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迟?!」唐栖月又惊又喜。
「听说你要走了,我来向你告别。」迟昼道。
「你不是要做梁叔父的义子吗,到时候他会带你回王城,我们就又有机会见面了!到时候我带你到王城好好转转!」唐栖月开心道。
迟昼沉默了片刻:「但愿吧……梁将军让我容身在大燕军营,给我提供衣服、吃食,我已经很感激了……」
唐栖月有点着急:「你是不是怕他出尔反尔不要你?你别怕,我去找他,让他一定把你带回去!」
迟昼却摇头:「我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去做,而且还要照顾小老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王城看你!」
唐栖月心中升起一阵巨大的愁绪,她突然意识到,此刻与阿迟一别,很可能永生都不复相见了。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以后,她突然想起那支海棠珠钗,于是摸出来拿给迟昼看:「走之前给你看个好玩的,这支珠钗上的海棠竟然和你手里的那朵有九成相似呢!」
迟昼看到海棠钗头,瞳孔骤然一缩,他问唐栖月:「这支珠钗是你的?」
这时候有卫兵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唐小姐,将军让您火速随他启程回王城。」
唐栖月慌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对迟昼说:「这珠钗是我的一位姐妹赠与我的。」
迟昼一把攥住唐栖月的手腕:「敢问那位姐妹是哪家姑娘?」
唐栖月看了看迟昼眼底的焦灼与探询,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毕竟梁卿妍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这么贸然把她的信息透露给别人,有点不大合适。
突然听得迟昼问了一句:「可是梁将军府上的姑娘?」
唐栖月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迟昼松开攥着唐栖月的手,低低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唐栖月回头看了他一眼,走出小帐,伴着漫天朝霞朝着王城的方向奔去。
一路风驰电掣回到家中,唐栖月感觉自己都累散了架,本来以为一路没给自己好脸色的爹爹会继续罚自己跪祖宗祠堂。没承想,唐将军进城之后就径直去了宫里,看都没看她一眼。
直到傍晚时分,唐将军才回到府上,一张脸铁青着。
后来唐栖月才从爷爷口中得知,皇帝嫯对唐将军此次出征颇为不满。他认为唐骁不该在大燕军龙涎河取得大胜以后就鸣金收兵,应该乘胜继续大举攻入安蚩,趁着安蚩此番宫中内斗王权动荡,一举将其攻下。
唐骁却对此事有不同的见解,他认为两国边境连年征战,无数村庄良田被毁,村民死伤无数,且大燕因为这旷日持久的战争耗费了大量的银两,军费不足,将士们基本的补给都被克扣,况且皇帝刚登基才三年有余,朝中事务繁杂,理应休养生息,静待更合适的时机再拿下安蚩。他还指出,上兵伐谋,征服一个国家,或许不止发动战争这一个方法。
皇帝被唐骁气白了脸,若不是好几位老臣合力拦着,恐怕当场就要给唐骁治罪。最后以扣掉唐骁半年俸禄作为这件事的了结。
从龙涎河回来以后,天气逐渐转暖,这日唐栖月在院子里的桃花树下舞剑,唐骁刚好经过,背着手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开口问她:「月儿,你习武是为了什么?」
唐栖月被吓了一跳,长剑差点脱手,稳了稳她才开口:「我想,和爹爹一样,上战场,杀敌军!」
唐骁沉默了片刻,问她:「杀敌军是为了什么?」
唐栖月没想到爹爹这么问,愣了片刻:「为了大燕……」
「若是大燕主动侵犯别国呢?」
这下唐栖月彻底愣住,看着爹爹哑口无言。
唐骁没再说什么,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和爹爹的这番对话困扰了她好久,接连几天的时间她都在翻来覆去地琢磨。她还总是想起战场那一番骇人的景象、被血水染红的龙涎河以及沿河两岸那死寂如坟墓的荒村,以及陪她见识这一切的那个人——迟昼。
每次想到脑子快要爆炸她就会翻墙跑去梁卿妍那里,和她聊聊天。这日她刚推开梁卿妍小院的门,就见梁卿妍穿了一身崭新的水粉色衣裙要出门。
「去哪里?」唐栖月问。要知道梁卿妍平日里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己的小院都不怎么出的。
「我爹爹回来了!大娘让我们都去迎迎他。」梁卿妍欢快地说。
此前,一直梁广元奉旨在龙涎河驻守,紧盯安蚩的动向,一是防止他们反扑,二是伺机再攻打安蚩。
从龙涎河退兵实际上是朝中几位反战的老臣联名上书的结果。
梁卿妍当然不知道爹爹回来意味着什么,也不清楚背后的诸多制衡牵扯,只是单纯地因为爹爹回家高兴。
她拉着唐栖月的手开心道:「月儿也同我一起去吧,爹爹每次归家都会给我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这次我分你一半!」
唐栖月当然没意见,可随着梁卿妍走了两步,她突然意识到不行:「我是翻墙来找你的,若是被我爹爹知道了,恐怕又要让我去祠堂罚跪……」
说话间梁卿妍院里的小丫鬟拿着一块月白色披风过来了,唐栖月一见,就有了主意。
少顷,扮作小丫鬟的唐栖月垂着头跟在梁卿妍身后来到了梁家前院。
梁广元未娶正妻,却有三房小妾,子嗣单薄,只有三房所出的独女梁卿妍一人。此时,所有女眷都在前院门前有序排开,静候梁将军归来。
一阵马蹄隔着院墙传来,一名小厮跑来高喊:「将军到了!」
站在梁卿妍身后的唐栖月赶紧低下了头。
一阵喧闹后,唐栖月听到梁广元朗声对众人说道:「这是我的义子,名叫迟昼,从今往后就和咱们是一家人了!」
唐栖月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到了站在梁广元旁边那一身玄色长衫的明眸皓齿的少年,几个月没见,他又长高了一些。
少年也注意到了人群之外的唐栖月,不动声色地朝她看过来,眼波含笑,冰雪消融,春风和煦。
唐栖月已经不记得那日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梁卿妍遗憾地对她说:「月儿,真不好意思,白让你跑了一趟,谁知道爹爹这次什么好东西都没带回来……」
「哦,没事的,那我先回家啦……」
唐栖月翻过墙头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梁府小丫鬟的衣裙。
日头已经西斜,空无一人的梁府后巷有暖风穿堂而过,风里带着桃花香,挟裹着桃花瓣——阳春三月,正是满巷桃花盛开的时节。
这时候,唐栖月看到巷子那头出现了一个人,一身玄色衣袍,明眸皓齿,眼波含笑地望着她。
迟昼……
那天以后迟昼住进了梁将军府,唐栖月也开始更加频繁地翻墙,不是去找梁卿妍,而是迟昼。
她总是换上一身小厮的粗布衣服,带着迟昼穿梭在王城的大街小巷,履行她曾说要带他在王城好好转转的承诺。
两人一起在东街集市买糖葫芦、糖人,去南城桂香斋买牛舌饼、绿豆酥,还去了西市品香居吃烤羊腿就着最烈的烧刀子。甚至连王城规模最大的销金窟忘忧阁也去转了转,不过仅限于忘忧阁一楼的赌坊。忘忧阁二楼以上便是烟花之地。唐栖月倒是好奇来着,原本想拉着迟昼上去瞧瞧,却被他给拉了回来。
「你猜,若是唐将军知道你来这种地方,会让你在祠堂跪几天几夜?」迟昼道。
唐栖月吃着忘忧阁独有的桃花豆沙糕,白他一眼:「不用非得是这里,若是爹爹知道我天天偷跑出去和你在街上闲逛,完全可以让我跪到天长地久了!」
不过这种逍遥快乐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梁广元很快就给迟昼安排了大量的功课。不光典籍、写字、做文章、与人辩论要学,带兵、谋略、十八般武艺也要学,更离谱的是,还给他安排了弹琴的课?!
迟昼的日程被排得满满的,再没有时间与唐栖月去天大地大地四处遨游。唐栖月便常常翻墙到梁府来找迟昼,吃着他书房里的茶点,看着疲于应付功课的他,嘲笑梁将军拿他这位义子当填鸭养。
迟昼苦着脸道:「我算是了解到你们这些高门千金没有自由的痛楚了。」
「不用把我带上,我是自由的,若是我整日困在后院,恐怕早就疯了。」
「自由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吗?」迟昼说话的时候,抬头望着院子上一方天空。
「是啊,」唐栖月也抬头望天,有两个小黑点横掠过去,应该是一对飞鸟,「没有自由,我宁愿去死……」
迟昼看她:「你年纪轻轻,不要老把死字挂在嘴边。」
唐栖月望着他笑:「你是不是最近无用的书读多了,怎么变得如此这般酸腐?说我年纪轻轻,你不过才长我两岁……」
「长你两岁也是长,而且我已经过了束发之年,算是个大人了,你还未及笄呢!」
「及笄……」唐栖月听到这个词有点不开心,「奶奶说女孩及笄之后就要结亲家了,而且都是父母之命,天知道我爹爹会给我找个什么样的男子,若是个酸腐书生,我可要拼死反抗。」
迟昼没忍住笑了:「你要如何反抗,等你见到你夫君,都已经是礼成宴毕的洞房花烛之时,到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晚喽!」
唐栖月瞪着迟昼:「你在幸灾乐祸!」
迟昼:「我没有!」
唐栖月继续瞪他,瞪着瞪着,突然眼波一转,她拉住迟昼的袖口:「我突然有个好主意,等我及笄以后你来娶我如何?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云游四海,随遇而安……」
迟昼微微怔住:「这……」
「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不是,我只是梁将军义子,和你身份悬殊,恐怕唐将军不会同意的!」
「怕什么?到时候我就说已经是你的人了,不让我嫁,我就去死!」唐栖月梗着脖子道。
迟昼伸手拂过一片落在她头顶的桃花瓣:「不是说了吗,不要总是提『死』字……」
这日唐栖月又跑到迟昼书房里吃点心,刚吃了两口,就听见院门那边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
「义父来了,他说今天要带一位学识渊博的老师来检查我的功课。」迟昼说。
唐栖月一着急被点心噎住,面红耳赤地质问迟昼:「你怎么不早说?」
迟昼顺手给她把茶水递过去,一脸无辜:「他之前说是下午过来,谁知道来这么早?」
唐栖月就着他的手灌了两口茶水,来人已经快走到书房门口了,这时候出去是来不及了。
她环顾四周,寻找房间里可以藏身的地方。
「不用藏啦,干脆就大大方方和义父打个招呼!」迟昼看着正在把自己奋力塞进狭小书橱的唐栖月道。
「少废话!」唐栖月瞪了他一眼,心说敢情不是你替我回家受罚。不过这书橱也太小了,根本就钻不进去……
「昼儿,快来见过杨夫子!」梁广元人还未走进书房,声音就传了进来。
迟昼迎了出去,唐栖月躲在铺满字幅的书案下面,大气也不敢出。
很快几个人一起走了进来,唐栖月听到那位杨夫子说话的声音才发觉梁广元请来的这位老师,竟然是唐将军的军师杨照。
她有点奇怪,据她所知,这杨照和梁广元一向不和,当时在龙涎河畔的林子里,梁广元说要收迟昼做义子的时候,杨照还对他一番奚落。怎么两人的关系突然变这么好了?她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彼时的她,还天真地认为这些朝堂上的人关系亲疏都和她没有半分关系。
杨照给迟昼出了一道做文章的题,迟昼伏案书写,唐栖月就蹲在他脚边。
梁广元和杨照候在一边喝着茶,突然间,杨照走到迟昼桌前,伸手捞起一幅行书,端详一番赞叹道:「贵公子书法进步神速,实乃可塑之才啊!」
字幅掀开,眼看唐栖月就要暴露,这时候迟昼的腿在案台下一别,把唐栖月拨到了自己衣袍后面。唐栖月心跳得厉害,紧紧攥着迟昼的衣袍,手心里都是汗。
好在杨照看了一会儿,就转头和梁广元去院子里聊天了。
迟昼很快写完文章,拿给杨照。他从各个角度品评了一番,先是赞扬了迟昼文章的可取之处,又耐心指出不足,这才在梁广元的连声感谢里,离开了迟昼的院子。
唐栖月长长出了一口气,直接瘫坐在了案台下面。
迟昼伸手把唐栖月从桌案下面捞了出来:「你怎么回事?我的裤子都被你弄湿了!」
唐栖月并无诚意地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啊,汗手……」
随着学习的深入,迟昼愈发用功起来。几乎每次唐栖月过来,他不是在埋头苦读,就是在院子里练功,要么就是在西厢房端坐着抚琴。
唐栖月开心的事是来找迟昼的时候他在练功,这样她还能陪他过上几招。赶上抚琴也不错,她端上茶点坐他旁边听着曲儿,不要太惬意。
最不爽的是赶上他读书写字做文章,唐栖月只能眼巴巴地在一边干等着他做完功课。偏偏迟昼有时候还特别投入,好几次读书读到没发觉唐栖月进来。
「你不会是准备去考个状元当当吧?」唐栖月托腮看着在纸上挥毫泼墨的迟昼。
迟昼转头朝她挑眉一笑:「好主意,你说我要是当上状元,唐将军是不是就能同意把你嫁给我了?」
唐栖月脸上飞起红晕:「你想得美,我才不要嫁给酸腐的读书人!」
「你怕不是对读书人有什么偏见?」
「倒也没有……就是感觉朝中那些文官,一个个都挺能装的,满嘴忠良大义,可是那些出生入死的事情到头来还是爹爹这些人去做……」
「读书人也有投笔从戎上战场的,大燕前朝不是有位田将军就是状元出身吗?」
唐栖月笑了:「那是我外公。我最崇敬的人。」
迟昼问他:「那我也努力成为你外公那样文武双全的人怎么样?」
「那当然好!只怕你到时候就会瞧不上我喽……」
「怎么会,我们月儿这么好看,我要是瞧不上,怕不是瞎了眼……」
「呸呸呸!」
迟昼有时候见唐栖月太过无聊,就拉着她一起读书或者写字。只是读书每次都能让她昏昏欲睡。
写字还好,唐栖月虽然不喜欢舞文弄墨,可到底也是王城的高门贵女,自小唐将军也是给她请了名师指点过的,是以她也写了一手好字,对书法也算是颇有一番见地。
这几日她见迟昼照着一本字帖在练字,翻开字帖看了看,发现这本字帖里蕴含了各种字体,还有各种书法大家的笔体。
「帖子不错,哪里来的?」唐栖月问。
「这个啊,是义父托杨夫子写的,说是专门为了写来临摹的,让我多见些字体和写法。」迟昼说。
「梁叔父还真是用心了啊。」唐栖月感叹。
迟昼苦练了一段时间,不但书法功夫突飞猛进,临摹的水平也节节升高,他仿写唐栖月的字迹,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了。
唐栖月在的时候,他常常用唐栖月的字体写一些让人脸热心跳的相思诗句逗她,每每逗得唐栖月脸上红霞纷飞。
本以为这种平静的日子会一直没有尽头。
突然间大燕与安蚩之间又爆发一场战事,燕王派了梁广元挂帅,梁广元把迟昼也带了去。
唐栖月再次得到迟昼的消息是在两个月后,消息说迟昼带着一队大燕精锐,绕道敌军后方,奇袭了安蚩人搬来增援的图支国军队,以少胜多,打得图支人溃不成军,让前线的安蚩人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还有传闻说迟昼可以驱使一只巨大的斑斓猛虎为他作战,让敌人闻风丧胆。
这场仗整整打了一年半还未结束。时间来到崇历五年春,王城的桃花开得旺盛,梁广元还带着迟昼在龙涎河前线与安蚩人鏖战。
许是为了让梁广元安心在前线作战,开年的时候,皇帝下旨封梁广元为平邑大将军,同时受封的还有杨照,官至礼部尚书。迟昼也被顺手封了个飞虎小将军。
这一年还将发生一件大事,根据大燕的规矩,太子即位时若是没有正妃,便要等到登基五年后才可以册封皇后。如今后位空缺,朝中有意把女儿妹妹送入宫中的都开始暗中运作了起来。
听闻皇帝已经尽数掌握了朝臣贵族家女眷的基本情况,偏偏对今年初才刚及笄的梁广元家独女很是心仪。有言官提醒皇帝梁卿妍只是庶女,皇帝却浑不在意。
唐栖月听说了这个消息,跑去找梁卿妍,笑着问她:「听说你快要去做皇后啦?以后你去了宫里,能带我也去转转吗?」
梁卿妍手里正缝着一只红色的香包,上面用锦线绣着一支海棠。她头也没抬,声音淡淡道:「月儿,要是皇帝真的要娶我,你能帮我逃走吗?」
「哈?」唐栖月愣住,「你不想嫁给皇帝吗?」
「你还记得十三岁那年我们在王城西郊放天灯我许的愿望吗?」梁卿妍问。
唐栖月略略思忖:「记得的,你说你今生希望嫁一个如意郎君,不必太显赫,能真心疼你就行。」
梁卿妍眼眶一热:「月儿,难为你还记得。」
唐栖月拉住她的手:「我当然记得,我们是姐妹啊,我当时还说你的愿望太普通了,今天我要向你道歉,我不该对你的愿望评头论足,让你不开心……」
「月儿……」梁卿妍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啪嗒啪嗒滴在她手中的香包上。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拼了我的命也要帮你!」唐栖月见她哭了,赶紧帮她擦着眼泪说,「不过你逃出去以后要怎么生活你想过没有?」
「没有……」梁卿妍摇头。这确实是个问题,她人生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中度过,没去过太多地方,也没见过太多的人,恐怕离开了家,维持生计都难。
「那……你就找个地方猫着,我每天去给你送吃的喝的!」唐栖月说。
梁卿妍摇头:「你马上及笄了,家里一定会给你安排亲事的,等你成了亲,恐怕就不能随时跑来找我了……」
「不会的,我要嫁给的人可不会限制我的自由,他还要和我一起云游四海呢!」
「那也不妥,你若是去云游四海了,岂不是又没人管我……」
「……」唐栖月一筹莫展。
「好了月儿,你不要担心我了,到时候你帮我逃出去,我就去找我的如意郎君,纵然是刀山火海也跟着他……」梁卿妍目光落在手中的香囊上,喃喃道。
「你,什么时候有如意郎君了?恁地从未提起过?」唐栖月惊讶问道,「快告诉我是哪家公子,来你家提亲了吗?要不要我帮你们传递书信?」
梁卿妍有点不自然地摆手:「不必不必,我还不太确定他对我的感情,等合适的时候,再告诉你好吗?」
「当然可以,你想什么时候说都行!就是不要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会憋坏的哦!」唐栖月道。
梁卿妍一脸感动,重新拉住唐栖月的手:「月儿,你真好……」
唐府院子里的桃花、石榴花、夏荷渐次开过以后,唐栖月生辰也快到了。她也即将及笄。
这段时间唐府的客人突然多了起来,唐栖月总能在前院看到形形色色的访客。
她去问奶奶,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
奶奶笑着告诉她:「小傻瓜,他们都是为了你来的!」
「为我?」
「你不是马上及笄吗,这些人呀都是来提亲的!」
唐栖月:「……」该来的还是来了。
唐栖月及笄这日,唐骁在将军府大宴宾客。来的都是王城贵胄以及他们尚未婚配的儿子。因为上门求亲的人太多,唐将军应接不暇,干脆计划让唐栖月自己挑一个,当场就把婚事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
在唐栖月眼里,这场盛大的及笄宴,对自己来说不啻一场鸿门宴。她本来是打算翻墙逃跑的,可是根本就来不及实施。唐将军和唐夫人就像猜到了她的想法一样,提前十天就派了十多个丫头,日夜守着她。及笄宴前三天,唐夫人更是搬来唐栖月的房中,亲自看着她,顺带苦口婆心地劝她听家里的话,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婿,赶紧成婚……
唐栖月无计可施,每天白天在院里练功,晚上就对着一轮明月祈祷迟昼能赶快回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迟昼的消息了,最近一次有消息是在一个月前,听说他们正准备进攻安蚩都城。
及笄头一晚,唐栖月故意一夜没睡也没盖被子,天亮的时候果然发烧了,脸色也格外憔悴,还带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唐夫人起床见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唐栖月虚弱地问:「我身子很不舒服,及笄宴可以不去吗?」
唐夫人脸上露出愕然的表情:「你说得轻松,这可是你自己的及笄宴,你知道唐府上下为了你准备了多久吗?去,必须去,就是让人抬也把你抬过去!」
唐栖月无奈,任由十多个丫鬟,给她七手八脚地梳洗打扮。
宴会上,她死气沉沉地坐在座位上,冷眼看着一位位带着儿子前来给唐将军敬酒的王城贵胄。
谁承想,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落在那些披金戴银的贵胄家眷眼里,竟成了一种恬静温婉的景象。
她听见好几位官太太不约而同地对唐夫人说:「令嫒不光模样俊俏,还端庄大方,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每次听到有人这么说,唐栖月就在心里翻个白眼,一场宴会下来,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
太阳微微西沉的时候,酒宴终于结束,唐夫人拉着早就已经坐到后背僵硬的唐栖月站起来,走到唐骁身边。
「月儿,到你选择夫婿的时候了,不用考虑太多,选你觉得中意的就好!」唐骁低声嘱咐唐栖月。
唐栖月明白,在自己的婚姻这件事上,父亲已经给了自己很大的选择主动权,否则一向不在朝中结党站队的父亲,也不会为她组织一场这样盛大的及笄宴。
然而这些高门贵族的子弟,没有一个入得她的眼,在她看来,这些人连迟昼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但她若是谁也不选, 恐怕爹爹那边会很为难, 王城高门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 她不能因为自己影响了爹爹以及全家。
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全身而退呢?
一个主意在唐栖月脑子里冒出来, 她先是看着唐骁乖巧点头:「爹爹,我会好好选的!」
唐骁欣慰地捋了捋胡子, 拉着唐栖月走到众人跟前。这时候站在一边的唐府管家朗声道:「诸位大人、夫人、公子, 现在就由唐府千金选出她认为合适的公子!」
管家话音落下,一时间满场寂静,就连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唱戏的花旦也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唐栖月身上,等着她做出决定。
唐栖月稳了稳气息, 走上前去, 朝在场的宾客行了个礼,随后落落大方道:「谢谢各位来参加小女的及笄宴, 也谢谢大家对小女青睐有加, 在场的诸位公子都很优秀, 小女竟然一时难以抉择……」
唐骁听她这么说, 突然紧张起来,轻轻咳了一声。
唐栖月就当没听见一样, 继续道:「于是我想了一个办法,大家都知道我的父亲是行伍出身,我自己也比较欣赏武功高强的人, 不如我们来个比武招亲吧?各位公子先打个擂台, 最后的获胜者与我过招, 若是赢了我, 便是我的如意郎君。」
唐骁眉头紧拧,低声对唐栖月说:「你这是胡闹!」
唐栖月没听见一样,还问宾客们:「大家觉得小女的办法如何?」
没想到还真有人响应:「这个办法好!」而且响应的人还不少。
唐栖月笑了, 在场的公子多是王城纨绔, 一向喜欢新奇刺激不循规蹈矩的东西,她这番提议算是说到他们心里了。
刚好现场就有戏台子, 两名跃跃欲试的公子上去就开打。此时唐骁心中再气,也只能忍了下去, 赔着笑脸去和客人们喝酒了。
唐栖月让下人把桌子搬到戏台子下面,仰头看着台上过招的人。
大燕尚武,这些贵公子无一例外都被家里安排着学过功夫, 说起来会那么两招, 只不过有的就是花架子,有的也就是三脚猫的功夫。
唐栖月在台下看着那些公子哥你来我往的花拳绣腿,嗑了两大盘瓜子。她突然感觉, 台上这些人看起来比那戏班子里的丑角还要让人忍俊不禁。
太傅的大孙子被大理寺卿的三儿子用大耳帖子打哭了,京兆府牧的外孙子上台又把大理寺卿的三儿子一脚给踹了下来……大都护的一对双胞胎儿子为了谁先上台,在台下就薅着对方头发打了起来……一时间台上台下都乱作一团。
唐栖月看得哈哈大笑。
她身后,唐骁和那些贵胄们的脸都挂不住了。唐骁走到唐栖月身边,厉声对她说:「等会儿打到最后,不管是谁赢,你都不许上台了!」
唐栖月不干:「为什么?赢了我的才算数,这是刚才说好的!」
唐骁压低声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我告诉你, 今天这个夫婿你必须选出来!」
他说完,唐夫人就带着几个丫鬟来到了唐栖月身边,把她团团围住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