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秋天是倒放的春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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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苦寻杀死我弟弟的犯人十年未果,病逝在落叶飘零的秋天。

杀人犯在我爸的葬礼上现身后准备离开。

我握紧我爸留下的刺刀追了出去。

却被和我交往两年的檀小健抱腿阻拦,他对着杀人犯哭喊道:「哥!快逃!」

1

两年前。

我和檀小健在一场热门的脱口秀现场相识。

当 500 多个观众被脱口秀演员带梗的表演逗得捧腹大笑时,镜头却突然投向了我和檀小健面无表情的脸上。

脱口秀演员略带调侃的语气问我俩:

「为什么不笑呢?我这么卖力表演都不能让你们快乐吗?」

我埋下了头,无法回答。

我很久都没有快乐过,或者说不敢快乐很多年了。

在古灵精怪的运动员说出「我已用尽了洪荒之力」逗笑千万网友时、在超级女声海选翻车搞笑视频乱飞时、在看到可爱又治愈的熊猫宝宝时、在吃到可口美味的食物时、在世界杯赛上我最喜欢的足球队夺冠时,我都不敢笑,也不敢开心。

如果我笑了开心了,就是罪过。

或者说,我活着,也是一种罪过。

因为在八年前,我撇下弟弟和同学跑到省会追星的那个下午,我弟弟被人溺死在一片湖水中。

凶手是和我同校的三好学生朱伟铭,他激情杀人进了少管所,我们全家因他杀害我六岁的弟弟而分崩离析、暗无天日。

我妈痛哭流涕地质问我:

「为什么要扔下你弟出去玩?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你做姐姐的怎么可以如此自私?」

我被吓得脸色铁青,一下子跪在了她的脚边,装在书包里的明星海报和卡片周边也全部掉了出来。

觉察说错话了。

她又狠狠地捶打胸口自责道:

「造孽啊,星期天的我加什么班呐呜呜,我怎么放心把两个孩子扔在家里啊老天爷,死的人应该是我,我得陪着小宝一起走,他需要妈妈。」

我妈边说边像羊一般头冲着墙撞去。

鼻涕和眼泪已经糊满了整张脸的我爸及时拉抱住了我妈:

「我们再生一个,我们再生一个好不好?!」

我妈因为我爸的这句话坚决和他离婚,一个人搬回乡下长住。

我爸离婚后带着我没有再娶,也不敢去见我妈。

他说他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我弟被杀当天,他踩着初春的鸟鸣声清早就出门打麻将。

打麻将时他眼皮一直跳,心慌得不行,甚至感应到了我弟的哭喊声,但在一把把的赢牌中,他总安慰自己是错觉。

他还天胡了两把,事后他才知道是老天爷在暗示他。

此后,我爸再也没有摸过麻将。

多年来他一心在打听朱伟铭从少管所出来后的去向。

每次一有看似靠谱的消息,他就烧一盒乐高给我弟报信。

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小宝啊,你要相信爸爸,爸爸一定,一定帮你报仇。」

前前后后烧了快三十多盒。

我爸很后悔以前我弟哭喊着要乐高时,却因价格太贵舍不得给他买。

朱伟铭是杀了人,被管教五年出狱后,已成年的他可以换个身份好好活着。

而我六岁的弟弟却再也无法长大,再也无法玩乐高。

人没寻到,我爸却因悔恨、焦虑、自责落了一身病。

我虽在这几年里正常上学和工作,却也患上抑郁症,几乎没有朋友。

回过神来。

「因为我刚刚失业了,所以笑不出来。」

檀小健呼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回答了脱口秀演员。

「那么你呢?再次请问这位美丽却表情空洞的女士。」

脱口秀演员还在带着搞笑口音逗趣,搭配着一副非得到答案不可的认真脸。

全部的光都打到了我一个人身上。

我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我惊慌失措地拿起包,落荒而逃。

五分钟后,檀小健居然追到了地铁站门口。

他说,他觉得两个明显就不快乐的人很适合成为朋友。

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问我叫什么?

我犹豫了几秒,慢声开口道:「康淼。」

檀小健愣住了。

2

因为有太多关于不快乐相似的经历,我和檀小健很快就确认了恋人关系。

两年间我们相互治愈。

慢慢地我打开心房后,告诉了他我一直活在弟弟被杀的阴影下。

他琥珀色的眸子里盛满泪光,轻轻地抱着我安抚道:

「我以前看过这个新闻,据说两个家庭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关于他的长期不开心,他有所保留告诉我是因为从小到大总是转学和求职不顺。

他比我小三岁,二十岁出头的他本应上着大学,但他现在却已专科毕业四处求职。

为什么总是转学和不顺利,他给的理由是家庭变故和运气不好。

并未告知我他是杀人犯家属的事实。

直到现在,我爸的葬礼上,昔日的杀人恶魔出现了。

他耳垂上的那颗显眼的痦子,那颗十年多年前总被同学好奇多看几眼的大黑痣。

提醒我他就是朱伟铭,那个杀死我弟弟的恶魔。

他的眼神透露出狠绝和玩味。

他就像一个得意洋洋的猎手,回到猎杀现场欣赏被他伤害动物的痛苦和死亡。

我跑到我爸的遗物收纳处找到了那把他准备了很多年的刺刀。

我要替我爸,替我妈,替我弟,替我自己,朝他刺去。

就算坐牢也没关系。

只要杀了他。

我就能替我爸了去遗愿,我就可以劝我妈重新回到市里生活,我就可以放肆地笑了。

以后再梦见我弟的时候,我可以和他说是姐姐不好,那天不该撇下你自己出去玩,现在姐姐帮你报仇了,爸爸也来陪你了,你原谅姐姐好不好?

至于檀小健,我很感谢他两年来的陪伴。

假如因此我们分开了,我相信会有好女孩来爱他。

我能给他的爱太少,现在我要把爱收回去了。

我看了不远处的檀小健一眼。

然后发着虚汗,手握紧了刺刀朝朱伟铭的方向走去。

朱伟铭像是觉察到了。

他有计划地朝一个侧门离开。

我快步跟了出去。

我追踪他到了一个天桥阶梯下,我和他终于不到 1 米的距离。

「杀人犯,朱伟铭你还我弟弟!」

我抬高手里的刺刀朝他的背后挥去。

刺空了,朱伟铭躲开了。

朱伟铭边躲闪,边快步走,还不忘回头用眼神打量我。

我再次挥刀出去。

突然,我双脚被紧紧缠抱住。

我低头一看,身体匍匐在阶梯上的檀小健抱住了我,他满脸都是泪水。

他朝前方哭喊着:「哥,你快跑!」

「哥,快逃!!!」

然后他又抬头看向我:

「我哥不可能杀你弟弟,你不能杀我哥。」

我满脸震惊,但我不能让朱伟铭逃掉,我用尽全力想要踢开檀小健。

但男女力量悬殊,我在一次又一次发力甩开檀小健而不得的过程中,眼睁睁地看着朱伟铭上了天桥,他在天桥中央停了半分钟朝我们观望,然后快速下了另一边的阶梯走到马路对面。

我在川流的车辆和人群用眼神追捕他。

但他慢慢地消失于人群,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对不起对不起,淼淼对不起,我哥真的不是杀人犯,如果你有恨,你就杀了我吧。」确认朱伟铭安全离开后,檀小健终于松开了我的腿,他还帮我把手里的刺刀转向了他。

我的泪也忍不住在脸上狂飙,我顺手把刀顶在了他的胸口。

「你居然是朱伟铭的弟弟?哄骗我这两年,目睹我全家的痛苦,你和你哥一样得意吧?

「你哥不是杀人犯?那我弟弟怎么死的?

「你哥不是杀人犯?那他为什么要进少管所?他现在为什么要逃跑?

「你哥不是杀人犯?你家为什么东躲西藏了十年?

「你哥不是杀人犯?你为什么要不停转学?你为什么求职不顺?

「你哥不是杀人犯?你为什么要改名?」

3

檀小健本名叫朱伟康。

他也比朱伟铭小三岁,朱伟铭杀害我弟那一年他 12 岁,小学五年级。

哪怕他哥杀了人,他一开始也被家人保护得很好。

直到第二年春节,他父母带着他一起去采购年货,在外面下馆子被人偶遇,被拍下照片被四处传,然后传到了我家。

那个春节很冷,从不下雪的西南小城飘起了鹅毛大雪。

我和我爸没有贴春联,也没有做年夜饭,随便吃了点米线就各自在房间待着。

已经回乡下住了一年的我妈,突然气冲冲地进了家门。

她一身寒气,头顶和衣服帽檐上堆落着雪花。

她粗暴地把我和我爸从房间都拉了出来。

指着那些照片声泪俱下地叫喊道:

「康淼,你给我看清楚了,那个畜生的弟弟还能被他爹妈带置办年货和下馆子,而你弟弟康康,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康明辉,你个怂货!你看见了吗?杀你儿子的家人居然还有一个宝贝儿子被藏着掖着,而你的儿子已经死了!再也没法过年了!

「我的小宝再也吃不到年三十的大鱼头!再也没法去游乐园坐过山车,再也无法叫我妈妈了,他才六岁啊,为什么要死得那么惨,怎么可以全身湿哒哒地死了,那明明是一个很暖和的春天啊。」

我沉默着说不出话来,看着照片上那个戴着口罩的男孩,他眉眼带笑拿着一串糖葫芦想要喂给隔壁那个戴着墨镜的女人,那个女人没有吃,却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爸抢过那些被我妈打印出来的照片,把它和客厅里已经起灰的一盒麻将一同扔进铁皮制的垃圾桶,然后点火焚烧。

几分钟后,我家变得烟雾缭绕,楼道里的警报器响了起来。

「我一定要让朱家不得安宁!他儿子杀了我儿子,凭什么可以还活得这么开心?还有什么资格吃年夜饭?」

这是我妈出门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面,她也确实做到了。

她不停地给朱家打骚扰电话。

她去朱父朱母的公司闹到让他们双双离职。

她去谭小健的学校门口宣扬他哥哥是杀人犯,叫同学不要和他一起玩。

朱家本来就是过错方,理亏。

再加上小城市道德感强,大多数居民越来越排斥和害怕朱家。

也不自觉地加入了抵制、驱赶朱家的行列。

朱家被人扔臭鸡蛋、家门口被泼油漆,他们收到死人花圈、出门买不到菜、找不到新工作。

就这样,不到半年,朱家狼狈又落寞地搬离了我们的小城。

但我妈还是会调查朱家的相关信息,他们每到一处,就会收到骚扰电话。

承受着名副其实的道德谴责和实际生活上的各类困扰。

我妈后面不怎么哭了,她说她的眼泪已经为我弟弟流干了。

她也说眼泪一点用都没有。

只有做点什么,才能缓解她的失子之痛。

折磨朱家,也成了她活着的唯一目的。

4

痛苦的回忆似乎也重叠在我面前的檀小健脸上。

他也因为杀人犯的哥哥深受其害,甚至说改变了他的人生。

他怎么还可以说他哥不是杀人犯呢?

「因为哥哥进了少管所了之后给我写了信!他和我说对不起,害我那天没看成奥特曼的展览,他还说他明明是想救你弟弟的。

「还有哥哥怎么可能是杀人犯呢?他那么优秀,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名,他很善良,他还带着我去喂流浪猫狗!」

我气笑了。

十年前的天眼视频拍到,朱伟铭先是把我弟弟打晕,然后把小小的他拖进湖里,我弟在水中被呛醒,不停挣扎和呼救。

而朱伟铭就在湖边,冷静地观望,他眼睁睁地看着我弟弟被淹溺、断气,然后轻飘飘地浮在水面,再慢慢地顺水飘走。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警察和心理医生都没问出原因。

他说他不认识我弟弟。

只是心情烦闷,一个人到湖边散步,看到一个小男孩在湖边捉蝴蝶,就临时起意,做出了让人匪夷所思的事。

他居然还说他救我弟弟?

「他现在住哪?告诉我他的地址!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我把抵在檀小健胸口的刺刀用力一推,割破了他的衣服,然后控制住眼泪冷漠呵斥道。

「哥哥从少管所出来被安置后,我们家也一直在找哥哥,我今天也是十年来第一次见到他。」檀小健解释道。

「所以你是有目的地潜伏在我身边,有计划地保护你口中没杀人的、善良的好哥哥?」我的刺刀把谭小健的皮挑破了一个很小的口,有一些血丝流了出来。

路边经过的人纷纷拿出手机拍照,甚至有人拨打了 110。

「不是的不是的,淼淼,两年前和你初遇的那场脱口秀,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受害者家属。」檀小健慌忙解释。

「但我后面告诉了你我家的情况,我还带着你去乡下看我妈,我爸住院后是你和我一起照顾他,现在他的骨灰还在那里摆着呢,你还不知道吗?」

檀小健跪了下来:「淼淼,你听我解释,我后面是知道了,但是我不敢承认我的身份,我怕失去你,我真的,真的好爱你……」

「你已经失去我了。」

我松开了手,刺刀掉落在地。

我擦干了眼泪审视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

「你滚吧,你和你哥一样是个畜生,你活该从小被转学,活该找不到工作,立刻滚!别再让我见到你。」

檀小健跪蹲着捡起了地上的刺刀,递给了我:「淼淼,就算是我哥真杀了你弟弟,我替他赎罪,你杀了我吧。」

「我不会追究任何责任,我也会让我爸妈出具谅解书!求求你,让我替我哥赎罪,我愿意承担一切。」

我感到一阵恶心:

「你凭什么替你哥赎罪?要死也是他死!你现在这么矫情地让我杀了你,我弟弟回得来吗?

「如果杀了你,能让我弟弟回来,那我一定杀你千次百次。」

一阵警笛声响起,慢慢朝我们这边逼近。

5

接到路人报警电话的民警到了现场了解情况。

我沉默不语,谭小健在那一个劲地解释都是误会。

民警见谭小健胸口衣服破了,还有一点已经干了的血迹。

坚决要求我们去派出所做笔录。

看完我们的笔录后,民警叹了口气安慰我道:

「法律已经惩罚过那个犯人了,你应该朝前看。如果你今天真杀了人,不管是朱伟铭还是他弟弟,你也要接受法律的制裁,不值当呐,小姑娘。」

我咬着唇内侧的肉,沉默了好久,才慢慢开口:

「可是我六岁的弟弟已经永远死了,我爸的骨灰还在灵堂摆着呢,我妈痛苦地回了乡下十年,我不可能一个人朝前看。

「今天是朱伟铭来我爸的葬礼上挑衅的,他杀了我弟弟,毁了我全家,还要到场亲自查收和欣赏,如果您是我,你会怎么样?」

「我国的法律制度会越来越完善,如果朱伟铭再做出任何伤害人的事,必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不过,也需要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民警面露难色,只能这样回答我,然后转头呵斥檀小健。

「你也算是个命苦的孩子了,还不珍爱生命,撺掇着受害者家属杀你。她杀了你,她也要坐牢,你好心,但需要有点脑子!

「谁犯错谁承担责任,谁犯罪谁接受惩罚,你还想替你哥赎罪?你和你爸妈颠沛流离十多年,就已经在替他受罚赎罪了。生命很珍贵,只要你不做伤害别人的事,就好好活着!」

檀小健无声地啜泣着,远远地看着我。

我没有理他,签署确认完笔录上的信息后就离开了派出所。

我回到我爸的葬礼上。

和没有流任何一滴眼泪的我妈,安安静静地走完流程,送走我爸。

6

我妈和我一起把我爸的骨灰,撒入我弟弟被溺亡的那片湖之后又回了乡下。

寻找朱伟铭现在的下落自动到了我身上。

从我弟弟被杀那一刻开始,我的命运也就被改变了。

家庭是血肉相连的命运共同体,我不可能置身事外。

就算我想自私地忘记也非常难,我已被此折磨十年了。

只有找到他,以我弟弟之名惩罚他,杀了他。

我才有可能解脱。

我们全家才会有变好的一点点可能。

很抱歉,就算违法了,我也只能这样做。

这也成了我活下去的使命。

杀了朱伟铭之后我愿意接受一切制裁,如果是死刑,我也坦然接受。

我死后,我终于可以和弟弟说姐姐没有对不起你,也可以和我爸说女儿终于完成您的遗愿了。

我从满是枫叶的秋天,到第二年绿意盎然的盛夏,找了十五家螺丝厂、二十家果园、五十六家手工作坊,仍然没有找到朱伟铭的下落。

他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直到三个月后,朱伟铭再次杀人出逃上了新闻。

【一个愿意雇佣有前科工人的葡萄园老板的女儿被杀。杀人男子恩将仇报,将雇主老板刚满 18 岁的女儿杀害,具体原因不详。】

尽管嫌疑人工作照上的脸被打了马赛克,但从警方公布的通缉信息里,我有百分之九十的确定性。

「有前科、二十五岁、户籍西南 D 城、面貌显著特征高颧骨和耳后有黑痣。」

再到檀小健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百分之百确定被通缉的恶魔就是朱伟铭。

檀小健给我送来了一整箱已经剥好的菠萝蜜。

这是我和弟弟小时候最爱吃的水果,但弟弟被杀后,我就再也没有吃过。

我从未和檀小健说过。

「吃菠萝蜜最好的季节本应该是夏天,那时候我不敢送过来,以前也不敢给你买,现在你可以安心吃了,以后想吃,就多多地买一些,你大口吃东西的样子真的很治愈。

「之前所有的事情,很对不起你。

「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让你痛苦的事情也会马上得到解决,希望你以后可以放肆地笑,开心地笑,发自内心地笑。」

檀小健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告别。

我冷漠地听着,然后又看着他离开。

被杀害的十八岁少女实在太可怜了,朱伟铭专挑年幼孩童、体弱女性下手,真是个十足的恶魔。

现在受害人一家也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痛苦中,我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下午我下楼准备去派出所给民警提供朱伟铭犯罪可能会用到的相关信息,顺道把那一箱菠萝蜜扔掉时,发现到我停在楼下的车被打开过。

我警觉地开车门检查,发现我藏在车里的刺刀不见了。

是檀小健!

他把我的刺刀拿走了。

他要干什么?

自杀?

不,他应该是拿着刺刀去找朱伟铭了。

7

我狂跑上楼回家穿了一件外套,然后又飞速下楼开车去了朱家在我们市区里的旧房。

我的直觉雷达告知我应该去那里找他们。

一个小时后,我到达了朱家旧房。

十一年前被泼的油漆已经被处理掉了,大门口挂着一个已经发黄却显眼的出售标识,上面有中介的电话。

门居然没锁。

我轻轻地推开,慢慢地移步进去。

我转了一圈,确认里面没人,但看到了两串已经干瘪了的葡萄。

朱伟铭之前真的回来过这里。

我给檀小健打去电话,过了很久才接通:「你在哪?你偷了我的刺刀要干什么?」

呼啸的风和檀小健的呼吸一起灌入我耳朵:

「对不起,淼淼,是我错了,我一直在欺骗自己说我哥哥不会杀人,我真的错了,我要找到他。」

「我和你一起!」我大声道。

「家人是命运与共的血亲关系,我和我哥成为家人,他犯了罪,我有责任找到他。最该死的人应该是我,如果小时候是他杀了我,你弟弟就不会死,现在也不会有第二个受害者。你安心等消息,我会给你和阿姨,还有新的受害家庭一个交代。」

说完,檀小健挂了我电话。

我突然想起之前和他绑定的共享定位还没有解除。

我慌忙开启手机导航,查看到檀小健正在 214 国道上移动。

方向是我们的隔壁城市的海原县。

海原县?那个盛产油菜花的县,现在已经有了油菜花打卡基地。

朱伟铭为什么会逃到那里?

檀小健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作最该死的人应该是他?

小时候他哥哥杀的人应该是他?

思绪在我脑子里乱飞,我尽快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顺着和檀小健的共享导航开去。

我要找到檀小健,我也要找到朱伟铭。

8

我连续开了 7 个小时的车,终于到达海原县。

我找到一个服务区给车加油,买了面包充饥后,稍微眯眼休息了十分钟。

就再次顺着导航开去找檀小健,我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

我在一户木门小院门口找到了檀小健。

他正在和一对年迈的老人讲话,问他们有没有看到朱伟铭。

老人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终于开口道:「那个孩子把家里东西都翻乱了,说要找到他妈的照片。他妈死了那么多年了,没什么照片了啊,最后我只能找了一张他妈小时候的照片给他。」

「然后他就跑了,小伟是个可怜孩子,从小就没了妈妈,老天爷呐。」

「什么意思?朱伟铭从小没了妈妈?」我惊讶地走了进去。

檀小健全身冒汗,回头看到我惊讶道:「淼淼,你怎么来了?」

「回答我,朱伟铭没了妈妈是什么意思?」我直视着檀小健。

檀小健低下了头:「我和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爸妈得知我哥再次杀人后才告诉了我,我们全家都很痛苦,所以我追踪他来了这里。」

「报警了吗?」我追问。

檀小健连连点头:「我现在就报。」

油菜花最美的花季是初春的三月份,现在又入秋了,爸爸已经去世一年。

我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本也不是看油菜花。

但能在曾布满金黄色花海地,完成全家的心事,也很值得。

「把刀还我,然后带我去找你哥,你能找到这,我相信你还能找到其他地方。」我再次看向檀小健。

「不还,既然报警了,那你和我都用不着那把刺刀了。」檀小健边说,边绕过我快步出门把装在风衣内侧的刺刀扔进大门外的一口深井中。

确定刺刀已落入井底后,他才转身无力说道:「走吧,我们去找我哥。」

9

我们在一个中学里的游泳池里找到了朱伟铭,他刚捆绑好自己沉溺进水中。

据说这个中学是朱伟铭亲生母亲的初中,朱伟铭母亲在他 3 岁时跳楼自杀,他 5 岁时被朱父接到 D 城,成为刚出生不久的檀小健的哥哥。

虽然檀母待他视如己出,但他好像一直没有忘记他的生母。

檀小健奋力地把他从游泳池里捞出来时,他嘴里还振振有词:「不需要救我,放开我!妈妈不快乐,我也不快乐,捉蝴蝶的小男孩不快乐,葡萄园的女孩也不快乐,不快乐就该死,我们都解脱了。」

生气的血液瞬间冲到了我的头顶,我蹲到地上直接给他的脸甩了几巴掌:

「你自杀未免太便宜自己了!

「别人快乐不快乐,凭什么由你来审判?你有什么资格结束别人的生命?

「如果不快乐的人都该死,那这个世界上的人早灭绝了。我弟弟和那个女孩瞬间的心情凭什么要被你一个陌生人曲解,你凭什么为你的恶魔行径冠上虚头巴脑的理由?」

他抬头看着我发出冷笑:「求你杀了我呗,帮我解脱。」

我又甩了给他几个巴掌,直到他嘴角出血,后退道:「我不想杀你了,脏了我的手,一会警察就来了,法律会审判你,国家会杀了你。」

一旁的檀小健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他看向朱伟铭:「哥,自首吧,我会陪你去派出所。爸爸已经因为你进了 ICU 了,我们家甚至没有钱治疗,我们家非常少的积蓄,拿去赔偿弥补受害者家属都不够万分之一。」

「带我去见父亲,见到他之后,我就会自首。」朱伟铭收回了冷笑。

「爸爸不想见你,他说他对不起你,没有把你教育好,他只想看到你立刻自首的消息。」檀小健回答道。

朱伟铭沉默了好久,然后慢慢开口:「我饿了,我想吃蛋炒饭。」

天边露出了一大片紫红色的晚霞。

我蹲在马路边,看着路边摊上的檀小健坐在朱伟铭对面,给他不停地夹小菜到盛满蛋炒饭的碗里。

朱伟铭细嚼慢咽地吃着,时不时又抬眼看檀小健。

我咬着牙,生着闷气在心里发问:上天到底是安排了天使和恶魔成了亲兄弟,还是安排了圣母和恶魔成了亲兄弟?

15 分钟后,朱伟铭吃完了蛋炒饭。

D 城的警察还在赶来的路上,担心再生事端,警察请求我们先低调地把朱伟铭送去当地派出所。

我们仨朝派出所走去,10 分钟后,我们到达了派出所大门。

檀小健呼了一口气,对朱伟铭道:「哥,你自己进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朱伟铭没说话,径直走了进去,走到一半,他又回头站定看向我和檀小健。

眼神中还有些许挑衅和傲慢。

我握紧拳头,目光灼灼地回望着他。

檀小健看了看天空,闭眼大呼了一口气,然后冷不丁地冲了上去把朱伟铭扑翻在地,开始暴打朱伟铭。

三个勾拳,两个回踢,十多个朝朱伟铭头和脸上甩过去的巴掌。

有力地,带着风,伴着怨和恨,一下又一下朝朱伟铭打去。

檀小健一边打,一边哭着发问:

「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杀小孩?为什么杀那个女孩?

「为什么要毁了别人的人生?

「你知道不知道爸爸因为你无法再做大公司的总经理,只能去做小时工,一次次被辞退吗?

「你知不知道妈妈因为你哭了多少次,她因为你的事伤心难过,每天都哭,得了结膜炎,反反复复从没有停过。她都快瞎了,还一直念叨着要我找到你,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蛋炒饭。

「你知不知道我因为你都没有上大学,我十一岁生日时你送我的飞机模型,让我好好学习实现理想成为一个宇航员,我一直都没有忘记。模型我留到现在,搬家了二十三次,我都舍不得扔掉!

「我像个傻子一样以为我哥哥你,没有杀人,相信你是被冤枉的。别人因为你欺负我时,我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我和他们打了一次又一次的架,我不许他们说是少年犯!我总以为会有误会被解开的一天,我一直在等你回家,而你呢?却再次杀了人。

「你知不知道你一次性毁了三个家庭?三个家庭的命运凭什么要因为你这个,你这个恶魔而改变,凭什么?为什么啊?

「我恨你,哥哥,我真的好恨你啊,哥哥,你为什么是我哥哥呢?」

因为檀小健打得太突然,速度也太快,朱伟铭来不及躲闪。

等他听清楚檀小健带着哭声的抱怨后,已经被打得浑身出血的他,就那么静静地躺着,任凭檀小健发疯一般地殴打着他。

门口的保安和室内的值班警察见状,急忙冲来过去,一边口头警告檀小健,一边上前阻拦,甚至拔出了枪警告呵止他。

远处传来警铃声,我们 D 城的警察到了……

10

朱伟铭被缉拿归案。

警察进行调查得知,葡萄园老板女儿因过 18 岁生日时没有得到最新款的苹果手机而闷闷不乐,不吃饭了一周。

不是葡萄园老板不想给女儿买,而是因为果园营收不佳,再加上有十多个员工的工资要发。

老板和老板娘只能筹划着等女儿高考结束后再给女儿买,也就还有两个月。

到时候不管女儿考得咋样,都会给她买最新款的苹果手机,葡萄园老板和老板娘早已为给女儿买新手机单独办了一个银行卡,两人定期往卡里存钱,想着到时候给女儿一个惊喜。

现在卡里已经存了 4568 元……

在葡萄园帮工的朱伟铭,看出了老板女儿的糟糕心情。

于是他在老板女儿早起去上学的路上,郑重其事地问女孩:「你有没有感觉到你爸妈不爱你?」

青春期的女孩情绪易波动,敏感易碎,一直心心念念的生日礼物没有得到,再加上模拟考成绩又下滑了,昨晚还被妈妈念叨了几句,心里更加委屈了。

于是她点了点头,反问朱伟铭:「叔叔,你爸爸妈妈呢?他们爱你吗?」

「他们也不爱我,但我可以帮你解脱。」朱伟铭回答了女孩,然后把女孩哄骗到了隔壁的葡萄园,勒死了她。

案情结果一公布,群情激愤。

【这杀人犯是个变态神经病吧?都二十五的成年人了,用这么幼稚的行为来判断父母之爱?还替别人审判?小女孩太可怜了吧?哪怕她父母真不爱她,变态凭什么杀了她?!】

【杀人犯朱某是惯犯了,他十年多前就杀了一个六岁的男孩,当时他进了少管所,但被害人家属再也无法过正常的日子,为什么要把他放出来?他早该判死刑了。】

【这杀人犯查过精神科吗?还是人性本恶?青少年心理教育有待重视和加强啊!!】

【现实版农夫与蛇!!好心的葡萄园老板给了有前科的人一个就业的机会,却失去了女儿,毁了家庭。强烈建议抵制有前科的社会人再就业,不说别的,就是为了孩子和社会安全!】

【这是什么家庭养出的变态啊?是不是原生家庭也有很大的问题?不会他的兄弟姐妹也是变态吧?还是父母有问题?求新闻频道出一个专访,如果是真的,我要避雷,绕道走!】

【为小女孩祈福,为小女孩的父母祈福。孩子被杀,对父母来说,等同于自己走了,请关注小女孩父母的心理和身体状况,不要再有悲剧发生,愿世界不再有虐杀,不再有悲苦。】

网友的讨论一波又一波,引起了极大的社会关注和国家的重视。

相应问题也被处理和渐渐完善处理。

11

檀小健因故意殴打朱伟铭被拘留。

他向警察申请了很多次,请求我去探视。

我去探视他那天下起了秋雨,凉意阵阵。

我和他面对面坐了快五分钟,彼此沉默着,都没有说话。

终于,檀小健先开口道:

「对不起,我偷了你的刺刀,也没有替你杀了我哥。

「在我十二岁,你弟弟六岁那年,某天中午,我哥有一次想要用枕头闷死我,我突然醒了过来,吓得跑了出去,但后面哥哥又像往常一样对我好,我就一直以为是在做梦。直到你弟弟后面出事,我也不敢跟我爸妈说……」

我心头一紧,想起了他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以及在派出所门口狠揍朱伟铭的画面。

「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事了,如果你真杀了他,那你也就变成了和他一样的人。我也不希望你是他那样的人。」

檀小健又开口:「那么以后,你可以变快乐了吗?哪怕一点点。」

「那么你呢?你会变快乐吗?」我反问道。

檀小健低下了头,没有回答我。

我起身准备离开,缓步走了出去,又然后回头道:

「祝我们以后都能重新拥有快乐的能力,如果快乐太难,那祝我们都能平安。」

12

朱伟铭故意杀人一案一审时被判了死刑。

但朱伟铭不接受结果,申请了上诉。

他的理由是要活着赎罪。

他的行为被网友痛斥:丧尽天良,故意杀人两次,真正的赎罪应该是虔诚地求死,而不是无耻地求生。

半年后二审公开宣判,裁定驳回其上诉,维持原判。

他被执行死刑结束后的那天傍晚,我和妈妈去了弟弟和我爸的陵墓。

我们给弟弟烧了两盒乐高,给我爸烧了一张麻将桌和两盒麻将。

「康康宝贝,十三年了,杀死你的坏人终于伏法了,如果你在下面遇到他,一定不要和他说话,一定不要原谅他,有你爸爸陪着你,不用怕的,爸爸会保护你啊。

「如果想妈妈了,就多来妈妈梦里看妈妈,想吃什么也来梦里告诉妈妈,妈妈会给你做,妈妈会和你姐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老康,你在下面要好好护着我们的小宝,想打麻将就打吧,但是必须要第一时间护着康康。你在下面护着康康,我在上面护着淼淼。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想和你,和康康、淼淼成为家人,你还愿意吗?」

已经很多年不流泪的妈妈,边说边流下了眼泪。

她说她是因为开心,她以后只会为了开心和感动的事情流泪。

压在我心头的大石头也已经被移开了。

我也渐渐地恢复了活力,我要让自己发自内心地快乐起来。

我要把自己重新养一遍。

从十五岁之后,我不敢或者没动力去做的那些事,我一一都要去体验和实现。

我去学了跳舞、滑雪、小语种。

我特种兵式地一个月跑了国内 20 个城市旅游,吃了很多我从来没有吃过的美味。

我努力工作赚到一笔够我躺平两年的钱时,又申请了意大利的学校两年,边游学边沉浸式地旅行。

我到了我最喜爱的女作家笔下的城市,那不勒斯,打卡《我的天才女友》中莉拉和莱农的原型成长地,我希望我有一天,也能像作者和她描绘的女性一样,勇敢、坚毅、果决、自信,我也希望可以写出属于自己的《蓝色仙女》。

两年之后,我回到国内,每天都有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我重新开始追星,追那些给我力量的偶像。

我要像我喜欢的偶像一样,精进业务,用实力和作品说话。

我会好好活着,把弟弟和爸爸的那一份也活回来。

我尽量少让自己不开心,我爱护自己的身体,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坚持锻炼身体, 生病了及时看病吃药, 定期约朋友聚会一起吃美食, 看到好看的云和晚霞, 会第一时间掏出手机拍下记录。

看, 天边又飘来了一大朵蓝紫色的晚霞。

真的好美啊。

我耳朵边响起了那句话:

「只要天地间还有这样的景色,生命就很可贵。」

(正文完)

番外一:

檀小健在朱伟铭被执行死刑前半年,埋葬了他爸。

朱伟铭被执行后, 他按照他爸的遗愿, 把朱伟铭葬在了他爸隔壁。

他把那封一直没有寄成功的信, 也烧给了朱伟铭。

信上写道:

亲爱的哥哥:

展信佳!

谢谢你及时告诉我你没有杀人,我相信你!爸爸妈妈也相信你!

我刚刚考上了大学, 是我最渴望的航空航天大学,爸爸妈妈都很开心!

我们全家人在外面都很好, 邻居和街坊并没有欺负我们,我还有很多好兄弟和好朋友!爸爸还从总经理变成了联合创始人, 好像叫什么 COO, 听起来很高大上吧?妈妈如愿在我们小区外的商铺开了一个美容院,每天和她的闺蜜阿姨们护肤和约下午茶。

你还有一年就要从那个地方出来了, 你一定要回家,我和爸妈都非常想你。爸爸说了, 如果你还对车感兴趣,会帮助你开一个车行。如果你不喜欢了,或者想换个环境,那我们全家就搬家或者移民。

所以,你一定,一定要第一时间回家!

我会第一时间去老家门口等你!

永远喜欢你的弟弟:朱伟康

番外二:

又是一年秋天,又是一场场秋雨。

但今年的秋雨下得很新鲜。

往年是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年的每一场秋雨之后, 天气反而变得越来越暖和,但又不像夏天那么热,反而像初春。

甚至街头还冒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绿树和柳絮。

但每年这时已经开始在街头卖烤红薯的老板像往常一样照旧出摊。

一个个大红薯香甜可口,被摆在大烤箱的两边。

老板喜滋滋地感慨着招揽客人:

「咱就是说, 今年秋天虽然像个倒放的春天, 但该有的秋天氛围感显著标识烤红薯必须得有!秋天的第一杯奶茶都喝了,秋天的第一个烤红薯各位宝子们不快点买一个尝尝呀?可香可香了呢!」

「老板, 我要一个红薯!」

「老板,我要一个红薯!」

我和一个穿着蓝色风衣的男人同时说话,然后又同时问:「扫哪个码?」

「别急, 帅哥美女,一个一个来哈, 扫绿绿的那个微信码就行哈。」

我抬头对上了那双棕褐色的眼睛,居然是檀小健。

「好久不见。」他开口道, 把烤红薯先递给了我。

我犹豫了两秒,接了过来:「谢谢,好久不见。」

「最近怎么样?」他看着我有点局促不安道。

「最近?看了一个很喜欢的电影。」我释怀着回答。

「你呢?」我边扫码边反问。

「昨天找到新工作了。」他认真回答。

「恭喜你。」

说完这句话,我转身离开, 蹦蹦跳跳地朝着在不远处等我的男友身边跑去。

「怎么去这么久啊,淼淼宝贝。」

我把红薯掰成两半,递给男友一半, 然后说:「碰到了一个老朋友。」

我男友咬了一大口感慨:「哇!果然就像你说的那样,这烤红薯绝了!」

我笑呵呵地也咬了一大口。

我和男友边走边吃着烤红薯,说着最近发生的趣事。

然后一起走进了那条名叫「灿烂路」的小巷。

寓意真好。

祝我们的来日之路都能光明灿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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