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妓十三载,我为自己赎了身。
我以为不堪往事已成过往,别人却不会忘记。
我和弟弟被迫远走他乡,出城之日,正逢鞑靼人攻城。
弟弟好心救助了一马车的人,可他们却把魔掌伸向了救命恩人。
我看着比鞑靼人更穷凶极恶的这些所谓上流人士,我将一刀一刀地讨回公道。
1
早些年,也不是没有恩客要捞我上岸。
但我看着姐妹们的经历,不过是从一个火炕跳入了另一个火坑。
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当年离开家时,我已经十四岁,邻里都夸我是个顾家懂事的好姑娘。
我看着勤奋好学的弟弟与家徒四壁的境况,背着爹娘签了卖身契。
犹记得离家那日,年迈的父母一边老泪纵横,一边骂我擅作主张。
弟弟小志牵着我的衣角,不肯松手。
我告诉他们,我是去扬州的大户人家做侍女,比这丹阳县城的小姐还强些。
他们这才安了心。
谁知那杀千刀的人贩子,却把我卖到那肮脏之地。
这十三载受了多少苦,自不必说。
我认清了现实,擦干眼泪,只为自己筹谋。
这些年给家里寄了一些银钱,嘱咐爹娘买房置地,让小志好好读书。
爹娘只当我在扬州碰到了极好的人家,做了掌房的大丫鬟。
如今我成了自由身,回到了家乡。
爹娘早已故去,而小志知书达礼,长成了我想象中的样子。
自此,我们姐弟俩相依为命。
我开了一家食肆,生意还算不错。手头虽不宽裕,也足够我姐弟花费了。
这是过去的十三载,我想都不敢想的神仙日子。
我托人买了块上乘的玉佩,挂在小志腰间。
小志惊喜至极,却不肯收:「姐姐何必买这么贵的东西,若真有结余,也该为自己攒嫁妆才是。」
我强硬地把玉佩塞到他手中:「我看别的学子腰间都挂着玉佩,别人有的东西,我家小志也得有。」
「再说,姐姐年纪大了,不想嫁人。」
「以后小志成了家立了业,不要嫌弃姐姐累赘才好。」
小志握住我的双手,红了眼眶,急道:「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小志能识文断字,全靠姐姐。怎么会嫌弃姐姐?以后再不要说这种话了。」
最终,小志收下了玉佩,从此,日日挂在腰间。
小志将要参加乡试,我在食肆里为他摆了谢师宴,把举荐的保人和学院的同窗都邀请了来。
白胡子的院长,文绉绉地讲着长篇大论。
而后,学子们又玩起了飞花令。
我听不大懂,只顾着忙前忙后。
酒过三巡,学子们不少都红了脸,有些还失了态。
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年长学子,一副醉态,步履蹒跚地拦住我的去路:
「我一进门就看你眼熟,终于想起你是谁了!」
「你是扬州城怡春院的红姑!」
我心道不好,只说他认错了人,慌忙夺路而逃。
「我怎么会认错人?当年为了睡你,可是花了我二十两白银!」
「不信,你把腰上鸡蛋大小的红色胎记露出来,看我说得对不对?」
2
腰上的红色胎记,是我家的独特印记。
我爹有,我有,小志也有。
我说不出话,忍不住打量小志的神色。
只见小志呆立在当场,连酒水洒了满身都浑然不觉。
一众书生也默不作声,酒肆瞬间安静。
那醉汉,似是想证明什么,伸手就来掀我的衣襟。
我端着杯盘,不便抵挡,只能把手里的东西兜头砸到醉汉身上。
那醉汉满身狼藉,恼羞成怒,一双爪子又朝我伸过来。
还没等我反应,那醉汉便被掀翻在地。
不知何时小志拿了别在门上的门栓,一副拼了命的样子。
小志与那醉汉扭打在一起,小志孱弱,很快落了下风。
满桌的佳肴尽扫在地,桌椅倾倒在一旁,杯盘哗啦啦地碎了个干净。
最终,书院院长摇着头,嘴里连连念着「有辱斯文」,带着一众书生离去。
好好的谢师宴,被我搞砸了。
小志用力拽起我,大声质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不想骗小志,又不知如何作答,只能默不作声。
小志一把推开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沉默了片刻,小志狠狠地骂了句「不知廉耻」,转身跑出了酒肆。
我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
这些谩骂,我听过无数遍,早已经变得麻木。
可如今听小志说出口,心里还是会痛。
本想改头换面过清清白白的日子,看来也是不能够了。
小志连着好几天没有回家,也没有来食肆。
我没心情做生意,但就算我关了张,还是碍了别人的眼。
大门上经常被泼了鸡血粪水。
本来相熟的邻里都对我避之不及,甚至指指点点。
一群小乞丐,一边用石子打我的店门,一边哈哈大笑地骂我「妓女」。
这群孩子,我原本总是拿一把糖果给他们,那时他们总是笑着说「谢谢姐姐」。
今日,这群孩子又来了,我想着他们闹够了也就走了,便闭了门窗不理会。
可是,没多久,那群孩子哇哇大叫起来,一个声音大喊:「再敢来,打断你们的腿!」
我连忙迎出去,只见小志站在门外。
我赶忙让他进了屋,小志脸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那日脸上受的伤还没好。
我下意识地想摸他的脸,双手却急急停在半空中。
小志会不会嫌我脏?
我刚冒出这念头,小志却抓住我的双手,「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小志红着眼对我道歉:「姐姐,我错了。」
我不禁垂泪:「是姐姐不好,连累了你。」
小志忙说:「若不是姐姐,别说读书识字,考取功名,我早就死在荒年了。」
「这些年,我也不是没想过,什么样的人家给的工钱,能让个丫鬟买房置地,还能供我去最好的学院读书?」
「如今,我得了这些好处,还嫌弃姐姐受的苦,我……我真是个混蛋!」
说着,小志自己扇起了耳光。
我心疼地拦住他。
小志抹掉我的眼泪,说:「姐姐不哭,往后我们姐弟只过好自己的日子,不管别人说什么。」
我终于伸手抚上了小志的脸颊。
小志因为我的缘故,得不到保荐,参加不了乡试,彻底断了仕途。
我的食肆,常常有女人上门来吵闹,好像她们的男人不是来吃饭,倒像是去了秦楼楚馆。
所有的人都忘了我原本的名字,只唤我「红姑」。
那个我用了十三载的名字,那个我最厌恶的名字。
小志和我说,我们离开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小志还是单纯天真,我的恩客,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
换个地方,就不会被认出来吗?
被认出来之后呢?再换个地方吗?
但是,人活着得有希望,我愿意给小志希望。
于是,我答应了。
3
搬迁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等我把食肆盘出去已经是半个月后。
城里流传着鞑靼人翻过了长城、夺了京城的消息。
京城在遥远的北方,离这丹阳县十万八千里。
大家只把这当作饭后谈资,说鞑靼人青面獠牙,是吃人肉的妖魔鬼怪。
我和小志收拾妥当,又花了几日。
城里开始流传鞑靼人入了扬州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整整在扬州城屠杀了十日,尸横遍野,瘦西湖都成了死人坑。
从扬州城逃出来的人,个个吓破了胆,鬼哭狼嚎地诉说着鞑靼人如何凶神恶煞,残暴不仁。
丹阳城里开始人心惶惶,毕竟扬州城近在咫尺。
德高望重的老院长一副泰然,说鞑靼人不过是蛮夷,必然闯不过长江天险。
丹阳河上又传来丝竹之声,仿佛是最后的醉生梦死。
我心里却惴惴不安,如果铁桶一般的扬州城都成了人间地狱,那丹阳又会是怎样一幅惨境?
我决定明日就和小志南下。
4
第二日清晨,车夫马三驾了辆马车来接我们。
马三瘦得不足三两肉,他那匹老马比他还瘦。
马三打着哈欠,一边埋怨大清早冻死个人,一边嫌我们行李多。
我掏出几两碎银,马三麻利地帮着我们把行李装上了车。
车厢不大,塞满了行李之后,也只能将将容下我和小志两人。
我催促着赶紧上路,马车向城南驶去。
开始,一切还正常,越往南走越不对。
呼号啼哭此起彼伏,大批的人由北向南跑来,嘴里不住地尖叫:「鞑靼人来了,鞑靼人来了!」
我掀开车帘,男女老少一张张惊恐的脸,向南奔去。
马三问车旁跑过的一人,出了何事?
那人惊慌失措,边跑边说:「鞑靼人在北门,鞑靼人在北门。」
我和小志呆坐对视,没想到鞑靼人来得这样快。
马三不断挥着马鞭,老马奋力向南门跑去。
可是,到了南门前却再不能行走。
前面人头攒动,挤了个水泄不通。
我庆幸着还好包了马车,现在倒成了稀罕货。
我听见有人扣响车橼,询问包车价钱。
我连忙掀起车帘,认出是食肆的常客,钱员外和钱夫人,连忙告知这马车早被我包下。
钱员外掏出几张银票塞给马三,央求着上车。
马三回头看了看满满当当的车厢,回身就把我的一个木箱扔了出去。
马三又来扔一箱书籍,小志不肯,整个身子紧紧地压在上面。
我急道:「这马车我可是几天前就包下了。」
马三向我摇了摇手里的银票:「红姑,你才给我几个钱?」
「再说,现在什么世道,别说扔几个箱子,把你姐弟扔出去又怎么样?」
我怒瞪着马三,拽着箱子就是不放手。马三一时也占不到我们姐弟两人的便宜。
不知何时登上马车的钱员外,冲我拱手作揖:「红姑,你行行好,让我上车吧。扔了多少东西,回头老钱我陪你更好的。」
我还在犹豫,小志却对我说:「姐姐,让他们上车吧。没什么比人命重要。」
因为小志的善心,我又想着兵荒马乱,能多救一条人命也是好的,便点头答应。
所有的行李都被扔下了车,只留下了小志的一箱书。
钱员外和钱夫人上了马车,钱员外满脸堆笑,说在食肆时,就看出我是个菩萨心肠。
钱夫人坐在我对面,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拿了条丝帕掩鼻。
车厢狭窄,她又往旁侧了侧身子,不想与我接触分毫。
马车缓慢地行驶着,两旁的民众有的想要扒上马车,都被马三挥舞着马鞭抽了下去。
不多时,又有人拍打马车,我透过掀起的车帘,看到长袍白须的一位老者,正追赶着马车。
小志也看到了,对马三说:「快停车,是院长。」
马三哪肯停,只对院长道:「要上马车,得有银票。」
院长边追边喊:「我有,我有。」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论语》,翻开取出夹在书中的银票,递给马三。
马三接过银票,朝车厢给院长指了指:「你看看哪里还有地方?」
院长一眼看到抱着书箱的小志,连忙道:「小志,好孩子,快给老夫腾个位置。」
小志看着刚刚还拼死保护的书箱,终是不舍地扔下了车。
院长不用人拉,自己翻身上了车,那本《论语》被他扔在地下,被逃命的人踩了稀碎。
钱员外夸院长老当益壮,院长喘着粗气说「哪里哪里」,两人在这逼仄的马车里,寒暄了一番。
这时,响起了一阵铁甲之声,一队士兵封锁了前方。
为首的兵头,让大家后退,说鞑靼人还没进北门,大家不要慌,现在其他城门都要关闭。
众人听闻断了去路,一片哀号。
我心中着急,眼看南门近在眼前,却要成了瓮中鳖。
一个劲装佩刀的武士,分开众人,挤到那兵头面前说:「老刘,通融通融,让我出城。」
那姓刘的兵头,看着眼前人,嗤笑:「这不是凌捕头吗?老百姓跑,你这当官的也要跑?」
凌捕头啐了一口:「我算哪门子的官?县太爷都跑了!老刘,你看在之前的交情上,松松手。」
姓刘的兵头一指正在关闭城门的士兵:「我这些兄弟,可是把头别在了裤腰带上,我怎么也得给他们多要些抚恤金。」
凌捕头捉襟见肘,一回头,看到了我们的马车,拨开人,三两步蹿到车上。
凌捕头打量了一番,指着钱员外:「你,把银票拿出来,我带你们出城。」
钱员外捂紧了钱袋,凌捕头拍了拍腰间的刀:「不给银票,不等鞑靼人来,老子先砍了你!」
钱员外哆哆嗦嗦地掏出银票,凌捕头一把抢过,又回到兵头身边把银票塞给他。
兵头收了银票,又指了指凌捕头和城门间摩肩接踵的百姓:「我不拦你,城门即刻就关,出不出得去,全凭你自己本事。」
凌捕头又蹿回马车,对马三说:「你只管挥鞭赶车,老子没说停就不能停。」
马三得了令,挥鞭狂抽,老马吃疼,疯狂前奔。
凌捕头一手攀着马车,一手抽刀,大喝「让开」。
可前方挤得水泄不通,百姓就算想让,也挪不动。
凌捕头看着即将缓缓关闭的城门,一咬牙,挥刀砍去。
马车所过之处,百姓一片片地倒下。
鲜血溅上了车窗,车厢里的人惊恐尖叫。
马车在城门关上的前一刻,终于冲了出去。
我们终于逃离了丹阳城。
5
马车一路狂奔,路上鲜有行人。
凌捕头一掀车帘,他半个身子都染红了,一钻进车厢,全是血腥味。
车厢原本坐了五个人,已经拥挤不堪,凌捕头一进来,更是塞了个满满当当。
我半个身子都压着小志,头顶着车厢顶,马车一走起来,不住地磕碰。
车厢里先是鸦雀无声,大家还沉浸在震惊和恐惧中。
随着马车越走越远,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钱夫人的一声哀号。
她的境况比我还惨,钱员外身子肥胖,钱夫人只能窝在他身上。
她悲从中来:「这是造了什么孽!」
钱夫人又斜眼瞪了我一眼:「竟然落得和妓女同车,我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罪!」
钱员外也是不住叹气:「可怜我那几个姨娘没来得及带出来,不知道鞑靼人来了,要受什么罪哟!」
钱夫人抡起了拳头,砸在钱员外身上:「那几个贱货,死了都算便宜。只可惜那些店铺,带也带不走。」
钱员外夫妇这边还在痛哭流涕,那边就响起了院长的哀号:
「呜呼哀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院长老泪纵横,不住地吟唱:「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闭嘴!谁再敢号丧,老子就给他踹下车。」凌捕头话一出,车内顿时又恢复了安静。
马车行驶了几个时辰,车厢里的人都散了架,马也跑不动了。
大家下了马车,在路边休息。
日头偏西,已经折腾了大半日,早就饥肠辘辘了。
我拿出饼子分给小志,这是我唯一没被扔下车的东西。
这一车人,只有我与小志准备了食物,剩下的人都是仓皇逃命,不曾准备。
我与小志吃着并不算美味的食物,引得几人纷纷注目。
院长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嘴里不住地说:「世风日下,想我教书三十载,桃李满天下,哪想到如今却要饿肚子。」
小志赶忙拿出一块饼子,双手捧给院长。院长接过,狼吞虎咽地塞下去,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小志,好孩子,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
钱员外看院长得了饼子,也觍着脸来管小志要。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小志就痛快地给了钱员外两个。
我拉了一下小志的衣角,那可是我们唯一的口粮,况且钱夫人刚刚还揶揄过我。
小志却说:「大家一路逃难,怎么能自己吃饱,却看着同伴挨饿,这非君子所为。」
凌捕头走过来,自顾自地拿了饼子,撂下一句:「没有老子,你们谁都出不了城!」
我看着最后一块饼子发愁。马三是个小心眼的,看到我姐弟分了别人吃食,唯独没有他的,恐怕这一路上要生事端。
于是,我把饼子递给马三。
马三满脸堆笑:「红姑,你放心,车是你先包下的,我马三保你平安。」
我看着空空的布袋,心疼不已。
这可是我姐弟三日的口粮,却一顿就被众人分了,还不知道下顿饭在哪儿。
钱员外不知何时摸到了我身边,一脸殷勤:「红姑,还是你大度,不愧是在扬州城待过的。」
钱员外不知哪里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把握住我的手:「红姑,老钱记得你的好,等到了太平地方,你就跟了我,必然不会亏待你。」
我狠狠地甩开钱员外的手,啐了他一口。
钱夫人一直注意我们这边的动静,阴阳怪气地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下贱胚子还想着怎么勾搭男人。」
我瞪着钱夫人,心道你是瞎了不成,谁勾搭的谁自己不清楚,我的饼子算是喂了狗了。
众人怕节外生枝,催促着我上了马车。
可能是吃了我的嘴软,除了钱夫人不时给我几记白眼,大家对我们姐弟比刚出城时客气了许多。
只是,马车没走多久,突然一个急停,车厢里的众人顿时东倒西歪。
院长气急败坏地掀开车帘,质问马三为什么停车。
马三不答,却从他前方传来一声嗤笑:「打劫啊!」
6
众人向外望去,只见马车前横排站着五六个持刀大汉,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是个麻子脸,只说了一句:「木家寨的规矩懂不懂?」
「懂,懂。」马三一脸谄媚答道,「木家的爷爷们莫急,小的与车上客人商量商量,定不能坏了规矩。」
马三转头对车厢的众人低声说:「咱们倒霉,碰上了木家寨的,各位老板别心疼银子,赶紧送这瘟神走。」
听见马三的话,车厢里的人面面相觑,都心道不好。
这木家寨是远近闻名的土匪窝子,全是亡命之徒,专挑大户打劫。
丹阳城里流传着很多关于他们的可怕传说,这真是刚离了虎穴,又入了狼窝。
凌捕头一把扯过钱员外,大声喝道:「赶紧掏钱!」
钱员外哭丧着一张脸:「我哪里还有钱?不都让您孝敬了城里的守兵。」
马车里几人正纠缠着,土匪哪容得这么磨磨叽叽,一个个全都揪下了车,把全身的财物都搜刮了个干净。
众人免不了又是一顿鬼哭狼嚎。
钱夫人一边护着钱财,一边对上下搜身的土匪哀哭:「拿开你的脏手,我可是大宅门里的正经夫人!你们要找寻乐的妓子,往那边去!」
钱夫人那根手指,堪堪地指向了我。
为首的麻子脸土匪,不怀好意地掰过我的脸,我一口啐向了他。
麻子脸恼怒,劈头盖脸地扬起巴掌扇了过来。
小志急急挡在我身前,替我挨了这结结实实的一掌。
众人被洗劫一空,可土匪并不打算收手,又把众人往马车里一塞,向着山上的土匪窝去了。
马车里人心惶惶,面对于未卜的前途,反倒表现出少有的安静。
我望着小志高高肿起的脸颊,泛起说不出的心疼。
小志拉住我的手,却冲我眨了眨眼。我正疑惑,却在他手心中摸到了一块盈润之物,正是我送他的那块玉佩。
也不知这玉佩是如何躲过贼手,还好小志宽大的袖口遮住了我俩的动作,让他人不得窥见我们的动作。
我刚示意小志收好玉佩,只听见几声呼啸,寨门大开,我们的马车便入了这土匪窝。
我们被拉下了马车,零星的几个土匪或蹲或站,像看猴戏般,戏谑地看着我们几人。
这寨子不算小,可土匪的人数却不多,透着一丝荒凉。
等了多时,只见一人吊儿郎当地踱步走入寨子中央。
有眼色的搬了把太师椅来,那人歪歪地斜坐在椅子上,一副不羁的样子。
他露出的半张脸,除了肤色深些,星眉剑目,可谓俊秀,全不似个土匪头子。
直到他露出了另外半张脸,陈年糜烂增生的疤痕,从左眼蔓延到了唇角,仿佛是个罗刹恶鬼。
他不屑地看向众人,不耐烦地问道:「怎么把人也带回来了?」
麻子脸赶忙谄媚地上前:「木老大,您说鞑靼人要来了,想走的就走。您看看,这寨子里,总共就剩这几个兄弟了,连个做饭打杂的都没有,正好拉来这几块料来帮帮手。」
木老大斜睨着众人:「就这几块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留着浪费粮食吗?」
「哎,您瞧瞧,小的还给您带回来个压寨夫人。」说着,麻子脸往我这边指了指。
木老大两道凌厉的目光转向我,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盯上的猎物。
「我们红姑可是扬州城的头牌,保证给您老人家伺候得舒舒服服。」马三不知从哪里钻出来。
我还听到了几个声音在附和马三,听来像是钱员外和院长:「您把红姑留下,放小的几个去逃命吧!」
小志把我护在身后,用手点着几人,面红耳赤地想要争论。
木老大扒拉开小志,用手捏着我的下巴:「你愿意做压寨夫人?」
我想要躲开钳制,但他手劲太大,我只能瞪着面前的男人道:「不愿意。」
男人甩开手,嗤笑了一声:「我木老大从不强人所难。」
那木老大竟然真的放了我们出寨子逃命,还把马车还了回来,让我们有多远滚多远。
麻子一脸不情愿,小声地嘟囔着:「做土匪都做成活菩萨了。」
马车向山下疾驰,车里还是那些人。
小志义愤填膺,指责众人在木家寨的所作所为。
钱员外打着哈哈:「刚才那都是权宜之计,再说红姑不是没事吗?」
「可惜了我那些银票,现在可真是身无分文了。」
众人不住地哀叹着失去的财物。
我早就看透了这帮人的嘴脸,对小志摇摇头,让他不要再费口舌,只想着到了平安的地方与这些人分道扬镳。
正这样盘算着,马车一个急停,车厢里又是人仰马翻。
凌铺头急骂道:「又怎么了?是嫌爷爷的刀不够快吗?」
马三连忙让他噤声,向山下怯怯地指了指。
透过影影绰绰的树林,山下尘土飞扬,人声鼎沸,不时夹杂着马蹄声与呼啸。
竟然是鞑靼人的军队,已经在山下安营扎寨了。
众人面面相觑,车厢里噤若寒蝉。
没想到鞑靼人这么快就打来了,而且是从四面八方地围剿丹阳城。
原本以为安全的南下路,被截断了。
山下是鞑靼人,山上是土匪。这是个艰难的选择。
马车急转,毫不犹豫地又向刚逃出的土匪窝奔去。
而木家寨却紧闭大门,把众人拒之于门外。
门内的麻子说:「要你做压寨夫人的时候不愿意,现在又巴巴地上赶着,爷爷们不稀罕!」
马车在木家寨的门前驻足,天色已晚,北风呼啸,只余山下点点星火。
那不是旅人的归宿,却是催命的符咒。
众人在马车里挤作一团,瑟瑟发抖。
钱夫人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都怪你这个娼妇!你装什么清高?给你个压寨夫人当你还不接着,害得我们这大半夜挨饿受冻!」
钱员外却是一脸讨好:「红姑,我看这木老大是真喜欢你,你去求求他,让我们进寨吧。」
院长也来哀号:「山下的鞑靼人甚是凶恶,老夫不想做那刀下亡魂啊!」
马三也挤过来:「再不进寨,不等鞑靼人来,就得冻死了。」
总之,他们七嘴八舌地就一个意思,我得去求木老大让他们进寨。
一路行来,我早就对这些人厌恶至极,怎么可能为了他们去牺牲?
可是,现在有个非常不好的情况,小志发起了高烧,浑浑噩噩地靠在我肩头。
我解下棉衣罩在小志身上,小志微微睁开眼,拉着我的手轻声说:「姐姐,不要去。」
说完这句话,小志便昏睡过去。
我正心疼地抚着小志滚烫的脸颊,却被人一把拉开。
我怒瞪着面前的凌捕头,他告诉我:「如果你现在不去求木老大,我让小志今晚就见阎王。」
我虽然万分不愿,但有句话他说对了,如果要在这里冻一晚,我怕小志真的坚持不住。
我穿着单薄的衣服,在木家寨的寨门前站了很久,正当我以为不会有回应的时候,木家寨的门开了。
7
我再见到木老大时,他正在磨一把锋利的刀,就着一口烈酒的喷洒,那刀刃发出幽蓝的光。
我注意到,木老大时不时就会转一转左肩,伸张左手手指,用力地掰着左手手腕。
木老大抬头看了看我:「你这是愿意的样子?」
我刚整理好情绪,准备露出一个百媚生的笑容,麻子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木老大,山下的鞑靼兵有动静了,好像有批人马是从丹阳城过来的,现在也在山下安营扎寨呢。」麻子冲木老大汇报山下鞑靼人的情况。
木老大擦着手里的刀,眼露寒光:「没想到丹阳城这么快就被拿下,城里的官兵都是吃干饭的!」
木老大又对麻子交代:「鞑靼人休整好了就会上山,让弟兄们把家伙什都准备好,老子要让这帮蛮子知道,咱中原男儿也不全都是窝囊废。」
麻子点头称是,离开时看到我,又对着木老大说:「老大,您今晚好好逍遥逍遥,您老高兴了,带着弟兄们痛痛快快干一仗!」
屋里只剩下我和木老大二人,安静得尤显得那一声声沉稳的磨刀声,铿锵有力。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木老大:「你听到了,这山头是保不住的。你们进寨,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两日。」
我不答他,只盯着他的左手看,问道:「你的左肩颈是不是受过伤?导致左手麻痹,以清晨醒时最为严重?」
我在木老大的房间里,逗留到清晨才离开。
他睡得很沉,显然我的手艺很是让他满意,那可是当年我花了几百两学来的推拿正骨手艺。
凭着这份手艺,我在扬州的时候,不仅笼络了固定的恩客,还让我少遭了不少罪。
因为不少客人像木老大一样,在经过我的手艺之后便舒服地睡去,让我享受了一把卖艺不卖身的待遇。
我担心小志,便轻声叫醒木老大。他冲我挥了挥手,算是答应,便又转头大睡。
马车进入了木家寨,众人挨了一晚的冻,一个个迫不及待地滚下车,要寻个就近的屋子取暖。
木家寨本来空置了很多房屋,倒是容得下每人一个房间。
可是,所有人都下了马车,我却没有看到小志。
我抓住最后下车的马三忙问:「小志呢?怎么不见他?」
马三结结巴巴地答不上话。
我又看向一旁的院长,院长一时慌张,眼神闪烁,往外一指:「小志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半夜醒来,知道你委身于人,他羞愤难当,自己跑下山了」。
这绝不可能,小志绝对不会丢下我一个人走。
众人看我不信,也都纷纷作证,说小志确实是半夜一个人下山了。
钱夫人还不时说着风凉话:「碰上这么个人尽可夫的姐姐,哪里还有脸待下去?」
我大声呼喊着小志,就要往山下去寻他。
众人捂着我的嘴拦下我,说我这样会把鞑靼人招来。
这边的动静吵醒了木老大,他踱着步出来,大喝一声:「都给老子闭嘴!收拾妥当,该做饭的做饭,该干活儿的干活儿,我木家寨可不养闲人!」
众人被木老大一吼,全都噤了声,四散而去。
我担心小志,不知该如何是好。木老大走到我身边:「我派几个弟兄去山中找找,你先莫急。」
木家寨里很是忙碌,为数不多的土匪,在做着战斗的准备。
我在这些物资中还看到不少火器与炸药。可是,我无心关心这些,只焦急地等待着小志的消息。
派去搜山的土匪告诉我,在山中没有任何发现,至于是不是被鞑靼兵掳了去,就不得而知了。
我是一万个不信小志会弃我而去。我来到拴在后院的马车旁,细细地察看了一番,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
在车厢壁靠近底部的地方,有数道密集而细小的划痕。
在小志位置的坐垫下,我还找到了半截断掉的指甲。
这让我不得不怀疑,这些痕迹,是人的指甲造成的抓痕。
那么,人会在什么情况下,留下这些密集的抓痕呢?
挣扎!绝望地挣扎!
8
前院,凌捕头和院长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木老大放弃和鞑靼人的抵抗。
一个说,明知不可为,何必以卵击石;一个说,他写一篇降书,保证感天动地。
钱夫人在厨房煮饭,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竟也做得像模像样。
钱员外在前面的工事帮忙,土匪们用起他来也不客气,难为钱员外拖着一身肥肉搬搬抬抬。
只累得他大骂马三偷懒,不知去哪里躲了清闲。
马三住在荒废的后院,这里房间大多年久失修,门窗糟朽。
我轻轻地来到马三房前,透过破损的窗户,看到马三正高举着一物端详,似是颇为欣赏。
那物件莹白通透,我一看便心头大震,正是小志的玉佩。
我稳了稳心神,喊了句「马三哥」,马三听到动静,慌忙背过身把玉佩藏到怀里。
我佯装着苦寻不到小志而焦心,马三也满脸堆着假笑安慰我。
我哀切地道:「那些土匪并不真心寻找小志,还得麻烦马三哥陪我去细细找找。」
马三立刻拒绝:「这山下都是鞑靼人,现在下山不是送死吗?」
我看马三不为所动,立刻拿了个布包给他:「这是我昨晚伺候木老大得的赏钱,还请马三哥收下,多多帮衬我。」
果然不出我所料,马三见钱眼开,赶忙伸手接过布包:「红姑说的哪里话,我马三肯定帮你。」
马三打开布包的同时,只觉后腰剧痛,与布包里滚落的石块一同倒地。
马三不可置信地瞪着拿着匕首的我,发出尖厉痛苦的叫声。
我拿起匕首,狠狠地在他两条大腿上又扎了两个血洞,马三彻底动弹不得。
这匕首锋利无比,又精巧异常。
本是握在手心里的木制把件,拨动机关,却能弹出锋利的刀锋。
这匕首是木老大在得知小志下落不明后给我的。
他说大战在即,他没工夫去帮我探明真相,只给了我这把弹簧匕首用作防身。
木老大又提醒我,小志的离奇失踪,与马车上的人脱不了干系。
顺着他的指点,我才去马车上找到了蛛丝马迹。
马三倒在地上哇哇大叫,口里不断求饶,还好后院无人,没有多生事端。
我持着匕首,抵住他的脖颈,追问他小志的下落。
马三为了保命,便把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按马三的说法,昨晚我进寨之后,小志在半夜醒来后发现我不在马车上,知道我进寨委曲求全,便不管不顾地大吵大闹起来。
车上的众人怕小志惹恼了土匪,又怕他招来鞑靼人,几人便死命地捂着小志的口鼻,让他不能发出声音。
小志本就高热不退,加上这一番折腾后,竟然就断了气。
马三说,都是无心之失,谁也没想要了小志的命,哪里知道小志这么弱。
他又撇清自己,说事发时他在车外给老马喂草,绝没动手。
我从马三怀里拽出小志的玉佩,问他:「这也与你无关?」
不等马三狡辩,我又一匕首捅穿他的左眼,逼他交代出小志的下落后,果断地割破他的喉咙。
从这一刻起,我脑中只有「报仇」二字。
收拾完马三后,我来到了寨墙侧面的枯井,搬开掩盖的稻草,果然找到了小志。
他蜷缩着躺在枯井下,面色苍白,像个熟睡的孩童般,安静而美好。
我把玉佩放到小志身边,纯白无瑕的人和物,就让他们永埋于此吧。
9
钱员外气喘如牛的时候,我招了招手,引他到旁边的柴房喝茶。
我拿帕子帮钱员外掸了掸手上的灰,钱员外竟然悲从中来:「我老钱一辈子都没受过这种苦啊!」
「这帮土匪嚷嚷着要去打鞑靼人,就算他们打赢了,看来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啊!」
「要我给土匪做苦力,也没比碰到鞑靼人强多少!」
「不如,我们趁着土匪和鞑靼人打起来,借机跑吧。」
「红姑,你弟弟也不在了……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无依无靠的,不如就跟了我老钱吧。」
「我在南方还有些产业,到时候你给我做姨娘,我老钱亏待不了你。」
我含笑点着头,窝在了钱员外的怀里。
钱员外突然身子一挺,捂着心口倒在了一旁。
他扭曲的表情下,还藏着一丝来不及收回的笑意,那是他做着富甲一方、妻妾成群的春秋大梦。
10
钱夫人腰酸背痛地回来时,正看到等在她房间的我。
她瞬间像一只炸了毛的母兽,质问道:「你个下贱胚子在这里干什么?老钱呢?」
我不慌不忙地答道:「老钱啊,可能是去找下山的出路了。他说南方还有产业,要带着我奔那富贵乡去!」
在这一点上我可没撒谎,钱员外确实是这么说的。
我故作一副娇嗔而张扬的姿态:「怎么,老钱没和你说啊?看来他不只要我做个姨娘,也许这钱夫人也要换个人做了!」
钱夫人气急,上来就要与我撕扯。
我躲过她的纠缠:「别拿你的脏手碰我,看看你蓬头垢面的样子,和烧火的厨娘有什么分别?任谁不说我比你更像员外夫人?」
我嗤笑着转身就走,独留下钱夫人呆呆看着自己沾满锅灰的双手。
我轻轻地跟在钱夫人身后,看她先是在寨中找了一圈钱员外无果,然后便独自往后山的山涧去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本就爱惜美貌的钱夫人,在听了我那番嘲笑的话后,更急于梳妆清洗。
可是在木家寨要洗漱,除了前院的水井,便只有后山的山涧。
像钱夫人这样的贵妇人,又怎么肯当着前院的土匪,抛头露面?
所以,当她蹲在山涧旁清洗面庞的时候,我从后一把把她按在了水里。
钱夫人拼命挣扎,我想,小志当时也是如此痛苦吧?
比颜面更加需要清洗的是人心。
我把钱夫人留在了山涧中,她会一直被涧水清洗,永远拥有清洁的皮囊。
11
院长被我请来时,整个木家寨已经如临大敌,据说山下的鞑靼人开始集结,准备攻山了。
院长神色紧张,不断地用宽大的袖口抹着额头的汗珠,原本雪白的长袍与白发,经过几番颠簸也成了灰黑色。
院长一边擦着汗,一边夸我:「红姑,还是你有眼光,我这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降书写完,保管鞑靼人的大官能饶我们一命。」
我催促着院长快快动笔,再晚鞑靼人就打上来了,到时候就是写出花,也不管用。
院长奋笔疾书,笔墨飞舞,不时停顿,遣词造句。
我不停催促:「鞑靼人已经出发了」。
院长捂着心口:「莫催莫催,催得老夫心口发慌。」
我再次催促:「鞑靼人到山腰了。」
院长额头细密的汗珠,瞬间大如黄豆,汗如雨下,更加奋笔疾书。
我又来催促:「鞑靼人到山顶了。」
院长捂着心口,慌张地打翻了茶盏,又赶忙用衣袖蘸干纸上的水分,可终究是弄得黑乎乎的一片狼藉。
院长懊悔不已,重新写一份显然来不及,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写。
我又来催命:「鞑靼人到寨门了!」
院长匆匆抬笔,终于完成了他的「降书」。
只见他捂着心口直不起腰,脸色蜡黄,嘴唇发黑,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
我向里间一指,让院长到那里去避避风头。
那里间不大,只够一人容身,无窗幽暗,想来是用作供奉的壁龛。
院长掀开门帘进入,昏黄的两束白色蜡烛,映着三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正是马三、钱员外与钱夫人。
院长大骇,心痛更甚,连惊叫都十分微弱。
此时,我大喝一声:「还我小志命来!」
院长应声倒地,他先是抽搐不止,逐渐变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院长终是圆了心愿,没有死在鞑靼人的屠刀之下。
12
木老大问我干掉了几个,我给他比了个手势,他不禁笑着向我竖起了大拇指。
他笑起来的时候,面向我的右脸,熠熠生辉。
而扭曲的左脸,我看不到,那是抵御敌人的盔甲。
接连干掉了四个恶人,又一夜未眠,我已经是精疲力尽。
凌捕头不像那四人,他身上是有功夫的,凭我一人之力,是万万做不掉的。
况且,以现在兵临城下的境况,怕是有些来不及了。
我与木老大登高看了看寨外的情况,树林里人头攒动,像是有无数蠕虫。
凌捕头也跟了上来,他倒是开诚布公:「我知道你们干掉了马三和钱员外他们。」
「但是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若是拼死抵抗, 你们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凌捕头的抽刀相向, 对的是百姓;凌捕头的拼死抵抗,对的是同胞。
木老大若有所思:「凌捕头说笑了, 这时候正是用人之际, 我们还是一致对外的好。」
「依凌捕头看, 是降是战?」
凌捕头看木老大有所松动,赶忙答话:「当然是降。我早就说过, 明知打不过, 何必以卵击石?」
木老大拍了拍凌捕头:「既然这样, 这里有份降书,还有劳凌捕头给鞑靼人送去。也算对我木家寨的投名状。」
凌捕头迟疑了片刻,又看了看麻子等一众土匪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
他知道,这份降书只有他去送。
凌捕头接过降书道:「木老大,你可要说话算话。」
木老大朗声大笑:「自己人不骗自己人!」
凌捕头手拿降书举过头顶,出了寨门,向已经攻上山顶的鞑靼人走去。
他不停地喊着:「莫攻寨,吾投降!」
他嘴里不时还会叽里咕噜地冒出几句番邦语,听起来像是鞑靼人的话。
我心里忐忑, 不禁向木老大问道:「你不会真的要投降吧?」
只见木老大弯弓射箭,箭镞笔直向凌捕头的后心射去。
凌捕头倒在了鞑靼人的大军前,他倒下去之前, 不可置信地回身看向木老大。
木老大对我说:「红姑,我记得以前读过一句话,叫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做的。」
13
木老大的那一箭,开启了双方人马的大战。
木家寨的土匪们冲入鞑靼军队,很快便被淹没,消失不见。
好在木家寨还有些火器、土弹,多少能抵抗一阵。
木家寨前瞬时变成了一片硝烟火海。但,终究是寡不敌众。
木家寨的寨门被推倒了,鞑靼人鱼贯而入。
寨里的高台上, 只余我和木老大两人。
木老大,回头望着我, 伸手抚摸我的脸颊:「红姑, 保重。」
我拉住他要离去的手,郑重地告诉他:「我叫红袖。」
他用右脸面对我,灿烂地笑:「我记住了,红袖。」
14
我最后一眼看到木老大, 他已经陷入了与鞑靼人的混战中。
他像掉入兽群般,被撕咬,被吞噬。
在他倒下的那一瞬间,我移开了目光。
我抬头望天,耀眼的光芒刺得我想流泪。
无数的鞑靼人已经向我涌来, 他们梳着怪异的头发, 发出野兽般的叫嚣。
我解开衣襟, 露出雪白的皮肤,做出最撩人的动作。
这使得他们更加疯狂,拼命地聚集向我扑来。
在那肮脏恶心的手指碰到我的身体之前, 我在身后点燃了最后一颗土弹。
红雾弥漫了山野,像轻轻拂过的衣袖,不带走一丝一毫。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