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循一向沉静淡然的面色微变,喉头滚动了两下:「姑娘自重……」
明显是慌了。
唐栖月被逗得哈哈大笑:「七公子还真是诚实呀!」
「我劝你不要拿这件事说笑!」慕循把脸上闪过的一丝慌乱迅速敛起,「知不知道你再如此服用春宵散,真的会命不久矣!」
「不久是多久?」唐栖月问。
「三年五载。」
「够了。」唐栖月说。
她迎着慕循微凛的目光,缓缓道:「应该够时间还清你的钱。」也够时间把那些仇人一一除去。
唐栖月本来还想问问这春宵散是怎么制得的,为何其他大夫都察觉不出自己服了如此邪性的药。突然却听得门外有宫人高声通传道:「皇上驾到!」
唐栖月闪身钻进纱幔,慕循行礼恭迎皇帝。
「月昭仪的身体怎么样啊?」
隔着纱幔,唐栖月听见皇帝问慕循。
「回皇上,娘娘血脉通畅,气血充盈,身体很好。」
「哈哈,那就好!那她这身体可合适孕育龙胎?」皇帝又问。
唐栖月微微皱起眉头。
「再合适不过。」慕循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好好,去领赏吧!」
唐栖月听到慕循告退的声音。随即纱幔就被皇帝一把扯开:「小美人,今晚朕就赐你个龙种如何?」
让皇帝始料未及的是,纵然他连续日日服用鹿鞭、虎骨、狗宝、老参已经连续七日,在唐栖月这里还是铩羽而归。
他不甘心,又试了两次,依然如故。
十多名良医因此被杀。
这时候唐栖月有点慌了,一来担心自己如果总是这样,被皇帝看得到吃不到,他终究会厌烦的,眼看这瓶春宵散已经服去了大半,不如以后就按照日常的量服用。到时候只有舍掉这具身子了……二来,她担心慕循会不会被皇帝杀掉……
皇帝并没有放弃,他甚至请了风水相师来唐栖月的宫里看风水,后来竟然真的听从那位大师的建议,准备为唐栖月在皇宫的西南边建一座新的宫殿。
立春这日,皇帝突然来到唐栖月宫里,要和她一起喝酒。
唐栖月当时正服药,瓶中只剩六七粒药丸,她刚倒出来准备放回去一半,皇帝突然就闯了进来。情急之中,她只好把那一把药丸统统塞进嘴里,把药瓶踢进柜子下面。转身迎向皇帝:「皇上,您来之前怎么也不提前通知妾身一声?我好做准备呀!」
皇帝一靠近唐栖月就有一种微醺迷醉的感觉,他一把将唐栖月揽进怀里:「小心肝儿,做什么准备,你什么样子朕都喜欢!」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皇帝刚折腾了两下就睡得不省人事,第二天连早朝都误了。
醒来之后,他看着唐栖月的眼神更加痴迷:「月儿,朕昨晚表现得怎么样?」
唐栖月笑容僵硬,心说你昨晚干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可又不能折了皇帝的面子,只得装模作样道:「您昨晚真的厉害呢……」
皇帝闻言,笑得像是落魄老书生突然中了举人,招来总管太监就给唐栖月封赏。
唐栖月被赏得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让丹果和太监刘昌把赏银和珠宝尽数收下。
春宵散已经全部吃完,癸水也汹涌而至。皇帝那边也消停了。
这日午睡,唐栖月还在思忖着皇帝那晚的反常举动,他一开始似乎是失去了意识,醒来却自认为他们已然共赴云雨。这怕不是妄想症?蓦地,她又想起自己那日服用的春宵散是往日的两倍。难道是这神奇的药物让皇帝产生了幻觉?
她让丹果清点了自己账上的银两,刚好够还慕循的了。于是便派刘昌偷偷出宫,把银子给慕循送了去,刘昌此行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替唐栖月讨要春宵散。
刘昌是丹果的同乡,还有点沾亲带故,是唐栖月可以信任的人,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成功讨来春宵散。她只是教刘昌说要些治疗她旧伤的药,也不知道慕循能不能会意。
唐栖月忐忑地等到了傍晚,刘昌才从宫外溜了回来,手上空空如也。
「我让你取的药呢?」唐栖月问。
「回娘娘,我并未见到七公子,他的家仆说他当前未在王城……不过,那些家仆收了,说一定会一分不少地拿给七公子。」
「……」唐栖月很是无奈,要怪只能怪自己选择的时机不对……还有两日癸水就彻底退了,到时候又该怎么和皇帝周旋呢?
隔日早上,唐栖月刚用过早膳,正打算去院子里查看那株桃花树又开了几枝。有宫人跑来道:「娘娘,郝太医来了。」
「?」唐栖月脸上写满问号。自己什么时候传了太医?
正要左右问问丹果和刘昌,那郝太医已经走到了寝宫门外:「臣,叩见娘娘!」
「快传!」唐栖月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她听出来了,这位郝太医分明是来福的声音!
给丹果使了眼色,唐栖月便钻进了纱幔里。
少顷,丹果便支走了其他的宫人,自己也跑去寝宫门外望风。
「月姐姐……」来福低声道。
唐栖月掀开纱幔:「是七公子派你来的?」
来福点点头,把一个药瓶塞进唐栖月手里:「七公子让我提醒你……」
「不要过量服药,我记得了!」
来福:「他说,你还的银子只是本金,利息还没算……」
唐栖月:「……」真不愧是做买卖的,算得真清楚啊!
来福走的时候告诉唐栖月,他已经以太医的身份进入了太医院,以后唐栖月有事可以让宫人去太医院找他。
不用问,这一定也是慕循安排的。
唐栖月一时弄不清他这是几个意思,专门派人常驻宫里,督促她还利息?
这天晚上,皇帝已经算准了唐栖月癸水褪去,果然又急不可耐地翻了她的牌子。为了验证这春宵散有没有让男人致幻的作用,唐栖月咬牙又服下了七粒。
果不其然,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皇帝上床以后倒头便睡,第二日醒来意气风发地问唐栖月自己昨晚表现如何,唐栖月照旧装模作样一番,随即便有宫人送来赏赐。
自此唐栖月便开始了后宫独宠之路。皇帝恨不得夜夜都来她的寝宫过夜,几次三番误了早朝。日子久了,前朝后宫都颇有微词。唐栖月便劝皇帝修身养性,勤于朝政,后宫还要雨露均沾,皇帝一个劲儿地夸唐栖月识大体,不但封她为贵妃,还把那座专门为她修建的宫殿命名为「醉月宫」。
醉月宫落成之际,恰逢嫯的生辰,加上龙涎河又传来消息,迟昼已经攻下了安蚩都城。
嫯喜不胜收,他召来了文武百官,在宫里举办了盛大的万寿节。
唐栖月一早就得到消息,迟昼也会从龙涎河赶来,参加这次筵席。
唐栖月永远都忘不了这日迟昼看到她时的那种眼神:震惊、哀伤、欲言又止。
当时她被皇帝拉到身边,坐在高高的主位上。迟昼劳苦功高被安排在了最靠近皇帝的一侧。
这天她身着盛装、头顶绚烂的珠钗、涂着颜色妖冶的口脂,可以说是全场最亮眼的一个。皇帝对她这身装扮颇为喜欢,一直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当着文武百官、后宫妃嫔的面与她耳鬓厮磨,喁喁私语。
唐栖月的目光几度不经意地扫过迟昼,发现他明显不在状态,即使别人来敬酒他也一副木然的样子。
有那么一两次,他们四目交接,唐栖月分明看到了他眼底已然破碎的光。
她心底冷笑,有意与皇帝表现得更加亲密,亲手剥了葡萄喂进他的嘴里。食案下面,迟昼的拳头越攥越紧……
按照万寿节惯例,酒席后半场后宫诸妃退场,皇帝即将与百官开怀畅饮。
嫯原本是舍不得离怀中美人而去的,唐栖月娇滴滴地对他说:「妾身累了,而且这里都是男人,好生别扭,就让我回醉月宫等您吧?」
嫯笑哈哈地放开了她,揉了一把她嫩滑的小手:「好好,爱妃别急,朕很快就回去陪你啊!」
唐栖月起身的时候,迟昼的脸冷得像是一块万年寒冰。
走出大殿,唐栖月说自己吃撑了,要随便走走,给丹果使了眼神,把身边的随从都支走了。
她一直不疾不徐地走着,走进御花园的时候,果然听到身后响起一声低低的呼唤:「月儿……」
唐栖月顿住脚步,慢慢地转过身,看到了桂花树下一脸哀伤的迟昼。
「你怎么在这里?」
「迟将军是不是认错人了?」唐栖月淡声对她道。自进宫以来,唐栖月坚定地自称林醉月,但凡有人指出她与某人相似,唐栖月就一口咬定对方认错人了。再加上她日日化上浓妆,一时还真让那些曾经认识她的人有些动摇,再加上皇帝对她言听计从,久了,那些人也就闭嘴了。
「我名字里虽然也有个月字,可与迟将军素未谋面,你这个问题,让我好生为难……」唐栖月用一种迟昼从未听过的柔媚声调对他说。
「不,你是月儿,我不会认错人的!」迟昼走上前来,两只大手攥住唐栖月的胳膊,用力摇了摇。
唐栖月头上琳琅的珠钗被他摇得叮咚作响。
「迟将军,你若再箍着我不放,我就要喊人了。」唐栖月冷冷地对迟昼说。
迟昼眼中破碎的光淌了出来,蜿蜒流过他那张稍显沧桑的俊脸。
「月儿……」他的声音哽咽沙哑,似有千言万语却只能隐忍不发。
唐栖月朝他魅惑一笑,然后身子一歪倒在他怀里,随即他们身后的花丛中响起一声尖叫。
皇帝带着人急匆匆赶到的时候,宫人们跪了一地。唐栖月衣衫微微凌乱,正半坐在地上,靠在丹果怀里,泪水涟涟。
她的身旁站着神情木然的迟昼。
「迟爱卿,这是怎么回事?」皇帝看着迟昼,双目像要喷火。
迟昼咬着牙,没有说话。
「皇帝,不要责怪迟将军,是我不慎跌倒,迟将军刚好路过便扶了我一把……」唐栖月梨花带雨地仰脸望着皇帝。
她一开口,皇帝的心都要化了,赶紧问道:「爱妃摔到了哪里?痛不痛?」
说完又转头对身后的太监着急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传太医来?!」
做完这一切,皇帝起身狐疑地盯着迟昼看了一会儿,随即冷声问道:「迟将军什么时候回龙涎河呀?」
「回皇上……」
皇帝却不让他说下去,打断道:「朕好不容易打下的安蚩,你可要给守好了!听闻还有些安蚩王室的余孽不老实,你最好抓紧时间把他们拿下,重阳节的时候朕要秉明圣祖,把安蚩一并归入大燕的版图!」
「是!臣今夜就赶回安蚩!没有陛下的召见,不再回王城!」迟昼抱拳道。
唐栖月用得胜的眼神偷瞄了迟昼一眼。她此刻多想告诉他:别着急,这只是个开始……
回到醉月宫,皇帝还是觉得心中不爽,脸紧绷着。
唐栖月给他倒了一杯酒,柔声问:「皇上还在为刚才的事情介怀呀?」
皇帝拉过唐栖月,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刚才那迟将军看你的眼神,让朕真想把他的眼睛剜出来!」
唐栖月用柔弱无骨的小手抚上皇帝的后背:「今日万寿节,皇上犯不上为这些有的没的生气,虽然他看臣妾的眼神确实也让臣妾不舒服……」
皇帝一拍桌子:「你不早说!我当时就斩了他!」
「哎呀,皇上息怒,那迟将军可是定安蚩的大将,他的义父又是朝中一品大将军,您要是贸然动了他,后面恐怕难以收拾……」
「有什么难收拾的?这天下是朕的天下,他们的官位、兵权都是朕给的!况且那梁广元老儿,自打受封大将军以来,就一直抱病不露面,朕早就对他不满意了!」
「我听闻梁将军抱病是另有原因……只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这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嫯的手攀到唐栖月的纤腰上,掐了一把。
「那我说了您不要生气……我听闻梁将军抱病是因为,对您不满,说他虽然升了官,手里的兵却一减再减,他还拿曾经的唐将军对比,说唐将军做骠骑大将军的时候,手握八十万重兵,到他的时候只剩五十万,等他受封成了一品大将军,手里能调动的兵只有四十万了……」
皇帝双目一瞪:「还有这种事?」
唐栖月继续道:「听闻他还说,他女儿梁贵妃怀了龙种,他要为了这个孙儿筹谋,一直私下笼络手里握有兵权的几员大将,长此以往,有些危险啊……」
皇帝当即震怒:「梁广元老儿!果然存有异心!查!朕要好好把他查一查!」
很快皇帝派出去暗查的人就回来复命:梁广元不仅私结党羽,还在府上养了众多私兵。
这天风很大,入秋以来还未有见过这么大的风,树上的枝叶几乎一夜之间就变得枯黄。唐栖月悄悄出了宫,混进给梁府送布匹的人里,从后门进了梁府。在那间最大的小院落里,唐栖月见到了那位脸色苍白的妇人。她穿着素衣坐在窗前,挽着简单的发髻,眼神空洞迷茫,似乎在望着窗外那棵海棠的枯枝。
见到唐栖月进来,也只是淡淡一瞥,便把目光移开了,仿佛这个擅自闯入的陌生人与她无关。
「您是颐棠公主?」唐栖月问。
她听到这个名字,眼珠动了动,却依旧沉默。
唐栖月从怀里掏出迟庵极给她的牛角盒子,打开拿到颐棠公主眼前:「这个是您的吗?」
颐棠公主看到盒子里的物件,眼神像是被点亮了一般,喃喃道:「唐郎……」
「这是唐郎送你的吗?」唐栖月问。
「是……唐郎……他在哪里?」颐棠公主望向唐栖月身后的房门。
唐栖月眼神暗下来:「他不在了。」
「他去哪里了?」
「他去世了。」
颐棠公主的眼泪瞬间就淌下来:「不,他是骠骑大将军……他不会死……」
唐栖月把盒子放到她手上对她说:「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坠子不是唐将军亲手给您的吧?给您的人是梁将军吗?」
颐棠公主点点头。
「那我要遗憾地告诉你,这坠子根本就不是唐将军送你的,其实,送你坠子的人正是梁广元。」
「梁广元?是谁?」颐棠公主的眼神突然迷茫起来,「安蚩人?」
「迟庵极,您还记得吗?」唐栖月叹了口气,「迟庵极才是安蚩人……」
「是……迟庵极……」
「这坠子是他让我还给你的,他还让我告诉你,他来世再来找你!」唐栖月还记得迟庵极的嘱托,该带的话,还是要带到的。
「他也死了?」
「死了。」
「都死了?」
「都死了。」
「我儿子呢?也死了?」
「他在安蚩。」
「你骗我,他也死了!」
唐栖月不再同颐棠公主呓语一般地对话,她起身离开,心里说对她说:您的儿子就快死了。快要被我弄死了……
唐栖月刚走到门边,就听得颐棠公主突然大叫了一声:「唐郎!」
她诧异地回头,却见颐棠公主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好像要在她脸上看出来什么似的。
「你是谁?」颐棠公主问唐栖月。
唐栖月朝她苦笑一下:「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是唐栖月?还是林醉月?
说完,唐栖月就离开了公主的房间。
她并没有听到,颐棠公主在她身后喃喃道:「你是唐家的孩子,你身上有他的影子……」
梁广元戌时三刻才从宫里回到了家。皇帝突然对他的病情颇为关心,专门请了几位大夫帮他会诊,会诊完后皇帝又拉着他在御书房聊了好久。
原本以为到家时府上的人都差不多睡了,谁知道家中却一片混乱,来回奔跑的下人、晃动不安的烛火、哭声、喊声……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梁广元进门随手抓住一个步履匆匆的小厮问道。
「姜夫人……」
「姜夫人怎么了?」梁广元用力摇晃着小厮。
「她病……了……」小厮被摇得都快散架了,说出的话也支离破碎。
梁广元闻言大力把小厮朝旁边一推,大步朝后院走去。
颐棠公主的房里,他的几房姨娘都在,还有一些丫鬟小厮,把屋子占得满满当当。众人见梁广元来了,自发地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颐棠公主阖目躺在床上,面容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
「公主,我回来了。」梁广元半跪在床前,伸手握住了颐棠公主还温热的手。
颐棠公主却没有任何反应。梁广元目露惊色,探了探公主的额头,转身对大姨娘李氏道:「姜夫人是不是感染了风寒,快去请大夫来!」
「将军……姜夫人她已经……」李氏用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睛。她话没说完就被二姨娘元氏用力拽了拽衣摆。
「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很快就到!」元氏一边说,一边朝李氏使了眼色。
「你们都下去吧,我陪着姜夫人在这里等大夫就好了。」梁广元手心向内朝屋里的人晃了晃。
下人们悉数退去,李氏也被元氏和三姨娘一起拉走了。
只剩下梁广元陪着逐渐变凉的颐棠公主等着大夫的到来。
梁广元当时并不知道,他等来的不会是大夫。永远都不是。
戌时刚过,梁将军府的前后门就同时被人叩响了。
刚刚偷着迷糊了一觉的守夜人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走到门边大声问:「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一声巨响之后,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被人从外面生生撞开了。后门亦是如此。
两队穿着刑部黑袍的人分别从梁府前后门涌进来。梁家的所在的整条巷子更是被黑袍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你们是谁派来的?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梁广元怒视着闯进颐棠公主院子里的黑袍人咆哮道。
打头的黑袍人取下腰牌在梁广元眼前晃了一下:「刑部,抄家,梁将军识相的话就老老实实地配合我们。」
「抄家?就你们敢抄老夫的家?老夫是正一品大将军!」梁广元吼道。
黑衣人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七手八脚地翻起了房间里的东西。
梁广元看到颐棠公主那些放在柜子里的衣服被他们翻得乱七八糟,心中陡然火气上涌,随手抄起桌上的烛台,就冲了过去。
双拳难敌四手,梁广元还没有伤到任何一个黑衣人,就被他们七手八脚地按住了。
「梁将军,我提醒您,影响我们的工作您可是要罪加一等的!」一个黑袍人道。
「什么叫罪加一等?我有什么罪?你告诉我我有什么罪?!」梁广元喊得声带都沙哑充血了,让人听起来极为不适。
没有人回答,两名黑袍人上来用绳子把他的手和脚都捆上了,怕他乱喊乱叫影响工作效率,黑袍人还随手找了块帕子堵上了梁广元的嘴。
这时候有黑袍人发现了床上颐棠公主的异常,招手让房间里的同僚一同过来判断状况。
「她是不是死了?」几名黑袍人面面相觑。
「好像还是刚死的?」
梁广元听见他们的对话,本想朝他们喊:「她没有死,她怎么会死?」因为嘴里塞着帕子,发出来的只有咿咿呜呜的声音。
梁广元的案子处理得很快,不过七日的时间,他私结党羽、意图谋反的证据就查找完毕。一桩桩一件件,板上钉钉,一丝丝回旋的余地也无。
天牢里没有窗户,没有烛火,昏暗潮湿。单独关押的梁广元为了让自己记清时日,每天都会用指甲在斑驳的墙上抠上一道。
在墙上,这样的记号没有一万也有数千,有的快被磨平了,有的还带着暗黑的血迹。梁广元近年来视力衰退得厉害,他必须很仔细地在墙上摸索才能找到自己做记号的位置。
这天他刚刚在墙上抠下了第十四根竖线,就听得牢房的门被拍得哗啦作响。
他本以为是有人来救他出去了,努力抑制着内心的狂喜,故意慢慢转过头,却见狱卒领着一位全身上下都裹着黑衣的人站在牢房外面。
「你,过来,这位公子有话要和你说!」狱卒朝梁广元喝了一声,就转身走了。
梁广元晃晃悠悠走到牢房门前,看着那位几乎把脸都包裹住的黑衣人道:「你是谁?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救你?」黑衣人冷笑一声,「那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如果我得到满意的答案就会想办法放你出去。」
梁广元有点迟疑。
黑衣人又道:「不仅是你,还有你的家人……她们都是女眷,每日挤在冰冷牢房的角落里吃着残羹冷炙,要赶走比猫还大的老鼠才能入睡,啧啧,太惨了……」
梁广元蓦地紧张了起来,头脑混沌的他已经全然忘记了颐棠公主已经死去的事实。还惦念着颐棠公主的风寒还没有治好,一想到公主那金枝玉叶的身体要在这冰冷的牢房里受这非人的罪,他就心痛不已。
「好,我听你的,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梁广元垂下头道。
「那咱们先说好条件,一个问题放一个人。不许抵赖,不许对我撒谎也不许对我提问,不然你和你的家人就去阴间团聚吧!记住了吗?」
「记住了!不会的,我不会的……」梁广元一迭声道。
黑衣人抛出的第一个问题就让梁广元心下一沉。那人问:「你为何要害唐将军一家?」
梁广元:「……」
他本想问:「你到底是谁?」又记起「不许对我提问」这个条件,梁广元硬生生地把到了嘴边的问题又憋了回去。
那人仿佛看穿了梁广元的心思,低下头轻轻一拽,蒙在脸上的黑色薄绢便落了下来。一张白皙俏丽小脸出现在他眼前。
「你是……你不是月贵妃?你是阿月?」
「你在对我提问吗?」唐栖月斜睨了梁广元一眼。
「没有没有……」梁广元连连摆手。
其实打从梁广元在宫中无意间见到唐栖月的第一眼起就有些震惊——这位月娘娘与唐骁家的女儿实在是太像了!
不只是他,梁卿妍、杨照,以及几位曾经与唐骁关系尚可的朝臣都有些疑惑。梁广元、杨照还分别让女儿、侄女在后宫进行过暗中调查。
他们查出这位月娘娘是云州七品小吏林凡的嫡亲女儿林醉月,崇历九年新年前来王城走亲戚,被皇帝派出的相工发掘入宫,又通过一系列的选拔才进入了后宫。梁广元和杨照还专门派人去了云州找到了那个叫林凡的小吏,他的女儿确实入了宫,一切都毫无破绽。
梁广元还曾开导梁卿妍道,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也许这只是个巧合。
况且梁卿妍曾经暗中观察,这位月娘娘对女红颇有兴趣,技法也十分了得,经常把自己的刺绣作为礼物送给别人。要知道她认识的唐栖月,是一个提到女红就会头痛的人。
而今, 这个原本已经被他以为绝对不是唐栖月的人, 突然站在他面前, 逼问他关于唐家的事,让他一时觉得有些恍惚。
甚至不合时宜地生出了她到底是人还是鬼的念头。
「所以, 梁将军是不打算回答我了吗?可能你还不知道吧,你们一家的行刑日期已经定下来了, 就在三日后……」
「我说!我说……」梁广元扑到围栏跟前, 双手紧紧抓住满是脏污和铁锈的栏杆,眼睛瞪得老大。
「我和唐将军年少时一起练武,他的师傅是我的父亲,纵然我长他两岁, 练武的时间也比他长, 可一直都不如他。后来我们同年参军,他一路顺风顺水, 很快就在军中崭露头角, 说起来要不是他的提携, 我可能都不会有今天……虽然他会叫我一声大哥, 可是在外人面前我永远都是他的副手,颐棠公主和我在一起也只是把我当成他的替身……我感觉这一辈子都活在他的阴影里……」
「这就是你的回答?我不满意。」唐栖月冷冷道。
梁广元思忖片刻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阿月, 你错了。你以为你们家的事情单单是我造成的吗?说到底,害死你们家人的还是你爹爹自己,是他不懂审时度势, 妄图在皇上对安蚩主战的时候说服他。难道他看不出来皇上迫不及待想要建功立业大展宏图吗?」
唐栖月定定看着梁广元:「那你一路对皇上言听计从他就对你好了吗?他为什么不选你的女儿做皇后?纵然你当上了骠骑大将军, 可你没发现比我父亲那会儿手里的兵少了一半吗?等你当上大将军兵就更少了, 你应该一早就意识到了吧?不然为何要勾结党羽?」
梁广元沉默不语。
唐栖月又道:「其实皇上一早就要动你了, 他把你捧高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你摔下来。摔得很惨!」
「这个问题如果你不满意,你再问我别的问题吧?」梁广元用商量的语气和唐栖月说。
唐栖月却摇头:「没有了,只有这一个问题。」
梁广元脸上的表情骤变, 狠狠地盯着唐栖月:「你骗我!你根本就不是来救我的对不对?」
唐栖月看着他:「我是哪里想不开要来救害死我一家的仇人?」
「仇人?你怎么不去找杨照, 这整件事都是他的主意!」梁广元抓着栏杆,歇斯底里道。
「这事儿你不用操心,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别人?梁将军还真是『无私』啊!」唐栖月揶揄道。
梁广元突然又仰天干笑了起来:「好啊,你把我弄死吧!我们梁家自会有人和你算账, 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唐栖月淡声问他:「你说谁?你们梁家还有谁?你的宝贝女儿吗?是,她在宫里位分高,还怀了龙种, 不过皇上是那种宅心仁厚的人吗?你都已经身在天牢了, 恐怕你的女儿现在正缩在冷宫里的某处哭呢吧!」
梁广元咬牙道:「我还有儿子!他现在可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
唐栖月勾了勾嘴角,讥诮一笑:「首先,我要纠正你一个错误。他不是你的儿子。他姓迟, 身上流淌着安蚩皇族的血,你不会没有听说过安蚩皇族会出现有兽王之血的人吧?你也不是没有见识过他统御虎豹的能力,竟然相信他是你的儿子?简直笑话!」
「不!你胡说!迟昼就是我的儿子!我问过公主!她不会骗我的!」梁广元像是疯了一样大喊大叫,「我要去问公主,公主呢?我要见公主!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她死了。」唐栖月说。
见梁广元震惊地看着自己,唐栖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他:「这是她的遗书,本来不该给你看的,不过谁让我心肠好呢?」
说完把信扔给梁广元转身就走了。
走了两步她微微侧头:「忘了告诉你,我回去还要做一件好事, 就是送你女儿去阴间和你们一家团聚。一家人嘛,总要一起走,不然留下一个多孤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