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有个习俗,可以献女求子。
螣山村有座螣山,住着一位神通广大的螣神,村子每年都要给他进贡一名女子。
若是得了他满意,就会赐予其父母符水,可保下胎生子。
眼看就到我了……
1
饭马上就做好了,姐姐急忙从外边走来,抄起灶台旁的菜刀,直冲我的脸砍下。
「啊!」
脸上的血迹霎时汩汩晕开,爸妈听见动静急忙冲进来。
「啪!」爸冲进来,看着姐姐手上拿着刀,二话不说就是一大耳刮,「你个畜生,想害死你妹妹吗!」
姐姐从紧张的神情中缓过来,手上紧握的菜刀应声落地,看着我脸上骇人的伤疤和血迹,眼中噙着泪水放声大笑起来。
看着姐姐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模样,我的心跟着揪了起来,我们是双生子,此刻,我能感应到姐姐心中的痛苦和不忍。
强忍着疼痛,跟着爸去了祁神婆家,爸着急的让神婆看我的脸。
神婆脸上略有微愠的扯过我的下巴,粗鲁的左右摇了两下随手一丢,瞪了我爸一眼说道:「废了。」
神婆转身从架子上拿了一团草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糊到了脸上,左脸火辣辣的疼,感受到头顶爸不悦的眼神,我知道,是姐姐救了我。
晚上回到家中,我小声地问姐姐:「姐,给螣神的女子不是选了广善大伯家的姐姐吗?怎么又成了我们?」
姐姐心疼地摸着我脸上包着草药的粗布条,眼含热泪地关心道:「疼吗?」
我摇摇头,说不疼,心里疼。
姐姐抚上我放在膝头的手,同我讲她今下午在爸妈门口偷听到的事情。
广善大伯家两子一女,神婆说,螣神今年选中的是他家的女娃,广善大伯人如其名,人善心软,不忍心将自己的孩子送到深山中,况且他家并不缺儿子,给了神婆一笔钱,想让神婆向螣神求求情,换个人选。
神婆点了点手中的一千块钱,双手合十,搓着手上两条长长的珠子,闭着眼睛开始同螣神「通灵」。
打定十分钟左右,神婆慢悠悠的睁开眼,同广善大伯说道:「螣神不悦。」
四个字吓得广善大伯立即跪下,双手合十求神婆:「祁神婆,这、这螣神大人怎么说?我家女娃才十六,平时也比较宠,万一冲撞了螣神大人可不好,您再帮忙求求情。」
祁神婆拉起座下的毯子一角,将刚刚的一千块钱放了进去,起身安慰广善大伯说:「螣神大人看你心诚,不为难你,但两天后就要给螣神大人送祀品,届时,你必须找到另一位年龄相仿的女子。」
广善大伯犹豫了几秒说道:「东街头的富根家有对姐妹,比我家英子小两岁,长得那叫个水灵。」
神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双生姐妹貌美如花,这是整个螣山村都知晓的事情,神婆满意的点了点头,让他去通知我爸此事。
广善大伯匆匆来到我家时,正巧被姐姐看到,一路跟在他身后,趴在门子上听他们说话。
广善大伯从口袋中拿出一沓钱给我爸:「老弟,我知道你这几年一直想要男娃娃,神婆让我来跟你说,给你个机会,把你家闺女给螣神送过去,到时候你婆娘不就能给你生儿子了。」
我爸一听到讨好螣神大人能有儿子,马上和广善大伯勾肩搭背的客套起来:「老哥你这说的什么话,可前几日不是说你家女娃子被选中了吗?」
广善大伯一副天大的好处也比不过我爸生儿子重要的正义模样,大手一挥拍在我爸的肩膀上:「我这当哥都两个儿子了,有这种好事,当然得先想着老弟。况且我家英子脾气拗,到时候冲撞了螣神大人,对村子不好。」
「那这钱?」
我爸手上不停地点着手上的钞票,整整一百元,听到广善大伯说算是给未来侄子的贺钱,脸上乐开了花,用家里的赔钱货去换个好人儿,还白拿一百块钱,简直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事。
等广善大伯走了之后,爸和妈说我人老实性子软,能讨好螣神大人,前年六德家的女娃上山后,他们一直想要符水,却没有实现,他们想着把我送给螣神一定能换生子符水。
姐姐听到这里,不管不顾地冲到灶台旁狠狠地给了我一刀。
容貌毁了,自然就不用被献祭给螣神,可明天晚上,姐姐就会作为唯一人选被送上去螣山的花轿。
我红着眼睛用力去拽床头窗户上吱嘎作响的木头,试图用上面的钉子也毁掉姐姐的容貌,这样,我们都不用去了。
姐姐握着我的手,将我从窗户上拽了下来,眼泪已经模糊了我们的视线,我们就这样望着彼此。
「如果我们都毁了容,坏了神婆和螣神大人的事,我们能不能活都是个问题,好在如今保住你。」
姐姐不停地给我擦拭泪水,一遍一遍的安慰我不要哭:「脸上有伤,经不起这么哭。」
我紧紧抱住姐姐,万分心疼的说道:「姐姐,我和你一起去,我躲在花轿里,我陪你。」
姐姐嗔怪的一巴掌打在我背上,训道:「不许胡说,等爸妈生了弟弟,怕是顾不上你,你可不能再那么老实了,一句话也不敢说,不得活活被欺负死!」
姐姐最后都在担心我的安危。
……
2
阴历十月初十晚上十点,做完祭场后,姐姐在全村乡亲的目光下穿着大红绣花裙沉重的走进花轿,爸妈激动的在我身后说个不停。
姐姐的轿子刚起步,爸就拉着妈回家生儿子。
我悄悄地跟在后面,花轿停在螣山脚下,听着神婆冲着大山喊道:「螣山村献女褚心兰,求螣神护佑,风调雨顺,家家兴和……」
姐姐感受到我在,她几次想撩开轿帘都被神婆挡了回去。
最后一面,怕是见不上了。
我双手握拳,丝毫没感受到指缝嵌肉的痛感,只是无尽的心痛。
我强忍着哭声想跟着轿子一起进山,走了两步,就被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给推倒在地,让我赶快滚下山。
我挨了打也不肯走,就这样不远不近地看着轿子慢慢往山上去,直到再看不见大红花轿的影子。
平时会扎棚子在山脚狩猎的村民因着天寒没了动静,周围一片静悄悄,除了天上偶尔闪着的几颗星星,再看不见其他。
我躲在角落里,两个山脚下看守的村民算计着时间,约莫过了三个小时,花轿被安稳送到山上之后,他们便离开了。
我在山脚下徘徊,我想上山找姐姐,可又怕得罪螣神大人,若是不小心惹恼了螣神大人,怕是会连累整个村子遭殃。
二十三年前,村子遭了大水,差点将整个村子都淹了,村民都跑到螣山才躲过一劫,借了螣山的恩,祁神婆带着众位乡亲拿了诸多吃食香烛前去供奉。
可过了几天之后,村子上接连失踪了三个人,祁神婆开始神神叨叨,说是螣山上有个螣神,那场大水是他现身救了螣山村的乡亲。
世间讲究一报还一报,他救了近千人的命,自然需要近千人的命来献祭。
此话一出,村民都惶恐不安。
祁神婆在十里八村颇有威信,家中婚丧嫁娶看日子,妇人接生,中医把脉,祭祖拜神做法她都做得来,她说的话,村里无人敢质疑。
村长作为管事的,第一个站出来安抚民心,并问神婆可做法事化解。
神婆摇摇头,说人命须拿人命换,有村民提议:「咱一家出一个女娃送给螣神。」
「二十块钱买你家个女娃!」
原本紧张的村民,此刻都哄堂大笑起来。
最后敲定主意,每年送一个女娃娃上山祭祀螣神,这样,就能保住全村百姓的性命。
第三年,被送去献祭女子的妈妈怀孕后生了儿子,神婆说是螣神眷顾,日后被送去献祭的女子,若是讨了螣神高兴,都会赐生子符,待怀孕的时候喝下去,准保生儿子。
当然,也有生不下来的,怀孕第六个月左右的时候就会无故流掉,神婆都会说,死的是男胎。
一直风平浪静到第六年,献祭女子身上带了辣椒面,吹伤了两个抬轿人的眼,私自跑下山去。
刚跑回家就被她爹捆着绳子又送上了花轿,心中厌恶的威胁道:「好好讨好螣神大人,明年家里添不了儿子,我把你妹妹也送上去!」
可那一年,还是因为冲撞了螣神,螣山村的粮食颗粒无收,全镇都开始染上了病,身体或大或小的出现不适,更有体弱的直接病死,神婆做法,说是惹怒了螣神大人才会至此。
一时间,村民人心惶惶,神婆选了两个女子送到山上去,不出三天,村民身体就慢慢好转起来。
村子对螣神更加敬仰,万万不可得罪。
我胆子没有姐姐大,平日里挨了打都不敢多说半句话。
此刻,我心中的迫切的想要上山,可我不敢,我怕得罪螣神大人,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
战战兢兢的往山里去,走了二十分钟,一片寂静中我清晰地听到自己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我很慌,一路上都在碎碎念:「螣神大人行行好,把姐姐还给我……」
冷风瑟瑟吹过,席卷着地上的砂砾迎面而来,我心想,莫不是螣神大人生气了,越是顶着风往上走风便越大,我忍不住腿软的瘫坐在地上。
「啊!」伸手想扶着一旁的石头起身,却不想碰到一块软和的东西,吓得我惊呼一声,又立即捂上嘴巴。
双手紧紧捂着嘴巴,探过身子去看,月黑风高的夜里,我仔细看了一会儿,才瞧出这是手,一只人的手!
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地看着冻得青紫的一双手。
我隔着一点距离,轻轻用脚尖试探,没有反应,我深呼吸几下,还是有些害怕,冷汗不住地往外冒。
我龟速一点点地往前挪,沿着手的方向我看到一个人躺在地上,身上穿着和姐姐一样的嫁衣,只是破破烂烂的脏了很多,想到姐姐,心中忽然安了下来。
我看着她胸前略略起伏着,是个活人,我轻轻蹲下身子问道:「你也是螣神的新娘?你能带我去找姐姐吗?」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拼命地摇了摇头,她嘴唇冻得干裂,嘴巴翕合着却发不出声音。
我看她身上单薄,脱下棉袄套在她身上将她扶起来,好在这两天没有雨雪,不算太冷。
等她慢慢缓过劲来之后,拉住我的手,冰得我打了一个寒战,一会儿看我,一会向山下看去。
我瞧着她眼熟,却叫不上名字来,看懂了她想说的话,再三确认:「你让我带你下山?」
她猛地点点头。
我搀扶着她往山下走,她太累了,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顽强地靠在我身上往山下走。
我自己走了半个小时的上山路,硬生生走了一个小时才下山。
我以前常来山上砍柴,几个打猎的棚户位置,摸黑我也能找到在哪。
拿起地上的砖头,用力砸了两下门上的锁头,进去之后,我扶着她上床,将床头的被子全都盖在她身上。
柴火都潮了,生不了火,只能端了杯冷水喂她喝。
忙活了大半夜,我累得趴在床边,盖着点被角睡了过去。
「今年这姑娘,可真水灵~」
「不要!」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同梦中姐姐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我看着床上的人面色渐渐红润起来,心中踏实了一些。
我刚刚梦见一个络腮胡子的精瘦男人,掀开了姐姐的花轿,满眼淫色看着姐姐。
姐姐在他手里挣扎不过,只能一遍一遍地大喊着,最后从山上跳了下去。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我心有余悸地打开门缝,天还黑着,我摇起床上熟睡的人。
她双臂抱胸紧紧蜷缩起来,慢慢睁开眼睛,仿若一副御敌状态。
我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见过我姐姐。
她沙哑着嗓子艰难开口:「骗子…螣、螣神、是骗子……」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恐慌,她嗓子不好又受了冻,情绪激动说话断断续续。
我安慰她好好待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去,我会隔三岔五地送来水和吃食。
最后,我只问了一个问题,山上的螣神是不是留着络腮胡子,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我摸黑回家,临走将坏了一半的锁头重新挂上。
3
「死丫头,昨天一晚上没听见动静,死哪去了?」
我妈看着昨天扔在门口的脏衣服还在,心中不悦的冲我房间谩骂着走去。
见屋里没人,便招呼着我爸出去寻我,我爸不耐烦的推搡着我妈说:「她能跑得了不成?就算她跑得了,她那张脸还有人要吗?」
我妈觉得不妥,姐姐走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劳动力,我爸是无所谓,反正我走了,家里的伙计都落在我妈身上,他的生活质量并没有任何变化。
我妈哄着我爸去找我,我爸气得甩了她一巴掌,自顾自的继续睡觉。
我妈捂着脸跑出去的时候,我刚好端着饭菜从伙房出来,我妈大步流星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生气的揪着我的耳朵吆喝:「你死哪去了!怎么不死外边呢!」
热汤洒在身上,烫得我原地乱蹦,我妈刚要开口继续骂我,北屋窗户里砰的扔出一个铁盆来,是爸爸生气了。
我小声的解释说:「我今天起得早,就早起来做饭了。」
我妈撒开拗着我的耳朵,指着我说:「你给我老实点。」
我今天烙了饼,藏起来很多,准备把家里的活计做完之后,再去给棚户里的姐姐送去。
正当我洗着衣服,便听到有人来给爸妈传消息,说是神婆请了生子符下来,让爸妈过去。
爸从广善大伯上次给他的一百块钱中,点了五张十块,喜笑颜开的去找神婆。
螣神如果是假的,那神婆也是假的,符水更是假的,那之前那些喝了符水真的生儿子的又是怎么回事?
我将烙好的饼藏在怀中,拿着镰刀背着筐子去山脚下。
隔壁秦婶子看见我,毫不客气的使唤道:「心悠,给婶子家也家也砍点柴火回来。」
我一如从前点着头就走了。
她还在睡着,白净的小脸上眉峰紧紧皱着,想来睡得不安稳。
我将筐子里的热水和饼子放在床边,出门砍柴,等我回去的时候,她已经醒了,目光无神的坐在床边。
她叫褚招娣,是五年前献祭到山中的女子,她跟我讲山中并没有什么螣神大人,是很多年前就离开村子的褚大生,他占山为王,丧尽天良。
竟然把女子囚禁在山上,还自称皇帝,想要三宫六院的美女。
褚招娣哭得伤心,结结巴巴的痛斥褚大生的恶行。
我虽然还有很多疑问,可又实在不忍心揭她伤疤,只能她说什么我听什么。
褚大生之前是村里最有钱的,后来村子发了大水,他觉得住在这里不安全,便去城里买了房子。
村里的人提起褚大生的名字,各个都羡慕的不得了。
褚招娣说不能再听信他们的话,一定要救出山上的姑娘们,很多已经被折磨死了。
我心如刀绞的为她擦拭脸上的泪水,姐姐也在山上,我的心跟着揪了起来,姐姐现在一定很痛苦。
她拉着我的手让我想办法救救她们,可我们只不过两个女子,如何能有办法。
祭祀女子是神婆和村长俩人负责操办,他们两人是全镇最有话语权的,况且大多数祭献女子的父母都是心甘情愿的,献女求子这等好事,如何能把他们唤醒?
褚招娣说,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符水,他们的儿子,不过是从山上抱下去。
下山的时候,我紧紧抓着筐子的背绳想克制住自己发抖的身子,这到底是怎样的恶毒,才会牺牲这么多无辜女子,可这样恶毒的人居然会有那么多的帮凶,所有人,都是帮凶,都是!
4
我爸昨天带着我妈去神婆那里送了请符钱,还拿了两副药调理身子,这两天心情很好,使唤我去拿了十个鸡蛋去神婆那里走一趟。
我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个妇人趴在地上嚎叫。
「去年那碗符水明明是我喝的,为什么我生的是个女儿!」
六德家婶撕心裂肺的哭着,口口声声骂螣神是个骗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他,将来变成厉鬼找他报仇。
若是她能证明螣神是假的,那村民是不是就可以上山将姐姐带回来,我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我拿了八个鸡蛋给神婆,偷偷藏了两个,晚上,我找到六德家婶子,拿了两个鸡蛋说是来看看她,给她补补身子。
我们两家素无来往,可六德家婶子偷喝了符水,却生了女娃,家里的男人和婆婆都没给她好脸色,是以,对我倒是不排斥。
我剥着热乎的鸡蛋,问道:「婶子,我昨天去神婆那里正巧碰到你在门外哭,我也没听清楚啥事,神婆说让我来劝劝你。」
六德家婶子一听到神婆的名字,虽然生气,却还是舍不得我手里的鸡蛋,咽下去之后才愤愤不平的捶打着盘在炕上的腿说:「生儿子的应该是我!那小贱人怎么能生儿子!」
「婶子,你说的是去年送闺女进山的东升家婶子吗?」
「她瘦得跟杆子一样,怎么可能生得出儿子!螣神的符水明明是我喝了,她更不可能生儿子!」
我耐心的听着她絮絮叨叨的抱怨,不过就是前年螣神没给他们家符水,去年她怀孕想去找神婆弄点偏方,正巧碰见东升家婶子去请符水,她把东升家婶子的符水喝了。
在家趾高气扬的说一定是胎儿子,什么活也不干,都扔给自己嫂子。
这下没生出儿子,反倒惹了一身羊骚,到现在还怪东升家婶子耍骗了她。
我顺着她的话,一并将东升家婶子和螣神大人埋怨一遍。
她有些得意地看着我说:「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聪明的,其中肯定有猫腻,不然她咋能生儿子,我这身板怎么就生不出来!」
说着,还用力抖了抖腰间的赘肉。
「婶子,我觉得你说得对,你说有没有可能是神婆搞得鬼,根本没有什么符水,那些生儿子的都只是碰巧?」
六德家婶子当真就开始琢磨我说的话,我继续说道:「婶子,实不相瞒,我觉得神婆有问题,她既能和螣神通灵,那螣神具体有什么指示,咱也不清楚,还不是神婆怎么说咱们怎么做,说不准,她上瞒着螣神,下骗乡亲。」
六德家婶子呸呸两声,不待见我的训斥道:「胡说什么呢!螣神也是你个丫头片子胡说八道的?」
「婶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话刚说到一半,便听到门外六德叔扔铁锨的声音,循着屋里婴儿的啼哭声进来。
无视我的存在,冲着婶子大骂:「生了个下贱货,还敢去神婆那里闹事,老子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六德家婶子,也哭得悲切的喊道:「那你去跟神婆说,明天就把她扔山上去,明年再生不就行了!」
六德家婶子扭着大臀表示自己一定能生出儿子来,六德叔没好脸的拽着襁褓中的婴孩作势就要掐死。
婶子哭着趴在炕上,不见有阻拦之意,我想上前劝说两句,却被他蛮力踢了两脚,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眼睁睁看着一个婴孩断了啼哭。
婶子连忙从炕上爬起来发誓保证说:「等我身子养好了,一定能生出儿子来!」
六德叔狠狠地警告她:「再生不出来就把你卖了!」
婶子哭得直不起来身子,嘴里念念叨叨的表明一定会生出儿子来。
刚下过一场雪,襁褓中的婴孩就在这冰天雪地中,裹着霜雪被扔到螣山脚下的囡囡洞中。
囡囡洞中已是白骨遍地,却还在不断散发着尸体的恶臭味。
献祭给螣神的都是妙龄女子,献祭之后仍生不出儿子来,他们为表对螣神的敬意,都会将女婴丢到螣山下的囡囡洞中,以求得到眷顾,下胎生个儿子。
整个村子都习以为常……
六德家婶子是远近闻名的碎嘴子泼悍妇,如今受了这般大的委屈,心中对神婆更是咬牙切齿。
5
我再去给褚招娣送饭的时候,她的精气神儿已经好多了。
当时招娣姐是混在死人堆里被扔出去的,死人会被扔到山后的洞里,都是神婆亲自把脉送走的,当然也有例外,被褚大生折磨到断气的,就直接被扔出去了,招娣姐命大,当时一口气没喘上来,从死人堆爬了出来。
姐姐被送上山的第三天,村里开始怪事频发。
接连三天,雪虐风饕的席卷的整个村子,人人都窝在家里的炕头上,不敢出门,生怕被霜雪淹没。
夜里,终于盼到雪停,上弦月高高的挂在树梢,幽幽的银光斜斜地映照在雪地上,银白相交,寂静的夜中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声响起。
拿铁锨铲着门外厚厚的霜雪,正在爸妈循着尖叫声出门的同时,我也吓得跌坐在地上,他们上前来看:「啊!」
累累白骨掩埋于霜雪之下,不止一家,不止一具,月光被乌云遮住,外面很快没了动静,村民都纷纷躲到家里,盼完雪停,盼天亮。
爸妈躲进屋里的时候,将门紧紧反锁上,我就瘫靠在墙上,看着地上的白骨,像是成年女子的,又有婴孩的,月光隐下去后,我看着眼前一身红嫁衣,发丝凌乱,嘴角噙血的姐姐,笑得泪光涟涟。
我的姐姐回来找我了,我想上前抱住她,可她却飘远了。
天色大亮,霜雪削薄了一层,昨晚还看不清的白骨,此刻袒露在眼前。
村民们壮着胆子将白骨清理到一旁后,纷纷跑到村长家,想找个主心骨出出主意。
村民们赶到时,村长家门口正倒挂着一具尸体,是村长的独子,脚下没有白骨,尸体下的霜雪洁净无瑕。
巨大的喊叫声叫醒了门里的人,尸体随着门子被打开,旋即直直的栽到雪里,一颗头都被埋在雪地里,村长媳妇推开村长扑上前来。
凄厉的哭喊着抱起儿子的尸体,口口声声喊着:「那个杀千刀的害了我儿!」
回应她的只有村民的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以及呼啸而过的风声。
村长抱着他儿子一路跑到神婆家里,村民们你一嘴我一嘴的说着。
再联合家家户户门前的白骨,他们都说有鬼魅作祟,要神婆施法驱邪。
夜半,我又看见姐姐穿着大红绣花嫁衣站在我身前,本就惨白的一张脸此刻毫无血色,头发凌乱中还夹杂了一些尘土枯枝。
她声声悲痛地哭喊着:「山上的不是神,是畜生……该死,都该死……」
我跑着去追,可我越追,姐姐离我越远,跑啊跑,直到摔在地上却怎么也追不上,只能看着姐姐离我越来越远。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我问爸妈昨晚有没有看见姐姐,他们骂我晦气,我不顾他们生气的模样,大声告诉他们:「我看见姐姐了,昨天晚上!我看见姐姐了!姐姐说,她要回来索命!」
隔壁家秦婶子刚好来串门,听到我说的话,拦住我妈即将扇到我脸上的巴掌。
蹲下身子来问我:「心悠,话不能乱说,说实话,你真看见了?」
我妈笑话秦婶子居然信我说的话,秦婶子没搭理她,只是一个劲的问我。
我用力点着头,说:「我看见了,姐姐穿着红嫁衣,她说她死得冤枉,都该死……」
我爸摔下手中的碗,指着我说:「再胡说八道老子撕了你的嘴。」
秦婶子护着我说:「村长儿子昨天吊死之后,他婆娘嘴里也喊着见鬼了!」拿手指着我说:「和你丫头说的一样,看见心兰了!」
我妈手里拿着扒饭的筷子吓得掉在地上,他们三人皆是惊吓,因为我连姐姐头上的尘土枯枝都说得和村长婆娘一模一样。
他们挑着天黑的时候带我去找神婆,说是布下了捉鬼阵,让我引姐姐出来,然后彻底让她魂飞魄散。
我已经看见姐姐了,她就在我面前,他们说的话,姐姐一字不落的都听见了。
我冲着姐姐笑,问身后躲起来的爸爸:「爸,你亲手送姐姐去死,现在还要施法害她魂飞魄散,姐姐说,要拉你下去陪他。」
我一脸阴鸷的看向他,周身泛着绿光,神婆大喊一声快跑,她被鬼附身了,独自冲进屋中躲了起来。
他踉跄着想要跑,双腿用力蹬着地上压实的霜雪,却动弹不得,一股寒意涌上四肢百骸,他强忍着哆嗦,咽了一口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口水,瞪大眼睛,想象从前一般训斥姐姐,让她快些离开。
直到他不受控制地双手交叠死死扼住自己的脖子,他才反应过来,试图求饶,可惜晚了一步,他硬生生将自己掐死了。
饶是神婆,也看愣了眼,手上拿着一张黄符贴在我脑门,右手执桃花剑,左手拿着一个葫芦喝水,喝一口往我身子周围喷一口,恶心极了。
她这般做法,我眼中的绿光渐渐褪去,清晰地看着姐姐站在我面前,一手鲜红的血伸在我面前,我伸手握住,很快,我手上也渐渐满是血色。
神婆不停地往我身上喷水,可都变成血色顺着指尖流落在地上。
我妈和秦婶子害怕的跑了出去,恰好碰到来找神婆的村民,她们结结巴巴的喊着,有鬼~有鬼~
今晚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村子,他们都说是姐姐回来索命了。
村长独子就是姐姐索的第一条人命,爸爸是第二条。
他们都在猜测谁会是第三个死的。
很多人不以为然,选姐姐上山的是村长和神婆,送姐姐去的是我爸妈,他们说等我妈死了,姐姐的冤魂也就该散了。
6
妈妈没死,死的是招娣姐姐的爸,她爸爸临死前口口声声喊着有鬼~有鬼~
招娣的妹妹来弟害怕的缩在角落里,说是看见心兰姐姐掐死了爸爸。
陆陆续续又死了三个人,他们堵在神婆家门前,要神婆给个交代。
神婆说,是姐姐怨气太大,上山之后,将其他的鬼魂一并带了下来,这才导致死了那么多人。
围在神婆家的村民,开始围在我家破口大骂,我爸死了,家里只有两个女人,他们撸着袖子欺负起来更是肆无忌惮。
他们将这一切都怪罪在我们家送错了女娃,说要是把性子软的我送上去,就不会有现在的惨状。
他们作势抓住我的衣领连夜将我押上山去,浩浩荡荡地一群人,在做坏事上,他们永远这么团结。
我放声笑着冲前面喊:「姐姐~姐姐~他们欺负我,该死,他们也该死!」
凄厉的笑声夹杂在呼啸而过的冷风中尤为骇人,伸手抓着我衣领的男子,突然看着我眼冒绿光,力大无穷地将他推倒在地。
妈妈在身后喊着:「是心兰,鬼~有鬼~啊~」
与此同时,我感受到背后有石块击打,木棍袭来,我回眸望着他们,眼中绿色的光芒在黑夜中尤为骇人,冰冻的天气他们依然冷汗直流,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撒腿就跑。
很快,在一众村民的冷眼旁观下,看着他站起来跑了两步,最终还是摔倒在地上,他也同我爸爸一样,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死在众人面前。
听着上空传来的几声冷笑,瘫软在地的村民连爬带滚地离开了这里。
他们像看毒蛇一样,对我避而远之,再不似刚才一般口出狂言。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我冲他们喊着:「你们欺负我!我姐姐不会放过你们的!一个都不会放过!」
慢慢地,村里的村民都开始出现不适,腹泻、恶心、昏迷、精神失常、尿血,更有严重的会心肌梗死而死。
大家都去找神婆拿药,吃了并不见起效,他们都围在神婆家,问神婆,到底怎么得罪了那些女鬼,被送到山上的女子到底有什么冤屈,为什么村民都跟着受罪。
神婆想到山上去问个清楚,可被大家堵在这里,根本就出不去。
六德家婶子在人群中喊道:「一定是神婆作祟,得罪了螣神大人,这才降罪,她还调换螣神大人给的符水,都是她,还咱们受罪……」
这几天,已经有很多身体底子薄弱的人死去,毫无征兆。
他们不敢冲我发怒,因为姐姐一直保护着我。
六德家婶子的话直指神婆,一时间,激起民愤。
你看,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牺牲女子换来的太平安稳,他们多乐得其所。
如今是他们自己受罪,他们生活在随时会死的恐慌中,高高在上的螣神信仰也不能让他们安静下来,他们拼了命的想挖掘真相,因为他们不想死,至少不想不明不白地死,不想被一只祭祀的女鬼害死。
看呐,他们当初送懵懂人事的女子上花轿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
那时的他们,为了全村人的安危,大义凛然地将自己的女儿送上花轿,美滋滋地等待螣神的符水。
如今,倒还有脸问为什么女鬼会找他们报仇。
姐姐笑着看向他们,清冷的笑声盘旋在螣山镇的上空,人人惊慌,可我听到出来这笑声中掺杂的苦痛。
7
六德家婶子又开始发功了,捂着上吐下泻的肚子,扯着嗓子骂道:「当初都是神婆提议送家里的女娃上山,就算她们变成了鬼下山,也该去找神婆索命,结果她还活的好好的,一定是她搞的鬼!」
一石激起千层浪,村民们即使身体抱恙,却精神抖擞,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头和泥巴就哐哐砸门,都不见神婆有所动静。
大家非常默契的轮流守在神婆家门口,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神婆出不去,没法和外边的通消息,只能躲在家中当缩头乌龟。
我陪着姐姐去村长家,村长这几天身子也不好受,一家人在家中上吐下泻,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
村长家的房顶是大平层,我拿绳子和钩子做了个简易版的爬墙工具,站在村长的屋顶同姐姐说道:「姐姐,你看,他们怎么还活着呀?」
村长听到动静出来,看到的就是我站在屋顶对着空气说话。
村长哆嗦着手指着我,命令我下来。
「神婆说,是你害死了姐姐,我带着姐姐来找你索命了。」
村长害怕的捂上自己的脖子,跪下来求我说:「不是我,心悠,好孩子,带你姐姐走,千万别来了~」
我偏头问旁边的姐姐:「姐姐~」
村长着急的问我:「心悠啊,你姐说啥了,快跟你姐说,不是我!」
紧接着,便听到两声围绕在头顶空明的笑声。
我目光无神地看着平时耀武扬威的村长,跪在我们姐妹面前。
村民们听到动静,有些胆子大的,忍不住一探究竟,甚至还想抓住姐姐。
看着村民越来越多,姐姐笑得更加大声,我在一旁附和道:「姐姐说,是神婆和村长害了她们,让她们死在荒山之中,尸骨无存,他们若是不死,你们都得死!」
村民们深信不疑,为首的几个人上前抓住村长就开始拳打脚踢。
村长恍惚地自言自语:「不可能!根本没有神,更不可能有鬼!不可能!一定是有人搞鬼。」
他疯狂冲着屋顶呐喊:「是谁!是谁在搞鬼!给我滚出来!」
他喊破嗓子,可惜没有人相信他。
有位村民说:「那些女娃娃们死在荒山野岭,是不是没下葬才有这么大的怨气!」
有人反驳:「我觉得像是得罪了螣神!」
「这都是女鬼,哪有什么神?」
村民们也都开始指责他:「女娃娃们的尸体在哪!」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的威力,我今天才见识到,他们一个一个,不管有力气没力气的,都一拳一脚地打在村长身上。
村长此时精神恍惚着喃喃自语,没人在乎他说什么,只一味地发泄自己,逼问真相。
他们商议着上山去一探鬼神,可没有人站出来拍定此事。
他们都纷纷犹豫,没有送家中女儿上山的目前只是身体不适,并不想趟这条浑水。
就在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我和姐姐去了广善大伯家,现在村子里的人避我如瘟疫,广善大伯看见我在门外,连忙关上门子。
我却站在了他家屋顶。
广善大伯看见我,吓得腿软地倚在门上,听到外边的动静,屋里跑出来一个女娃,是他的闺女英子。
「英子姐姐真漂亮!」
广善大伯害怕地将英子护在怀里,求我不要伤害她的女儿。
我和姐姐好生羡慕,若是我爸妈也这般护着我们,我不会毁容,姐姐也不会丧命。
我和姐姐又好恨,恨他是个疼爱女儿的,不然也不会轮到我和姐姐。
是他!他也是罪魁祸首。
我轻笑着说:「我姐姐说地下有好多女娃娃,你能不能去陪陪她们呀?」
说着,广善大伯的手从英子身上拿开,慢慢的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英子吓得在地上爬,六神无主地哭着说:「有鬼~」
眼睁睁看着她爸,活生生死在了她的面前。
8
冰雪未消,神婆家起了场大火,火光冲天,绿色的火焰在黑夜中烧尽了神婆家,村民们赶到时,神婆手上拿着黄符,满脸惊吓得摇头晃脑。
村民们将她捆起来,神婆此刻浑身上下都没了那股子威严,神情滞讷的看着前方。
呆傻地摇头忏悔:「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害得你们!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去找褚大生!不是我!」
六德家婶子站出来问了一句:「褚大生在哪?」
六德家婶子不耐烦地问道:「怎么哑巴了,村子到底是怎么了!不是说每年祭祀一个女娃村子就能平平安安吗!」
六德叔拉住自己的媳妇,低声劝她不要再说了,可六德家婶子就像是听不到一样,越发扯着嗓子吼道:「好啊,那大家都耗着等死吧。」
村子里又死了几个人,他们商议着上山的事项,最后只组织了不到八十号人肯上山。
天一亮,他们扛着锄头拿着铁锨就往山上走,越往上走越是阴冷,有几个人吓得尿了裤子,连滚带爬地跑下了山。
等他们找到大红轿的时候,褚大生穿着献祭女子的红嫁衣,眼球外翻张着嘴巴,双手紧紧扼着自己的脖子坐在花轿里,口中是一摊血肉,偶尔还能听见几声婴儿的啼叫声回响在山谷。
剩下不到五十个人瑟瑟发抖地围在一起,他们听着婴儿的哭喊声,不敢向前走。
畏畏缩缩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山里传出一声声女人嬉戏的声音。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山洞里,好像没有外边那么阴冷,却到处充斥着血腥味。
他们唱着山歌壮胆子,一阵铁链声呲呲传来,女人凄厉地喊声响起:「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待他们走近了,发现山洞里一扇铁门后面竟关着十三名女子,地上还躺着几个已经死在襁褓中的婴儿。
这十三名女子都是本村献祭给螣神的女子。
六德家婶子气喘吁吁地问道:「心兰呢?心兰在哪?」
几个女子看到终于有人来救,大多都疲乏地晕倒了。
只剩一个还有些力气的女子被拽住胳膊。
她笑得有些疯癫地指着村民身后,说道:「那不就在哪吗?」
村民们吓得脊背发凉,只听那女子继续疯癫地说着话。
姐姐刚被送上山的夜里,褚大生心情好,便开始调戏她,姐姐是个烈性子,一个劲地想要跑。
褚大生见状,就将螣神的事情告诉她,让我姐姐不要妄想离开这里,就算是死了,孤魂野鬼也得被困在山里。
姐姐壮烈地从山上跳了下去,势要做厉鬼杀光他们。
9
山上的女子都被带了下去,他们忍着害怕将尸体也带了下去。
他们埋了一个好大的坑,给尸体都穿上衣服,好生安放好,在山脚下寻找姐姐尸体的几位村民,无功而返。
他们又来找我,让我领路去找姐姐的尸体。
他们信誓旦旦地说,只要把尸体妥善处理好了,村子里就能安然无恙了。
我摇摇头说:「我要和姐姐一直在一起,我不会让你们将她送走。」
有人想打我,被及时拦住了,上一个抓我领子的,已经死了!
村民无法,只能先埋了那些尸体,连同村长和神婆,一起被捆了活埋在死人坑里。
从那以后,村子里断断续续还会有人生病,虽然不会死人,却难受得很。
村民们都自觉是安葬好了尸体,作恶的鬼魂也就轮回投胎去了。
就连囡囡洞,也被村民全都堵上了。
他们轮流在我家盯梢,想尽快将姐姐送走,村里就能安然无恙了。
村里的风气变了很多,他们不敢再打骂家中的女娃,对从山上救下来的女娃更好,生怕不小心惹到她们,她们也会变成鬼魂下来索命。
一连两个月,他们找不到姐姐的尸体,我也不出门,他们什么都盯不到。
我妈已经被姐姐吓疯了,成日里只会说一些胡话,姐姐说,妈妈很可恨可又很可怜。
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一家人就这样天天待在一起……
招娣姐时常来陪我说话,前几日她来的时候还说要我和她一起出去,现在村里的人不敢对女娃娃不好,她说让我和她一起出去读书。
离开大山?出去读书?
姐姐在的时候,我们最盼的便是如此,可是姐姐走了,我没有姐姐,出去做什么?
我宁可日日守着姐姐,与她天天相伴,就这样待在家里, 挺好的。
招娣姐姐安慰了我好一会儿, 我还是说什么都不肯走。
招娣姐姐问我:「心兰在屋里吗?」
我点点头, 姐姐一直陪着我呢,我们说的话她都听得见, 如果是夜里,偶尔还会传出两声咯吱的笑声。
招娣对着屋子同姐姐说话:「心兰, 你若是不走, 心悠放不下你,你忍心看她一直和你阴阳两隔,彼此折磨吗?你给咱们姐妹报了仇,挣了条出明路来, 咱们姐妹感谢你, 日后逢年过节也都记挂着你,给你上炷香。」
晚上, 我看见姐姐跟我挥手, 她说她要走了, 我拼命地抓, 却什么也抓不住。
我跑啊跑,一直跑了很久, 姐姐一直不回头看我。
一直追到一片深山林中,姐姐回眸眼睛里流着血泪,嘱咐我:「姐姐在半山腰西面, 你带姐姐一起走吧, 姐姐也想离开这里……」
我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可还是于事无补, 姐姐不会回头了。
我置身一片静谧的森林,绿光荧荧闪在山林之间,只听到四周环绕着一个声音:「回去吧~」
身后的石砾嗡嗡抖动着, 给我指引回家的路, 我哭喊着跪在地上,说什么都不肯走。
「姐姐, 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刚刚喊我回去的声音再次响起:「事有因果,你姐姐该办的事都已经办完了, 她的心愿已交托于你,她该走了,你也该走了~回去吧孩子~」
她丢下我一个人就走了, 我不吃不喝了好几天, 招娣姐姐又来劝我和她一起走。
这次我答应了,我带着村民去了姐姐说的地方,找到了姐姐的尸体。
她们想将姐姐埋了, 被我阻止了,我让他们火化了姐姐,装在小小的罐子里,上面画着两个手牵手的小人。
那个声音说得对,姐姐的事情已经办完了,那些早就该下地狱的恶人,都已经走了。
只剩下我和姐姐当初的心愿未了,如今,我要带姐姐一起离开这里, 离开这座禁住我们已久的大山,去读书,去看更高更远的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