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的时候我接到一个诈骗电话,说我妈出车祸身亡。
我当然不信,她明明刚和我通过电话。
可有个网友说我亲缘浅薄,是父母双亡之相。
我当场打电话给妈妈,她说她马上到家。
很快地敲门声响,妹妹跑去开门。
网友大惊:【人三鬼四,门敲四下,回来的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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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正好山核桃成熟。
我也学着网上主播的样子开直播,一边闲聊一边卖货。
我家核桃又好又便宜,很快地就卖出去了几百单。
正和网友聊得火热,突然一个陌生电话打过来。
「请问是臧桂香家属吗?
「请您迅速到洗茶镇和平医院,臧桂香所乘坐的车牌号为 XXX 的中型客车在洗茶镇外十五公里处发生车祸,臧桂香身受重伤,随时可能死亡……」
后面我没听下去,直接挂断了电话。
「现在的骗子真是消息还怪灵通的呢,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可惜我妈妈刚给我打过电话,要不然我就要被吓到了。」
我随口一说,就引发网友的共鸣。
【我也接到过类似的电话,先说出事,等你六神无主的时候就让你转医药费,这都是骗子的套路。】
【对对,我也接到过差不多的,说我爷爷路上摔了。特么的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我爷爷长啥样。】
【哈哈哈哈,楼上的对不起,我功德-1。】
一连串评论刷的都是网友遇到诈骗的亲身经历。
只不过大家基本都和我一样,把这样的电话当笑话看。
突然有一个不一样的弹幕出现在了对话框里。
【这个电话未必是假的,我看主播亲缘浅薄,是父母双亡之相,说不定她妈妈真出事了。】
我扫了一眼他的名字:「惊鸿」。
弹幕刷得极快,转眼就是好几条。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不必在这里找存在感。】
【你和骗子是一伙儿的吧,现在的骗术又升级了?】
【装神弄鬼也不是这样的,当心真有鬼顺着网线爬过去找你。】
那人也不搭理,自顾自地说自己的。
【你日角塌陷黯淡无光,说明你父亲早亡,估摸有十年以上。你月角倾斜,隐隐地有垮塌之相,说明你妈妈身体一直不好,需要长期用药维持。对吗?】
我心里一惊,没有说话,只是反复地回忆刚刚直播的内容。
我好像没说我关于我爸妈的事啊!
【我猜对了,是吗?】
我刚想说话,可网友比我还快。
【对个屁!这是哪里来的神棍,怎么不把他号封了?】
【我去举报,传播封建迷信。】
【我也去,多去几个人,封死了他!】
【主播小姐姐不要害怕,哥哥一定挺你到底。】
大家义愤填膺,好像说的是他们爹妈一样。
可是……
「你怎么知道的?
「我爸在我六岁那年就没了,我妈尿毒症,需要长期透析。」
我声音很小,却如同一道惊雷劈得直播间半天没人说话。
沉默半晌。
【我靠,他俩不是演的吧,双簧?】
【不对,算上打电话的,这是三簧。我脑子不够使了,CPU 要烧了。】
【那我还举报不举报啊,还是举报两个?】
我没有心情看别人说啥,只是一门心思地盯着「惊鸿」说话。
「你月角黑气笼罩,弥漫不散,父母宫与命宫相冲。你妈现在很可能命悬一线,真的是不死也是重伤。」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还真像那么回事。
网友中逐渐地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
【你说什么啊,没听到主播说刚打过电话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主播妈妈刚打完电话就出事了?不是我咒她啊,就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楼上说得有道理,要不主播再给妈妈打个电话,也放心些。】
我本来没想太多,可被网友这么一闹腾,心里也有点不放心起来。
我刚拨出电话,秒接。
本来还悬着的心立刻踏实下来。
「果果啊,你等着急了吧!妈就快到家了,很快了。」
「不急不急,天黑不好走,你小心着点。」
挂了电话,我掩饰不住笑意。
毕竟我妈半年没回来了,趁着我还没开学,赶紧回来和我待几天。
我爸走了以后她一个人养活我和妹妹,日夜操劳弄垮了身体。
确诊尿毒症以后,她为了省钱还在家里腹透了几年,可效果实在不好,没办法就开始了血透。
但是血透必须去城里的医院,我家住在山里,一周两次实在折腾不起。
正好那时候我上了高中,妹妹上了初中,我俩就一起住校去了。
妈妈在城里找了个包吃包住的工作,一边打工一边透析。
到现在已经三年了。
血透效果很好,妈妈的气色和精神都比三年前好了许多。
只是我们上学她打工,母女之间一直都是聚少离多。
很快。
「当、当、当、当!」
铁皮大门被大力地捶响。
「当、当、当、当!」
敲门还在继续。
妹妹欢快地跑出来:「妈回来了,我去开门!」
「当、当、当、当!」
「来了来了!」
「当、当、当、当!」
「好了好了,听到了,别敲了。」
那敲门声不急不缓,力道相等,间隔均匀。
大半夜听起来带着说不清楚的诡异。
我妈以前从不这样敲门。
突然,那个「惊鸿」发出了一连串弹幕,个个加了一大串感叹号。
【人三鬼四,门敲四下,回来的不是人!!!
【千万不能开!!!
【千万不能开!!!」
网友迅速地对线:
【切,你吓唬谁呢,谁平时敲门还数数啊,那不都是想敲几下敲几下?】
【不对,我听老人说过,人敲门几下都行,但是鬼敲门一定是四下。】
【那也不能证明主播的妈妈已经不在了啊,说不定阿姨就是习惯敲四下。】
【不过这也太诡异了吧,这敲门声你们听着不奇怪吗?】
【也是哦,天哪,这大半夜的,我一个人在家诶。】
弹幕一条接一条,刷过这一串也不过两三秒钟。
突然,一则新闻在通知栏弹出。
【十七日下午,本市一辆开往洗茶镇的客车路遇车祸,致五人死亡,十三人受伤,一人失踪。】
我陡然间头皮一阵发麻,浑身浸满了凉意。
这,和刚才电话里说的一样!
「当、当、当、当!
「当、当、当、当!」
「杨桃你先别……」
我冲到堂屋门口想阻止妹妹。
可是晚了。
她的手已经拨开了门闩。
「吱呀!」门开了。
2
借着门口昏黄小灯的光亮,我看到一个人浑身是土地站在门口。
「妈,你怎么搞成这样?」
我妹不知道直播的内容,很自然地拉着我妈的胳膊往里进。
「哦,路上撞车了,我是在镇子外面走回来的。」
「哎呀,那你没事吧?」
妹妹急得对着妈妈上下打量,这时候我也已经冲到了她们身旁。
妈妈除了头上有个伤,身上都是土之外,看不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还是背着那个破书包,还是穿着以前的旧衣裳。
「摔着了点,没什么大事。妈怕你们两个着急,没跟他们去医院。」
「那你的伤?」
「嗐,一点小伤没事的,咱庄稼人没那么娇气。」
忽而她看着我俩:「你俩吃饭了吗?我给你们做饭去!」
妈妈说着就要去院里抱柴做饭。
妹妹赶紧拦住:「都八九点了,我们早吃过了。」
到了堂屋,我听到东屋里一直传来直播连线的提示。
「可能是有人要买核桃,我先去看看。你给妈打水洗洗,冰箱里有包子热两个来吃,妈肯定还没顾得上吃饭。」
妹妹答应了我就去忙活去了。
我回到手机前,发现是「惊鸿」发来的连线。
本来一两百人的直播间,这时候已经挤进了上千人。
【主播小姐姐去哪里了,敲门声停了,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要不我们报警吧,我总觉得怕怕的。】
【楼上的,人家亲妈回家,你报什么警啊,你脑子没泡吧!】
【不是我新来的,谁能告诉我这边发生什么事了?这不是卖核桃的直播间吗,你们都在说什么?】
我接通了「惊鸿」的连线。
「都说了不能开门,你怎么还是开了?」
我不自在地瞥了一眼身后,似乎那里正有一双眼睛盯着我。
「我去的时候我妹已经开门了,确实是我妈,好端端地,啥事没有。」
我下意识地隐瞒了出车祸的事,毕竟直播间里的也不是本地人,他们不一定知道出了什么事。
「啥事没有?你那边一片死气,你跟我说啥事没有?」
「就摔了个跟头,额头上有个小伤。」
惊鸿迟疑了一下,又斩钉截铁起来。
「不对,一定不对!死气弥漫,色浓而厚,说明死了不是一时半会儿了,你妈现在身上一定已经出现了变化,你再去仔细地看看。」
【主播别去,我要吓死了。】
【你害什么怕,回家的又不是你妈。】
【我妈也还没回家啊,我得打电话告诉她千万别敲门,要不吓死我。】
【楼上的当心你妈敲四下哦!】
【靠,能不能不吓我!】
我盯着手机屏幕,寒意如电流一般流窜全身,指尖的酥麻让我不自觉地攥起了拳头。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你在干什么?」
我一个激灵,做贼心虚似的把手机挡在了身后。
「没,没什么。妈你不去歇着到这来干什么?」
话说出来我才意识到有多反常,这是她的屋子,她怎么就不能来?
果然我妈显得有些失落。
「你看我的手机怎么坏了?
「是不是今天摔着了?」
她用着一个充话费送的手机,卡得很,经常出毛病。
我一回家她就要我帮她鼓捣手机。
我说让她换一个新的,她一直说凑合凑合还能使。
明明已经出现了几十上百遍的画面,这次却把我惊出一身冷汗。
因为她拿出来的那个根本不能称之为一个手机。
屏幕稀碎,和机身分离。
后盖像是遭受了重击,连带主板被砸了一个坑。
这样的手机可以说已经完全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果儿,你帮妈看看,这回又是咋回事?」
她就站在我身边,直播还在继续。
她甚至还好奇地探过了头仔细地端详我的手机。
好在弹幕已经变成了清一色的【阿姨好」。
「你这是在干什么?」
「哦,卖核桃,现在都是网上卖,销量好,收入高。」
她瞪着眼睛看半天,似乎也不太明白到底是怎么卖出去的。
最后才感叹道:「你们年轻人就是有办法,看来我还是老了,没用了。」
又看了半天,她才满意地趿拉着脚走出去,好像腿上也受了伤。
我问她,她又说没事。
「你好好地卖货,这些核桃卖了,你和小桃的学费就有了,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别忘了给我弄弄手机。」
这会儿工夫妹妹已经热好了饭,叫我妈出去吃。
她刚走,网友画风就变了。
【我看主播妈妈挺正常啊,惊鸿你吓唬人呢吧!】
【可是她的脸伸到屏幕前面的时候,我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就是看着怪怪的,哪里怪我又说不上来。】
【我靠,手机都碎成那样了,还打电话呢?】
【那刚刚跟主播打电话的是谁呀?】
【细思极恐。惊鸿,你倒是说句话啊。】
「她在这里五分钟,一直都不眨眼,你们没发现吗?」
「惊鸿」低头摆弄着手机,头都没抬一下。
这下评论区不谈定了。
【我靠!哪有人能五分钟不眨眼的,那眼不废了?】
【这特么的,我刚才到底看到了啥?】
【妈妈,我要回家。】
【主播的妈妈才是真的刚回家。】
【主播你小心点吧,真的有点瘆得慌诶!】
【我刚刚查到,主播所在的地区今天出了一起车祸,有死有伤还有失踪,主播你为什么不早说?】
「这没什么好说的吧。也许我妈就是担心我们,自己回来的呢!失踪也不一定就是……」
那个字我说不出口。
「但结合你接到的那通电话,这事情就不一样了。」
「不是我咒阿姨出事,而是横死之人魂魄不安,容易回到生前有执念的地方。这不光对活人不好,对逝者也同样有害。
「所以还是应该从来处来到去处去,该走什么路就走什么路的好。」
经过这一连串的事情,虽然到处透着诡异,但我依然不愿相信我妈发生了意外。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点,妹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姐,我发现妈好像有点不对劲。」
3
「她吃东西好像都不嚼的,直接吞,一口一个大包子,可吓人了。而且我发现她身上出现了好多紫红色瘢痕……」
直播一直继续,妹妹这句话就好像是一滴水掉进了油锅里。
【冷知识:人在死亡后二至四个小时开始出现紫红色斑块,俗称尸斑。】
【救命,还好我在被窝里,脚都不敢伸出去。】
【不行了不行了,我先撤了,这情节太刺激我接受不了,明天白天继续。】
妹妹也拿着手机,声音带上了哭腔:「姐,那个惊鸿说的是真的吗?」
我一惊:「你也在看直播?」
「你看看你直播间多少人了,我是从你们连线才刷到你的。」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在线观看人数七千六百九十三人,这人数有点恐怖了。
惊鸿出言安慰:【其实人生死有命,皆是定数,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阿姨看起来已经故去多时,只不过放心不下你们姐妹,才回来看看。你们听我的,早点让她心安,早些把她送走,对大家都有好处。
【切记不可用强,尸变的人生前都有执念,死后会更偏激,不能刺激他们,一定要哄着,让她好来好走。】
关了直播,我和妹妹抱头痛哭。
谁也无法接受妈妈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我尝试着给客运公司打电话,听说我是臧桂香的女儿,那边一阵沉默。
许久才换了另外一个人,告诉我臧桂香失踪。
而且在失踪之前,就已经确认死亡。
那通电话本来就是常规操作,却被我当诈骗电话挂了。
因为时间紧急,他们只好先处理其他乘客的事情。
我唯一的希望也彻底地破灭。
加上了惊鸿的好友,我私聊她。
「【我该怎么做?】
对方秒回:【她担心什么你就让她放心什么,都放心了没记挂了,自然也就走了。但是你一定记住,最多 7 天,头七还魂之前她必须走,而且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否则就麻烦了。】
「怎么麻烦?」
相比之前的长篇大论,这次她只说了两个字。
【成煞。】
本来妈妈不回来,我和妹妹一人一个房间。
但是现在妹妹说啥也不敢回西屋睡,我俩就只好挤在一起。
可哪里睡得着呢?
悲伤、害怕、担忧、矛盾,各种情绪交织着,可以说我俩这一夜的眼泪就没闲着。
快到天亮的时候,我才有点迷迷糊糊。
也不知迷糊了多久,妹妹突然推我。
「快醒醒,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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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瞬间清醒,拉开窗帘正看见我妈开门出去的背影,背着一个大箩筐。
这大早起的干什么去?
我俩奓着胆子远远地跟着。
一路上有早起下地的见到我妈,大老远就打招呼。
「啥时候回来的?」
我妈似乎也没理,只是自己埋头走。
一直走到我家核桃树下。
那块地还是我爸在的时候开荒来的,种了十几棵核桃树。
她开始摘核桃。
不管大的、小的、生的、熟的,只要是核桃就摘,很快地就摘了满满一筐。
那筐很大,平时半筐背起来都很费力。
可我妈好像感觉不到重量,一整筐背起来连腰都没有弯一下。
把核桃倒在院里,她又开始背下一趟。
就这样一趟又一趟,不知疲惫地干了整整一天。
核桃很快地就像小山一样堆了满满一院子。
看到我俩帮忙,她艰难地咧嘴一笑。
嘴巴里发出的声音如同干涸的水管喷气。
「卖,卖钱。」
她艰难地说了三个字,就再也说不出什么话。
我眼泪已经在打转,可想着惊鸿嘱咐的,还是强忍着难过不让她担心。
「钱够,我和杨桃都有钱用。」
可她还是指着核桃不住地念叨。
「卖,卖。」
「你是让我现在就卖?」
「呃,呃。」她点头。
我心下了然,打开了直播。
几乎就是刚开播的两三分钟,直播间里就涌进来六七百人。
观看人数还在不停地疯涨。
【快看,主播还活着!】
【主播眼睛红红的,是哭了吗?还是吓得?】
怕网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被我妈看到,我只好佯装撒娇。
「妈,我想吃鲜核桃了,你能帮我剥几个吗?」
我妈僵硬地点头:「呃,呃。」
显然她说话已经很困难了,明明昨天晚上还可以和我正常地交流。
趁着她剥核桃,我赶快回到屋里架起了机位。
「对不起了家人们,我妈确实已经……昨天已经和客运公司证实过了。但是她不放心我和妹妹,今天亲自摘回来这么多核桃,希望我能卖掉换钱,她也好放心。
「只有让她放心,她才能真正踏实地走。我和妹妹也不想妈妈这样不安,所以还要请各位家人帮帮忙,看看谁家需要鲜核桃,我低价出售。」
这话说完,立刻就有前一天了解情况的网友捧场。
【主播别说了,快上链接,不用低价。】
【对对,昨天我买了 10 斤,今天再来 10 斤。】
有捧场的当然就有砸场的。
【楼上这俩是托吧,主播编故事也编得像样点,什么你妈死了又来摘核桃,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为了挣钱真是不择手段,这种主意都能想得出来。】
【你们可以不信,但是不要瞎逼逼。昨天那张脸到现在我还记得,还有那敲门声,现在我对敲门都有应激反应了。】
【+1,我在家门上贴了禁止敲门的字条,我妈骂我神经病。】
趁这工夫我已经上了链接,比前一天便宜,带青皮鲜核桃,一斤只要三块钱。
【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诈尸呢,主播敢让你妈露露脸,我今天就买你一百斤。】
【切,一百斤也就三百块钱,说得你好像大款一样。有本事你就给主播的核桃包圆了。】
【主播你有多少核桃?】
我估算了一下:「应该也不多,四五千斤吧。」
那人毫不迟疑:【五千斤就五千斤,一万多块钱见见诈尸,老子能吹一辈子。】
我连忙摇头:「不用了,我慢慢地卖就好。」
【看吧,骗人的,不敢见人。】
我也不想解释,他一个旁观者,永远也体会不到我的感受。
正当我想把这个人「请」出直播间的时候,我妈进来了。
端着给我剥好的鲜核桃。
「吃,吃。」
她艰难地说话,连行动也艰难起来。
浑身僵硬,看着很不自然。
尤其是那张脸,昨天还起来还只是有些苍白,现在已经变成了青灰色,眼珠泛着死鱼白,看着吓人。
【我靠,弹幕护体!】
【这是人吗,怎么这模样?】
【特效装也没有这么逼真的吧,主播要是有这化妆手艺,就不用在这儿卖核桃了吧!】
我轻轻地揽住我妈的肩:「妈,我正在卖核桃,你先去歇歇,一会儿我卖完了去找你。」
经过这一天的时间,我在心里已经接受了妈妈不在了的事实,而且也并没有多害怕,毕竟她是我妈。
【我去,我看到了什么?这特么就是一张死人脸,我奶停灵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主播一点都不怕,肯定是假的。】
【要是你妈你也不怕,咱们害怕的鬼是主播最亲的人,她怕啥?】
是啊,我怕啥?
那是我妈,是我人都不在了还放心不下我的妈。
她不会害我,她只是担心我。
不用我催,网友自发地帮我卖起了货。
【那个说要包圆的,快点啊,别说话不算话了。】
【哪去了,半天不出声,黑山大哥】
【黑山大哥,快出来结账了。】
黑山大哥:【她咋能证明刚才那是个死人,除非她自己亲口承认,要不我是不相信的。】
【嘿,你这人怎么拉了屎还往回坐啊,有没有点道德,不亏心吗?】
黑山大哥:【道德值几个钱,值一万五吗?她装死人骗钱都不亏心,我亏什么……】
他突然停下,直播间死寂一片。
从屏幕里,我看到了我妈那张脸。
正盯着屏幕看。
坏了,她看到了。
「死——人?」
她僵硬地歪过脖子,显得迷茫又疑惑。
本来两手捧着西瓜的她,缓慢地、机械性地挪开了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胸口。
「我?」
「不是!」
我立刻站起身,想快点把我妈弄走。
惊鸿说了,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虽然我并不知道她说得对不对,但恐怖电影总看过吧,对于死人来说,不知道自己死了还好,一旦知道了,搞不好就要坏事。
可还没来得及容我挡住屏幕,黑山大哥就开始不停地刷屏。
【你是死人吗?承认你是死人,我就包圆你家核桃。】
【你是死人吗?承认你是死人,我就包圆你家核桃。】
【你是死人吗?承认你是死人,我就包圆你家核桃。】
一连发了好多遍,整个屏幕都是他一个人嘚瑟。
我刚想把他踢出去,惊鸿突然出现。
【不能踢他,看到了,踢出去更坏事。】
果然,我妈正直勾勾地盯着屏幕看。
「我、是、死、人?」
疑惑的表情在她脸上更深,显然她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僵硬地转头、抬手,摸着自己额头的伤口,似乎是在思考。
半晌才从不太受控制的嘴里挤出一个一个字。
「车、祸,我、死、了,不、放、心,回、家。」
她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半天,似乎是在思考下一个字到底要怎么才能说出来。
突然她又指着「黑山大哥」的名字:「你、要、买、核、桃?」
这话刚说完,屏幕上就出现了我发起的对黑山大哥的连线申请,对方秒接。
「我靠,这咋回事,我没接!」
我妈还在问,和刚才一样,机械的、没有温度的声音。
「你、要、买、核、桃?」
「我没说,你们装神弄鬼糊弄人,一家子骗子!我又不是吓大的,想在这儿坑我的钱,没门儿!」
他嚣张跋扈的样子连网友都看不下去了。
【你特么是不是男人啊,吃了吐?真够不要脸的。】
【要不你就别说,说了你就照做,又怂又菜。】
【我觉得黑山大哥没毛病啊,这事儿也太离谱了,要我也不信。】
惊鸿:【我劝你们还是信吧,她已经受刺激了,再不安抚住,恐怕马上就要化煞。】
这时候网友才注意到,站我身后的老妈已经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獠牙,就那么白惨惨地龇在外面,衬着鲜红如血的舌头,显得诡异可怕。
【我要做噩梦了,这比看鬼片还带劲。】
【黑山大哥傻了吗?要是我就直接关直播了。】
黑山大哥带着哭腔:「我特么也想关,可谁告诉我为什么我关不掉了?手机关机都不行!」
【要不大哥你还是买了吧,这事儿邪性。她家核桃便宜,你转手卖了还能赚一笔。】
大哥似乎也没了主意,一通手忙脚乱,搞得满头大汗。
「好吧好吧,我买了,别吓我了,我胆小。」
就在成交那一瞬,黑山大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掉了直播。
5
妈妈回家的第三天,我叫了物流发出了那一院子核桃。
我妈的獠牙却再也收不回去了。
但她并没有化煞,只是在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就彻底地说不出话。
青灰色的脸开始垮塌、干瘪,像一具干尸。
她还不走。
物流车走了以后,我问她:「妈你还有啥不放心的?」
她指指我和妹妹。
我说:「我俩都大了,好着呢。有了这些钱,今年的学费足够了。明年我还卖核桃,你保佑核桃树明年多结两千斤好吗?」
我妈听了咧着嘴笑。
忽而又起身进屋,我和妹妹不解,在后面跟着她。
她扯开回来的时候背着的那个书包。
那还是我上小学时候买的,我背完了妹妹背。
实在破得不行了,不能再背着上学了,她又背起来去城里打工。
包里的东西我们早就已经看过,没什么稀奇的。
无非就是几件旧衣服,给我和妹妹带的一点零食,还有她每天都要吃的药。
但是这次,她从一处以前缝补的线头撕开,里面赫然是两张存折。
她递给我和妹妹一人一个。
指指存折,又指指我们。
我恍然大悟:「你是说,存折的密码是我们的生日?」
她咧着嘴点头,一个劲儿地笑,不停地笑。
我和妹妹也跟着笑,可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僵硬地伸出手臂,想把我们搂在怀里。
可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一次露出了那种疑惑的神情。
我和妹妹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扎进了她的怀里。
那里没有温度、没有心跳,也没有妈妈的味道。
可我们知道,那就是妈妈。
6
第四天一大早,一个姐姐敲响了我家大门。
是三下。
「山核桃开门,我是惊鸿!」
我忙不迭地跑去开门,生怕她的叫声惊动了我妈。
果然是在直播间见过的那张脸。
就是显得有点风尘仆仆。
「你这地方也太不好找了,我坐车坐了整整一天。」
我有些不好意思:「山旮旯,确实不好找。
「不过你家这里尸气冲天,我在村外都看到了。」
我下意识地往妈妈睡的西屋看过去,对她的到来多了一丝防备。
「我妈她,挺好的,我不许你伤害她。」
她抓住我的肩膀摇了摇:「喂大妹子,你没事吧!你妈已经尸变了诶。我知道你舍不得她,可人有人路,鬼有鬼途,可不能走乱了啊喂!」
「道理我知道,可不是还有三天吗,让她多陪陪我们行吗?」
惊鸿叹了口气,在我手边硬挤进门。
「说了这么半天也不让我进门,真没礼貌。
「你当我大老远过来是为了什么,就是怕你到时候心软搞不定,大不了我在这陪你待几天,不过你得管饭。」
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左顾右盼。
「不对啊,你妈没在家?」
我看了看手机:「还不到六点,睡觉呢吧,她这两天都很正常。」
惊鸿嗤笑一声:「你是不是傻,尸变的人还用睡觉吗?」
她快步地推门进去,果然,西屋没人。
她什么时候出去的我都不知道。
第一晚是因为睡不着,后来没那么害怕了,心里也就放松了。
「这一去还指不定搞出什么事呢,快点叫起你妹妹,咱们出去找。」
杨桃还迷迷糊糊,一听妈又不见了,她一下子清醒了。
结果还没等我们出门,我妈就回来了。
手里拎着、嘴里叼着、胳膊下夹着,有十来只鸡。
因为我家平时没人,所以鸡鸭鹅什么的一只也没养。
这些鸡看起来也不是野鸡,多半是从谁家偷来的。
已经都咬死了。
她也不理我们,坐在地上就开始拔鸡毛。
「快点,我看到了,就是老杨家。」
外面已经有叫喊声传来,听着人还不少。
「偷鸡贼,看我不好好地教训她们。」
「孤儿寡母怎么了?那也不能偷!」
「哐当!」门被大力地推开。
我、妹妹、惊鸿站在院里,七八个村里人站在门口。
我们大眼瞪小眼,院中间坐着我妈在吭哧吭哧地拔鸡毛。
「人赃并获,我说杨家嫂子,这事儿你办得可不光彩啊!」
我妈没理他们,好像听不见一样。
有个叫刘看山的人,本来就和我家不太对付,气呼呼地上前一步就要动手。
「装死是吧,敢做不敢当,别以为老子不打女人!」
「不对看山叔!」
一个年轻人从人群后面挤出来,拉住了刘看山的胳膊。
「我表哥在城里客运公司上班,他昨天和我说……」
他低声地说了几句,我们这边已经听不清。
但看那边人的表情,不用听我也知道他说了什么。
刘看山凶神恶煞的脸上带上了一丝惊恐。
「真的假的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真的,绝对保真。失踪了,一直没找到。失踪之前就透透的了。」
「我靠!」
人群齐齐地后退了一步。
再看我妈,一会儿工夫就拔完了五只鸡。
大家都知道没烫的鸡毛不好拔,可我妈似乎完全没有这个烦恼。
鸡毛在她手里,一拉就掉,开膛破肚一撕就开,丝毫没有阻碍。
村民吓得掉头就跑,惊鸿眼疾手快,三步两步地翻墙过去挡在了他们身前。
「这事儿不能说出去,否则出了事儿我也整不了。」
我赶紧示意妹妹回去拿钱,自己则先去打圆场。
「这些鸡就当是我买的,一只一百块,马上就给大家拿钱。今天的事还希望大家不要说出去,等过两天我妈走了,我再登门感谢大家。」
市面上的土鸡也不过六七十块一只,我给的价格已经很高。
他们接了钱,还是战战兢兢。
「万一她出去伤人怎么办?」
「我在这里就不会。」
惊鸿抢先我一步开口:「她就是不放心这两个孩子。她家的情况你们肯定也知道,这当妈的不容易,也没干过出格的事,等看好了孩子,她自然就走了。
「但是你们如果捣乱,她万一成了煞,那这整个村都地跟着遭殃。尤其是你们,始作俑者,刺激她的人,你说你们有好吗?」
「你、你是谁?」
「我是坤道传人,墨惊鸿。」
这局面显然已经超出了大家的认知,都有一种 CPU 被干烧了感觉。
一通连劝带吓唬,只能提心吊胆地走了。
回到院里,我妈已经拿来了盐罐子。
「她要做腊味。」
我看了看已经开始灼人的太阳,八月份做腊味,那不臭了才怪。
「妈,你别做了,现在这个季节不能做腊肉,会臭的。」
我说了几遍她都没反应,只是手上的动作不停,机械而重复。
「她已经听不到你说话了,第四天了,五感尽失。」
我蹲下拉住她的手,想阻止她。
可迎面对上她早已灰败的脸,眼球变得一片惨白,黑眼仁完全不见。
「嗬、嗬、嗬……」
她更干瘪了,显得嘴里的獠牙越发吓人。
除了发出「嗬嗬」的声音,她对我丝毫不理会。
惊鸿拍了拍我的背。
「随她去吧,没用的,她已经不认识你了。」
我缓缓地站起身,妹妹已经泪流满面,在无声地哭泣。
「也许她做完就走了,她是怕你们吃不好。不要拦她了,让她做吧!」
妈妈拔鸡毛拔得飞快,可做腊肉却做得细致认真。
每一只鸡都仔仔细细地抹上食盐,里里外外一处不落。
抹完之后再结结实实地用棉绳拴好,挂在阴凉通风处。
十只鸡都弄完,一天又已经过去。
还有两天,最多两天,妈妈就要走了。
7
第五天,凌晨。
惊鸿搬了一张椅子在堂屋坐着。
「她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做什么事也不受大脑控制,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不看着点不行了。」
我想和她一起,可她拒绝了我。
「我是坤道,驱邪除煞本来就是我分内之事。我只是守着不让她干出格的事,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动她的。」
其实我不相信她,我怕她会伤害我妈妈。
可是我也不敢太违拗她,因为如果真遇到了最坏的情况,恐怕我还需要她。
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
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无力感。
那天上午,客运公司的人来了。
他们说找不到我妈的尸体,保险赔款办不下来。
当时我妈就在西屋,被惊鸿看着。
我说:「如果找不到尸体,那赔款就没有了吗?」
「倒也不一定,毕竟臧桂香的死亡是经过 120 急救中心认定的。只是会比较麻烦,可能会比其他人慢一些。我们已经报警,正在加紧搜寻您母亲的遗体,有消息会与您第一时间联系。」
「哦,我知道了。」
刚送他们出门,门口就窜出两个半大孩子。
他们指着我大喊:「她撒谎,她妈就在家里,我爸亲眼见到了,已经死了,变僵尸了!
「她的脸有那么黑,她的牙有那么长。」
他们说得有声有色,就好像自己亲眼见到一样。
我脑子「嗡」地一下,很想把他们的嘴塞上。
可他们跑得飞快,我根本追不上。
突然西屋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破窗而出,直挺挺地立在了院里。
而惊鸿急匆匆地跑出来。
「你妈先交给你,我给她下了清心咒,你应该能安抚得住。我得先去看看刚才那两个孩子,他们身上不对劲!」
她说完就跑,我和妹妹一左一右地扶住我妈,想哄着她去屋里待着。
她现在的情况比前一天还不好。
整个人变得又黑又干,就像一具干尸。
皮肉紧紧地贴在骨头上,显现出肌肉的纹理,同时又能看出来当初的那场车祸,让她的骨头断得多惨烈。
由于骨头的错位,她整个人以一种诡异地姿势站立着。
「全身多处骨折、额头开放伤口……对上了,都对上了。」
客运公司的人目瞪口呆,几乎吓得腿软。
可我现在根本顾不上他们,因为,我妈突然不听话了。
不管我和妹妹怎么哄,怎么说好话,她就是一动不动,双眼死死地盯着刚才那两个孩子跑走的方向。
嘴里不住地发出「嗬嗬」声,显得急躁不耐烦。
突然,她动了,巨大的力道不容置疑地将我和妹妹甩开。
然后自己提线木偶一般大踏步地往门口走去,身上断裂的骨头「咔咔」作响。
那两个人早就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可人在腿软的时候根本跑不快。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妈站在了他们面前,然后——
从他们头上迈了过去,继续大踏步地远去。
我和妹妹对视一眼,心下一片冰凉。
这可坏了。
我赶紧打视频给惊鸿,可她手机居然没带。
我拉着妹妹就跑,结果在村头的水坑边发现了妈妈和惊鸿。
一群村民正围着她们骂。
甚至还想动手打。
惊鸿护着我妈:「我都说了,那两个孩子身上跟着水鬼,如果不是她吓跑了孩子,我敢说他们俩有命下去没命上来。」
可村民哪里肯听。
「她是僵尸,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合起伙来祸害我们的?」
「就是,人鬼殊途,总让这么个东西在村里待着叫什么事儿?别说她已经出来祸害人了,就是她天天猫家里不出来,我们也不能接受身边有这么个东西啊!」
「这坑里二尺深的水,我躺里头都能站起来,还说什么没命上来,你才没命,你全家都没命!」
被吓到的孩子一看有这么多人给他撑腰,立时间就不怕了,有在那耀武扬威起来。
惊鸿一看说不过,索性牵着我妈就走。
「我就说不要多管闲事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非上赶着死,人家阎王爷也不能给他轰出来啊!」
就说话这工夫那小子已经下了水,然后——
「哧溜」一下脚底一滑,就再也看不见人影。
水面上咕嘟咕嘟一串气泡,然后就没了动静。
村里人一看吓坏了,七八个人脱了衣裳就往里冲。
硬是在水底淤泥里把人抠了出来。
是真的「抠」出来的。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把脑袋扎到了泥里。
鼻子、眼睛、嘴里没一处干净的。
但万幸,缺氧的时间不够长,让他们拼死拼活地捡回一条命。
但从另一个角度说,缺氧的时间也足够长,让他这辈子脑瓜都灵光不了了。
连爹妈都不认识那种。
那小子爹妈疯了一样地要让我妈赔命,被惊鸿一掌扇了回去。
「现在是我打你,那打了也就打了。赶明儿她打你一下,我怕你傻儿子下半辈子都没人管了。」
经过这件事,我妈突然就成了村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回去的路上我闷闷不乐。
惊鸿试探性地开口:「明天就是第六天了,如果明天再不走,第七天上我就真的不得不动手了,必不能让她留到第七整日。」
我沉默,算是默许吧。
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同意。
「你知道那两个孩子是被谁缠上了吗?」
「嗯?」
她话题转地太快,让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是你爸。」
震惊无以复加,什么词都不能形容我当时的心情。
满脑子的情绪就只有两个字可以概括——
我靠!
「十二年前你爸在那坑里被水鬼拉去当替死鬼,成了那里新的水鬼,一待就是十二年,但是他从来没害过人。」
没错,我爸确实是在那里淹死的。
我爸死后那个坑里好多年没人敢下去。
也就是这几年,大伙儿看着太平,才陆续地有人敢下去图个凉快。
「但是今天那两个孩子欺负你和你妈,你爸就看不过去了。
「可能是夫妻感应吧,你妈在屋里就感觉到了你爸,这才激动地破窗而出。只是我没想到,她意志那么坚定,就连我的清心咒都阻挡不了她。
「她是不想让你爸害人,可能也是觉得那两个孩子罪不至死吧。反正不管为了什么,她救人了,这是真的。」
我算了算日子,暗骂自己粗心大意。
「按照农历的日子,明天就是我爸的忌日。」
「怪不得呢!明天刚好一轮,过了这一轮,你爸就可以安心地投胎去了,不必在这水坑里拘着。但如果他今天害了人,他就真成了水鬼,要入因果循环的。」
我轻声地问我妈:「是这样吗?你一直放不下我爸对吗?
「那明天就是他的忌日,他要投胎去了,你和他一起走吧,一起投个好人家,下辈子还在一起好吗?」
我妈两眼无神地盯着前面,对我说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走吧,她听不到的。也不知道放不下什么,到现在还不肯走。」
8
第六天了,我妈干枯得就像一根柴。
一大早她就叮叮当当地开始忙活起来。
揉面、发面,烙饼、蒸馒头。
这是以前她去打工之前必须要做的。
「要给你们准备干粮,要不然我走了你们吃什么呢?」
看着她僵硬、不自然的背影,我似乎听见了她以前常说的话。
生火烧灶,还是以前的程序。
一张一张的饼出锅,没完没了。
另外还有两大盆面在发酵。
「她似乎知道自己这次要走很久很久,才想给你们准备足够多的干粮。」
妹妹抱着我不停地哭泣,惊鸿就站在我们身边看着。
「不能打扰她,让她做完,做完应该就没事了。像她这样有心愿的亡灵,还是一切顺其自然地好。」
那一瞬我突然觉得,我不该哭。
爸爸走了,现在妈妈也要走了。
我成了这个家里最顶门立户的人。
如果我哭了,她是不是会不放心呢?
不行,我不能让她不放心,即使要走,她也应该快快乐乐地走。
到了中午的时候,烙好的大饼已经码了厚厚一摞。
妈妈又站在小桌前揉面做馒头。
看着她的身影,那动作,那专注的神情,我忍不住拿出那只直播用的手机,对准了她。
「你干嘛?」
「留个念想吧,也许就是最后的身影了。」
「可以吗?」
也许是我小心翼翼地乞求的样子打动了惊鸿,也许是我这个举动其实真的无关紧要,她没有阻止我。
我找好了一个角度,把手机支在那里,记录我最后的妈妈。
我以为这最后一天就能这样平淡地度过,但事情总是不那么尽如人意。
紧锁的大门被捶得山响,显然是来者不善。
「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看看。」
惊鸿说完就去开门,迎面进来的就是刘看山和那淹傻了的孩子父母。
旁边还跟着一个留着山羊胡道士模样的人。
后面还有一群看热闹的人。
「这回我们请了高人,一定要整死你家那个老怪物。」
刘看山他们几个咬牙切齿,山羊胡子也趾高气扬。
「贫道老远就看到这里尸气冲天,今天既然来了,就断不能袖手旁观!」
他身材壮硕,比惊鸿高了一个头还多,说着话就要往里闯。
惊鸿拦不住,一个闪身后退了三步,形单影只地守在院中。
「她马上就要完成心愿了,你现在这样进去,成了煞算谁的?」
山羊胡子哈哈大笑:「当然算你的。尸变的东西根本就不该留在这个世上,你也是修道之人,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有我在这里,她不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那这家孩子是怎么出事的?」
惊鸿嗤笑:「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你不懂吗?你这么胡搅蛮缠,收了他们多少钱?」
山羊胡子恼羞成怒,开始不管不顾地招呼着众人往里冲。
本来村民还有点害怕,可看到惊鸿挡不住山羊胡子,便也都跟着勇敢起来。
院子里的木柴已经全部搬进了屋里,妈妈似乎知道她需要烧很多。
惊鸿环顾四周,实在找不到什么趁手的东西,只好一脚蹬开铁锹的锹头,将一米多长的木棍攥在手里。
山羊胡子虽然个儿大,却没有那么灵活,眼见着被惊鸿钻了好几次空子。
剩下的村民有被打回去的,也有无暇顾及的。
「肉体凡胎的东西,要不是我不能对你们使法术,你觉得你们能进得来?」
已经有人在「砰砰」撞门,撞个一两下就被惊鸿抓着扔出去。
妈妈还在认真地蒸馒头,似乎外面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最后一锅了,我甚至可以看到她肉眼可见地轻松。
这样不行。
我和妹妹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左一右地出去,将门狠狠地抵住。
「各位叔叔大爷,咱们都是几十年的乡亲。我爸妈在的时候为人怎么样大家都知道,现在他们不在了,大家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们安安心心地走呢?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我求各位等一等,让她过完今天,行吗?」
我说得情真意切,就差给他们跪下了。
可他们哪里听?只是一窝蜂地胡搅蛮缠。
我和妹妹只能死死地守住门口, 看着惊鸿和那山羊胡子缠斗在一起。
山羊胡子明显地不是惊鸿的对手, 被她抓住空隙念了一个定身诀定在那里。
村民们一见山羊胡子不行了, 也都跟着泄了气。
惊鸿揪着他的胡子。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 这里有尸气?你特么的修道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忽而她又转头对我大喊:「开门, 你妈给你做的馒头都蒸好了!」
众目睽睽之下,我和妹妹缓缓地移开了身体,打开了堂屋门。
满屋子空空荡荡, 并无一人。
一院子的人都傻了。
惊鸿挠着脑袋满屋转了一圈:「不对啊, 怎么不见了?
「按理说人走了也得留下个尸首才对?」
这时候杵在院子里动不了的山羊胡子说话了。
「跑了呗, 尸变的东西你还指望着她能好好地走?肯定是要为祸世间的。」
惊鸿满脸不解,我和妹妹也是里里外外地找了三遍。
「这也没啥别的地方可以走, 能跑哪去呢?」
忽然她想起了我之前支在那里的手机。
「快,翻翻录像, 看看有没有录到什么。」
这一看录像,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9
馒头蒸到最后一锅, 堂屋的大锅已经冒出股股白烟。
看得出来, 马上就要熟了。
可是一直烧火的妈妈突然站起来,机械僵硬地在屋里转圈圈, 似乎是在找着什么。
灶膛里的火苗越来越小。
我突然明白了,她在找柴。
可烧了这么久, 家里的柴早就烧完了。
只要再添一把,那锅馒头就熟了。
眼见着最后的火苗马上就要熄灭,妈妈突然做了一个惊到我们所有人的决定。
她像撅木柴一样撅断自己的双腿、左臂,塞进灶膛里。
然后用自己仅存的右臂撑着残破的身子,整个人也慢慢地爬了进去。
火,一下子就大了。
馒头,终于熟了。
山羊胡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灰溜溜地走了。
村民也默不作声,悄悄地退出了我的院子。
只有我和妹妹, 再也没有妈妈了。
再也没有了。
只有她最后给我们留下的,一屋子大饼和馒头。
还有她满满的爱。
她什么都忘了,却唯独没有忘记爱我们。
10
两周之后,保险公司的赔付款到账, 我也坐上了开往学校的火车。
路上半眯半醒之间, 我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见爸爸妈妈携手站在海棠树下,笑着向我挥手。
我想跑过去, 她们却一齐伸出食指放在唇边。
「嘘!」
等我再看,便只剩下背影。
手机一直在响,旁边的大姐推醒了我。
我一看, 是妹妹。
「姐,我梦见爸妈了, 他们……」
她带着哭腔。
「是不是站在海棠树下,向你挥手?」
她一下子不再啜泣:「你怎么知道?」
「我也梦到了。那是爸妈在和咱们道别, 他们一起走了,挺开心的。」
「额,看起来确实挺开心的。」
「那就行了。这一辈子过得这么苦,希望他们下辈子能幸福一些吧。往后的日子, 就只有咱们两个了。」
「那咱们一定好好地活着,让爸妈看着,让他们都能放心。」
「好, 咱们一定。」
尤其是妈妈,她那么爱我们,我们一定也要更爱更爱自己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