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无数百姓夹道相迎,少女们向他丢的鲜花与手帕,铺满了十里长街。
我作为当朝公主,未来储君,自然是要去迎他的。
私心里,我也很想看看这位大梁的少年英雄。
清河崔氏与颍川谢氏,虽同为大梁顶级世家,但谢家出文臣,本家也搬到了京城,所以我接触的多些。
而崔家则是武将世家,常年镇守西北。
所以,这位崔家少主,我还从未见过。
我本应到城门口迎接他,可奈何人潮太过汹涌,我根本没能抵达城门。
他在醉月楼前驻马,少年眉目俊朗,白衣飘飘,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他对着人群灿烂一笑,神采飞扬。
我心口猛地一跳,虽是初见,但却好似故人重逢。
我在心里忍不住说:「这位将军,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看得出神,竟忘了上前打招呼。
再见他是在大殿之上,父皇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他眼睛明亮:「我想要的,恐怕皇上舍不得给。」
周围一众大臣倒吸一口冷气,怕他年少轻狂,怕他居功自傲。
可他紧接着郑重下拜:「清河崔氏崔衍,求娶安平公主。」
我还记得自己那时的心跳。
也记得他说,此生定然不敢委屈陛下掌珠的诺言。
12
回府的路上,崔衍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
「你相信我,
我永远不会做伤害你的任何事。」
我满脑子都是他口中的十二岁,于是只是点点头。
但他似乎对我的反应不太满意。
「你生气了?不理我了?」
我突然福至心灵,心生一计。
「你很怕我不理你?」
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想让我不生气也不是不行……」
「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搭个梯子摘下来。」
「月亮倒是不用,你给我讲讲,你十二岁就喜欢我了是怎么回事就行。」
他的耳朵红了,眼神可怜巴巴。
「一定要说吗?」他嗫嚅。
我肯定地点头。
「我小时候,有个算命的说,我十二岁之前有大难,想要避开,就要……就要扮成女孩子。」
我不明所以。
确实,在他一战成名前,很少有人知道崔家有这么个儿子。
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记得我了。我早猜到了。」
他低下头,有些失落。
「我八岁被送到青云山拜师学艺,一直到十二岁才下山。」
我惊得张大了嘴。
「你是颜颜?!」
他轻微点头:「我母亲出身沈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也是,我只是你偶然遇见的过客,哪里比得了你的岩哥哥。」
13
我幼时体弱,十岁那年,父皇把我送到了青云山学武。
青云山上师兄弟众多,但只有一个女孩儿,叫沈颜。
她个子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生得甚是好看,却很是沉默,极少与人说话,练功也总是一个人。
偶尔有调皮的师兄弟抢她东西,她也总是忍气吞声,大概是有些自卑。
因为山上只有她一个女孩,于是我自然而然的格外与她亲近。
她又那么好看,我对她的喜爱自然而然就更上一层楼了。
遇上再有人拿她取笑,我也当仁不让,护在她身前。
慢慢的,我们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甚至,我为了能更好的保护她,还主动要求,和她搬到了同一间屋子住。
只不过,她话还是很少。
我们一起在青云山朝夕相伴了整整两年,其间同吃同住,同起同坐,感情日益深厚。
我把她当做我的亲姐妹,甚至想要把她带回宫,让我父皇母后认她做个干女儿,封她当个郡主。
那样,我们就能一辈子一起玩了。
直到我十二岁下山。
我问她可愿意与我一同回京。
她却只是摇头。
她说,她也快要下山回家了。
我又问她家在何方,日后我们可以书信来往。
可她依然摇头。
我有些伤心,两年相伴,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在乎这段友谊。
我下山那日,没有告诉她。
既然人家都不想和我再联系,我又何必总是自作多情,惹人讨厌?
山门前,她赶来送我,跑得满头大汗。
她脸颊微微发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你等我啊!」
我伸手替她擦掉头上的汗,点头说好。
不管之前我有多不愉快,都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可惜,后来我等了她好多年,都没有等到那场我期待已久的重逢。
谁能想得到,她是换了个性别来找我的啊。
14
西北来了急报,楼兰时隔四年,再次卷土重来,犯我大梁北疆。
大朝会上,气氛压抑,众位大人们脸上皆是一片愁云惨雾。
「才四年啊,百姓们才过了四年太平日子,就又要打了。」
「楼兰是疯了吧!」
「他们楼兰都不要休养生息的吗?」
窃窃私语中,崔衍排众而出。
「臣愿带兵扫平楼兰,不就是再把他们送回老家去一次吗?有什么难的。」
我:「不行!」
我父皇:「不行!」
这脑子还没好利索呢,哪能出去打仗。
崔衍转头,挑眉看我。
「这么舍不得我,那就跟我一起啊。哥哥带你去看大漠黄沙,长河落日啊。」
众人:……
随即,崔衍端正了神色。
「臣与楼兰作战多年,对他们还算了解。依照楼兰的国力,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凑出打一场大仗的家当。这次他们突然来犯,背后必有隐情。」
我与父皇齐齐点头。
「依臣看,这次的战事应该很快就能平息,但想要弄清楚他们突然抽风的原因,还是臣去一趟为好。而且为防朝中生变,此时也不应调其他将军到西北。」
我还想说什么,可父皇却制止了我。
「他说的对,你若不放心,就跟着一起去好了。」
我想了想,好像,也不是不行。
「此事若能顺利解决,皇上可否答应臣一个要求?」
「还没出征就要赏赐?你说来听听。」
「求皇上为谢侍郎赐婚。」
我与谢岩:……
这事儿还有完没完了!
15
崔衍率大军先出发,而我要筹集粮草与战甲,还需耽搁些日子。
这活儿不是非我不可,可如果由我来做,效率会更高,粮草、战甲的质量也一定会更好,至于什么贪污军饷之类的勾当,那就是根本不会发生。
所以,虽然说是我陪他一起,可最后却还是要他一个人。
幸亏他在正事儿上并没受多少那些话本子的影响,我也才能稍稍放心些。
我押送着粮草快马加鞭,走到半路的时候,恰与西北送回京城的最新战报狭路相逢。
崔衍于凉州城下大胜,楼兰军果然只是虚张声势,实则不堪一击。
然而,紧接着下一封战报急送而来,军中有人泄漏了凉州的布防图,崔衍被楼兰偷袭了。
我心口猛地一跳,涌上一阵恐慌。
立即安排了随军的其他将领押送粮草,自己连夜赶往凉州。
我到的时候,战事已然平息。
崔衍再次胜利,彻底击退了楼兰。
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坏消息便转瞬而来。
崔衍在回营的路上,被敌军的残余势力偷袭,马腿被射中,他人虽然没受伤,但坠马了。
心中那一缕不祥的预感成了真。
16
崔衍躺在床上,头上被包扎得只露出一双眼睛。
好在人还是清醒着的。
「你怎么样?还有哪里受伤没?大夫呢?」
我两步冲到他身边,连声询问。
然而他却不说话,看了我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我慌了。
「你怎么了?你说话啊?」
他用被子蒙住头,坚决不看我。
「我没事。我就是想死!」
我:?
我急忙叫来他的贴身侍卫:「将军坠马前在干嘛?」
「在读兵书。」
我眼前一黑。
又是头部受伤,又是在读书。
这是又要进入什么新剧情了吗?
「拿来,我看看。」
崔衍在马上都要读的「兵书」很快被送来。
出乎我预料,这竟然真的是一本兵法,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我长长松了一口气。
再想想崔衍那反应,我恍然大悟。
他应该是,恢复正常了。
我一把握住崔衍的手:「你别这样。我成全你好不好?回京之后,我就送你去甘露寺带发修行,君无戏言,绝不反悔。」
他从被子里钻出来,眼神里满是生无可恋。
「阿玄,不要说了。」
然后他回握住我的手:「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我鼻子一酸:「你好了就好。」
17
军中的奸细很快被找到,真相水落石出。
原来是我那二叔,拉拢崔衍不成, 还被打了一顿, 一怒之下, 狗急跳墙,居然想出了联合楼兰, 卖国求荣的主意。
他答应楼兰,只要能帮他坐上皇位, 就将整个西北拱手让给楼兰。
借此, 换得楼兰出兵。
他又买通了崔衍军中的一名参将,得到了凉州的布防图。
他自以为十拿九稳,万无一失。
于是,一直到他被压入天牢之时, 他还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大概是想不通, 他这么精妙的好主意,是怎么被识破的吧。
我早说了, 他这个智商, 没戏。
他被废为庶人的同时, 我正式被立为了储君。
书房里, 崔衍坐在我身边,手里换了一本新书。
我伸手, 一把抢了过来。
果然,又是颜萱阁出的,《妖艳男后, 从此女皇不早朝》。
我语重心长:「再看这些不三不四的书, 我创个男德学院送你去学习学习。」
他委屈巴巴:「你总在忙, 人家寂寞嘛。」
很好, 学会撒娇了。
但,很可爱。
「那,你想怎样?」
「叫声衍哥哥来听听啊。」
——番外 1
又是大朝会。
谢岩拦住崔衍:「我记得, 崔将军说, 要用自己的战功为我换一门好亲事,如今可还作数?」
崔衍:「滚!」
「怎么这么凶?是因为, 你的眼睛和我有八分相似吗?」
崔衍恼羞成怒,转头向我告状。
「你看他!」
我急忙上前:「表哥, 你别说了。」
谢岩:「这就心疼啦?」
我:「不是心疼,是现在正流行你俩的断袖话本呢,你少和他互动, 不然我要沦为拆散你们的恶毒公主了。再说, 万一他下次又摔坏了脑子,去爬你的床怎么办?」
谢岩后退一步,顿时避之唯恐不及。
崔衍大吼:「那种书, 老子从来不看!」
——番外 2
一早,我就把崔衍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这么一大早的,要去哪啊?难得不用上朝,在家睡觉多好。」
我言简意赅:「甘露寺。」
崔衍:「不要吧,你不是不生气的吗?」
我不理他,强行把他拖到了甘露寺。
老方丈看到我们,毫不意外。
「公主来啦?可是愿意为修缮甘露寺出些善款了?」
「我已经安排好了,下个月就会有专人来负责重修甘露寺。」
「那,公主可有什么愿望?」
我想了想:「愿大梁风调雨顺, 国泰民安。」
说完,我一脚把崔衍踢到蒲团前。
「快拜一拜,驱一驱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