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宠我的师尊。
当所有人指着我:「青玄,你可看好,他是只狐狸精啊!」
只有师尊将我护在身后。
「阿渊是我养大的,他品性纯良,断不会做伤天害人的事。」
后来我做错事,师尊没留一句话就走了,我寻了他整整几年。
在一座寺庙找到的。
后来我抵着佛像问他。
「我的好师尊,你就从了阿渊吧。」
1
寺庙香火不断,来人也络绎不绝。
初春到底还是冷些,人们穿的颜色也淡冷。
只有我穿的一身显眼紫衣在外面左蹦右跳。
我瞧见我师尊了。
自从师尊离开,我左找右找都寻不到,没承想他来了一家小寺庙。
可寺庙设了什么破法阵,几次都冲不进去。
不过远远瞧见师尊,也就放心了。
我还怕他老人家想不开出家了呢。
出家了也不怕,我帮他破戒了就是。
我大摆摆地释放着味道,师尊没出来,倒是他旁边一小丫头路过门口嗅着味道就来了。
「好大的一股骚味儿!」
她捂着口鼻,一脸嫌弃探过来。
我惊喜地看着她:「你也闻到了是吗?」
她精神病的眼神打量着我:「远远地从门口就闻到了。」
得到了她的鼓励,我更努力释放,争取飘进去,让师尊也闻到。
二师叔都说过,我的狐狸味儿是最骚的!
她眉毛皱得更深了:「你个死狐狸,是要特地破坏我们寺庙香火不成,快滚远点。」
不成啊,师尊还是没闻到。
我眼珠子一转,将主意打到眼前的小丫头身上。
「好妹妹,能不能通融一下,把法阵破了让我进去?」
「不成!」,她瞪了我一眼,可嘴里又骄傲起来,「法阵是我师父特地设的,防的就是你这种随地释放骚味儿发情的臭狐狸。」
「……」
2
我师尊是最宠我的,可今日居然也防我。
刚被师尊捡回家时,他跟着我可是遭到好一顿骂。
我站在师尊旁,听他周遭一堆人围着骂。
「青玄,你可知你带回来的是个什么物件?」
「是只狐狸精啊,是只妖精!」
「你爹吃过的亏,你难道还要走一遍不成?」
那人声音太大,我紧张地瑟缩了身子。
师尊便悄悄拉起我的手安慰我,声线平稳:「阿渊不会。」
这种日子并没有随我来的日子变长而有所缓急。
我身边能依靠的,还是只有师尊。
师尊房间里就扶着我的肩膀说:「阿渊不怕,慢慢就好了。」
我倒是没什么,可师尊总是平白无故被他那些什么大掌门二掌门骂。
我不平,就溜进他们房间,把他们的茶全都换成我的尿,然后躲起来看笑话。
谁知道二师叔还没进门就皱眉大喊:「谁尿裤子了?」
结果换来我好一顿打。
我趴在师尊怀里:「我只是不想师尊受委屈,那些老头儿……」
「阿渊。」
我闭嘴了,可身体却不自觉散发味道。
同我平时散发的不同,这种味道香香的。
我知道是媚香。
我的尾巴也不自觉露出来,我长身体的日子,没事就喜欢把尾巴拿出来耍一耍。
可师尊却突然推开了我,面色染起微红。
「阿渊你做什么?」
我面色委屈:「我阿娘说过,如若遇到喜欢的人,就可以释放这种味道,我喜欢师尊!」
我左嗅嗅,右闻闻,想到了什么:「放心吧师尊,不会招惹旁人来的,只有师尊能闻到。」
「阿渊。」,师尊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忍耐什么,「收起来。」
「哦。」
门被叩响,来的是二师叔,他一进门眉毛就皱了皱,在我师尊脸上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落座。
一坐下就又开嗓:「小狐狸精,我知道你在,滚出来!」
我只好揉成团,用尾巴做靠垫,滚了出去。
没控制好力道,滚歪了,被一双手轻轻接住,师尊眉眼带着笑。
「阿渊,别滚了,快站起来。」
我听话,可看见二师叔那张脸就烦,他也烦我,我俩总相克。
此时两人大眼瞪小眼,暗戳戳使劲儿。
「你还敢瞪我?」
「我天生眼珠子就往上!」
「你……」,他说不过我时就为难我师尊,「长师兄,妖精终究是妖精,你还学着能感化他不成!你瞧瞧他近来做的这些事儿。
「没事儿滚成球跟院里养的禽兽大斗,天不明挨着师弟的门学公鸡打鸣,有时还占了那些母鸡的窝孵蛋,搞得鸡犬不宁,知道的是带回来了只狐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门派要改成斗兽场呢!」
师尊轻笑了一声,二师叔抬头看他,师尊立马转头轻咳两声:「该罚。」
最终二师叔控诉了一番,走时还甩门。
「长师兄,你自己看着办!」
切。
我知道他是嫉妒我被师尊宠爱,他争风吃醋了。
不然他也不会随身揣着师尊的画像,还是他洗澡的时候我偷拿衣服发现的。
不过可惜了,师尊只宠我一个。
3
守了好几日,我发现师尊是半步都不踏出这座寺庙。
甚至连门口都稀少地来。
人我没见着,骂我的倒是多了。
「你有没有闻到,这附近一股儿怪味?」
「早几日就闻到了,以后不来了。」
……
那个丫头也三番五次地赶我:「你还要在这待几日?每天穿得花枝招展的,不知道还以为是在求偶。」
「我是!我是!」
她顿时哑口,表情耐人寻味:「这里面都是些和尚,你倒是……」
不是还有个绝色佳人吗?
但我不敢说,我不知道师尊还承不承认我俩的关系,当年我犯下大罪,他是不是不肯认我了?
我求她:「好妹妹,我这只狐狸平时无所求,就想进贵寺庙瞧一瞧,也算了了我的愿。」
姑娘似乎有所动容。
「就一眼?
「那以后就不来骚扰了?」
抢走师尊你请我来我都不会多看一眼:「嗯嗯不来不来。」
她叹了口气:「好吧,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我近日绣了批好看的荷包,想卖出去的钱做些慈济,你帮我都卖了,我就答应你。」
这事还不好说?
本君一副好皮囊,光站在那儿就是个响当当的招牌。
门里突然传出一道熟悉清冷的声线,声音不大不小:「阿鸾。」
眼前的姑娘激灵了一声,远远地应了声诶,然后朝我看了一眼。
「那就说好了。」
她跑过去,我也紧接着跑过去,师尊好不容易靠近一次门。
可到了那儿,只远远看到师尊一副背影,还在往前走。
我跳起来招手:「师尊,师尊!」
距离似乎远了,并没回头。
倒是阿鸾踏进门口半步的脚瑟缩了一下,心里大骂:「随地乱认师父?」
她有些后悔跟这狐狸做交易了。
她不耐烦地回头,压声呵斥。
「别喊了。
「骚狐狸。」
……
4
摆摊儿那日,我穿得极艳,挤在那群商贩中,格外显眼。
今儿穿的是大红色,衣袍各种红交织,外面绣着金丝线的图案,脖颈处围着一圈白色毛茸茸。
既漂亮又暖和,衬得我也白净。
果然来的人一波又一波,却是找我搭话,没几个买的。
阿鸾一旁笑出了声。
我瞪她:「还不是你绣一堆乱七八糟的符咒,要价又贵,谁会来买?」
阿鸾当场急了,一个个拿起来:「什么符咒?这是鱼!这是荷花!这是小猫!」
呜啦啦一堆,我看着倒像鬼画符。
就这还自诩好看。
想着又一姑娘来了,她看了我一眼就不敢瞧了,低着眉眼看荷包。
我看有戏,凑过去。
「姑娘,买吧买吧,不然我媳妇儿都没得见了。」
那姑娘笑了一声:「卖了的钱了你就娶媳妇?」
我听着是这么个理,左右都是为了我师尊,我点头,卖了好一通惨。
可姑娘好不容易动容了,一听价钱,就犹豫了。
这猴年马月才能卖得完。
我前几年寻不着我师尊也还好,可这一旦寻到,恨不得马上扑他身上。
师尊的手香香的,师尊的唇软软的,师尊的后背也挺拔漂亮。
我越想越急,瞅了一眼一旁的阿鸾,开始释放狐媚味儿,撺掇着眼前的人买。
可招发了一半,就撇到一丝玄色衣摆,那姑娘猛地回神,双手合十喊了句「归林师父」。
师尊改名了?
怪不得寻不着。
可我没想太多,抓起一旁的面具扣上就猛地蹲下身了。
回过神才诧异。
明明眼前的人是我朝思暮想的,我为何要躲。
我不知,但觉得就是要躲。
阿鸾也急了:「师父,你怎么出来了?」
师尊没说话,似乎往我这个方向瞥了一眼,不轻不重地喊了句:「阿鸾。」
阿鸾即刻耷拉了头:「师父我错了,我不应该跟妖精……」
妖精?
我倏地站起身,即刻拉住师尊的手,末了还低声跟阿鸾说。
「放心,我来救你。」
阿鸾一副见救命恩人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这狐狸还挺仗义。」
仗义不仗义没得说,是我忍不住了。
身后的人任我拉着,直到一处无人的巷角落。
站定好我才知,我已经比师尊高出了半头,我低眉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末了他才叹了口气:「小狐狸。」
没喊我妖精,没喊我阿渊,喊了句小狐狸,我心就止不住了。
我忙不迭摘下面具:「师尊!」
隔阂一旦打破,我就忍不住了。
我直接抱紧师尊。
「师尊,我可想死你了,这么些年你一点信儿都没有。」
师尊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背,将距离拉开。
「阿渊,不得无礼。」
我委屈地看着他,他之前可是任由我抱的。
我哭了,被打了,被那些师叔们罚了。
都是师尊抱着我,拍着我后背哄我睡觉。
「我俩可是睡过一张床的人,怎得算无礼。」
师尊眼神低垂:「阿渊,你已经长大了。」
「可也是你养大的。」,我据理力争,师尊不说话了。
我又心软了,小心翼翼地勾了勾师尊的手指。
「师尊,你是不是……
「不肯要我了。」
5
我当年犯了好大一通事。
用二师叔的话来讲,我把天给捅了。
破门派有一个破规矩,那就是掌门到了一定时日,都会飞升。
也就是掌门功德圆满了,回天上做神仙。
人就是人,神就是神,怎得还会人幻神,一群愚蠢的榆木脑袋,我不跟他们计较。
可我听说师尊是下一任掌门时,来兴趣了。
我师尊肯定能做神,还是最美的神。
掌门飞升那日,众多弟子在外面做法,我偷偷溜进了殿里。
我只是想看看怎么飞升的,回头讲给师尊听。
让他那日别害怕。
可一进殿,就瞥见供着一个金灿灿的丸子。
我没忍住,吞了。
祸是从那日闯下的,弟子赶来时已经晚了。
掌门没飞升完成,门派闹成一锅粥,皆认为这是大凶之兆。
要扒了我的皮,献祭才能得到上天的原谅。
众多人七嘴八舌地要处死我。
那个二师叔更是逮着机会了。
「我就说当日不要留这个死狐狸,居然偷吃了飞升的金丹!」
「对,处死这死狐狸都觉得晦气。」
「不如将这狐狸煮了,让掌门吃了,横竖也是将金丹给吃下了。」
这群平日穿着最素净的人,在这种事上丧心病狂了。
可还是只有师尊护着我,摸着我的脑袋,问:「好些了没?」
吃了那个金丹我就没好起来过,险些要我半条命。
疼得七荤八素。
我怀疑那金丹就是毒药,也果真是毒药。
我当日没全吃,留了大半颗给师尊,后来一查才知道。
哦,世界上九十九种剧毒淬炼而成,一颗下去,保证死得透透的。
美其名曰,飞升喽。
可不是飞升了,魂儿都飞没了。
二师叔瞪着我:「莫不是要飞升了?」
我要是有力气,真想啐他一脸。
这飞升给你,你要不要?
但我疼得没力气,也幸亏我吃得少,留得多。
该来的处罚还是得来,这下师尊都帮不了我了。
我被关在一个设了阵法的地牢里。
什么都不让我吃,也不让我喝。
说这样煮出来的肉才纯粹。
我才不会全给掌门吃,我将自己全身上下弄得脏兮兮的,可唯独留了一块白净的额头。
额头给师尊吃,师尊总喜欢摸我额头。
二师叔来过一趟,还抱了床被子。
「臭狐狸,冷不冷?」
我斜了他一眼,冷也不会盖你的被子。
「我师尊呢?」
二师叔眼神暗了暗:「不盖拉倒。」
我俩说话从来不在一处,我也懒得理他。
可我不吃不喝几天,困得要命,总想睡。
「阿渊,醒醒。」
我是被师尊的手摇醒的。
师尊本来就瘦,近几日肯定是想我想得睡不着,所以脸色也苍白了。
他看着我,眼睛就湿了,脱了件衣服给我盖上。
我欣喜:「我不冷,我有尾巴。」
却发现,这破牢里,我使不得半点术法。
师尊抱上来时,我才回了神。
这牢里怎会不冷?我又怎不饿不渴?
可眼前的人是暖的,把我身体烫了个洞,寒风就钻进来了。
我只能抱得师尊更紧。
我困,也渴,我对师尊说:「我想喝水。」
师尊愣了愣:「好,师尊去给你找水喝。」
我本来还留着力气,可看见师尊了,忽地觉得我在地牢一遍遍建立的防线崩塌了。
我迷糊地眨着眼,才发觉,这地牢也在一丝丝吸取我的灵气。
我望着师尊一张一合的嘴,这不就有现成的水吗?
我渴,我想喝,我跟着我身体的感觉走。
水是甜的,甘甜的,我喝不够,就疯狂汲取。
眼前的身子似乎僵住了。
喉间溢出一丝沙哑的声音,师尊的手微微扶住我的肩。
「阿渊……」
6
师尊才不舍得不要我。
果不其然,他只堪堪叹了口气,说了句「算了」,就将我带进寺庙了。
我师尊是硬生生把我从那些人口中夺出来的。
本来都到了煮我的日子,来的人却解了术法,说掌门及各位弟子们不追究我了。
我就知道地牢那夜师尊抱着我,说会救我,就一定会救我。
我的师尊是女娲的后人,他把我捅的天给补上了。
可我却不知他是如何说服那群老古董的。
二师叔定会来闹,可他竟也没闹,就是红着眼睛将我压进幽禁室闭门思过。
等我被关禁闭,每日念那破咒语出来后,就被告知师尊已然不见了。
三掌门说,师尊是因我的缘故。
……
眼前的人低垂着眉眼,丝毫不知我刚刚的心思已经飘了一圈。
我看着师尊,抬腕扼袖宛若一幅画。
多年不见,师尊又好看了许多。
我这番打扮,也是比不上素净的师尊一点。
想及什么,我凑过头去:「师尊这几年不回去,是都待在这寺庙了?」
寺庙好,寺庙都是和尚。
师尊眼睫眨了眨,不自然地「嗯」了一声。
这么多年,师尊一撒谎就露馅的毛病还是没变。
我不满:「该不会突然冒出个我不认识的师娘吧?」
师娘没有,倒是冒出个阿鸾。
她知道我和她师父相识后,逮着我骂了好一通。
「好啊,敢情你是冲着我师父来的?
「你还瞒着我不认识我师父,害我那日以为你要救我,内心愧疚买了好多纸钱,想着你死了路上也有点钱花,有我惦记着。」
寻师尊这几年,什么恶人烂人我没见过,可偏偏阿鸾骂我,我却还不了一口嘴。
只能作揖道歉。
不过听她说自打她跟着我师尊这几年,师尊身旁就没人。
我就随她骂了。
可阿鸾也是师尊捡的,师尊随便捡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我随手用扇子抬起阿鸾的下巴,左瞧右看。
师尊实在生得好看。
捡我那阵,我不知从多少人手中逃了几次,那阵子身上有点伤,化了原形。
一个大汉绑了我,说这狐狸做衣服定能讨元老喜欢。
可偏偏师尊捡了我之后,我不仅不想逃,还想钻他怀里。
师尊任由我闹,那双手悠悠地顺着我的毛往下捋。
我盯着阿鸾,师尊对她可能无心,可谁能忍住对师尊不动心?
结果话一出口时,阿鸾就嘲讽地笑了起来。
「心里脏,看什么都脏。」
「你……」
「小骚狐狸,」,她不等我说完,「我不是个瞎的,你进寺庙这些天对师父什么想法,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
「整天一口一个师尊,眼睛巴不得长在我师父脸上,不过——」,阿鸾看了我一眼,「我觉得师父并不是对你一点想法都没。」
我竖起耳朵,终于插得上一句话:「什么意思?」
阿鸾故作老者一样叹了口气:「字面意思喽。」
什么猜忌全都放下了,阿鸾也凑过身来。
「我觉得你俩正合适,嘿嘿,师徒禁忌之恋,嗑死我了。」
虽听不太懂她后半程说了什么,但还是立马回握住她袖子下的手:「好姐妹,你缺什么?」
想起那日她故意抬价卖荷包,什么为难我啊,分明是最好的红娘。
我立马把我头上铃铃当当的头饰全摘下,一股脑儿全塞给了她。
阿鸾也惊了:「早知道,我就早开口了。」
似乎觉得还不够,我身上这件外衣也用的苏绣,能卖得个好价钱。
脱。
里面这件似乎也能卖,脱。
阿鸾嘴都合不拢了:「哎呀,可别脱了,要脱去屋里脱。」
我笑着:「光了也不怕,我跑师尊怀里。」
可一转头,就看到一抹屹立的身影。
师尊不知何时站在那儿的。
也不知他听进去多少。
他招了招手:「阿渊,你过来。」
7
人类讲究三纲五常,道德伦理。
师徒之间不能有其他情分,这是哪门子道理?
我从小自诩知道这么个理,可却一直不懂。
也不是没抱着师尊撒娇:「阿渊最喜欢师尊了。
「像娶新娘子的那种喜欢。」
可师尊只是偏头咳嗽:「这种话不能乱说,你现在还小,长大了就明白了。」
「可若我长大了也是这么个理呢?」
师尊没应答,香炉的烟绕着师尊俊俏的脸庞,衬得好生勾人。
我跳到师尊背后:「说好了,如果我大了还是这般,师尊就做我新娘子,如何?」
「不吃亏的。」,我发誓着说,「我会准备好多嫁妆。」
不知道跳了多久,师尊才抱我下来。
「阿渊,如果我答应你了,你以后才会怪我呢。你会觉得师尊,是世界上最坏的师尊。」
「为什么啊?」
「这是大逆不道。」
……
找师尊的这几年,我仅靠着同师尊的记忆存活。
那些过去的,被我当成宝物来回翻弄的记忆,多嚼几遍,我竟开始后知后觉。
可想通了,竟也开始忌惮这人间的规矩。
可阿鸾幽幽的声音似在耳边传来,打破我的顾虑。
「管那些作甚?你是妖精,又不是人,干什么遵守人的道理,该上就上。」
我这几日借着病的缘故缠了师尊。
他虽嘴上说着不妥当,可还是留下来照顾我。
不知为何,这次找到师尊,他总是处处想避着我。
我偏不。
师尊的房间有一股檀木香气,正中央的案几上供了一尊小佛。
师尊每日都擦拭。
我绕到师尊身后,略弯腰搭在他肩头。
眼前的人身子一僵,叹了口气:「阿渊,回床上去,别着凉了。」
我在他身后嗅着他头发,顺势搂住他:「师尊,别逃避了。」
仗着装病的这几日,我时常胆大地提起这件事,起初是试探,得不到回应后我也越发着急。
他不应声,继续擦拭。
「师尊,回我。」
我直接掰过他的身子,将他禁锢在我和案几之间。
这种感觉很奇妙,之前我只堪堪到他的腰,可如今,他也只能仰头看我。
他眉眼凝起来,像是妥协般:「阿渊,这不对。」
「这有什么不对?我喜欢你,长大了也没变,况且你也对我有意思,不是吗?」
师尊没回话,安静得如同一个瓷娃娃。
我靠近他,企图侵占他的一丝丝开始紊乱的呼吸。
「师尊,你从小教过我,亲了就要负责,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呼吸交缠,我本想就讨个理,可现下竟平白生出一股儿急躁。
师尊也察觉不对,后退了一步:「那日是你不清醒。」
这话让人恼怒。
好一个不清醒。
师尊没正眼看我,我就硬生生掰过了他的下巴。
他被迫抬了眉眼。
「好,就当那日我不清醒。」
「那这次我是清醒的,师尊你别想吻了我就耍赖。」
「阿渊你……」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迫吞了下去。
……
师尊平日没什么怕的东西。
自打我跟了师尊,他做每件事都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可此刻他攥在我胸前衣襟的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师尊怕。
可他在怕些什么呢。
终于,距离被师尊再次拉开。
「阿渊,可以了。」
可越是这样,我心头的某处东西就越躁动的厉害。
身子开始不自觉释放味道。
媚香和檀香混合在房间,诡异又和谐。
我吻吻他的嘴角,瞥了眼身后的佛像,低头朝他笑。
「好师尊,还不能够。
「你就从了阿渊吧。
「我这几年,可都在想你。
「想你的发丝,想你的眉眼,想念那日的吻,我想你,师尊。
「师尊,我不信你不动心。」
或许二师叔说得对,我们狐狸天生就爱勾人,勾得人欲仙欲死,是个天生的坏种。
可我也只勾师尊一人。
我想让他当着佛像的面,认清他的心。
我想惩罚他,一走了之消失几年,即使最初的过错是我酿成的。
其实师尊拒绝我的方法有很多。
比如他当场生气,我定不会勉强。
比如他用法治住我的媚术。
可师尊眉眼泛着波澜,朝佛像看了一眼,最终望着我。
「阿渊。」
我心打了个颤,咬了咬他的耳垂:「别老拒绝我了。」
身下人只是轻轻叹口气,摇头。
「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
我察觉到我的指尖在颤抖,恨不得将师尊揉进骨头里。
炉子的烟袅袅升起,在佛面前糊了一层面纱。
它笑着。
俯瞰这万物发生的一切。
8
这几日,师尊都不大好叫我的名字。
那夜师尊实在喊得有些厌烦。
他说不出别的话。
只能一句又一句「阿渊」地喊着。
将这七年之久的全补上了。
我这几日代替了师尊的活儿,将师尊安顿好在他的床上。
师尊反倒撩起我的袖子:「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我不禁逗他:「一些抓伤,我巴不得不好呢。」
师尊脸红了。
我也不逗他了,去院子里招待那些香客,可突然一人侧在我面前停下。
「主上,有情况。」
9
我是从门派逃出来的。
但也是半死不活逃出来的。
他们虽口头说放过我,可没了师尊就没了依靠。
再加上地牢灵力受损,我处处受欺负。
竟有一弟子扬言要烧死我。
「你知不知道长师兄这个预掌门位置多少人盯着?要不是养了你,他会被众多不满的人逮住机会?
「妖精就是妖精,男的女的都一样!」
那日,我被火烧了半身,哭着逃出了门派。
可恰好碰上了同族相救,在他们照拂下,才渐渐好起来。
但人捕杀妖物的日子从未停歇,但久了才发现,他们似乎并不单纯是为了扒皮做衣。
似乎是一种组织,是有人存心要将妖物一族全灭。
他们将妖物捕猎,身子串起来,用流下的血洒在路边,竟骇得各路妖都不敢再踏入这片土地。
在死之后,将它们的灵气悉数吸收。
这些年,我也一直找寻幕后人。
可捕了一拨又一拨的人,始终是些不顶用的,问不出的。
好不容易找了些线索。
我看着布料的祥云绣纹,轻轻嗅了嗅。
一股熟悉的香味。
竟是自家的门派。
「跑了?」
「跑了,来的人似乎早有防备,只扯了个衣角,不过他也伤得不轻。」
我没讲话。
闭着眼微抬起头,走了七年,我这个门派的不肖子弟也该回去瞧一瞧了。
10
启程时,阿鸾来送过我们。
师尊问询了再三:「你确定还要跟我回门派?」
师尊是不愿我回去的,他也以为我不愿回。
可架不住我床上撒娇。
我低头不敢看他,拉着师尊的手:「哪有不跟媳妇回娘家的道理?」
他拍了拍我的头,笑着说:「胡闹。」
阿鸾一旁哧了一声,拉着我说小话。
「骚狐狸,你可听好了,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能放弃我师父,知道没?」
我本来不满这话,说得像我是个负心汉,却鲜见阿鸾这样认真的眼神。
她眉毛愁得快皱上天了,小声嘟囔着。
「本来你俩小配角的结局是 be 来着,这不得行。」
我听不懂:「鄙夷?你鄙夷我?」
「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懂。」
师尊是个大好人,临走前还给阿鸾安排了去处。
果不其然,没说几句,一个束着高马尾负剑的女子就揪住了阿鸾的后脖颈,一把扯到身旁,警惕地瞧了我一眼。
「够多了,还要说多久?」
「哎呀,师姐,我就说了一会儿。」
「不然你直接跟着人家走吧。」
「他们哪有师姐好?」
……
其实从这到门派拢共没多长距离,三五天的距离硬生生被我拖了小半月才到达。
门派的房间不隔音。
哪有路上的客栈潇洒。
师尊也对我撒泼的劲儿没了脾气,点着我的头。
「你啊,小狐狸。」
我顺势咬住他的手指,替他抹去额头的汗:「是师尊亲手养大的小狐狸。」
师尊也有主动的时候,他也会抱着我,似呢喃。
「阿渊,如果我们一直这样就好了。」
我回搂得紧紧的:「会的。
「我会和师尊永远在一起的。」
我是师尊的菟丝子,他教会了我爱,我依附着,才得以生存。
11
我是不受待见的。
尤其是回去后,我和师尊再一次站到一起时。
时间的确能在人身上刻下很多痕迹。
教会他们成长,也教会他们如何掩盖自己的腌臜的欲望。
当年烧我的弟子也竟主动寻了我道歉,说一些年少无知,但也是一时心急。
我看着半跛的腿,起了兴趣。
「师兄这是如何搞的呀?」
他支支吾吾:「一场风寒闹的。」
我笑而不语。
我同师尊重逢过后,就没过过这样清汤寡水的日子。
夜半我就溜进师尊的房间,吓了他好一跳。
「阿渊!」,他压着声音叫我。
我鼻尖蹭他柔软的肌肤:「放心师尊,没人看见我溜进来。」
师尊要摇头,被我一只手固定着。
他叹了口气。
「不行阿渊,快回去。」
师尊还有顾虑,我笑着亲他滚动的喉咙,逗他,「那你哭给我看,我就走。」
可话音刚落,清脆的叩门声就传来。
铿锵有力,还带着催促。
我俩猛地坐起,瞬间各忙各的,师尊开了门,二师叔眼皮一沉,坐下就提声。
「死狐狸,给我滚出来!」
多年过去,二师叔的暴脾气还是没改。
我是不怕滚的。
无论我滚到哪里,滚得多歪,我师尊都能稳当地接住我。
屋内灯烛微晃着,我和师尊二人竟有些心虚。
二师叔话烫嘴,滚了好几圈才出口:「长师兄,你和这狐狸——」
师尊点点头,喉间发出一声「嗯」。
「哎,我就知道!」,二师叔嘴上是妥协了,可还是狠狠瞪了我一眼。
「伤渊,我问你,你能不能保证好好对待我这师兄?」
他鲜少喊我名字,又是夜间急促地敲门,我心有些忐忑。
「那是自然,忠贞不贰,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二师叔收了我的承诺,低了低头酝酿了好一会,才站起身去开了门。
外面冷风萧瑟,呜咽着的夜如黑洞般能吞噬一切。
二师叔没看我,偏着头倔强地说。
「你俩快逃吧。
「掌门要拿你师尊祭天呢。」
12
人都说。
人要臣服于神,敬神爱神,神才会施舍你一些温情。
而我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忤逆了神。
所以就一定要有人来承担。
掌门飞升失败,定不能再来第二次,但这「香火」是不能断的。
所以就由新掌门来代替。
只不过他是脏的,因为他养了只脏狐狸。
要将体内的血全都换一遍,再来飞升。
所以师尊回来这几日,门派已经开始筹备师尊飞升的时间。
这些信大家自然瞒我瞒得好好的。
可。
连师尊都瞒我瞒得好好的。
……
我俩逃走的那日,门派又乱了。
二师叔说,这场门派内斗,并不是毫无征兆的。
自从我寻找师尊那日起,门派就闹过一次。
有人说,师尊纵容徒弟坏了大事,不应如此姑息,只是去留 7 年小罚,不足为戒。
有人说,罪魁祸首是狐狸,那只怪会迷惑人心的狐狸精,妖物就不应该纵行人间。
我小时候不太明白,可现下听着,就能将人名知晓个七七八八。
只不过,我以为师尊是不要我了。
却不知,我被关了几日,师尊就在掌门面前跪了几日。
天寒地冻,师尊只穿件单衣,不爱说话的他抬高声音,众人眼里清贵的长师兄衣发全散地一遍遍喊着。
「徒弟年纪小不懂事,师尊愿代替他接受任何惩罚,愿各掌门开恩。
「愿各掌门开恩!」
这才换来我的一线生机。
不过他要以七年之血来向菩提赎罪,用血养成了一尊佛。
我想起了案几上的那尊佛,去扒师尊的衣服。
师尊笑着:「又不是真的血,只是会灌点灵力罢了。」
我看着他,竟有些想哭。
「青玄。」我第一次胆大直呼他名字,挑开这些天我没开口的事。「如若二师叔不提这件事,你是不是就瞒着我飞升了?」
他不说话。
「你见过我吃那丸子,吃了是死了不是飞升了!师尊你难道不明白?
「是不是那日你答应我……你答应我也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活不久了?」
我语气有些自怜。
师尊抬头:「阿渊,我……
「我飞升,是先好答应人家的。」
我生不起气来了。
那群老东西,不仅要让我师尊用灵力灌一个肉瘤子,还要吃毒药。
可一想到这些,都是为了我,我浑身都颤抖。
我问他:「那怎么又舍得跟我逃出来了?」
这其实不必问,但我就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半晌,他答。
「我想和阿渊长长久久地活着。」
这就够了。
13
不知道谁占了上风,我也漠不关心。
只是我和师尊躲到一个破地方,也不是长久之计。
有时赶路人瞧见我们问路,也会打趣一两句。
我搂着师尊答:「这是我师尊,也是我媳妇儿。」
听见前面那句路人笑眯眯,可后半句一出来就变脸,匆忙跑路了。
师尊打着我的手:「吓到人家了。」
师尊同那佛不是简单地供取关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突然停止了,师尊最近的状态病恹恹的。
我就黑夜拉着他遛弯儿。
他懒懒地翻身说不去,我就背着他。
回春的风渐渐暖了,我背着师尊走在山坡上,越往上走星星就越亮。
师尊的呼吸就吐在耳侧。
我累了,停下来,安静的夜将我们两个人裹在了一起。
师尊的话绕在耳侧,在黑夜格外清晰:「从小我阿娘也是这样背过我的。」
我没搭话,慢慢听他说。
「可后来,他们似乎很讨厌我。
「阿娘不要我了,阿爹也不要我。
「他们把我丢给了别人,双双殉情了。
「七岁那年,我就没有家了。
「他们说,我阿娘是妖精,把我爹的魂儿给勾了,是个无情无义的。
「可无情无义的妖精,也会这样背着我么?」
师尊的话实在轻又静,我得屏气凝神着听,仿佛下一秒,他就同那些话一样,会飘过半空的悬崖,到那儿的山头去。
我喊了句:「师尊?」
他没应,他在我背上睡着了。
我也轻靠过去。
「没关系。
「我会和你有个家。」
14
门派的花比外面的艳,如果上面的颜色不是血的话,可能会更勾人。
三掌门统领了门派,是在我意料之中的。
我能来见他,也是他意料之中的。
「需要我怎么做?」
三掌门一副素净衣裳,两侧的胡子都白了好些,可眼睛却依旧锐利。
笑了笑:「你这狐狸,也敢自己来?」
他没跟我多绕弯子:「这血佛有了,这妖灵嘛,还差最后一副。」
他从袖子掏出一个狐状玉瓶。
我望着。
突然笑了。
不是差最后一副,是差最后一个我。
这张大网从始至终的猎物,都是我。
飞升是假的,是个骗师尊回来的由头,二师叔传的话也是假的。
无论如何,真正想引出的,还是我。
一切变得有迹可循。
为什么大家恨我,却只有一个人敢明面烧我。
很显然,他被人当成首箭,只为了赶我走。
为何三掌门私下找到我,摸着我的头说。
「你的师尊是因为你才受罚了,你不想去找他吗?」
为什么一向防备森严的门派,我受着伤也能跑出去。
又为什么一贯调查不出的组织突然露出了马脚,为何师兄腿跛了。
我只是不明白,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一个人如此为我用心。
三掌门的表情拧起来,语气也暴躁起来:「因为你是妖精!你迷惑了玄儿,那是阿易唯一的孩子,我不允许!」
他说着喘起大气,那一刻,我真想他一口气提不上来,皆大欢喜。
可偏偏他又平息下来:「你是妖,自然不懂玄儿从小遭得罪。
「阿易是他爹,我的师兄,明明是个最上进,最沉稳的人,是我们这师兄弟几个最厉害的,可他居然抛弃一切,抛下门派,为了一个女妖精!
「还瞒着我们结婚生子,上天好啊,他们生的人不人妖不妖的玩意,不出几个月就死了!唯有到玄儿这,是个看起来正常的人。
「可也只是看起来正常。
「他需要妖的灵力才能存活下去啊!」
……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瞬间,一片空白。
怪不得自打我跟了师尊后,师尊每日都在喝药。
那只是压制着他,不那么需要妖的灵力罢了。
可总是那样,哪里能压得住,反而会伤了身体。
所以那个组织,我调查出不出的来,又有何意义呢?
风吹过,丝丝凉气透过衣服,戳得我五脏六腑都叫嚣着痛。
三掌门眼睛已经泣血:「我好不容易将他抚养长大,又碰到了你这么个妖精。」
好大的一个笑话,我看着他:「为什么当初不直接杀了我。」
杀了我,就没这么多事,我和师尊就不会有如此多的牵连。
兴许,现在听起来,就没这么心疼师尊了吧。
一袭白色衣摆飘过,大概是有人在背后扶住了我。
我听到掌门说。
「因为你是唯一可以根治他的药材,你出生的意义就是为他好好生长。
「终有一天,他会控制不住,亲手杀了你。
「这难道不比我杀更有意思吗?」
15
师尊又把我捅得天给马马虎虎缝补上了。
他明明病着,也能硬生生将我夺回来。
只不过这次没了那些柔和气,他喂我吃了药,说:「无帛死了。」
我嘴里滚了一圈他的名字,二师叔死了。
三掌门也利用了他,给我们通风报信。
一条人命,只为了确认,师尊的选择。
我说不出话,师尊又问:「好些了?」
我点头。
那日,三掌门就要全将我灵气吸走,他说,师尊如果再下不了手,死的就是师尊。
二选一。
我就站着,不动了。
……
师尊放下药碗,高高的身影遮了烛光好一半,他的半张脸藏在阴暗里。
「既然好些了,那就下床跪下。」
他压着声音,也听得出愤怒。
这是师尊第一次朝我发火。
鞭子打过的地方如千万只蚁虫啃食。
他挥动的频率没有丝毫减弱:「混账东西!我的命什么时候需要你死了才能救?
「你可知错!」
我任他打着,只是想,如果再不去,师尊还有命没命活。
万幸的是,我就是师尊的那服药。
「阿渊知错。」
师尊的手都在抖,三月的天竟出了一身的汗,汗珠顺着他鼻尖流淌,他继续打。
「还敢不敢擅作主张?」
那日,我求了师尊许久,他才放下鞭子。
他这样的身体,实在该好好养着。
可他却第一时间撩我衣服,哭着问:「疼不疼?」
我们鼻尖相撞,汗与血的味道混杂。
滴落,相融,血的艳顿时被圈圈涟漪冲淡,诡异却旖旎。
师尊鲜有的疯狂,打湿的发尾粘在我的肌肤上。
他吻着我,一遍遍问我。
「阿渊,你不会抛弃我,对吧?
「阿渊,不要丢下我。」
我只能一遍遍回应突然慌了神的师尊。
「师尊,我不会。
「阿渊错了,阿渊再也不会离开你。」
……
不知多久,这场疯狂才停下。
师尊的指尖一遍遍,不知疲倦地描摹着我的面容。
声音有些喑哑。
「我阿娘也说从不会离开我。
「可最先抛弃我的,也是她,她受不了世俗那些腌臜话,上吊死了,我阿爹竟也不顾我,随她去了。
「阿渊。
「如果我死了。
「你会不会像爹一样,为我殉情?」
16
我永远不会忘了师尊那晚的眼神。
那是偏执阴郁的一双眼,可也楚楚动人得让人可怜。
似乎下一秒我俩就能共同卷入一场窒息的海浪中。
……
五月的天暖了,行人都削薄了一层衣裳赶路。
我说。
不如我们走吧,走到哪儿算哪儿。
可我知道,我们走不远的。
三掌门不再追我们,那天他歇斯底里地冲我师尊喊。
「青玄,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是生还是灭?」
师尊不说话,只是接住我的手搂得更紧。
更愤怒的声音传来。
「好好好,一家子都能被妖精迷住,好极了!
「别拦他,让他给我滚!」
他是不可能平白无故放师尊走的。
三掌门虽然严苛,可的确是之前最疼师尊的。
但我是药材,我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师尊去死的。
他也料到了这点。
无论师尊愿不愿意把我当那服药,必要时我都得承担这样的身份。
又或许师尊受不了,私下跑回寻三掌门讨其他的药。
所以无论师尊回不回去,两种结果都会如了三掌门的愿。
一种是自相残杀,一种是跪地妥协罢了。
可最后的结果都是为了保全师尊——我的,阿玄。
「阿渊,在想什么?」
师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背后,声音带着轻绻的哑。
这些日子,师尊的身体大不如从前。
开了之前的方子,也没什么用。
那些东西似乎不太能压制得住了。
我将灯笼调过来,灯烛昏暗的光照在不远处的虫子身上。
是两只螳螂。
都说公螳螂在交欢时会自愿被母螳螂吃掉。
极致疯狂的爱意让他们忽略了生存的初衷。
我指过去。
灯光照亮师尊的半张脸,他面色苍白,唇部都干得有些翘皮。
「师尊。
「忍不住时,也这样做吧。」
与其让他痛苦地每天纠结和压制,倒不如来个痛快的。
这不是死亡,也不是分离。
我愿意献祭我的身体,甘愿成为师尊的一服药。
变成师尊身体的一部分。
17
我差点要死了。
师尊那天神情未变,可眼神却陡然暗了下去。
他侧头问我。
「你确定?」
……
或许,极致的爱意有另一种疯狂,我们甘愿溺在其中,不觉得痛。
师尊小心翼翼地涂我身上的伤,皱着眉头。
「对不起,阿渊,那日我……」
师尊果然还是要靠灵力养着才好看,他面色红润了许多。
我拍拍差点被吸干灵气的身子,问他。
「我这服药的滋味,如何啊?
「会行走的人参,师尊你就偷着乐吧。」
可不得不说,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只轻轻咳几下,五脏六腑都跟着震。
我哎哟几声,师尊就忙不迭跑过来,我一皱眉,师尊就哄着道歉。
我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噗嗤笑了。
「师尊,你还记得我小时候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其他人都说,你把这狐狸养矫情了。
「哎师尊,你是不是把我当女孩儿来养了?」
师尊看我:「你越发没大没小了。」
责备的话却带着宠溺的语气。
我觉得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种样子。
师尊一大早就出门了。
我们俩总是一个不小心,一人就成了祭品。
他去买药,叫我乖乖地,不要乱跑。
昨天我迷糊地问他,人家都有定情信物的,我怎么没有。
我俩总是在设想今日如果就是最后一日,那样想着,活着竟更有劲头。
一大早,师尊就给我手腕上套了一个金环。
他也有一只。
我俩的是成对的。
他说。
「你是断不能第一个抛下我的,你是我养大的,要乖乖听话。」
可后半句他没说:师尊倒是可以先比你行一程。
那半日我等得煎熬,一出门就听说有人要飞升了。
我没在意。
横竖是害人的玩意。
可当我听清那飞升人的名字时,步子都走不稳了。
没走几步都跌了。
远处传来一阵钟声。
人群皆朝那儿看去。
钟声震荡,惊起树间的一群鸟,吱呀着飞过。
这钟声我听过,代表礼成了。
我师尊瞒着我,飞升了。
……
话本子总说。
二个人相爱,总是会下意识为对方着想,我嗤之以鼻。
我看不起这种打着为对方的旗号,不问对方意见鲁莽行事的。
可当我下意识瞒着师尊要做最后一服药时,我愣了。
我师尊。
大抵也是这样想的。
他安静地躺在一小方木板上。
不睁眼,不出声,也不再呼吸,他下垂的腕上还戴着跟我一对的金环。
换句话说——能够压制我全部灵力的金环。
好一个为我量身打造的定情信物。
好个师尊。
我使不得半点术法,也摘不下那环。
只能凭借蛮力跌撞地闯进人群,汗层层往下渗,糊住了我的眼。
三掌门居高临下看着我。
「你师尊到底是个识大体的,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你走吧,我答应了你师尊不杀你。」
那日,我歇斯底里,浑身是血地要护下我师尊的身体。
被人打得遍体鳞伤,抬着丢了出来。
明明夏天要来了。
最热的季节,我心却结了一层冰。
我喊师尊我疼。
他也听不到了。
18
城门头多了一个流浪汉。
我在想,我师尊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着这件事的。
师尊早就看穿了我回门派的目的。
他先我一步找到三掌门。
「三掌门,我既答应了飞升,就不要再做那些事儿了。」
三掌门瞧着师尊不说话。
「你到底是对那狐狸动情了,竟为了这事来寻我。
「你不是都逃了吗?
「还回来做什么?」
血佛早在给师尊前,是三掌门一直用妖灵养着的。
如今给师尊,只不过借着让他赎罪的名头,给他养身体。
师尊也是后知后觉的。
只不过两者相融,不得一刻断,所以师尊一旦断了养血佛,也会反噬到自己。
不过终究不是个长久的办法。
师尊在掌门面前跪下。
「三掌门养育之恩,青玄不敢忘。」
掌门看着他,半晌,叹了一口气:「你和你阿爹,长得是真像啊。
「早些年,他也这样固执,这数数日子,竟已过了这些年,你是他留下的唯一血脉,我断不会让你走了他的老路,他当年没能飞升,随那妖精走了那破路,你是他儿子,你不能再这样做了!
「我元真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你飞升,这就圆满啦!」
掌门纹路纵横的脸上满面愁容,几滴浊泪在眼眶里打转。
师尊的手指硬生生掐进肉中也不觉得疼。
当年,满门派嫌弃他的时候,也只有三掌门站在他面前。
「他是阿易的儿子,阿易是被猪油蒙了心才走了歪路,可是祸不及子!
「玄儿不是妖精,他是人,他有活生生的心跳!
「你们要想杀了他,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那时三掌门也才三十出头,可却惹得一群大他不少的人都没敢上前。
师尊被孤立,只有三掌门揪着他。
「哭是最没用的东西!你只有自己个儿强大了,别人才不敢惹你。」
于是师尊没日没夜地练,也养出个不爱说话的性格。
师尊盯着地面。
怎么就,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了。
指尖刮动肉的瞬间,刺痛将他惊醒,他拱袖。
「掌门再给玄儿一些时日,我会处理好。」
三掌门没了那咄咄逼人的气势,跟普通老头儿也没了区别。
「你别怪我就行,我这都是为了你好,飞升是莫大的荣誉啊,多少弟子盼都盼不来的。
「你若做了神真有本事,你把那狐狸宠上天我也不管你。
「我是答应了你阿爹的……
「你放心,你说过的,我也会答应,人我会保,上不了台面的组织我也会散。」
……
那日师尊出门时,摇摇晃晃地。
日头晒着,天也暖了不少。
他想起了小狐狸的那句:「不然我们走吧,走到哪算哪。」
可他这副身躯,又能活多久。
那日小狐狸独自闯门派找掌门,掌门诓他说他是根治的药材时,他一向闹腾的性格,竟也随着掌门乱来了。
掌门说。
「那狐狸对你是个忠心的,可惜你们始终不是个良缘。
「你放了他,也算放了你自己。」
他跟着阿渊,能去哪儿?他越来越依靠妖灵的力量,阿渊的已经远远不够。
他也害怕,真中了掌门那句,自己失控了,亲手杀了阿渊。
没由来地打了一个寒战。
这些天,他也越发控制不住自己。
每次两人都带着一身伤。
师尊低头看着自己,最是白净纯洁的衣裳里,却藏着副破烂不堪的身躯。
他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嫌弃之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想。
那一刻,他盼着,如果真能飞升做神仙,就好了。
……
城门头多了一个疯子流浪汉。
19
再见阿鸾是千年之后了。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裙子,在我身边转悠了好些圈,才犹豫着喊出。
「死狐狸?」
我顶着鸡窝头,赤着脚在她身边打转,惊悚出声。
「臭丫头?」
我俩几乎异口同声。
「你怎么还没死啊?」
「你怎么这副死样子?」
……
我被阿鸾扔去好一顿洗,才恢复了原样,她几乎不可思议。
「你本来是最花里胡哨的爱美狐狸,我走一圈你就放飞自我了。」
我倒是好一通疑问。
「你吃唐僧肉了?」
她叉腰,手中的毛笔转了几圈。
「还不是为了你!我去帮你们逆天改命去了!
「谁知一圈回来已经千年了!
「不过你倒是也听话。」
……
我险些没去死。
可死之前阿鸾的话却如同忘不掉的咒语般在我脑海回应着。
「永远不要放弃师尊。」
我便等着,哪也不去,没有师尊的千年恍若一眨眼,又觉得十分煎熬。
或许阿鸾真的如她所说,她是仙女。
那日我得她的信去山上守着,她说会有我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的。
恐怕她已经给不了了。
不过我也不愿驳了她的意,她一来,净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话。
我远远地,只看到一个背影。
那背影,和师尊的太像,连同他转身的瞬间,我似乎都看到了师尊。
他们尊称他为——「归林上神」。
20
直至眼前的人在我面前招了好几回手,我才反应过来。
无奈地低头嘲讽自己一句。
「又出幻觉了。」
这些年,我自虐似的活着,天寒地冻也只穿个单衣席地而睡。
冷得深时,就能看到我师尊。
他笑着喊了我一句。
「阿渊。
「傻了?」
直至他一手忙不迭地搀扶了我。
指尖的温度透过肌肤传了过来,我才惊吓地扶住那人的身子。
来的人的确和师尊像得不得了, 只是眼尾上调的弧度用红料子勾着, 比师尊更媚了些。
穿的衣服用金丝勾着, 比师尊更华贵了些。
「小狐狸。
「还不认得我?」
那人轻轻一皱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了。
后知后觉带给我的撞击感, 让我流氓似的把眼前的人抚摸了一个遍。
一丝一寸, 都没放过。
直至那人的手不轻不重地握住我手腕, 看着我即将要摸的下一寸肌肤,无奈叹了口气。
「不带你这么急的。
「好阿渊, 我们换个地方急。」
……
21
我一直不信神。
可师尊死后, 我在想, 做了神,还能谈情说爱吗?
可现下,师尊身体力行地证明。
不仅能,还能别出心裁地能。
西城许久不下雨了,可一下,就是场大雨。
雨滴淅淅沥沥地落个不停,那些蔫巴的花草也铆足了劲儿争口水喝。
这场雨下到三更半夜,花草根儿喝足了,可叶子也被摧残了。
雨珠担在叶上, 清透微凉,要掉不掉。
也好歹。
这场雨终于结束了。
师尊抬手擦掉我额头的汗,一丝丝吻我。
「阿渊, 久等了,对不起。」
我只能哭,可牙也不停歇,咬着他,将这些年的委屈纷纷说给他听。
「你用这么个破环子罩住我,你知不知道没了术法,我假钱都没得变了。没有钱的生活,我过得猪狗不如啊!」
师尊连忙道歉:「赶明儿我的钱都给你。」
「你知不知道你当初做的那个决定很自私!」
「是我自私了。」
可我哪里还想计较对错。
一些错误,过了千年,也实在淡出了痕迹, 我只是想跟他说话。
再看到这样鲜活的师尊,听着他的情绪。
一切都太不实际。
一切又都太幸福。
幸福得只想让人落泪。
「我的好阿渊, 师尊真的错了。」
他一颗颗吞下我的泪珠, 唇顺着肌肤往下走。
我终于从那场幻想中清醒过来。
我的师尊,真的回来了。
我扶住他的肩膀,两人的位置就这么对调了。
我看着他:「师尊,我接下来是不是怎么罚你, 你都认?」
师尊的目光依旧温婉。
「我都认。」
我嘴唇贴近他的耳朵,两人炙热地呼吸交缠。
「那就罚你。
「这辈子,都别再离开我。」
22
我拉着师尊,和阿鸾在西城门口分离的。
她叼着支笔,一副欣慰的样子瞅着我俩。
「这雨看起来真及时啊。
「再不来, 这西城的花草可怎么活。」
她问我们, 什么打算。
我又换上了一身全金丝线绣的衣服, 招摇得很。
「师尊说在人间逛一逛,然后带着我去做狐仙。」
阿鸾若有所思:「天上啊。」
师尊似乎毫不意外阿鸾的存在,回问她。
她笑得张扬:「自然是去找我的好师姐。」
「你师姐还活着?」
她策马前去, 在纸上肆意落下几个字,抬头。
「就没有我救不活的人。」
我和师尊对视一笑。
那几个字似乎在纸上只出现一瞬,就凭空消失了。
可我也看清了。
【《我捅娄子他补天》】
【人间篇】
【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