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被遗忘的爱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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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陈怀周结婚照那天。

我流了一地的眼泪,然而转眼陈挚粗鲁扯下我的裙子,抬起暴戾的眉眼恶狠狠说。

「谈述,你想下地狱直说。」

后来我终于逃进警察局求救时,却看到他又虚伪地和警察鞠躬道歉,「抱歉,我妻子不认识我了。」

1

这是我逃跑的第八次,土路,我脚上都是血,衣服也脏脏的,脸颊混着汗水变得格外脏兮兮的。

但我还是没逃出去。

就在十五分钟前,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把胳膊上的那些疤痕给他们看,声音磕磕绊绊跪着求他们。

「你们不是警察吗,我家是春溪路十八号,我丈夫叫陈怀周,我被陈挚囚禁了。

「求求你们,不要把我送回去了。

「我丈夫叫陈怀周,陈挚是他弟弟。」

一字一句崩溃重复,我拼命想获得求生的希望。

周围人都在用怪异同情的目光看向我。

可我顾忌不得,绝望像海一样波涛汹涌要将我这个不会浮水的人溺死,女警察叹口气,动作温柔把我拉起来,「乖,一会儿我就把他叫回来了。」

我那样乖乖听她的话,直到门外匆匆赶来的人还是陈挚,只有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我浑身僵硬,眼泪模糊着大颗大颗滑下,没救了——

女警察将我重重推到了他怀里。

陈挚握紧我手的力度像是要把我杀死,却用好看的脸与虚伪的神情跟警察诚挚鞠躬轻声道歉。

「抱歉,又麻烦你们了。

「我太太生病不记得我了。」

他熟练地撒着谎,可在这地方百试百灵。

沉默铸就了我,缄口不言。

出警察局后,视线看到旁边是一条宽宽的小河,大太阳下,波光凌凌,我无意识看了那么两眼。

陈挚随我看过去,嘴巴吐出来的话一如既往的恐怖。

「敢跳河我就拿袋子把你套牢,在袋子里堆满石头,再往你身上放一百斤鱼粮,让你喂鱼。

「想死吗?」

他冷着脸,「在我这里你可不能安乐死。」

……

我的死法在陈挚这里已经数不胜数了。

在屋里拿刀,他会强迫我看着他的手臂见血,还跟我说,「对活人凌迟很残暴,我不介意试试。」

我把绳子偷偷藏起来,陈挚会把我绑起来整晚。

看着我痛苦,语声低沉阴森。

「你看你非要受这种罪做什么。」

我拿着玻璃碎片学着电视剧颤颤巍巍想要刺向脖子,陈挚却会点开一支烟,用刀子随意划开他手臂,鲜血不止,血腥气深重,我立刻呆滞。

他就会斜睨着我,任由唇一点点染白吐出口烟嘲讽,「这么点蚂蚁胆量,再让我发现就宰了你。」

我觉得他像个疯子,问他为什么。

陈挚随意止一下血,把我手里的玻璃碎片拿走,烟雾弥漫只能依稀看见他暴戾的眉眼。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把烟捻灭,低垂着眼睫话音嘲讽,「到时候你再逃跑,让警察局看到你胳膊上的伤口,我就说咱们两个都是受虐狂。」

即便状态差到离谱,陈挚的威慑力量也要对我达到最高,我沉默,但不说话他也是要生气的。

此刻我低眉敛眸,没什么心情说了声好。

陈挚脸色更臭,把我绑在副驾驶眉目烦躁。

「今晚你陪着我睡地板。」

2

但晚上陈挚却在床上给我拿来了小学算术题。

「谈述,考考你,你如果要去超市买西瓜,西瓜价格是十块钱,你有二十块,那你还剩多少。」

我怀疑陈挚只有小学文化水平。

怕他生气,还是给了准确的答案。

「十块。」

陈挚难得会弯下唇,「比以前聪明多了。」

墙上我和陈怀周的结婚照仍然刺眼,这是今天早晨陈挚特别刺激我放在墙上的,我眼眶酸红,心情格外差,唯独这次不想配合陈挚的独角戏。

「我和陈怀周都是研究生毕业。」

意思就是这些题对我们来说都很简单。

两年了,我总会在陈挚面前下意识提起陈怀周。

今晚乡下停电,不插电的小夜灯将陈挚的影子反射在墙上,能清晰看到他的影子和他本人都顿了下,音质又低又哑,「那有什么用。」

他嘲讽扯了下唇角,力度不大不小捏捏我的脸。

「你和他能长命百岁吗。

「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吗。」

语言像定时武器,能精准爆破心脏。

于是眼泪就那样又流下来了,流了一地,就像今天发现我和陈怀周的结婚照时一样不受控制。

陈挚反应了一秒,紧接着把被子随意怼我脸上,把我暴力地推到洗澡间锁门,关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四周漆黑,他臭着脸凶神恶煞般。

「谈述,想清楚犯了什么错再来喊我。」

可我有幽闭恐惧症,今天又停电了。

呼吸急促到像蚂蚁啃噬心脏,我咽了咽口水,呆滞着看向四周,试图摸到墙壁紧靠着。

呼吸不得,焦虑痛苦,我嗓音变得粗粝难听。

「陈怀周,」但我不能哭,我只能用力去拍上了锁的门,卑微求他,「陈挚,陈挚,我错了。」

一声声呼唤,陈挚充耳不闻。

直到我莫名觉得氧气稀薄昏倒在浴室里,却没过多久就被人大力摇晃醒,见到了有光线下的陈挚。

他眼眶铺满红血丝。

发觉我醒了,陈挚蓦地紧紧抱着我,大难逃生般自言自语,「抱歉,我忘记了,乖乖,我忘记了。」

气味腺开始恢复,屋子里溢满尿骚味儿,我力度极小地缓缓推开他,「你为什么这么脏。」

「你让我睡外面好吗,我怕脏。」

陈挚喉咙滚了滚,却嗤笑一声,故意把我死死抱紧,不肯让我如意,「你见哪个绑匪二十四孝好保姆的,你要想管我,除非答应嫁给我。」

来电了,屋子里的光线仍然昏暗。

我没挣扎,在他怀里认真着一字一句。

「我结婚了,我丈夫是陈怀周。」

陈挚胸腔产生的话音就在我贴近的耳朵里格外清晰,淡淡道,「所以你这算出轨吗,谈小姐。」

「不算,」我急忙否认,「我是被迫的——」

夜深蝉鸣,陈挚从喉咙里低低应一声。

下一秒他伸手就要扯掉我的裙子,我捂好衣服惊愕失色,震惊地看着他,陈挚没忍住笑了两声。

「有人把你衣服扯下来记得报警。」

我觉得他在说笑,「警察局都是你的人。」

陈挚顿了顿,又变得不耐烦。

「他们都觉得我是陈怀周,所以不会怀疑。

「陌生人扯你的衣服你就要跑去报警,知道吗。」

他的语气像对待调皮的小孩般,可我仍然害怕。

陈挚拍拍我的头,把我推进有光亮的浴室。

语气懒懒散散再添一句恐吓。

「五分钟之内没有出来,今晚我就和你睡。」

而我在想,陈挚和陈怀周确实是像的。

3

我小时候和陈挚、陈怀周是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

两家都是因为水灾逃难来外乡,被迫挤在一个院子里,但三年五年,慢慢的,两家感情越来越深厚,家里又被淹,谁也没有提过分开住。

陈家双胞胎两兄弟在胡同口很有名。

一个是讨人嫌的淘气包弟弟陈挚,一个是对人永远温润善良的大哥陈怀周。

我也很有名,爸爸出轨丢下的可怜母女。

他们妈妈经常会拿着鸡毛掸子趁我们放学守着陈挚,陈怀周见状先把我推回家,语气安抚。

「我们家里有点事,谈谈别出来。」

他是个合格的大哥,会贴心帮放学不回家的陈挚善后,还不让我这个临时妹妹见一些残暴。

妈妈扔下爸爸以后,时常会变得怨怼沉默,跟我说,「谈谈,以后嫁人要嫁陈怀周这样的。」

我那时候还不太懂,只知道今天替我打架的人是三年级的陈挚,所以我跟妈妈讲,「陈挚也很好的。」

妈妈格外嫌弃,「好什么好,家暴、打老婆嘛。」

之后我和陈怀周好好学习,人生的轨迹基本趋于相同,但陈挚却因为贪玩打架在高中辍学。

他像莫名其妙地消失在我人生中一样。

本以为没什么交集。

但再回家那年,陈怀周说他给我在家里准备了一个惊喜,我刚到他家,见「陈怀周」惊讶了下,转头随意打理了下刚洗过的头发,再递给我颗糖。

「谈谈,你怎么来了。」

我开玩笑说,「怀周,糖就是惊喜嘛。」

然而「陈怀周」身形僵了僵,轻掐掐我的脸,微低下身和我平视说,「是吧,那你喜欢吗。」

他似乎真的敛眉认真思考了下。

「不喜欢的话,我下次给你买新的。」

但我妈妈从院子里偶然经过,见状跑过来着急忙慌把我带走,我云里雾里,不懂妈妈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她红着眼气愤说,「他是陈挚,不学好的社会二流子,你干嘛和这种人搅和在一起,和你爸爸一样的败类人渣,以后不许去他家!」

我呆了呆,「我以为他是陈怀周。」

妈妈则更生气,莫名其妙,居然流了眼泪。

「陈怀周、陈挚,妈妈一个都不准你接触!」

我那次也没忍住发脾气。

「我和陈怀周在一个大学,感情也很好,从小他就照顾我,为什么你也不接受陈怀周呢。」

妈妈声嘶力竭着气急败坏,「神经病,谈述,妈妈明令禁止告诉你,你要是再这样以后不要上学了。」

那次我和妈妈大吵一架,想到晚上都还不明白。

陈挚在巷子口风评很差,2002 年他当拳击手,靠挨打和打人赚钱,在当时人们都以为是赚黑钱。

但陈怀周是光风霁月的 A 市高考理科状元,无数人敬仰的存在,当下未来他都有无限的可能。

兄弟两个,天差地别。

后来妈妈强制带我离开了那院子,就算打两份工也要供我在城市里读大学,大学后面一年的印象里,好像很久没见过陈怀周,也更久没见过陈挚。

直到我大四毕业,受同学邀请去看拳击比赛。

好巧不巧,我就那样碰到了比赛场上的陈挚。

人人欢呼沸腾,同学也兴奋地抓着我胳膊起哄,我捂着心脏,看着他一只眼睛都被打到流血。

陈挚好像也看到了我,但惊愕间只扫了一眼就专注下来,赛制三局两胜,我在赛场里格外安静。

数着陈挚肚子被打了十五下,流血的眼睛被打了十二下,鼻青脸肿的脸颊是八次,对方次次紧逼。

最后,有人举起了陈挚的右手,大声宣布。

「蓝方胜!」

比赛场又一次达到终极高潮,我在那一刻居然害怕得有点心疼,眼眶酸胀却忍下了眼泪。

同学说让我等等她,她要上厕所。

结束比赛的陈挚直直跳下赛场来找我。

他那张和陈怀周百分之九十九相似的脸,鼻青脸肿布满伤痕,鼓起腮帮子,艰难笑了下。

「谈述,我怎么又看到你了。」

好像久别重逢似的,可我其实没怎么和陈挚接触过,我嗯了声,哑着嗓音扬起一个笑来。

「你打架还是这么厉害。」

他是想笑的,结果牵扯到嘴角伤口瞬时呲牙咧嘴。

最后我和朋友打算离开,还是不放心问了下。

「但是陈挚,你哥哥为什么没去上学了。」

陈挚苍白的唇抿着,轻描淡写地说。

「哦,他考研去外地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跟他说了声谢谢。

走了以后,羞涩的女同学挽着我的手蓦地变得异常激动,「谈谈,好巧啊,你怎么会有这么帅的朋友啊,而且他哥哥也在咱们学校嘛?」

我觉得她记性太差了。

「宁宁,他哥哥是陈怀周哎,你忘记了吗。」

宁宁像努力想了很久,半夜还在给我发消息。

「按理说像陈挚那么帅的人,我没理由不记得,谈谈,你是不是虚构出来一个人让我开心的。」

我那晚太累没回复她,从通讯录里扒了很久找到陈怀周的名字,重复打过去仍然显示账号注销。

于是我就又转头找到陈挚。

夜很静,陈挚的声音带着些初醒的哑却干净。

「谈谈,等我一下,」他似乎努力找了什么,过了会儿跟我说了抱歉,「戴了下眼镜,你说吧。」

怪好玩的,我说,「你和陈怀周一样近视嘛,但是好新奇啊,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戴眼镜才能说话。」

电话那边的陈挚还是安静的,「习惯了。」

我应了两声终于转到话题中心。

「陈挚,我能要一下陈怀周的电话嘛。」

大概过了很久,陈挚才在沉默的夜里开口。

「我和陈怀周已经没联系了。

「我只是一个在地下拳击场里卖命赚钱的老鼠,他大概有很好的前程,所以各自分道扬镳很正常。」

我一向性格敏感,也察觉出那边的陈挚好像不开心了,刚想说对他说抱歉,陈挚却又缓缓开口。

「谈谈,一定要上大学才值得你正眼看吗。

「我从小跟着你,就连大学也怕你……算了,你大概下次也不会来拳击场看比赛了吧。」

很久没回话,陈挚或许以为我生气了,思绪复杂顿了顿先开口说,「我没生气——」

我轻声打断他,「对不起,陈挚,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上大学的时候陈怀周经常照顾我。」

就连我一个月只有三百块生活费的时候,也是陈怀周偷偷接济我的,我莫名嗓音闷闷的。

「他消失了,我只是来问问他的动向。

「找他是因为,我存了些积蓄,想把钱转给他。」

夜里陈挚则嗓音愈发喑哑。

「不用了,」他说,「双胞胎兄弟连心,我知道他不会要这些钱,你拿着好好养你自己和阿姨吧。」

我握着手机的力度松了松。

「好,那我挂了。」

但电话那边陈挚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匆匆拦下我,「等一下,谈谈,你明天晚上打给我,我一定把陈怀周的电话发给你。」

所以那天晚上过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陈挚。

只是和陈怀周联系多了起来。

大概是某天终于彼此心意达成,我瞒着妈妈和陈怀周在一起了,默契地谁也没有提过陈挚。

陈怀周一如小时候温润平和,情绪稳定。

但他只有一次没忍住脾气,就是第三年我的妈妈得癌症病逝,我穿着孝衣枯瘦如柴,见到了我那传说中的爸爸。

二十年,他老得像是干枯的树叶,脸颊布满皱纹,就连眼睛也变得模糊,可他不认识我了。

身后他的子女们搀扶着他。

就要走进来的时候,我声嘶力竭拦着他。

「谈志毅你凭什么来这里,你不配见我妈妈。」

谈志毅却冷冷把我拨弄到一旁,还颇有其词。

「哪里来的野孩子,对长辈大呼小叫。」

陈怀周就是在这时候第一次发脾气,他一拳打在院子里木质的门上,抬起暴戾的眉眼淡声威胁。

「谈谈让你们滚,懂吗。」

很快他皮肉渗血,谈志毅苍老的眼睛呆滞着,身后他的子女们板着脸骂骂咧咧。

「混小子和野种就是蛮配的,我们都不想来。」

一句话,陈怀周瞬时爆炸。

事后就是在我妈妈的丧期,我和陈怀周在警察局备了案,对方不同意花钱私了,只要他蹲监狱。

陈怀周刚研究生毕业,我满脑子都在想着,他要是有案底以后还要怎么工作,明明他不用管的。

他最了解我,叹口气,先安抚我的情绪。

「谈谈,我有没有案底都不重要。研究生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如果你真的要跟他们私了,他们只会更加得寸进尺,乖,先回去给妈妈守孝。」

所以就这样,这辈子我想赖在陈怀周身上。

因为我始终觉得欠他的。

4

后来我和陈怀周结婚了。

那天婚礼并不大,请来的亲朋好友都极为有限,宁宁做我的伴娘,她远赴千里来到昆城。

见我幸福,握着我的手热泪盈眶跟我讲,「谈谈,你还是和拳击手在一起了哎,好幸福。」

她还在兴奋地自说自话。

「当时我就看出来他喜欢你,没想到果然嘛。」

幸好周围人少,我赶忙制止她,把婚礼上的双人牌子上我和陈怀周的名字指给她看,「你别胡说,陈挚是我们的弟弟,我丈夫是陈怀周。」

宁宁傻呆呆的,「原来这样啊。」

不过我那样恪守和陈挚的界限,却没料到浴室外刚才扯掉我裙子的,就是把我带到乡下的弟弟。

他又在暴躁催促,「谈述,我要推门了。」

我急着清醒过来冲掉身上的泡沫,「不不,我马上出去,不要进来,求你了。」

到晚上,陈挚会把我圈到怀里,把门里三层外三层锁好,一切防止我自杀或者自残的东西都被他收纳整理,他大概也太累了,拍拍我的头,「睡。」

但我却在这里格外清醒。

「陈挚,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好像我一直问他这句话。

陈挚并不打算说太多没用的。

他抬起一只胳膊指向婚纱照里的陈怀周,「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你以后的丈夫也是我。」

我超小声抵抗反驳,「你是绑匪。」

十一点了,陈挚话音变得懒散,倦意深深。

「嗯,你是人质,天生一对。」

夜里我睡得也并不安稳。

等白天将近我才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里光怪陆离,看不清人脸,依稀是穿着校服的高中时代。

织着毛衣的妈妈板着脸,「谈述,你可不要早恋,尤其是和隔壁陈挚那小子,他不是什么好人。

「年纪轻轻,打架斗殴不学好。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梦里的我好像对陈挚印象还不错,「妈妈,我只是把他当成哥哥,而且他并没有说过喜欢我。」

紧接着手掌就被妈妈强拉过来用力打了下。

「哥哥?什么哥哥。真该打,又给我学你那死鬼爸爸。

我再重申一遍,既然你没想法和他有什么,你就给我用脑子死记住,陈挚比你小,他是你弟弟。」

好像我又重新进入高中的身体里,任由血液循环,堆积成为我 18 岁时的模样,安静地和她对视。

「可是,为什么要说我学那个人。」

我不太懂,却好像很执着于这件事。

她白我一眼,没有放下手中的针线活。

「金鱼的命,想跳龙门的心。」

梦里金鱼两个字说的像是过了十年那么久,等我再睁开眼醒过来竟然已经是三天后了。

护工阿姨拉开窗帘我才乍然清醒。

「来,阿姨带你洗澡。」

屋子里肉眼可见到处都被严严实实关紧了。

我喉咙干涩,问陈挚呢。

「他去工作养你了,」阿姨穿得很整齐,笑着给予对我们生活的评价,「小丫头,你好幸福的。」

我能幸福什么——

陈挚不在,我眼泪这时才敢滑下,注意到我手臂上又有新伤口了,青紫一片,明显是用手掐的。

好疼,祥林嫂像化身的我止不住低哭。

「陈挚是我丈夫的弟弟,也是囚禁我的绑匪。

「他会打我、威胁我,吓我。」

我把淤青展示给阿姨看,忽然想到什么,利落给阿姨下跪,任由眼泪大颗大颗落在睡衣上。

「阿姨,我求你了,你让我逃出去好吗。」

可惜没用。

阿姨的选择像那些警察一样旁观。

她收回视线,把床头柜下的医用急救箱拿出来,「孩子,结婚照上就是你们两个,他没有害你。」

她无奈地叹口气。

「这世界上没有两个人会长得一模一样。」

对,所以我可以准确分清楚他们两个谁是谁。

陈挚不是陈怀周。

门上那些锁链刺眼得像是古代牢狱羁押犯人的。

「你怎么就不信呢。」阿姨又问。

我绝望了,声音很小,闭了闭眼。

「让他把铁链拿走我就相信。」

唐阿姨为我仔仔细细涂着药却连连摇头。

「这可不行,丢掉这个你更不安全。」

她撇撇嘴,「我也不安全。」

——

陈挚最近回来得越来越晚了,上次是晚上九点多,今天他在十点二十六分打开了锁。

我咽了口口水,捂住胳膊上的伤口想催眠自己。

外面的风透进来,氛围变得格外安静。

直到眼前出现一双拖鞋,陈挚顺势俯下身,带着外面的寒气,用指腹摩挲了下我眼角泪痕。

我像个木头似的对他所有举动无动于衷。

他也习惯了,沉默地将手里的黑森林蛋糕打开包装递到我面前,连勺子都有好好清洗过。

我张唇很久说,「陈怀周也经常会给我买甜品。」

陈挚拿蛋挞的手顿了顿,毫无反应。

「嗯,吃吧。」

过往无数次积压的甜蜜回忆变成负担,像这蛋糕被蚂蚁一层层啃噬,我红着眼崩溃地推倒在地。

「我说了那么多遍陈怀周,你就是不听。

「我是你嫂子啊。」

我发疯般捶打他,扯着他的领子嘶喊着。

「陈挚,你杀了我行吗,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疯子、神经病,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随便罔顾伦理,无视法律道德。

他根本就不是人。

下一瞬陈挚眼睛里的红血丝像蜘蛛网一样,把我怼到墙上,任由心底里遍地残缺漏成绝望的窟窿。

「骂就骂,打就打。」

陈挚眼睛赤红,头一次爆粗口,「我跑很远给你买的,为什么要把蛋糕这么随便扔掉!?」

我胸腔阵痛,呼吸猛然被他堵住。

最后他拳头撞到白墙上,整个人仿若在领地受伤的狮子绝望地舔舐伤口,颓废至极,音质嘶哑。

「谈述,我不能永远照顾你啊。」

心里的火苗彻底灭了。

我只是又变成了呆滞的娃娃。

到了只开一盏小灯的晚上,陈挚用蛮力给我换上睡袍,不顾我闭着眼睛,强行递来生活常识题。

「我不让你睡就不准睡。

「过马路碰到红灯要怎么办。」

我好懒,也可能是神经被关久了出了问题。

只能看到陈挚上下开合的嘴唇,却听不到他说的话,我呆呆注视着,慢吞吞分辨他的嘴型。

陈挚动作一顿,抬眼看过来。

那双眼睛忧郁复杂,掺杂了些浓重的感情。

我看不懂,问他在说什么。

陈挚却没回答我,慢慢把书合上,按下小夜灯的开关按钮,等室内陷入黑暗,我耳朵好像又恢复了听觉,感受着额头被温热碰了下。

有人抱得我很热。

他在黑夜里还是没忍住弯唇,想起了一首歌。

「你真好命,离开我谁还把你当小孩。」

5

陈挚是拳击手,白天没工作他会陪着我锻炼身体,在农村种丝瓜的院子里,墙上扎满玻璃碎片。

我很少见阳光,几乎都很难适应。

陈挚没看我,语气严肃到像数学老师。

「别偷懒,好好跟我学。」

我从小体育考试都不合格,印象里也很少参加体育活动,此刻在熹微的阳光下移动都像是在受折磨。

怎样都抬不起胳膊。

陈挚顿了下,又开始暴躁扯下眉毛上贴着的创口贴,露出新伤旧伤,还有已成型的丑陋疤痕。

「谈述,你不是想出去吗。」

于是我视线陡然集中到他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的眼睛里,不经意间对视,陈挚不自在地偏过头。

「你好好听话,一个月后我就带你出去。」他又有附加条件,「但你不能走路都成问题。」

潘多拉魔盒释放奢侈的自由,十分吸引人。

于是陈挚每天早晨按时把我叫醒锻炼身体,有时也会间隔几天,莫名其妙发觉身上新添几道伤口。

我反复凝视,重复不解,然后陷入困境。

那天晚上陈挚凌晨才回来,我躺在床上假装睡熟,然而下一瞬男人倒地的声音在深夜里清晰异常。

我不敢轻举妄动,大约十几秒还是没有动静,我扶起身小心翼翼看过去,终于看到了晕倒的陈挚。

门是开的,他没有来得及关门。

跑——

顾不上拖鞋穿反,心脏扑腾得像能跳出来,我急匆匆掠过陈挚,打开大门慌张逃跑。

春溪路十八号。

那是我的家。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我太累了,寂静到虫子飞的声音都能听到的地方,下一刻陡然出现一辆车。

老旧陈破的白色老款夏利。

窗子里的陈挚脸色惨白,大概白天比赛被打到了下颌,青紫的痕迹遍布脸颊,看起来好疼。

他看着我,嗓音沙哑又虚弱。

「谈述,你又跑了。」

这里到处荒凉,一片平地,没有任何地方能逃走。

他完全料定现在的结局。

我这才发现腰里别着什么东西,在闪着红光。

是陈挚安的定位装置,他此刻虚弱得好像一点想争辩的欲望都没有,步子摇晃下了车。

再用冰冷无力的手指把我脸颊上的脏污擦掉。

他好笑说,「你现在好狼狈啊。」

这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笑话。

我抬起眼直直盯着他,情绪毫无波动。

夜太安静了,也怕自讨没趣。

他静默情绪很久,压下嘴角,眉眼精神气彻底消失殆尽,变得苍白无力,「怎么每次逃跑都不带钱。」

什么——

我身形僵硬,思绪苦闷陷入了死循环。

直到我被迫又上了他的车。

某个瞬间我陡然清醒,攥紧安全带,恶狠狠说,「你不要装,就算你示弱我也不会原谅你。」

陈挚袖子上不知道哪里来的血,血腥气浓重。

听到后他突然就不动弹了,眼皮颤动几下,慢腾腾将视线落在前方,沙哑着嗓音道了声好。

「钱在鞋柜上面的盒子里,下次记着。」

车子启动声刺耳,车胎碾压地上铺满的银白月光,陈挚眼角泪光闪烁着的光芒隐到尘埃里。

我彻底合上眼睛。

夜里我又重新回到这里,稀缺的月光透着窗子进来,照到陈挚熟睡着的棱角分明的脸上。

但腰上钳制我的力度丝毫未松。

其实陈挚和陈怀周的长相几乎没什么差别。

但陈怀周从小时候就自带书香气,温和安静,陈挚却恰恰相反,打架搞小团体,称霸称王。

学习也不好。

记得小时候陈挚为了保护我打了一次架,我就对他改观了一些,妈妈却不喜欢他,看待陈挚,就像一块放在心里的石头一样。

她从小学到我高中一直唠叨。

「陈家那小子今天又惹祸了,真不让人喜欢,小小年纪不务正业,以后长大怎么成家立业。

「哼,浑身街溜子气质。

「别跟陈挚待着,和他在一块你能学什么好。」

生活在单亲家庭,妈妈对我的影响至关重要,所以一来二去,我就对陈挚渐渐疏远。

直到那次拳击赛场上偶然看到他,他汗水血水在身上混杂一起,被击打好多次。

可能是从小的习惯,他没说过疼。

陈怀周跟我说过他这个弟弟,那天约好去图书馆,天空白云朵朵,他揽着我,忽然说了一句。

「陈挚不喜欢这种场合,他更喜欢热闹。」

我从不关心陈挚,「那你呢。」

陈怀周顿了顿,唇角弧度勾起。

「喜欢,因为我是陈怀周嘛。」

陈挚和陈怀周截然不同,可我总觉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就好像我的心里缺失了什么一样。

6

陈挚受伤也不忘记每天拉我起来锻炼。

他的眼睛在第二天肿得不像样,嘴角还带着淤痕,一点点在身后帮我矫正动作是否准确。

最近护工阿姨没怎么来,陈挚经常给我按摩肌肉,说要让我血液流通,不至于身体太虚弱。

我从不关心这些,只不过有一天我慢腾腾走到鞋柜那里,居然真的发现了厚厚的三万块钱。

还有一个很大的黑色背包。

里面没有关于陈挚的任何东西。

有一部新手机、充电宝、压缩饼干、湿纸巾、水和他给我每日读的生活常识书。

身后陈挚突然出现,把东西一一放好。

「后天是我最后一场比赛,我带你去看。」

大概是察觉出我没动静。

他喉咙滚动,像把骨髓里的肉一点点挖出来捧给我看,那么卑微,「你第一次来看我比赛的时候我就开心,这是我最后一场比赛,你在台下看着我好吗。」

我怔望着他,「我的回答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很神奇,他好像一下子就动不了了。

「不答应你也会带我去。」

我用的是陈述句,并非反问句。

因为答案是固定的。

万籁俱寂,陈挚看着我牵强动了下嘴角。

「是,你不答应我也会带你去。」

他眼眶蔓延着深重的自嘲,随后在我面前离开,一如既往的,沉默着不发一言。

我又不遗余力去讨伐他。

「陈挚,你真是世界上最坏的人。

「你一次次告诉我,忤逆你要被凌迟、折辱,你嘴里好听的话对我来说像是威胁,你现在又示弱,又装作离开我活不下去的样子,可我觉得无聊。」

手臂上最直观的伤口刺眼麻木。

上面都是我的划痕,却写着【陈挚】两个字。

恶心到伤口发麻,我说,「就算以后我真的离不开你了,那你也记住,都是斯德哥尔摩影响——」

可惜罢了两个字还没说完,陈挚突兀关门的声音彻底阻挡一切,我只好像个木头般安静地呆坐着。

没多久,发现了地上残留的星星点点的血迹。

陈挚去了卫生间。

门开了,高大的男人沉默着拉着我的手腕强行带回房间,将我大力扔到绵软的床上。

陈挚把我搂得紧紧的,嗓音愈发颓废。

「谈述,我有点疼。」

手掌被迫圈进他宽大的手心里,然而我的眼睛在下一瞬陡然放大,冰凉豆大的眼泪掉落我脖颈里。

陈挚……哭了…

他说谈述你太厉害了。

「我在比赛场上挨打都没有你说的话疼,你怎么做到的,说的话像刀子。」

故事里有情人在爱里博弈。

有人困在牢笼,有人卑微如草。

陈挚一直都知道这件早就认定的事,但二十多年来他头一次没抗住,还会在夜里无数次这样反复祈求,任由鼻头酸涩,「你就爱陈挚一下好吗。」

「就一下,」他靠着我,低低呢喃着,「你那么爱陈怀周的时候,顺便喜欢一下陈挚,算我求你了。」

我彻底闭上眼睛,「我求你把陈怀周还回来。」

氛围静寂到针落都能听到。

腰上的手就那样一点点松开了。

陈挚觉得自己能在黑夜看到真心碎满地,每一粒碎片都跑到眼睛里,紧抱在怀里的是受惊的刺猬,扎得他只能收回手臂,缓缓闭上眼睛。

「不还,」陈挚嗓音脆弱无比,「死也不还。」

——

第二天陈挚下午带我来市区,下了车,陈挚用细小的绳子把我们两个人的手腕绑到一起,力度不大,但能轻松固定住我的位置,不能离开。

地下拳击场的位置仍然没变,有黄毛的年轻人看见我们小跑过来,看见我眉间阴郁气浓重。

陈挚蹙了下眉,「方正。」

大概是眼前黄毛的名字。

方正态度端正些,神情疏离,「我记得,哥。」

「你把嫂子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看着她的。」

场馆休息室里硕大的钟表显示着晚上十点。

陈挚换好衣服来找我,他比从前瘦了很多,可能是被我折磨得力不从心,吃饭也少很多。

绑我手腕的绳子被固定在沙发上,他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再耐心解开,语气带着微弱的心疼。

「疼吗。」

我没抬头,如实回答说不疼。

陈挚的手很粗糙,抚摸我脸颊的触感都能在耳朵边响起沙沙声,他强制勾起我下巴,同他对视。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忽然就弯起来。

「谈述,你好漂亮。」

我愣了愣,没忍住嘲讽他,「嗯,你好恶心。」

紧接着眼前一黑,唇上就被碾压过来,我呆滞着把眼睛瞪大,旋即温热的呼吸又覆盖在我眼睛上。

额头相贴,男人嗓音微哑。

「这是我最后一场比赛,你好好在台下等我。」

但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陈挚眼皮轻颤了下,深吸口气,揉揉我头发。

「谈述,我会在台上看着你。」

他依依不舍关好门,很快方正推开门把我的绳子解开,目不斜视,动作谈不上任何温柔可言。

「你和陈挚在一起没什么好前途。」

我劝他,「他是绑架犯,如果有一天我去报案——」

然而话没说完,正在解绳子的方正倏然抬起眼睛看我,「我哥要是绑架犯,你他妈就算是贩毒的。」

绳子解开,方正克制着脾气用舌尖抵住上颌,眉间阴郁浓得要溢出,「我脾气不好,我劝你不要多说话,毕竟这世界上除了陈挚,没有人会对你有耐心,真不知道我哥吃错什么药了栽你身上。」

我眼睫毛颤颤,懒得和他们说什么了。

尤其是当我看到比赛场上人潮汹涌、人山人海,都在呼唤陈挚名字的时候,我更搞不懂。

很难想象,在这世界上像他这样坏的人,居然能有这么多忠诚的信徒,疯狂热切。

人群欢呼沸腾,比赛场上的陈挚眼睛紧盯着我,却在看到我不情不愿跟他对视时,冲我勾了下唇。

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我来到这里的情况。

他冲我笑,我不知所措。

等比赛正式进入正题,陈挚仍然是蓝方,对面是俄罗斯的红方选手,身形体重看起来都比陈挚优胜。

所以毫无疑问的,陈挚又挨打了…

被打的还是前些日子里扯下创可贴里陈旧的伤口和疤痕,不断被袭击着他脆弱的地方。

身后方正激动得大声痛吼。

「哥,打他腰腹!」

还有一些我听不懂的专业术语,但周围分明热闹到沸腾,可我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因为黄毛的方正去了前面其他地方,我现在是…自由的。

比赛前陈挚恳求我留在现场的话音在脑海里不断重复,我眼眶莫名浮上一层水雾,好的陈挚、坏的陈挚交替上演,比赛半途,他现在毫无还手之力,被怼到防护栏网里,半眯着眼睛重重喘息。

血液从鼻梁下、嘴角流出来。

从前他二十岁的时候还能分神游刃有余地看我一眼,现在他二十八岁了,体力几年断崖式下降。

支持陈挚的粉丝们倒吸口凉气。

有人忍不住愤怒出声爆粗口,「陈挚,你他妈这几年吃的是干饭啊,弱得像鸡一样。」

方正瞪着眼,暴躁的视线瞥过来,「你给老子闭嘴,我哥没认输,这里谁也不准说他一个不字。」

被困在里面的陈挚摇摇欲坠站起来,但我现在再也看不到他比赛的结果了,可我不敢回头,不能回头,不能面对这里的每一个人。

方正没看到我,陈挚比赛顾不上我,这里是热闹的市区,我想不到任何理由不逃跑。

那可是我和陈怀周的——家。

一路疯跑,我终于终于拦到辆出租车。

等报了地址坐在里面,我浑身不可控制地颤抖,半夜跑车的司机师傅看我这身衣服犹豫了会儿。

「姑娘,春溪路到这里得差不多二百块钱,」他斟酌了下措辞,「你的钱够吗。」

钱……我没有钱……

但随手摸到了外衣口袋时,动作倏然一顿。

微弱灯光下赫然是鲜红的三万块钱和一部充满电却没有卡的手机,手心止不住痉挛颤抖。

司机师傅好心收回目光,我视线模糊着,感受身体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又在慢慢发痒。

法制频道都在用无数个案例告诉我,犯人是会爱上绑匪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被害人心理在长期压迫下会扭曲、变质,产生无尽的负面影响。

所以我恨陈挚,一定要恨。

可他为什么要放我走呢……

7

凌晨两点,接我的出租车出现在阔别两年的春溪路十八号时,门毫不意外锁着。

正走投无路之际,我失落捡起那部充满电的手机,却惊奇地发现它自动联网了。

备注着【谈述】的微信私人备忘录里,明晃晃摆在置顶,心脏费力扑腾,只觉有什么东西要彻底从身体里流失,显示为两年前的秋天。

最上面是两张图片,一张是我和陈怀周的结婚证。

但下面却清清楚楚写着。

女方:谈述

出生日期:1995 年 2 月 26 日。

男方:陈挚

出生日期:1995 年 11 月 19 日。

我呆滞着瞪大眼睛。

为什么会是陈挚?

怎么会是陈挚——

第二张是妈妈留给我的微信聊天记录截图。

她小学文化,手写打出来好多错别字。

【谈谈,你爸是抛家弃子的浑蛋,他有家组遗传病使,是阿尔兹海默症和精神分列症患者,妈妈没办法,他还是把这些病症都一一留给了你。】

【你从小就喜欢跟在陈挚后面,妈妈从不讨厌那孩子,直到你爸家人找我把遗传病史告诉我,他们说如果你依赖一个人,就会潜移默化在脑海里离不开他。我们不能连累人家,没想到我成天在你面前说那孩子,后来你大学还是犯病了。】

【那时候妈妈着急找了心理医生,她告诉我,因为妈妈故意贬低陈挚的形象,所以你在脑子里创造出一个完美符合妈妈希望的另外的一个男孩子。】

【陈怀周……他从来没有存在过。】

没有存在过……

每个字都像银针一般刺向我心脏,无力感从脚底蔓延到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叫嚣,

想要从身体里逃出来。

聊天记录截取的长图还在记录我的遗忘。

【你们正式确认关系在一起那年,陈挚曾偷偷来找过我,我那时已经得病,心疼他不该承受这些,强制让他和你分手,但那孩子跟我说:「阿姨,这世界太大了,或许还有无数个陈挚吧,但谈谈爱的陈怀周就一个,我无所谓,就让陈挚消失吧。」

你们结婚那天的请帖上和人形立牌写的都是谈述和陈怀周,妈心里愧疚又痛心,婚礼散场后,那人形立牌里陈怀周的最下方可以看到两个小字,写着:陈挚。】

眼泪大颗大颗掉落在手机上,眼眶里的泪水打转,我却在看到这些时像个木头一样动弹不得,又觉得动一下都是针扎般。

【那孩子怎么会不在意,他不想成为陈怀周。】

妈妈最后一句信息写着。

【所以谈谈,听妈妈的话,把今天的聊天记录都保存好,你要永远都得记住,这世界上最爱你的人除了妈妈,还有边角上一个小小的陈挚。】

半夜风吹得很凉,我对周围麻木到眼泪流出都没察觉出来,满脑子都是两个字陈挚、陈挚、陈挚。

所以我对他都做了什么呢。

我臆想出一个比陈挚优秀的人做他哥哥和我结婚,我在犯病时哭着用尖锐的东西乱挥。

陈挚每天都有好多伤口,是我——

是我一点点抹杀了陈挚的存在,让他以为我爱上的人是陈怀周,我和杀人犯有什么区别,我要回去找他,我得回去找陈挚。

但等我再回去时,地下拳击场冷冷清清,大门紧闭着,我孤零零地站在冷风里,瑟瑟发抖。

「逃跑了还回来干嘛?」

烟雾缭绕里,方正对我满是厌烦。

一瞬间,希望让眼眸里的无助涌出水层,我吸着鼻涕,喉咙干涩着,「方正,陈挚的比赛完了吗?」

我艰难问他,「陈挚在哪呢?」

然而方正把烟毫不客气地吹到我脸上。

「我哥今天打的比赛是大老板撺掇的生死局,赢了就拿一百万,输了被打到残疾也是他的命。

但是他求了你好几次,你还是跑了。」

逃跑时陈挚受伤的画面像中蛊般在我脑中挥之不散。

我神情愈发恍惚,眼泪溅落在地成了水花。

「抱歉,是我对不起他。」

方正身形僵了僵,最后低垂眼睫捻灭那只刚点好的烟,「谈述,我哥没遇见你之前真挺风光的。」

他客观陈述事实。

「场馆大老板重点栽培的选手,就算去打国家比赛也不是没可能,但两年前就为了一个你,他把名额让给另外一个拳击手,一年的工资突然降一半。

「降一半也就算了,他身上三天两头都是伤,是啊,你猜得没错,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么大能耐。」

我脚底灌铅般沉重,用颤抖的嗓音一味地说着抱歉。

方正没说话,等找来辆车把我强硬塞进去。

「你能回来还算有点良心,但我哥不可能再原谅你了,回家吧,你要去的地方早就被我哥收拾好了。」

于是当熹微的晨光照在我脸上时,我眼圈青黑,守了整晚陈挚的电话和消息,可是他没有来电。

第二个月的一天我又犯病了,护工阿姨有点眼熟,她又捂着鼻子皱眉,「哎呀,你怎么没穿纸尿裤呢。」

但我只觉得自己是在流眼泪。

她把我裙子扯下来,絮絮叨叨说起往事,「说来你这个人有点好运在的哦,从前陈先生在,他不让我说你,就连你穿纸尿裤都不准说的。

「他说你有自尊心,这些都不能提,啧啧。」

好像我就困在自己的世界里。

听着这些毫无方向感的话语从四面八方袭击我。

唐阿姨把裙子扔到洗衣篮里,「但他不在了,谁还在意你这些有的没的,也就我好心不怕死。」

世界倏然破碎成一片,我惨白着脸,死死拽着她的衣服,「你说谁不在了!?」

「要死啦你,」唐阿姨吓得不轻,拍拍胸口,「陈挚前几天去世了呗,好像是什么胰腺癌晚期。」

呼吸急促到眼睛炸满红血丝,我在小卧室里抱着头尖声号叫,随后狠狠推开她疯跑出去。

这里就是春溪路十八号。

当年为了让陈挚和我分手,不连累他,我特意把这里的房子收拾好离开,但我刚回到乡下没几天,就看到了远道赶来的陈挚。

他说不害怕疾病,就怕我没有他。

现在我来到疯了似的盼了两年的地方却没有任何喜悦,路上有新街坊邻居,我撕扯着,死死抓着一个又一个。

「陈挚呢,」我哭声惨痛,「陈挚呢,你见过他吗。」

脑海里又有另外一个我在撕扯灵魂。

我摇摇头,又偏执问着,「不不,是陈怀周。」

「我找陈怀周。」

路人也吓坏了,其中有人拿起手机报了警。

可是陈怀周又是谁啊。

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脚下一双鞋都没有穿,跑的路上割破了脚,掉在地上好多好多血。

警察局好像已经半年没见。

好巧不巧的,来市区交接工作的女警察在看到我坐在大厅里惊讶,交接的上司好奇问了嘴。

「这人你认识?」

女警察叹口气,「这姑娘有遗传性精神分裂症,原来也经常跑出来找一个叫陈怀周的男人,又或者说报警要我们帮她抓一个绑架犯。」

「啊,那她真的被绑架了?」

上司视线投过来,担忧出声问。

「没有呗,」她同理心强,浓重叹口气,「其实这世界根本没有陈怀周这个人,她的丈夫名字叫陈挚,那些年经常跑派出所鞠躬道歉,说我太太不认识我了,蛮心酸的。而且陈挚身上常带着伤,新伤旧伤每次都不一样,都是女方犯病时做下的。」

她穿着整洁的警服,微俯下身,带着笑容平等来同我握手,「你好啊,谈述,你这次怎么啦。」

我抱着腿缩在角落里,觉得她好和善,所以我也把心交出去,等她附耳过来,我对她小声说。

「我想自首。」

女警察身形猛然僵硬,「为什么自首。」

思绪盘成巨大的蜘蛛网缠缠绕绕,我说了好长时间都没说出来几句通顺的话,最后想起来笑笑。

「陈挚是被我害死的,我得给他赔罪。」

她沉默片刻出口,「他去世了吗?」

我吓得哆嗦,「你不要告诉别人,是我把他藏在家里的,我…我是罪人,陈挚就是被我害死的。」

女警察站起身和那位上司对视一眼。

大抵都是种无可奈何的表情。

「其实她从前恢复的很好,虽然还是把陈挚当成绑架犯, 但身体机能和精神都比现在好很多。」

上司把她送出门, 「已经通知家属来接她了。」

那天方正把我接到家时仍然浑身怨气, 冬天太冷了, 唐阿姨刚被他辞退, 屋子里溢满尿骚味。

他想起陈挚在病床上的叮嘱,「方正,帮哥最后一个忙, 比赛赢了的一百万分给谈述三十万就好, 剩下的给你, 如果你厌烦了就把她送到乡下。」

没人愿意照顾无亲无故的病患,陈挚谋划了半年都是在等这天, 短短三个月,瘦到脸颊都凹陷。

半年时间每天都在教谈述生活常识, 就是怕有一天她被人抛弃,这世界上再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方正活了快二十年头一次哭到崩溃, 「哥, 你不在谁愿意照顾那个精神病,我求你好好活下去。」

他报复性的又添一句。

「不然我就欺负她, 让你死了也不安心。」

他一向刀子嘴豆腐心,陈挚懂, 弥留之际身边也只有一个方正了,陈挚说话困难到像在弱水漂浮。

「我本来也不会安心。」

「没办法,我心里只有她了。」

他眼皮都要撑不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量践行承诺,微弯着唇角,一字一句从喉咙里连出来。

「结婚就得担责。」

「她是我老婆…我不照顾谁照顾…」

那时候陈挚距离死亡也只有两天时间了。

春溪路十八号,方正颀长的影子撒在地上,他环视四周, 感受着陈挚日日见的崩溃眼眶通红。

月光透过缝隙穿过来,他把手心递过去。

「算了哥,我总得让你安心吧。」

而我在沙发上蜷缩着身体看着地上一地尿液。

风大,方正起身把窗子换上, 又从屋子里给我拿了毛毯盖好, 我的眼角有泪痕,他音质嘶哑难堪。

「水桶么, 流一地眼泪。」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穿着婚纱,宁宁和妈妈那么爱笑的人, 在看到我幸福时眼泪横流。

聚光灯下,陈挚望着我, 眼泪闪烁如钻石。

我红着眼又怕哭花了妆。

神父问:「请问陈挚,你愿意以后谨遵结婚誓词无论贫穷还是富裕、疾病或健康、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 都愿意爱她、安慰她、尊敬她、保护她,并愿意在你们一生之中对她永远忠心不变吗?」

人人见证着这场盛大的爱恋。

陈挚西装革履,眼眸氤氲着水汽。

「我愿意,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贵或贫穷、健康或疾病、欢乐或忧愁, 我将永远爱你,珍惜且尊重你,相信你, 照顾你,对你忠诚直到永远。」

他真的做到了。

我呢,就在今晚睡在他身侧吧。

他疼的时间太久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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