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站在台上的是中书令家的长子,他一根长棍耍得似模似样,已经连续守擂 5 个回合了。
「还有哪位公子要来挑战?」管家扬声问道。
「应该就是这位了。」唐骁低声对唐夫人说,刚才他一直暗中计着数,今天到场的有三十七位公子,已经尽数登过台了。
唐骁正要向管家示意,让他宣布比武招亲结束,这时候一个黑影闪身来到台上。
「我来会会你!」
来人在场的来宾几乎都认识,刑部尚书的小儿子陈康,王城公子中最为顽劣之人。从小坏事做尽,长大后则在王城横行霸道、欺男霸女。这些年他杀过的人、欺凌过的女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唐骁唤过管家,低声问他:「这陈公子我们好像并未邀请啊……」
管家瞄了一眼宾客席,对唐骁说:「许是跟着他叔父大都护的双胞胎儿子一起来的……」
台上陈康挥舞着一杆银枪,和中书令长子打得甚是激烈。中书令长子一开始还略占上风,可毕竟是打过好几场了,体力明显不支,被陈康瞅着机会一枪刺到了后背,鲜血淋漓。
在场众人惊呼一声。唐骁大叫一声不妙,赶紧使眼色让管家带人上台拉开两人。毕竟说是比武,大家下手都是有准的,尽量不见血光。
陈康见管家带人上来,大喝一声,抬脚把他们踹了下去。
「拉我作甚?这不是还未分出胜负吗?」陈康疯了一样大声吼道。
手中的银枪又猛地朝中书令长子刺过去,这次是刺在了手臂上。
「够了!」大都护走上前来和唐骁一起朝陈康喝道。
陈康还不停手,把中书令长子刺得鲜血直流,嘴上还说着:「你认输啊,认输我就饶了你!」
直到中书令长子求饶,他才作罢。走了两步来到台前,低头看着一脸震惊的唐栖月:「唐家小娘子,你还要和我比画比画吗?」
唐栖月咬着牙本想站起来,却被唐夫人按住:「月儿,不能去!你会受伤的!」
「怎么不敢来了?那就是愿意嫁给我陈康了呗?」陈康胡乱抹一把溅在脸上的血水,朝唐栖月阴恻恻一笑。
「爹,让我去吧!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这种人的!」唐栖月转头望向唐骁,语气近乎哀求。
唐骁脸色极其难看,他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步田地,此刻已经是进退维谷,若是让唐栖月上台,以她那股劲儿一定会和陈康拼个你死我活,若是不让唐栖月上台,那按照规定,陈康就要娶走他的女儿了!
场面一时僵住,所有人都在等着唐骁的抉择。
唐栖月望着墙边即将沉落的夕阳,只觉得心也快跟着沉下去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打破了唐府吊诡的静默,哒哒哒自唐府大门外而来。唐府门外守卫的两名亲兵欲将骑马之人拦下,错身的瞬间被那人手中未出鞘的长剑一左一右撂倒在地。那人便策马冲了进来。
唐栖月微怔,随即回头,却见一匹高头白马载着一位玄衣银甲的少年朝她的方向飞奔而来。马蹄踏着落花,带起疾风阵阵,少年头顶的长发和背上的玄色披风一齐在风中猎猎飘荡。夕阳斜照在他的身上,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圈金色的轮廓。
唐栖月看得呆了,半晌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迟昼策马跑到擂台跟前,翻身下马,对在场所有人都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唐栖月面前,俯身柔声问她:「月儿,我没来迟吧?」
言罢,未等唐栖月回答,便纵身一跃跳上了高高的擂台,对一脸惊诧的陈康道:「不如你直接认输吧?」
迟昼身量高了陈康许多,说话的时候低着头,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陈康一向骄横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哇呀一声就提着长枪朝迟昼刺来,一边刺一边大声叫道:「你是哪里来的蛮子?有什么资格和我抢唐家小娘子?」
迟昼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招式破解,轻笑道:「我看没资格的人是你吧?」
这时候宾客中有人认出了迟昼,叫道:「这不是梁将军义子,皇上亲封的飞虎小将军吗?」
迟昼只用了区区几招,甚至都未曾抽出长剑,便陈康打得哇哇乱叫,一个不慎滚下了台。宾客中间响起了叫好声。
迟昼从台上跳下来,单膝跪在唐栖月面前,朝她和煦一笑:「月儿,我赢了。」
唐栖月顾不上一脸愁容的母亲,眉头紧锁的父亲,笑眼弯弯地看着迟昼。
两人对望了片刻,唐栖月走到唐骁跟前:「爹爹,我能嫁给阿迟吗?」
唐骁狠狠瞪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拂袖走了,去招呼宾客了。
唐栖月回到迟昼跟前,把他拉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比武招亲?」
「我只知道今天是你及笄的日子,于是狂奔回来,刚进城就听说了唐将军千金在比武招亲,于是我就快马加鞭赶了过来,还好不算太晚……」迟昼说话的时候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从身上摸出一个物件,攥在手心里,摊开在唐栖月眼前:「这是我送你的及笄礼物。」
唐栖月看到,那是一朵半个巴掌大的紫金桃花。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桃花?」
「是卿妍告诉我的。」迟昼顿了顿,又说,「这是我在军营让锻刀剑的师傅教我打的,手艺不精,你别嫌弃啊!」
唐栖月一把拿过桃花,紧紧攥在手里:「我怎么会嫌弃呢?」
此时暮色四合,长庚星升起。唐栖月看着迟昼星样闪亮的眸子,悄悄问他:「要不要去西市品香居吃烤羊腿喝烧刀子?」
迟昼笑了,轻轻掐着唐栖月的腰把她抱上白马:「今日你是寿星,都听你的!」
第二日,唐栖月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她从自己房间雕着桃花的绣床上坐起来,根本就想不起来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贴身婢女丹果跑来服侍她更衣,她扭头望见枕边放着的那朵紫金桃花,突然想起来昨晚的一个片段。
她和迟昼从品香居出来,迟昼拉着她来到马厩前,指着马蹄给唐栖月看:「义父说大燕将军坐骑的马掌都有专属的花纹,我便让人给我打造了桃花样的纹路,你喜欢吗?」
唐栖月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迟昼那双黑亮的眸子,和他身后的满天繁星。
唐栖月穿好衣服去了父亲书房,却没找到人。
刚好碰到来拿书的弟弟。
「父亲呢?」唐栖月问。
「你还好意思问?」弟弟哼了一声,「爹爹一早就出征去东海了。全家人都给他饯行,就你没在!」
唐栖月一愣,爹爹又出征了?
「去东海做什么?」
东海自古都是凋零疲敝之地,一般都会封给最不得宠的皇子。目前统领东海的是燕王生性软弱的十九皇叔昭王婺,婺的生母只是一名先皇的宫婢,身份卑微,捎带着连婺也没有什么存在感。
弟弟看着她宛若看着智障:「废土礁国的人来犯,你说去做什么?」
「打废土礁国,还用爹爹亲自挂帅?」唐栖月奇怪。
废土礁国是个岛国,几百年来一直是大燕的从属国,偶尔会在边境闹点事情,不过都是小打小闹,根本对大燕构不成实质的威胁。一般这种边境争端都是随便派个末将去练练队伍,骠骑大将军过去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这谁知道呢,反正圣旨是昨夜接到的。」弟弟说。
既然是皇帝下旨,那就不好说是什么原因了。帝王心难测,唐栖月也不想费这个脑子去揣摩。
不过她知道爹爹应该不会去太久,别说平定边境,爹爹手下的八十万大军,荡平废土礁国都是分分钟的事。
是以,接下来的几天唐栖月依旧没心没肺地跑出去找迟昼。
只是迟昼总是说有事,不是要外出就是在梁将军书房议事。
几天下来,唐栖月都没和他说上几句话。单是知道他此番回来要住一段时间才回龙涎河。
唐栖月扑了几次空以后,感觉心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她决定把迟昼冷上一冷。于是假托身体有恙,不再去找他。
不过她倒也没闲着。
她计划着等过两天父亲回来,就缠着他答应自己和迟昼的婚事。
眼看七夕乞巧节就要到了,她还计划送给迟昼一件礼物给他个惊喜。既然他送了她亲手打造的紫金桃花,那自己的礼物也不能太过敷衍。于是唐栖月去家中藏宝阁,挑了一块成色水头极好的羊脂玉,打算给迟昼做个剑坠。
她每日跑去珍宝街找弄玉的师傅指导她雕玉。
说来也怪,连续几天在她从后门出来的时候,都在自家后巷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素衣妇人,总是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有几次唐栖月想问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可是当目光与那妇人对上以后,她便没有了和她搭讪的想法。妇人的目光空洞迷茫,一丝暖意也无。看她的样子,虽然面容姣好风韵犹存,可脸上总是笼罩着一层愁云,她一定是经历了普通人难以想象的悲喜。
唐栖月便不再管她,径直往珍宝街跑去。
玉雕看上去精致温润,可雕的时候才知道这事儿有多难,多凶险。唐栖月磨了满手的血疱,手指上被划了不计其数的口子,终于在乞巧节前把剑坠雕好了,一只猛虎嗅一朵桃花。这图案谁看了都要说一声「绝」。
唐栖月约迟昼七夕夜在城外西郊汐水河畔大柳树下见面。
汐水河畔每逢年节都有花灯夜市,总是游人如织。
按照唐栖月原本的计划,她在这天会给迟昼送两份礼物,一份是猛虎桃花的剑坠,另一份是爹爹答应他们婚事的消息。
不过爹爹至今还未归来,第二份礼物怕是送不成了。
唐栖月早早来到约定的地点,她到的时候天还没黑。
河畔有几家农家风格的酒馆茶楼,她找了一间茶楼,来到楼上,刚好看到约定见面的大柳树。
点了些茶点,她坐在窗边,一边吃着一边等着迟昼来赴约。
茶楼里客人寥寥,大家都是来看灯的,没人想要浪费时间在这里喝茶。
太阳西沉,长庚星升起。唐栖月看到身着玄青色长衫的翩翩公子朝大柳树这边踱步而来。唐栖月挪不开眼睛,她觉得迟昼简直穿什么都好看,身着战甲是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身着长衫又是温文尔雅的玉面公子。
她看着迟昼就快走到大柳树下,突然想要逗他一逗。
于是她抄起茶壶给自己添了一杯茶,准备喝完这杯茶再出去,到时候他一定等得心焦了,自己便去给他个惊喜!
唐栖月正想着自己的计划,忍不住嘴角上扬,眼前却出现了一幕她不曾想象的场景。
一顶红色的轿子停在柳树下的迟昼身边。
迟昼伸手掀开了帘子,一个娇俏的人儿轻挪莲步从轿子里走了出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梁卿妍!
只见她轻轻抓着迟昼的衣袖走到他身边,抬起头对他微笑着说了些什么,他回了一句,瞬间她的脸上就飞起了红晕。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物件,递给了迟昼。
唐栖月居高临下看得清楚,那个香包正是梁卿妍先前绣的那个!
难道梁卿妍的心仪之人就是迟昼?!栖月的脑子嗡嗡作响,努力别开目光不去看柳树下的两个人,她的目光望向虚空,全然忘了手里还在用茶壶往杯子里添水。
滴答滴答……
水从杯子里满出来,流到桌子上,又滴落到唐栖月的裙摆和绣鞋上。可她一点都没有意识到。
恍惚间,她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传来:「这位小姐,你杯子里的水溢出来了……」
她木木地「哦」了一声,这才放下了已经倒空的水壶。
那天她茫然在桌前坐了不知道多久。她没有哭,也许哭过自己也没发现。
反正起身离开的时候,窗子里涌入的风吹过湿乎乎的裙摆,让她感到一阵凉意。
柳树下早已经没人了,七夕夜市上的花灯也已是灯火阑珊。
唐栖月机械地下楼,结账,走出茶楼。
刚走了两步,又听见有人喊:「小姐,这个羊脂玉剑坠是你掉的吗?」
还是之前那个温润的声音。
唐栖月只当那人是茶楼小二,头也不回:「你要是喜欢,就收着吧。不喜欢丢掉就好。」
那人倒:「这怎么行,无功不受禄,我怎么能接受小姐这么贵重的礼物?」
唐栖月突然心烦,霸气回了一句:「给你的你就收着,废什么话!」
说完又加了一句:「你别跟着我啊!」
唐栖月加快脚步,失魂落魄地走到汐水河畔,又顺着河走了一段,直走到河边一片黑黢黢的林子边上。
林子里不知道什么鸟怪叫了一声,声音很大,吓得唐栖月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这片林子,无端想起在龙涎河畔和迟昼初次相遇的那个林子。那次若不是他,自己恐怕就被那只熊罴给吃了……
想到这里,她心思突然松动:自己和迟昼都一起经历过生死了,怎么自己还为这么点小事惴惴不安呢?迟昼是梁广元义子,算是梁卿妍的哥哥,妹妹送给哥哥一个香包太正常不过了吧?何况梁卿妍以后很有可能是会入宫当娘娘的,不然为何她及笄以来梁家把所有登门求亲的人都拒之门外呢?
唐栖月突然觉得自己太小气太狭隘了,就因为看到梁卿妍送迟昼香包,自己就难过成这样,简直可笑。
她没有在约好的时间出现,迟昼会不会担心?
想到这里,唐栖月连忙转身,准备回去找迟昼。
哪知她刚转过身子,就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哎哟,这不是唐家小娘子吗?怎么没和你那武功高强的如意郎君在一起?」
听到这个声音,唐栖月心中一紧,怎么在这里遇见陈康了?
不,不光是陈康,他身边还站着五六个人影,像是随从或者跟班。此时这些人都嬉皮笑脸地看着唐栖月,黑夜都无法掩盖他们眼底的精光,那眼神像极了饿久了的狗,盯着一块香喷喷的肉。
唐栖月没有搭理陈康,低头准备从他身边走过去,却被他横了一步拦住了。
「唐家小娘子要去哪里呀?此时更深露重,你孤身一人,不怕被坏人劫了去吗?」陈康装模作样问道。
唐栖月冷哼一声:「你不是坏人吗?」
「哎哟,这话怎么说的?我可不是坏人,我若是对唐小娘子有想法,那也是因为倾心于你……既然咱们在这七夕之夜有缘遇到,不如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陈康嘴里说着轻浮的言辞,手朝着唐栖月伸了过去,在一片起哄声中,触到了唐栖月的手腕。
唐栖月登时就感觉自己像是被癞蛤蟆碰到了一样,把手抽回来就抡了陈康一巴掌。
「你?!」陈康一手捂脸,眼里写满了震怒,「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样?你敢碰我,我就敢打你!」唐栖月不甘示弱。
「有点意思……」陈康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转头看着身边那几条黑影,「唐小娘子既然不让我碰,那就只好让我这些兄弟们上喽?」
说完他朝那几个人偏了偏头,几条黑影便同时朝唐栖月扑了过去。
唐栖月身子一矮又后退一步灵巧闪开,顺势还从地上摸了块比较大的石头,举在手里。她此时特别后悔外出没有带着自己那把佩剑。
「我警告你们,不要过来啊!」唐栖月举着手头和黑影们对视。
然而对面的人根本就罔顾唐栖月的警告,还在一步步靠近唐栖月。
她看准走在最前面那个,跳起来就用石头在那人头上来了一下,那人登时流了满脸的血。
「行啊,下手还真狠!」在一边作壁上观的陈康朝唐栖月伸出了大拇指。
见几名手下都愣在原地,陈康急了:「我说你们倒是上啊,我可告诉你们,越是这种小野猫一样的姑娘,叫起来越是浪……」
刚刚那块石头已经在第一个人头上拍碎了,唐栖月手里只剩下一把土渣,她瞅准机会朝扑来的几个人脸上一扬,他们的眼睛便都被尘土迷住了。
唐栖月趁机跑了。她那日已经见识过陈康的武功,自己赤手空拳和他动手胜算不大,何况他还带着好几个帮手。权衡之下,唐栖月决定还是不要正面硬杠。
可是又能跑去哪里呢?四周都是开阔的河滩,她只能朝那黑黢黢的林子跑去。
林子里光线太暗,唐栖月没跑两步就被地上的树根绊倒,衣裙也被低矮的枝丫刮破,可是她顾不上这么多了,一心只想逃离这帮人。
跑着跑着,树林中出现了一小片开阔地,地面还亮晶晶的。唐栖月想也没想就跑了过去,可是越跑感觉脚下的地面越是变软,还黏糊糊的,地面上像是什么东西吸着她的脚。很快,她的脚就陷在一片泥里出不来了。而且,越陷越深,她能感觉整个人都在缓慢地坠向地心。
那些在她身后追赶的陈康跟班,早就停下了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唐栖月。
「老大,那唐家小娘子跑到沼泽里去了!」一条黑影对刚刚赶来的陈康说。
陈康看了一眼唐栖月摇头叹道:「可惜喽……」
「老大,我们要想办法把这姑娘救出来吗?」又有人问。
陈康冷哼一声:「想死的话就去救啊,这可是吃人沼泽,每年死在这里的人和动物不计其数,你见谁被救上来过?别说你了,就是观音菩萨来,也救不了她……如此俊俏的一个姑娘,还是将军的千金,真是可惜喽……」
说完就转身走了。几个黑影也赶紧追在他身后。
周围突然空寂了下来。
这时候唐栖月的小腿已经全部没入沼泽里了。她试着挣扎脱身,谁知道越是挣扎陷得越快,很快,污泥已经到达了她胸口的位置。
这时候,她闻到了一种奇异的香味,像是什么花的香味,香甜却刺鼻。不知道是不是这种香味的原因,她的头开始变得昏昏沉沉,眼皮也开始打架,逐渐失去了意识……
唐栖月醒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躺在沼泽的边缘,浑身上下连头发都湿答答的,更让她吃惊的是身上还盖着一件男子月白色的长衫,用料上乘,做工考究,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味。长衫衣摆上绣着锦绣云纹,一看便不是寻常男子的服装。
这衣服的主人就是把她从沼泽里救起的人吗?
唐栖月想坐起身子仔细看看这长衫,刚一动就感觉胸口一阵憋闷,内里有微微灼热的感觉。
她索性躺平不动,这才好了一些。
她抬眼望着天上挂着的那弯皎洁的月牙,心想还好有它为伴,可还没看一会儿,月亮就被厚重的灰云遮住,天上就下起雨来,一开始还是蒙蒙细雨,唐栖月还想着奶奶说过七夕这天下的雨,是牛郎织女相见流出的眼泪。
未几,雨势陡然转大,唐栖月还在腹诽这牛郎织女流的眼泪未免也太多了些。
豆大的雨珠砸在地上,带着碎泥溅到唐栖月脸上、眼里,她再也躺不住了,抓着那件长袍再次试图起身。
刚一动,就感觉胸口一阵憋闷,腹中那种灼热的感觉也升腾起来了。唐栖月绝望地望着漆黑夜幕下如注的雨帘,心想自己该不会今晚就交代在这荒郊野外吧?
想到这里,唐栖月忍不住用手拄着地,大声咳嗽起来。
身旁的树林里突然亮起一盏灯笼,一个人急匆匆地跑过来,嘴里叫着:「月儿?月儿是你吗?」
迟昼跑到唐栖月跟前,眼中全是焦灼和关切。
「月儿,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迟昼蹲下身子,紧紧地把唐栖月搂在怀里。
唐栖月迷迷糊糊地被迟昼抱上马车,送回唐府自己的房间中。
迟昼弯腰把她小心翼翼放在床上的时候,她瞥见他腰间挂着一只红色的香包,正是梁卿妍送他的那只!
唐栖月心中一阵瑟缩,暗想自己还是过不去这道坎啊。
迟昼见她脸色难看,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唐栖月闭上眼睛疲惫地摇了摇头。
唐夫人连夜请了王城最有名的大夫来给唐栖月号脉,大夫说她只是惊吓过度,外加受了风寒,开了一服暖身的汤药就走了。
第二天早上,唐栖月很早就醒了,除了稍微有点胸闷头痛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感觉。丹果给唐栖月端来了海参粥,服侍她喝下。
唐栖月靠在床头喝粥的时候,丹果在一边说:「小姐,迟小将军对你可真好,昨天晚上把你放下后,还不放心,一直在将军府门外冒雨等到半夜,听到你并无大碍的消息才离开呢!」
唐栖月喝着粥,「嗯」了一声。心里比这热粥还暖。
丹果又接着说:「你们两个情投意合,郎才女貌,日后成婚一定是一对神仙都羡慕的佳偶!」
唐栖月喝完最后一口粥,把粥碗递给丹果,嗔怪道:「休要胡说,这事儿我爹还没答应,八字没有一撇,被人听了去我不要面子,我爹还要,只怕惹恼了他,又要我罚跪祠堂!」
丹果嘻嘻一笑:「怕什么,昨天听夫人说,老爷还要十天半月才会回来, 再说, 你们两个郎情妾意, 还怕老爷不答应?」
两人正笑闹着,就听见外面小厮通传了一声:「梁家小姐到了!」
梁卿妍红着眼睛推门进来了。
「月儿, 你怎么样了?」梁卿妍见到半躺在床上的唐栖月,眼泪又涌了出来。
「别哭, 我好着呢!」唐栖月朝她笑了笑。
梁卿妍坐到唐栖月床边, 掏出帕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昨夜听说你不见了,我都快急死了,想出去找, 被迟哥哥拦住, 他说万一我也走丢了,那不是雪上加霜吗?
「听说你找到了, 我激动得一夜都没有睡着, 这不, 一早就跑来看你,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梁卿妍说着竟然又哭起来。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再哭妆就花了!」唐栖月帮她擦着眼泪道。
梁卿妍拉住唐栖月的手:「我的好月儿,你昨晚一定很害怕吧,那些人……」
话说到一半, 梁卿妍好像意识到什么, 突然停了下来。
唐栖月心思动了动:她说「那些人」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知道自己遇到了陈康他们?她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唐栖月神色未变, 等着梁卿妍继续说下去。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过了片刻,梁卿妍故作轻松地开口:「罢了,我们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 你不管怎样都是我的好月儿……」
唐栖月:「……」这话说的, 怎么没头没尾的?
只听得梁卿妍又说:「我们还是说点高兴的吧,爹爹前日班师回朝, 心情很好,特别准我昨夜去了西郊乞巧节灯会玩, 还让迟哥哥全程陪着我,你知道吗?昨夜那花灯比咱们上次中秋节去看的还要漂亮……我还送了迟哥哥一只海棠香包……」
「那香你不是说要送给意中人吗?所以你的意中人是迟昼?」唐栖月问。
梁卿妍羞赧低头,算是默认。
唐栖月胸中突然又开始憋闷, 下意识伸手捂住胸口。
因为唐将军一直没有首肯她和迟昼的亲事, 所以她也一直没有和梁卿妍提起她与迟昼的情谊。比武招亲那件事虽然闹得很大,可自此以后也没了下文。要是自己早点和梁卿妍坦诚她与迟昼的关系,梁卿妍还会喜欢迟昼吗?唐栖月的脑子里一时间像一团乱麻一样, 怎么也理不出头绪。
梁卿妍似是没有注意唐栖月脸色有些难看,自顾自说着:「月儿你知道吗?迟哥哥的母亲也特别喜欢我……」
「迟昼的母亲?她……」唐栖月有点惊讶。
「你也认识她吗?她现在就在我家……」
「……」唐栖月有点吃惊。「喏,这只海棠雕花镯子就是她送我的!」梁卿妍挽起袖子给唐栖月看。
唐栖月敷衍地看了一眼梁卿妍腕上那只翡翠手镯,挤了个笑脸出来:「挺好看……」
「我想好了……我打算和爹爹好好说说,若是他能答应我不入宫,我立即就嫁给迟昼,若是他不答应,我就跟着迟昼,他去哪里, 我就去哪里!」梁卿妍说完转向唐栖月,「月儿,你会帮我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