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视若神明的驸马,拿着父皇亲下的圣旨,将我推至城楼枭首示众。
我的头颅从城墙上掉落的瞬间,我看到他一开一合的口型。
「公主放心,我会将您的头捡回来,日日带在身边。
「一食一饮,皆用此骨。将您的福运全都吃进去。
「如此你我,再不分离。可好?」
1
我重生了,重生为一个边陲九品小官后院所出的庶女,名唤白雅。
望着四周满目的红色和周身所着的喜服,伸手拉了拉一旁打瞌睡的小丫鬟。
小丫鬟被搅扰了好眠,很是不耐,怒气冲冲地对我喊道:「没事打扰人睡觉,你有病吧!」
我淡漠地看着她,问:「这是哪里?」
白雅的最后的记忆,是她吃下所谓的娘亲递给她的一块糕点,便再不省人事。
那是白雅生平第一次吃那么好吃的东西。
可惜,我心中替白雅深深一叹,暗道,既占了你的身体,你所受过的委屈,就由我来替你偿还。
丫鬟对我嗤笑,上下打量我,轻蔑道:「呦,这睡一觉说话都不结巴了?看来秦姨娘喂你吃的蛊虫还挺补啊!」
蛊虫?
我心下一个咯噔,又想继续从这丫鬟口中套话,便重新装出懵懂迷茫的模样。
「什么虫?我害怕虫!我要回去见姨娘!」
说着,我装出起身要走的架势。
可猝不及防地,我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我捂着脸,怒不可遏地看向丫鬟,心下的暴虐顿时被释放了出来。
下意识地,我抽下发间的长簪,毫不犹豫地刺向丫鬟的脖间。
看着丫鬟喷薄而出的鲜血,和她错愕难以置信的眼神,我大为享受地轻笑了一声。
多少年了,对付折磨我的人,还是这招又快又省事。
就像当初的哑嬷嬷一样,我喜欢这样的死法。
可惜,我没能从丫鬟口中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先离开这里再说,我转身欲走,却在看到门口倚着的男子时,整个人彻底僵住。
为什么?
将我枭首示众的驸马,我前世奉为神明,痴爱一生的夫君,裴然。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穿着一身大红喜服,样式同我身上所穿的,竟好似一对。
裴然嘴角噙着笑,见我看过去,竟为我鼓起了掌。
巴掌每开合一次,他便向我逼近一步。
纵使我对裴然恨意滔天,这般猝不及防的相见,仍是令我乱了阵脚。
他向前一步,我便向后退一步。
冷不丁踩到丫鬟的尸体,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裴然一个闪身,搂住我的腰,将我死死拥入怀中。
在我浑浑噩噩之时,裴然又神情猥琐地将脸埋在我的发间,继而深吸一口。
随机露出痴迷且享受的神情,挑逗道:「娘子,你身上的味道……」
「唔!」
我没让他有机会说完那恶心的话,用刚刚杀了丫鬟的簪子,狠狠刺入他的心口。
他吃痛,脸上却仍带着笑,抱着我的手更紧了些,坚持说完未说出口的话。
「你身上的味道,真令我心旷神怡。」
这句话,在我俩初见时,他曾对我说过。
那一瞬间,我压制不住的恨意,倾泻而出,拔出簪子就要往他的眼睛刺去。
「我去你的心旷神怡!!!」
2
看着手中的簪子,我第三百次后悔,那天为什么没有再动作快些。
这样,我就能杀了这个人面兽心,踩着我的性命上位的畜生!
很可惜,在我第二簪刺进去之前,我手中的簪子被窗外藏着的暗卫给打落了。
与此同时,涌进来了满屋子的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裴然被人救了出去,在离开前,他交代道:「照顾好夫人,谁敢伤她半分,我就剥了谁的皮!」
那时他明明重伤,我确认我那一簪子是直愣愣地扎进了他的心口。
可那句话一出,满屋子跪着的人连连称是,声音里满是恐惧。
这些天伺候我的丫鬟小婵,在听到我叹气后,扑通一声在我面前跪下,带着哭腔问:「夫人,您不开心可以打我骂我,但求您千万别叹气,不然小婵会被剥了皮的!」
我眉头紧皱,问道:「为什么?」
一声叹气而已,他裴然管天管地还能管到我开心还是叹气?
话说回来,如今的裴然到底是个什么大魔头一样的存在,怎么动不动就要剥皮?
我的一句话也不知道戳中小婵哪条敏感的神经了,她竟直接扑过来,抱着我的腿痛哭起来,边哭还边断断续续地诉苦。
「呜呜呜呜呜……我也是郡守家的嫡出小姐……他裴然就算不喜欢我,把我送回去就是了……凭什么要安排我来照顾你这么个庶出又卑贱的女人啊……
「自从福运公主死了之后,裴然就像疯了一样……当了叛军不说,日日打仗,打完仗还屠城……
「要不是我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他手里攥着,我打死也不来伺候你!
「还说什么要你保持心情愉悦,绝对不能让你不开心……你每叹一口气,他就命人从我家人身上割下来一块肉……
「白雅!你们都是疯子!!!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呜呜呜呜呜呜……」
我神色复杂地听着小婵哭诉,脑子却混沌成糨糊了。
这个裴然,到底在搞什么鬼。
叛军?屠城?他这是反了我父皇?
可之前,他明明对父皇最是忠心。为了完成我父皇的暗旨,不惜伪装身份,来到我身边,一步一步摧毁我,直至最后要了我的性命。
如今,他又为什么发疯?
还有,为什么他一定要让我保持喜悦?还有之前那个被我弄死的丫鬟,嘴里提到的蛊虫又是什么?
一连串疑问在我脑海中盘旋,促使我下了决心。
我对着哭哭啼啼的小婵道:「去把裴然叫过来,说我要见他。」
小婵立刻停止哭泣,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清脆地应了声:「好嘞!我这就跟大人说,夫人想他了,保准大人马上过来!」
说罢,一溜烟便跑了出去,适才的哭泣委屈仿佛全是幻觉。
我嘴角微抽,顿时了然,这定是裴然故意的,安排个人在我面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吊起我的好奇心,好让我冷静下来,不会一见他就与他剑拔弩张的。
裴然这个畜生,惯会玩这套,从前就是这般糊弄我的。我重活一世,他居然还这般……
不对!
我脑海中闪过什么,裴然为什么笃定我会对小婵说的那番话感兴趣?
明明那些是「白雅」都听不懂的话,能对之产生疑惑的,就只有福运公主,夏绫之。
难道……
裴然已经知道我便是重活一世的夏绫之?!!
3
夏绫之,这个名字甚少为人所知。
人们看到我时,更多的是诚惶诚恐地跪地祈福,虔诚地唤我一声「福运公主」。
听父皇说,我是伴随着福运降生的神女。
我出生的那一刻,久旱成灾的大盛朝竟毫无征兆地下起了大雨,天降甘霖就此救活了无数百姓。
我出生后第十天,久攻不下的边陲叛军首领,竟暴毙而亡。
没了作妖的首领,叛军顿时溃不成军,捷报于我满月宴当日传来。
自此,我「福运公主」之名在整个大盛朝彻底传开。
后来又陆续发生了几件大事,什么我写下几个字送到疫病灾区,竟生生让疫病消散。
又或是我随手在父皇的疆域图上指了几下,一向势弱的大盛军队就如有神助般,战无不胜,开启了开疆拓土的传奇时代。
至于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事,我甚至都记不清了。
总之,福运公主之名与我牢牢绑定,我的一举一动都仿佛代表着神谕,牵动着整个大盛朝千万百姓的心。
自我懂事后,父皇就不停告诫我,切不可在人前露出半分情绪,轻则被有心人利用拿来做文章,重则会引起天下大乱。
那时尚且懵懂的我,根本不知父皇究竟给我戴上了一副什么样的枷锁。
我照着父皇的话,从小便摆出一副无悲无喜的姿态。
三岁起,便住进父皇为我特意打造的百尺高的摘星楼,再不曾离过摘星楼半步。
除了一直照顾着我的一名哑嬷嬷外,偌大的摘星楼,我再感受不到第三道气息。
从小到大,我最喜欢的,便是站在摘星楼外的台子上,俯瞰远方。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但我总觉得,只要我一直努力看,总有一天,我会等到来接我的人。
其实在十岁以前,我偶尔还是能离开摘星楼,去往父皇需要我出席的场合。
大多是祭天大典,又或是阵前鼓舞即将出征的大军。
人们每每见到我,都会极度疯狂,山呼海啸般齐声喊着「福运公主」。
那阵仗,甚至压过「万岁万岁万万岁」。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心中惶惶,偷偷看向父皇噙着浅笑,平和亲近的面容。
父皇发觉我在偷看,将我的头掰正,轻声道:「下面才是你该看的人。」
明明父皇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慈和,可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我不懂,为什么,父皇看向我的眼神,没有笑。
一片冰冷之中,甚至藏着杀意。
4
那次之后,我便再不曾踏出摘星楼。
我多少次偷跑,都被哑嬷嬷抓了回来。
之后,她便看我看得更严了,每次睡觉都要将我的手脚绑在床柱子上,还要强迫我喝下加了软筋散的茶。
见我再无半分偷跑的可能,她才拍拍手回去睡觉。
就当我以为,最大的屈辱莫过于此时,我身上开始出现了不可明说的异样。
我变得敏感,疯狂。每到夜晚,都是我最痛苦的时候。
我在书上看过,这种感觉叫「情动」。
可我还未长大,并未对男子动心,何来情动。
思来想去,就只有哑嬷嬷每晚强迫我喝下的药!
想明白之后,我开始拼了命地反抗,拒绝喝药,一心只想逃出去找父皇求救。
那时我心想,若父皇得知他最疼爱的福运公主遭此折辱,他该有多愤怒,又该有多心疼。
可这一切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哑嬷嬷身形高大,肥胖得犹如一座大山。
在她手下,我的任何挣扎反抗都犹如挠痒痒。
不仅如此,我越反抗,喝下去的药剂量就会越来越重。
久而久之,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变得难以启齿。
从前百姓眼中冰清玉洁,神圣不可侵犯的神女,如今却变成了随时随地都会不受控制的媚女。
这种改变,令我几乎想死。
终于,在我十六岁那年,我再无法忍耐。
在一个雨夜,我用磨了很久的簪子,狠狠刺进哑嬷嬷的脖颈儿。
在哑嬷嬷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我笑了,以为自己解脱了。
可是一道闪电打下,在一瞬间将漆黑的宫殿照得亮如白昼。
在那一刻,我看到一个男子,倚靠着我平素喜欢趴着的护栏,为我鼓起了掌。
他说他叫裴然,是奉皇命,新来摘星楼值守的暗卫。
他向我走来,伸手将我拉起,拥入怀中,而后在我发间深深一嗅。
「公主身上的味道,真令我心旷神怡。」
我呆愣愣地抬头,问他:「我身上都是血腥气,怎么会好闻呢?」
裴然宠溺地笑了笑:「公主在反抗时,那般决绝又嗜杀的气味,最好闻。」
那时,我听不懂他话中之意。但我却听懂了,他对我杀了哑嬷嬷的行为,是大为赞赏的。
所以,我认他是个好人,伸手回抱住了他。
他身后,是百丈高楼,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那时我以为,这便是仙人来接我时,所显露的异象。
殊不知,从这里起,就预示着我会在裴然的引诱下,一步一步走向地狱。
5
「夫人,可是想为夫想得出神了?」
裴然一句狎昵的玩笑,将我从回忆中唤回。
我意识到他这个畜生此刻正将我抱入怀中,手也不老实地在我后背摩挲着。
以前他只要一这么做,我的身体就会出现异样。
被药物侵蚀透的身体,会瞬间脱力,脸颊泛红,呼吸急促,瘫软在他怀中。
而后,便是在裴然的摆弄下,与他巫山云雨。
那时,我看不透裴然的险恶用心,只以为他仅仅想扶我,是我自己不知羞耻地动了情。
我不仅不恼他,甚至还很欢喜他愿意与我这般亲近。
哪怕有几次,是在我主持祭天大典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这般情态,我也不曾怪裴然半分,只会越发恨当初迫害我的哑嬷嬷罢了。
虽然事后,我受到不少绯议及嘲辱。但我不在乎。
说实话,自小被关在摘星楼,我对世俗的看法并不在意。
更何况,只要能让我的裴郎高兴,这所谓的福运公主,当与不当又有什么必要。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我,脑子里也不知道被灌了多少水,才会那般不要脸地任裴然那个畜生折辱算计。
如今,裴然竟还这般恶心地对我,我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我当机立断,狠狠啐了裴然一口,又用刚留长的指甲,朝他手背上猛地一抓。
几道血痕顿时显现,我的指甲中甚至带下来一层裴然的皮肉,这让我非常痛快。
我借势挣脱裴然的怀抱,手握尖簪警惕地看着他。
裴然并没有发怒,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帕子,擦掉脸上的秽物,又用舌头舔了舔手背上的伤。
「不错,这次还算聪明,没再用簪子。」
我嫌恶地看着他这变态,刚想开口,却见他又拿出一个奇怪的铜铃,上面雕着奇形怪状的花纹,一眼看上去就会令人不适。
裴然轻轻晃响了铜铃,我的手背猛地一下刺痛,迅即手背上竟凭空出现了几道红痕,与刚才我抓伤裴然的痕迹一模一样!
我还来不及反应,铜铃又响了一声。
我的心口立刻绞痛起来,好似被尖锐之物刺穿一般,疼得我瞬间瘫倒在地上。
不过裴然动作更快,他放下铜铃,一把将即将倒地的我抱住,放到床上。
我蜷缩着身子,捂着心口,等这阵疼缓缓过去。
在我安静的同时,裴然痴迷地用手指轻轻在我的脸颊上滑动,叹道:「也是我心疼你,叫你今日才知晓我被你伤害的疼痛。
「如何,这被刺入心口的痛,可还受得住?」
我满头大汗,哑着声音问:「是你给我下的蛊虫?」
裴然轻笑了起来,温柔地吻在我的额头,一点一点地帮我吻掉额头上的汗珠。
「我的绫之就是聪慧,一猜便猜到了。」
果然,裴然一早就知道我便是夏绫之。
我厌恶得想躲,可身体微微一动,心口便疼得我几近昏厥。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挣扎着扭过头,避开他恶心的亲吻。
裴然眼中满是笑意,看着我好像看着一个闹脾气的小姑娘,调笑道:「我的绫之换了具身子便不乖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用你的血再将养一阵,我就能把你的魂魄换回你原来的身体里了。
「届时,你再也不是谁的福运公主,只完完全全属于我。」
我被他语气中的变态与偏执惊到了,强装镇定地问:「你那时可是砍了我的头,头身分离。还想将我换回去,做什么梦呢!」
我的话仿佛刺痛了他,他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转而露出一副极度委屈悲伤的神情。
「都怪那该死的任务,指明了非要你那般死去。否则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砍你的头的!
「你可知要将你的头缝回去,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手给扎得,没一处好地方。」
说着,裴然伸出手让我看。
他的手还是那么好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
当初我对他的这双手痴迷不已,只因是他在那个暴雨夜向我伸出了手。
也是他牵着我的手,将我一步一步迎下摘星楼,让我重获自由。
可如今,这双手,混着他的话,到底都对我做了什么啊!
6
裴然见我神情哀戚,便好脾气地抱着我哄了起来。
「别伤心,你知道的,我怎么忍心真的伤害你呢?」
我冷笑,心里却在想着他刚提到的任务。
任务是什么东西?它难道能决定我的生死,甚至连裴然这个魔头也不得不听命于它?
如果要置我于死地的是那个任务,那是不是代表,哪怕我重生上千次,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思及此,我如临大敌,决定虚与委蛇,先从裴然那里套出更多关于任务的信息,再想对策。
我知道裴然此人最是自大,尤其不能容忍我夸别人。
曾经,我偶遇新科探花郎一身红袍,驾马游街,好不俊秀,没忍住称赞了一句。
裴然听到后,脸上笑意不变,温柔地问:「他好看就让你这么开心吗?」
那时的我还未察觉裴然的真面目,随口笑道:「我大盛朝得此俊秀良才,我自然替父皇感到欣悦。」
我以为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两句玩笑话,可探花郎却在两天后,被人剥皮毁容,扔在了闹市街口。
裴然说,父皇急召我入宫,我也因此亲眼见到了探花郎的尸体。
他脖子以下的皮被剥了下来,脸上的皮虽在,却被毁得血肉模糊。
只一眼,我便被骇得昏死过去。
再醒来,裴然一脸憔悴地守在我身边,告诉我探花郎之所以有此下场,是因为在家乡犯下了奸杀女子的大罪,后又用家中钱财买通官府。那女子的家人求诉无门,所以才用了这样极端的手段报复。
裴然抱着我,轻声在我耳畔呢喃着嘱咐我。
「绫之,你瞧,这张好看的皮囊之下藏的却是畜生一般的心肠。你日后可别随意夸别人了。
「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那时我并未听出裴然的话中之意,虽觉心中有许多怪异之处,却因我深信裴然,再未多想。
直到后来,我进宫拜见父皇,在等待时与父皇身边的大公公聊起此事。
大公公一脸诧异地说:「那日圣上并未召公主进宫,究竟是何人假传圣旨?!」
我一愣。
一瞬间,压在心底所有的怪异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一切的不合理,皆指向裴然。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公主府的,只知道在质问裴然那一刻,裴然对我露出极尽哀伤的神情。
他红着眼眶,声音低不可闻:「原来在公主心中,我才是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竟比不上那个该死的探花郎?」
此话一出,加上裴然从未在我面前露出这般脆弱难过的神情,让我控制不住地心软了。
我心想,或许探花郎真的就是那般罪有应得呢?
裴然无论做什么都不会伤害我的。
那时候的我,就像是被裴然洗脑控制的人形傀儡。
明明,我只需要派人去探花郎的家乡查一下就能知道真相。
可是我没有,我害怕,我害怕查出来的,并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
我不能失去裴然。
只是,午夜梦回的时候,探花郎惨死的模样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将我折磨得不敢入睡。
但我愿意受着,这是我的报应,是我罔顾真相的报应。
7
思绪飘远了,惹得裴然不高兴。
他拿出我藏在枕头下的匕首,不由分说地朝自己腿上狠狠捅了一刀。
在蛊虫的作用下,强烈的痛苦顺着腿部瞬间传输到大脑,逼得我不得不重新正视裴然。
我大口喘着气,惨白着一张脸,断续道:「裴然,你如今,就只会用这种法子来折磨我吗?
「即便你能让我疼得死去活来又如何?我的这条命,仍然不受你的掌控。
「说实话,与其活过来要重新面对你这张令人憎恶的脸,我宁愿在你的任务的命令下,坦然死去!
「只是我没想到啊,我以为无所不能的裴然,竟然还比不过一个任务。
「我倒是好奇,这个任务究竟是何方神圣。若能临死前知道任务的一切,我愿意为任务付出这条命……」
裴然啊裴然,你既然最听不得我夸别人,那我偏偏要用这个法子来激你。
看你歇斯底里地疯狂,让我好不痛快!
果然,我的每一个字都踩中裴然的死穴,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中的愤怒几乎快要把我吞噬。
他猛地抽出插在腿间的匕首,对着我的头,手起刀落。
「砰!」
一声闷响,尖锐的匕首插进我的发髻,刺入到我头下的枕头中。
锋利的刀刃紧贴着我的头皮,我能明显感觉到皮肤被划开的痛感。鲜血顺着我的额头,向两侧流去。
咚,咚,咚。每一滴血,砸到枕头上,令我的心跟着一颤又一颤。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努力瞪大着眼睛,死死看向裴然。
在刚才的生死一刻,我也不曾退缩。
裴然被我刺激狠了,竟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夏绫之,你好样的。
「我就知道,你这个 S 级的攻略对象不好对付。
「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陪你玩。以前 99 次我都重新来过了,这一次,大不了我重开一局!
「你很想按照任务中的原定剧情死去?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我会把你从系统中剥离出来,让你完完全全属于我!
「从此你的生死,只能由我说了算!」
裴然愤然离去。
一直到门被摔上的那一刻,我一直屏住的那口气才终于得以松懈。
我颤抖着手,想把头顶插着的匕首拔出,可怎么用力都拔不动。
我这才知道,这把匕首甚至穿透床褥,深深地插进床板中。
看来,裴然真的被我刺激得狠了,我心底一阵畅快。
同时也思索起他刚才的那番话。
我是他的攻略目标?「艾斯级」是什么?重来 99 次又是什么?
他又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换回到原本已经破碎残损的身体中?他要怎么办到?
甚至于在我在白雅这具身体重生之前,他就已经找到白雅,办了这个婚礼。
仿佛我的重生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还是说,我的重生,也是他一手所为?
可是为什么?
即便经历 99 次重来,还依然不肯放过我,他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思来想去,我只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
裴然会妖术,他修成妖法的最后一环,必定在我身上。
8
小婵又回到我身边,小心帮我处理伤口。
在小婵的提醒下,我才知道,原来我以为自己重生是一眨眼的事,实则距离我被斩杀于城楼之上,已过去了八年。
八年,裴然费尽心机用了八年时间,把我弄了回来。
我一定要弄清楚他真正的目的!
刚才说什么为了任务愿意去死的话,纯属放屁,既然我活了,那我这条命就只能是我自己的!
小婵似乎很担心我丧失求生的意志,见我重振精神,嚷嚷着要吃饭,她比我还高兴,看我的神情,也有所变。
仿佛带着……欣慰?还有犹豫?
我看着小婵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索性开口问:「你想问什么?」
小婵也不再藏着掖着,说:「原来您就是福运公主啊!怪不得裴大人要娶您。
「要知道,在福运公主死后,多少人给裴大人说亲,都被裴大人挡了去。有一次被逼急了,干脆斩杀了上门的媒婆,并扬言生生世世,非福运公主不娶。」
我冷笑,却注意到小婵说这话时,眼神中闪过鄙夷和厌恶,与她艳羡的语气完全不搭。
所以小婵这是……
我露出恶心的神情,唾骂道:「一个亲手把我的头颅砍下来的人,说着非我不娶,你觉得他说这话有半分可信吗?」
果然,小婵看到我的反应,那种欣慰的感觉更明显了!
但她嘴上仍然在说着裴然的好话:「裴大人那也是没办法。盛帝,也就是您父皇,骗他说您通敌卖国,意欲篡位。裴大人不忍见您落入盛帝手中,便先发制人,表明要将您擒下,亲手斩杀,大义灭亲。
「实际裴大人早就想好了万全的法子,行刑前找人将您换掉。后面更是做好了假死的局,要从此与您隐居塞外,过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
「可盛帝用心歹毒,根本不相信裴大人真的会对您动手,所以用了调包计,将您与盛大人安排好的死囚换了回来。
「裴大人在知道真相后,彻底疯了,不顾一切地将您的头颅抢回来,后来便反了。
「这么些年,裴大人一直在不停地找各方隐士高人,佛法道术他求了个遍,只求能将您的魂魄召回来。」
小婵巴拉巴拉说了许多,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神情。
明明说的是裴然的好话,却愣是说出一股杀气腾腾的感觉。
就,相当割裂。
我对小婵的反应起了好奇,她说这些,究竟是希望我重新原谅裴然,还是不希望呢?
于是我露出动摇的神色,红着眼眶呢喃道:「原来是我误会他了……」
此话一出,小婵顿时炸毛了,怒气十足地看着我,指着我的鼻子开骂。
「我说你能不能有点脑子!怎么别人说什么你都信?裴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还没看明白吗?!
「难不成你还要像前一世那样,被他洗脑成大傻子,然后乖乖地顺应他,屈从他吗?!
「气死我了!我就知道你心智不坚,果然这么一试,你就又要对裴然回心转意……」
我眯着眼睛,敏锐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前世与他如何相处?」
正在激情输出的小婵一瞬间卡壳了,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我趁她发愣,一把掐住小婵的脖子,收紧手指,厉声道:「说!你究竟是谁?!」
小婵被我掐得快要喘不过气,涨红着脸,挤出断续的声音:「你掐着我……让、让我怎么说啊……」
我冷笑,另外一只空闲的手拿过刚拔下来的匕首,替换掉我掐着她的手,架在她的脖子上。
「现在总有力气好好说了吧。」
小婵咳了一阵,缓过神来,虚弱道:「真不愧是原剧情中能一统天下的女帝啊,这变脸的速度,当真是帝王脾性。」
又是原剧情?
看来我猜得没错,这个小婵与裴然的来历,一定有关。
接下来,小婵就给我讲述了一个离奇、荒谬、颠覆我整个认知的故事。
9
小婵说,我所在的这个世界,只是由写书人写出来的话本。他们那里叫小说。
这个话本子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犹如神笔马良造就出来的生命。
在原剧情中,我伴着福运而生,是所有人的心头宠,后来甚至当上了女帝。在各路爱人的扶持帮忙下,一统天下,成为千古一帝。
或许是原剧情中我的设定太逆天,凡是与我关系亲近之人,都会被我带得福运满满。
这也导致,有太多想转运的人,想要进入到我的世界,来攻略我。
小婵所在的时空管理局索性开放了限量名额,既是实验,也是赚钱。
若此法能成,他们就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开我的人生,让他们那边一批又一批的人来沾染我的福运。借此将生意做大。
就这样,我的人生到现在为止,已经重开了 99 次。
来到我身边的「亲人」、「朋友」、「爱人」、「孩子」等与我关系亲密的异世人,早已超过了千人。
我在所谓的攻略宝典下,一遍又一遍地相信上不同的人,倾尽所有去爱他们,重复过着被欺骗利用,无知愚蠢的人生。
裴然是那些人中攻略我最久的一个。从第一次开始,他就来到我身边,不停地变换身份。
次数越多,他对我的占有欲越强。同时,他也发现,从我这里并没有分走太多福运。
裴然认定,是我身边的人太多了,分薄了原本属于他的福运。
所以,他不知何时,竟与一个夺人气运、改变剧情的攻略系统绑定,按照系统的指示,彻底扭曲了剧情。
裴然的目的只有一个,彻底摧毁福运公主原本的人生,让时空管理局这门生意做不下去。
只要福运公主「死了」,只要没人会再来沾染福运公主的福气,那么他所深爱的福运公主将会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她所拥有的福运,也只会属于他一人。
这一世,裴然真的做到了,他毁掉了夏绫之原本的人生,让福运公主受万人唾骂,背负着耻辱「死去」。
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我那敬爱的父皇会插了一手,将我的假死,变成了真死。
我死了,他谋算的一切尽数落空,裴然怎能甘心!
所以,裴然不断与那个魔鬼系统做交易,利用逆天的力量,让我重生。
可惜,只让我重生是没有用的。
那个系统检测到,我只有重新回到夏绫之的身体中,福运才能回来。
为此,裴然从系统那换来一个秘法。这秘法耗费了系统大量的能量,自此系统便陷入了沉睡。
只要让我保持高兴,用这具身体幸福愉悦的血滋养夏绫之的身体,九九八十一天,我就能重新回到夏绫之的身体中。
小婵说,夏绫之生来便是享福的,如今带着怨恨死去,唯有重新给那具身体浇灌幸福喜悦,一切才能回到正轨。
「正轨?」我痴痴一笑,盯着小婵道,「你也希望我回到夏绫之的身体里是吗?」
小婵看出我的不对劲,犹豫一下,还是点了头。
「做回夏绫之不好吗?福运满满,享受你圆满的人生。」
我似是而非地轻笑,转而又问道:「既然裴然希望我高兴,那我身体里的蛊虫是怎么来的?难道他觉得,让我时时刻刻感受到他的痛,是能让我高兴的事?」
小婵哑然,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我心中了然,笑道:「这蛊毒是你下的,对吗?」
小婵着急了,忙道:「你放心,这蛊虫除了会让你疼一些,对你没别的影响的!
「裴然一定会死,但不是现在。咱们得利用他的秘法,让你回到夏绫之的身体中。
「只要秘法一成,你脱离白雅的身体,到时我再催动蛊虫,白雅一死,那裴然也活不成!」
我打断她:「裴然有那个妖术系统在,你这么一个小小的蛊虫,又能奈他如何?」
小婵笑道:「你放心,我们就算在自己的世界有通天的本事,来到这里,进入到本土人的身体中,那便是与你们一样的凡胎肉体。我们若受了伤,是同样会死的。
「更何况,他那个系统因为一直吸不到你的福运,早已无力维持运转,陷入休眠。要不我也没可能打破它的屏障,来到你身边帮你。
「正因如此,裴然才对自己的性命格外小心,我所献上的蛊虫他也才会笑纳。
「他就是怕你对他下手,所以想用性命相连这个法子逼得你不敢轻举妄动。
「唔……」
小婵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低头看看自己脖颈间喷薄而出的鲜血。
我慢条斯理地擦拭掉脸上被喷上的血:「多谢你,让我知道原来你们也不是弄不死的。」
「为、为什么……我是来帮你的……」
我敛去笑意,冷冷地看着猝然倒地、死不瞑目的小婵。
「你凭什么以为,我愿意重新接受夏绫之的命运?」
10
小婵的死,无人过问。
裴然也不再来看我,只是我的要求,他统统满足。只要谁能博得我一笑,无论什么他都赏赐。
因此,我这里热闹非凡,吃的玩的穿的用的,尽合我心意,倒比我之前当福运公主时还要肆意。
当然,我知道裴然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取我高兴时的血,去滋养我原本的身体。
我也不曾反抗,他取血便取血,左右也是为了我自己。
许是我的乖顺,让裴然产生了错觉,以为我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对他盲目崇拜、言听计从的夏绫之。
消失许久的裴然终于再出现在我院中,带着我从前最喜欢的一盏花灯。
那灯是他亲手给我做的,连灯架子上的花鸟刻纹都是他一刻刀一刻刀雕出来的。
为此,他甚至弄伤了自己的手,险些再拿不起剑。
那时候我心疼不已,责怪他那不过是一盏灯,做什么要赌上自己舞刀弄剑的手。
裴然说:「你自小被关在摘星楼中,许多人世间的精彩与美好都不曾见识过。
「那日我陪你上街,你盯着路边的灯笼铺外挂着的一盏灯瞧了许久。还说今年元宵灯会,定要把这盏灯买下,去好好过一次元宵节。
「你知道那时我怎么想的吗?
「我在想,我最爱的绫之,天下间最尊贵的公主,竟渴望得到一盏再普通不过的花灯。
「那时起,我便发誓,要给你世间最好的一切,那便从这盏花灯开始。」
那之后,裴然没有食言,凡是我喜欢的,甚至只是多看了一眼,他上天入地都会寻来给我。
那时,坊间都说裴驸马对福运公主的痴情可感动天地,无数女子都希望裴然的爱。
可他避开了所有女子的示好,只一门心思对我。
我生病时,他不眠不休地照顾我,同时又令全府上下每人每日跪足两个时辰,来为我祈福。
我因体质问题受非议时,他会直接提着剑找到嚼舌根的人,不由分说直接斩杀。
我不高兴时,他能翻边整个京城,搜罗一切我喜欢的事物,甚至是人,只为哄我开心。
虽然我经常觉得他闹得动静太大,有点夸张,但听着他说一切都是为了我时,我又重新陷入甜蜜,只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现在想来,从前的我脑子真的有大病在,竟然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裴然一次又一次打着是为了我的旗号,都是在不遗余力地给我制造恶名罢了。
加之百姓心目中神圣玉洁的福运公主,实则是个在人前都会动情到难以自抑的媚女。
如此折腾下来,我便是福运再深厚,也变成了祸害人间的妖孽。
裴然不动声色,将我带入名为爱的牢笼里,实则是在一步一步诛杀掉福运公主。
多可怕的人啊,我要对付他,需得小心谨慎。
11
我的发呆,让裴然以为自己拿花灯的目的达到了。
他走过来,将花灯放在我怀中,温声道:「公主府里那盏,我走时匆忙,没能带来。」
「这一盏是我为你重新做的,只求你能原谅我。」
「过往种种,皆如云烟,让它散去。」
我看着手中的花灯,很精致,比他第一次做的还要用心。
又看了看他覆在我手背上的手,每一根手指都有伤,有的伤口甚至生生削掉了大块皮肉,看着相当骇人。
我轻轻抚着那些伤痕,问:「为什么我没感觉到疼?」
裴然宠溺地一笑,点了点我的鼻子:「傻瓜,我说过,怎么舍得真的伤你?」
他抱着我坐下,向我解释。
所有的故事,在他口中,又有了另一个版本。
与小婵试探我时说得差不多,故事里的裴然深情几许,为了我几近疯魔。
我重生醒来,对他误会太深,他怕我真的因为偏激要了他的命,才会不得已催动蛊虫。
裴然哀戚道:「绫之,我等了你八年,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我得活着!」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从今往后,我们能够长相厮守。你若想杀我,我愿意把命给你,只求你能同我过完这辈子,好吗?」
我静静地听着,突然歪头问:「既然我已回来了,那这仗便不打了吧。」
裴然脸上的面具有一瞬间的龟裂,他努力挤出笑,问:「你父皇那样对你,害了你的性命,难道你不恨他吗?」
「更何况,你本就是天生福运的公主,高高在上才是你的命运。」
「我帮你打下天下,一统山河,我们做一双名垂千古的帝后,不好吗?」
看来,裴然心心念念的,也是希望我能回归「正轨」。
只不过这个轨道中,不再有原剧情中那么多与我相守终生的男子,唯他一人才行。
行,既然你这么爱这个结局,那我便成全你。
往后的日子,我恢复了平和,虽不再与裴然如前世般如胶似漆,但也做到了相敬如宾。
裴然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好,便渐渐放松了对我的监控。
我也得以去街上逛一逛,去见一些许久不见的故人,做好一些准备。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第八十天。
裴然终于愿意带我去看一看我曾经的那具身体。
看着躺在冰棺中,苍白僵硬属于「夏绫之」的身体,我心情复杂。
当初被砍下头颅的痛还在,可如今这具身体的脖子处,除了有一圈疤痕之外,竟看不出任何异样。
太可怕了。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竟能让身首分离的尸体,重新恢复?
我压低声音问:「这八年,你是如何保存我……这具身体的?」
裴然笑了笑,扯开自己的衣领,指了指心口处。
「每日一碗心头血,八年来,不曾间断。」
我沉默,心中却早已骂娘。
如果不是小婵说了,你们这些人来了这里就是凡身肉胎,我只怕还真信了你的邪!
八年不断的心头血,你跟我演神话故事呢!
想都不用想,定是那个已经休眠的系统用了什么邪术。如今倒被你拿来做深情,恶心!
我心里骂着,脸上却露出大为触动的神情。
我红着眼眶,低声呢喃:「何至于此……」
裴然激动地抓住我的手,急促道:「当然值得!你的命就是我的全部!只要能让你活,我在所不惜!」
「真的吗?那你能解开我身上的蛊毒吗?」
裴然一愣,心生怀疑,问:「为什么想解开蛊毒?」
我带着哭腔,委屈道:「只要一想到你给我下毒!我就难过!你懂吗?裴然,如果不把这道蛊结了,我心里这个坎儿永远过不去,根本没办法跟你重新开始!」
裴然神色复杂,想抱住我,却被我甩开。他哄道:「只要明天你回到这具身体中,那这道蛊自然就没了。」
「为什么?」
「我下的蛊是种进白雅身体里的,明天你回到自己的身体中,那白雅这具身体自然就没用了。到时我把白雅弄死,这道蛊可不就没了。」
我沉默良久,试探地问:「你的意思是……白雅还活着?」
裴然叹了口气:「绫之,很多时候我都不希望你这么聪慧。
「不错,白雅确实还活着,只是我用秘法暂时压制住了她的魂魄,让你得以寄居。待你回归自己的身体后,她也能醒过来。
「但你放心,我不会让她醒过来的。我不会留着她成为我的威胁的,不然她哪日受个伤,我也要跟着疼。」
果然,小婵没跟他说实话。
「是吗?那就好。」
裴然,你可一定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12
鸡鸣天亮,第八十一天如期到来。
裴然没有来接我,只安排了下人来带我过去。
我甫一进入,就看到屋内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很多透明的管子插在「夏绫之」的身体上,旁边还连着很多大型的东西,上面闪着光,还会发出轰鸣声。
看到我不敢过去,裴然微笑着走过来,牵着我的手。
「别怕,这是教我秘法的神仙从仙界带来的法器,也叫医疗设备,能保障这次回归顺利进行的。」
我好奇地打量着,问:「那神仙呢?他来了吗?是你之前提过的叫任务的那个吗?」
我这么一说,让裴然不由得想起我们那次最激烈的争吵,就是因为我夸了「任务」,说了一些刺激他的话。
不等裴然说话,从他怀中就飞出一团光点,亲昵地凑到我面前,同我贴了贴脸。
光点中传出孩子稚嫩的声音,道:「对对对,我来了!这么重要的时候,我这么可能不来~」
我被光点逗笑了,问:「怎么重要了?」
光点在我面前飞舞了好几下,夸张道:「当然重要了!你变回夏绫之之后,就是我的衣食父母了!我可要靠着你的福运维持运转的!你看看现在给我饿的,都退化成孩子了……」
光点话还没说完,就被裴然一个巴掌挥落在地上。
他冷声呵斥道:「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不是能量不够吗?回去继续休眠吧!」
光点着急了,还想说话,不想裴然直截了当一脚踩在了光点上,光点自此没声了。
我担忧道:「裴然,你这么对神仙,它不会生气吗?」
裴然冷笑:「不会。它跟我绑定了,就得受我命令。这么些年,我给它的也够多了。如今它竟然还想觊觎你的福运,我自然不会容忍。
「绫之,你放心。待一切回归正位,我便启动销毁程序,保管叫它灰飞烟灭,再不能打扰我们。」
我懵懂地点点头,心下却早已笑翻了。
裴然啊裴然,你可真是如我所想,狂妄自大。这么些年,为了达到你的目的,受制于系统,心里不好受吧?
不然,怎么会三两句话就激得你这么快就想卸磨杀驴了呢?
狗咬狗,真痛快。
接下来,裴然将我带到旁边的空床上,给我身上插了许多与「夏绫之」身体相连的细管。
而后,他用一根奇怪的针扎进了我的胳膊中,解释道:「乖,这药会让你睡个好觉,一觉醒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那药效很快,片刻,我便失去意识。
昏睡前,我感受着后背贴着的一道黄符,心中稍安。
再醒来时,我已飘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裴然,正拿着刀,一步一步朝白雅的身体走去。
他冷冷地看着白雅,厌恶道:「若不是你的身体是上好的容器,能养好绫之的魂儿,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沾染到绫之的福运半分。
「你看看你这副躯壳,这张丑陋无比的脸,哪里比得上我一手调教出来的绫之。她的身体,她的样貌,她的一切,都只属于我,是我最杰出的作品!
「都是因为你这具恶心的躯壳,让我难以忍受,竟害得我俩哪怕重逢也不得亲近!」
裴然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挥刀一下两下朝着白雅砍去。
「记住了,阎王面前,问你死因,你要说,因为你的丑阻挡了一对有情人,要下十八层地狱……哈哈哈哈哈哈哈去死!去死!都去死!」
眼看着白雅被砍得不成人样,裴然疯狂地笑了起来,情绪使然,让他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身上竟缓缓渗出血来。
「啊——」
身后,传来「夏绫之」的尖叫。
13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我要报官!」
裴然愣住了,僵硬地转过身,看向「夏绫之」,歪着头问:「杀……你?」
「夏绫之」害怕地缩在角落,哭道:「我是不是已经死了?你把我的身体砍成那样……我要找姨娘……我不要死……」
裴然瞪大眼睛,整张脸几近狰狞:「你不是绫之?你是白雅?你竟然是白雅!!!」
白雅点点头,哭道:「我就是白雅啊……」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裴然的希望,他疯狂地嘶吼起来,在屋子里左翻右砸。
「那我的绫之呢?绫之去哪里了?我要夏绫之——」
白雅颤抖着手,壮着胆子指向旁边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小声道:「会不会你刚刚杀死的,就是夏绫之……?」
「噗——」
一口鲜血从裴然口中喷溅而出,蛊毒的反噬终于击垮了他的身体。
裴然轰然倒下,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瞪大着眼睛看向我所在的方向,口中还呢喃着:「我的绫之……不可能……明明我们就要永远在一起了……」
我知晓他看不到我,但我还是厌恶至极,飘到了一旁。
刚才消失的光点再度出现,只是光芒闪烁,暗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伴随着孩童尖锐的咆哮,断续道:「该死的……你做了什么……你死了……我也会跟着被销毁的……」
话没说话,光点消散,代表裴然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看着他死不瞑目的模样,我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一切,终于结束了。
适才还哭哭啼啼的「白雅」,此刻已变了神情,看向我的位置。
「公主,您可以出来了。」
话音落,一道红色光点从那具身体里飞出,白雅随之昏睡。
我取下背后的黄符,显露原身。
「阿清感谢公主配合我们稽查组完成对代号 009 的叛逃系统的绞杀。」
我冷冷地看着那团光点:「别忘了你我之间的交易,关闭时空通道,还我们这个世界安宁。」
阿清笑了笑:「签订的契约,必不会违背,我离去后,时空通道会立刻关闭。
「我们也会就时空管理局小婵等人的违规操作追责,还您一个公道。」
我没有回应,实在是厌恶他们这群所谓的高等生命对我们的操纵。
阿清、裴然、小婵他们都是一样的,视我们为玩物,我们只是小说中,可以被随意攻略的低等数据。
阿清察觉我的不悦,意有所指道:「我们至今想不明白,你生出自己的意识了?
「如果是往常,你早就被我们抓去,当作笼子中的实验对象了。
「不过你是幸运的,如今你是我们的合作伙伴,所以我们愿意放你一马。
「你手中那道黄符,能让你找一具你看得上的身体,彻底重生。
「不用谢了,你的谢谢对我半分价值都没。」
阿清傲然地自说自话,而后一瞬间,飞向天际。东方的天边长久堆积着厚厚的云层,云层中有一道裂缝。
光点消失后,那道裂缝也消失了。
随即,云开雾散,阳光洒落,带来生机。
(正文完)
【番外】
1
问:
人生重开 99 次,被一遍又一遍当作攻略对象、生育工具,是一种什么体验?
答:
我会在第 90 次生出自主意识,并亲手造出一个威胁,让自己拥有交易的筹码,改变这一切。
在我有意识之后,就开始物色可用之人。
从前每一世的经历不断在我的脑海中回放,我发现了那个叫裴然的异世人。
他在原来的世界,似乎是个非常落魄潦倒之人,来到这里,只为沾染我的福运。
大概是支付的钱不够,他来到这里的身份都不太好,离我特别远。
偏生他是个执拗又不甘心的人,一遍一遍倾尽所有来到我的世界,想方设法接近我。
多好的培养对象啊,我怎么忍心让他失望呢?
所以在第 90 次,我给了他希望,让他来到我身边。
一点一点,给予他关注、在意、温柔,到后来的爱意、痴迷、崇拜、敬若神明。
我将裴然高高供起,让他相信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我给予他的福运,让他无法想象失去我的世界会怎样。
终于,在第 97 次,彻底驯化,他成了我手中雕刻好的金丝雀。
他把异世的有趣的事情说给我听,我从他口中听到了叛逃的系统 009,得知了绑定任务。
后来,第 98 次,我扔了他,对他冷若冰霜,厌恶他,折磨他,当着他的面将从前对他的爱尽数倾注到其他男子身上。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裴然,嗤笑道:「你没本事改变我的命运,就别妄想我会低下头看你一眼。裴然,我等着你有神助那一日。」
裴然疯了,他生出执念,他要摧毁我,让我只属于他一人。
执念易召恶鬼,我的话犹如魔咒一般不停在他脑海中回旋。终于他想到了 009,与 009 签订了绑定契约。
第 99 次,在 009 的帮助下,裴然在我出生前便来到大盛朝,成了我父皇深信不疑,一身黑袍从不示人的国师。
在他口中,即将出生的我,天生刑克初登基的皇上。等到我二十岁时,我若不死,皇帝就一定会死。
父皇震怒,下令要将还未生产的母后处死,让我胎死腹中。
裴然拦住父皇,言明我必然要死,既如此,不如好好利用之后再死。
皇上初登基,政权不稳,战乱不断。不如将我塑造成携福运降生的公主,利用我为皇帝增加声望,坐稳皇位。
皇帝相信了,自此我未来的每一个福运都是裴然有心算计而来的,都是假的。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我的出生害得我母后横死。
皇帝怒道:「果然是个妖孽!生来就克父克母!待你到二十岁,我必将你斩首示众!」
我刚出生时,看着被裴然害死的母后,心中充满了歉疚。
后来,福运公主之名果然帮父皇坐稳了皇位,声势震天。
到我十岁时,父皇甚至觉得我抢了他的威望,想要将我提前除去。
可裴然再一次阻拦,告诫他,若我不明不白地死去,天下必定动荡。
最好的法子,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摧毁掉他们信以为神的福运公主。
裴然说:「打破迷信最好的方法,就是亲手塑造一个神,再让他们亲手毁掉。」
于是,在我十岁后,我没有了作用,就被关进了摘星楼。
裴然恨我前世对他的羞辱,于是授意哑嬷嬷给我用那种药,改变我的体质。一早为摧毁我做准备。
就这样我一直被关到十六岁,在我杀了哑嬷嬷,濒临崩溃之际,裴然终于出现。
他犹如救世主一般,走进我的人生。
我果然如他算计那般,成为他的傀儡,顺从他,任由他糟践我的名声。
终于,在我二十岁那年,裴然与我父皇合谋,让我背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我被斩首于阵前,这个世界再没有福运公主的存在。
裴然的计划完成了,我的第一步计划也完成了。
阿清他们也因此察觉到这个世界的异样,前来调查。
裴然辛苦摧毁了我的存在,却没想到我真的死了。
他不甘心,009 更不甘心。它消耗自己的能量给裴然支持,为的就是最后能分走我的福运。
我死了,他们什么都落不到。
于是,在阿清和裴然两路人马的作用下,我得以重生,并顺利与阿清达成交易。
我辛苦筹划了那么多世,一手培养起来的裴然,总算给我带来了生机。
后来,我粉墨登场,替阿清完成了对裴然和 009 的绞杀, 同时也彻底关闭了时空通道。
从此, 我们就是我们, 再不是他们这些高等生命的玩物。
自由, 生命, 真好啊。
2
「听说了吗?北方新起了一位女将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我看咱们这大盛朝, 最终要出一位女帝了!」
「我偷偷告诉你们, 曾经名满天下的福运公主, 如今就跟在这位女将军身边!」
「当初福运公主是被冤枉的,是这位女将军偷梁换柱, 把福运公主救了下来。」
「前段时间,女将军还帮福运公主洗刷了罪名, 证明了清白。如今,福运公主报恩, 就留在女将军身边, 用运气给将军加持。」
「哦,怪不得呢……」
一旁的茶摊上, 百姓们七嘴八舌,说得畅快, 倒把白雅急得不行。
我一把拉过想要上去争辩的白雅,哄道:「他们说他们的,你气什么。」
白雅嘟着嘴,红着眼睛看我:「明明都是你一刀一枪在阵前打下的,受了多少伤,如今到他们口中,怎么就成了福运公主的功劳了?」
我好笑地看着她,捏捏她嘟囔囔的脸, 说:「你是不是忘了,他们口中的福运公主就是你啊!」
当初,我将白雅换进夏绫之的身体中,她得到那具身体的滋养, 一改从前的胆怯呆傻, 身边多了许多俊秀的追求者,出门也能捡到一两个银钱。
只是, 从前那些逆天的福运,再没有更多了。
某种意义上,福运公主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白雅拍掉我的手:「对啊!所以我才生气啊!你说你干吗不把身体换回来?平白让我占了你的公主身, 还白沾了这许多好事。」
我大笑:「你哪里是沾了福运公主的运,你是傻人有傻福。」
福运公主带来的, 对她自己而言,从来都不是福, 是绵延看不到头的灾祸。
白雅心地善良,从前出身凄苦。我不得已毁了她的身体,便让她成为公主,往后在我身边, 享尽真正的福运。
至于我,是要成为女帝的人。
这一次,我要让他们知道, 我当女帝,从来不靠什么男人。
我的命,只有我自己做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