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廉价至于箜昭所求何事?其实器物成灵的精怪,并没有那么多的爱恨缠绵不去。他同含覃一样,原身死物,含覃是昆仑虚境中的玄冰灵蕊,箜昭则是圣火陵的镇山神器箜篌。只可惜箜篌断弦,箜昭为了修补自己的真身,毅然决然选择入魔。而他之所以将主意打到含覃身上,也是因为她得天独厚的灵根,只有像含覃这样强悍的单系冰灵根才能炼化成他失去的琴弦。箜昭起初是为了杀她而来,可宴上一见,他竟不由自主地改变了主意。箜昭并不知晓含覃的来历,却对昆仑神物的她,有着骨子里的吸引,因为他真身里所含的那一片上界神器,亦来自于昆仑。那厢箜昭一见含覃,便愉快地改变了杀人的主意,血脉的压制让他虽有觊觎,却又甘为臣服,而当含覃提出一个与他各取所需的交易时,箜昭欣然接受,只除了——「可我还是想娶你!」含覃提出为他修补琴弦,作为交换,箜昭护卫她下无尽渊,猎杀一物。他要修补真身,她亦要为自己的天劫做准备,尽管此时含覃已经没有把握能够度过天劫。至于箜昭的一心求娶,在含覃眼里只是一则戏言。但箜昭却异常认真,不仅着人开始大办喜事,还广发邀帖,让冀望山的妖魔们都来沾沾喜气。相柳自也收到了喜帖,还是箜昭亲自呈上的。在无定殿半月一次的堂议会后,箜昭当着众恶主的面,喜气洋洋地宣布婚讯,并向相柳呈上邀帖。相柳盯着那鲜红的喜帖,瞳眸微缩,半晌不语,也不接过。堂下妖莲见状,竟一反常态道:「若含覃仙子真的愿意,仙魔联姻也不失为一桩妙事。」此言一出,箜昭大喜,直道妖莲终于说了句中听的话。可这话在旁人的耳朵里,许就未必。一旁的白堕赶紧在桌下踢了踢妖莲,让她不要火上浇油。妖莲不忿,狠狠回瞪白堕一眼:「怎么?就许人负我女子深情,不许我再寻新欢?」知晓妖莲恨这世间男子薄情寡义,白堕语塞,又怕她出言不逊惹怒宗主,便赶紧给妖莲又倒上一杯酒:「好好,你最深情,喝酒喝酒!」白堕使了好大劲儿才让妖莲闭嘴,而另一边的相柳则迟迟没有接过喜帖。他眯着眼,目光落在那封刺目的喜帖上,许久许久,才缓缓看向箜昭。「你喜欢她什么?」他的声音很低,似也在真的疑惑。箜昭一愣,挠了挠脑袋,俊颜上露出一抹羞赧:「属下也不知,反正一见到她就心生欢喜。」好个心生欢喜!相柳银睫一颤,垂于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他看着箜昭那不似作假的喜悦,想他二人过往毫无交集,可如今箜昭却像痴傻了般对含覃一见倾心,这让相柳不禁目露鄙夷:「就因为她答应了给你修补真身?」含覃愿为箜昭修补真身,并且愿意下嫁,此事在冀望山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各种惊天动地非卿不娶的戏码不止一次传进相柳的耳朵里,相柳只觉得越听越不爽。他既看不起箜昭那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也更加厌恶含覃。更觉得过往一切,都是她在做戏。她不是很喜欢他吗,怎么下一刻就能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她曾祭出一半元神唤醒他的真身,现下又要为箜昭舍命?「一个女人的爱如此廉价,箜昭,你可别被迷昏了头。」慢条斯理地接过喜帖,相柳扬眉轻叹,说出的话也异样刻薄。然他话音刚落,小小的议事堂就蓦地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皆尴尬地望向门厅,相柳微微一顿,旋即抬眼,竟见含覃正站在门口。她是妖莲派人请来的,不久前箜昭宣布二人婚讯,妖莲不信,便暗中遣人将含覃请来。谁承想,竟遇到这等场面。她自是听见了相柳的话。可她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旁人的言语似乎伤不了她分毫。甚至,她连目光都未曾投向相柳,只看向寻她的妖莲。然那厢妖莲还未来得及出声,箜昭就将酒杯重重一放,语带斥责道:「这里风大,你身子还未大好,怎么就出来了?」无定殿的议事堂在一处山腰,风光秀丽却也山风寒冽。箜昭言辞责难,却难掩关怀,且那关怀还带着几分不自觉的亲昵。然含覃只淡看箜昭一眼,并未搭话。而妖莲已经站起身来,迎上前去:「含覃仙子,听说你已经允了下嫁箜昭?」妖莲是个快人快语的性子,一句话就开门见山。含覃闻言,微微皱眉。她与箜昭的交易各取所需,而箜昭的求娶之言早已被她以交易代替。她未曾允过之事没想到箜昭却当了真,当下还剃头挑子一头热,满殿人,人手一份喜帖。她看向相柳手中的喜帖,想到方才他说的话。廉价。一瞬恍惚,她似乎明白了何为「物是人非事事休」。见含覃望来,相柳有些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顺带将手中喜帖丢到面前的桌案上。前一刻他才诋毁了含覃,这一刻他也没有看向她,似是十分不屑,可斜望殿墙的眼尾却不时回瞥,像在等待她的回答。同样在场众人虽接了箜昭的喜帖,但大部分人都不看好这门亲事。那含覃是何等人物,岂会与一个相识数日的魔修轻言嫁娶?众人都觉得箜昭在唱独角戏,只等含覃明确拒绝。然含覃默了默,却道:「确有此事。」登时,殿中众人暗暗抽气,没想到箜昭竟真有这等好福气。与此同时相柳的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紧,身体也随之僵硬。「但我还在考虑。」话锋一转,含覃没有同意,却也给箜昭留了颜面。箜昭闻之立刻站起身来:「还有什么好考虑的?明日我就去暮墟宫提亲!」这当真是霸道,亦是箜昭一贯的行事风格。魔宗之人向来不拘小节,当下立刻有人为箜昭喝彩。很快殿中一片闹哄哄,氛围欢愉。只除了相柳,他冷冷地看向箜昭,良久,忽然一笑。52.跟来且说箜昭次日就打算前往暮墟宫提亲,却不料当晚冀望山北的一处秘境忽然崩塌。秘境中跑出了两只八阶妖兽,相柳闻之却伸个懒腰,说自己真身初醒,颇为疲乏,要先睡上一觉。这下妖兽们满山乱跑,见红就踩,将箜昭置办的一应喜物撕了个稀巴烂,箜昭气极,不得不先收拾妖兽,便暂且搁置了提亲的事宜。妖莲自然不会去帮忙,还拐了含覃一道下山。「那秘境中的妖兽向来乖觉,也不知犯了什么见红就发疯的病,等他们处理,我们只管逍遥去。」妖莲将含覃带到了叶芜城,此乃天地大乐宗的地盘,叶芜城白日清净,夜里繁华,日暮后灯火绚烂,广厦连绵,各路修者踏剑行舟,往来不绝。蒲兰楼是城中最热闹处,亦是天地大乐宗开门做生意的地方。男修女修皆可入内,采阴补阳,纳阳滋阴,和以丝竹管乐,小诉衷肠,逢场作戏也好,一见倾心也罢,皆是一派靡艳之景。此时妖莲与含覃高坐楼中,桌上玉食美酒皆是补灵之物,旁侧轻纱后,伶人抚乐,吟曲唱词,红尘有多逍遥,便是修道之人也很难不动凡心。含覃是未曾见识过这等场面,美酒送到唇边,身旁俊美的男修媚眼如丝,眼含情挑。「仙子,这暖玉酒是我蒲兰楼特有的佳酿,醇厚芳香,回味无穷,仙子尝尝。」那男修姿态婉转地将酒杯送到含覃唇边,含覃却僵硬如石,隐有躲避之态。对面的妖莲见之一笑,喝了口身侧美男奉上的美酒,道:「暖玉酒不仅补灵养气,还益肾,姐姐可别错过。」那益肾二字说得别有深意,可惜含覃没有听懂,面对身旁热情万分的男修,含覃干脆拿过对方手上的酒,仰头喝下。果然甘甜醇香,让人回味。那男修见含覃是个生僻的雏儿样,连眼神都不敢望来,更是愈发心喜。姿态也更加黏腻,誓要接下今晚含覃这单双修生意。「在下双灵根金强木弱,与仙子的水灵根是天生契合,仙子今晚就歇在此处,让玉漱好生伺候您。」吐气如兰在耳侧,蒲兰楼头牌玉漱公子可是一夜千金难请。坐了大半夜的含覃这才听出些不对味来,她有些无言地看向妖莲,没想到妖莲说的逍遥事就是找人双修。阴阳双修乃天衍地生,在修道人眼里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这也仅限于道侣之间。可蒲兰楼却把双修做成了一门含情带欲的生意,引诱着修者的道心,让人欲罢不能。「难得玉漱公子这般热情。」见气氛不错,妖莲低笑着看向含覃,「好姐姐,你现在身有内伤,最适合与人双修调理,难得妹妹有三分薄面,请得玉漱公子露脸,姐姐可莫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妖莲肆意调笑,还抚了把身侧美人的俊颜。含覃却十分不自在地轻咳了咳:「好意心领,我不需要。」见含覃还是放不开,妖莲「啧」了一声,向旁二人摆了摆手,玉漱极有眼色地携另一人起身告退,言更衣之后再来伺候。很快临窗的雅间里便只剩下妖莲和含覃,没有了男修的贴身服侍,含覃这才放松下来。她望向栏杆外的夜景,端起酒杯缓缓饮尽,她的眉宇间并没有哀伤之色,却流露出一抹茫然。「姐姐接下来有何打算?难道真要与箜昭成婚?」面对妖莲的主动发问,含覃淡淡一笑,放下酒杯:「怎么可能?」妖莲亦笑,顺带又给含覃斟满了酒:「箜昭是个只知打杀的呆物,哪懂什么男欢女爱?我要是姐姐就寻一个贴心郎君,把往昔那些个没心没肺的,通通忘了。」妖莲一语双关地暗指相柳,颇有开解之意。含覃执杯的手微微一顿,许是酒意上头,人有些微醺,她竟道了声「好」。见含覃终于开窍,妖莲不由一喜:「那就先试试玉漱吧,相信妹妹的眼光,他不仅灵根纯净,还是个善解人意的妙人儿。」这回含覃没有搭话,只拿起酒杯,与妖莲再饮一回。且说含覃本是不喝酒的,在暮墟宫不饮,行走临渊亦不饮,可自从入了浮生三梦,她的性情已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她慢慢体悟到世人口中的情感,喜怒哀乐,连同她在漫长修炼中失去的五感,也渐渐恢复。她不知这因何而起,只当是身中先梵天咒之故。她也试图清除掉身上的咒言,变回曾经的无欲无感,这样在独处时,许就不会再想起那人。就这样,妖莲与含覃在楼中听曲饮酒,皆没注意到槛窗后的隔壁雅间另有他人。那人独坐一处,没有要人伺候,只慢慢地喝着酒,直到含覃的那声「好」,男人顿了顿,放下酒杯,离开了房间。轻纱晃动间,桌上酒杯忽然四分五裂。此时玉漱公子刚在房间里更完衣,不仅又上了一次香粉,还翻出了压箱底的银鲛纱。正当玉漱在镜前满意地打量自己的身段时,忽然铜镜中出现一名陌生的男子。玉漱一愣,继而后颈一痛,然昏过去前他只看见那人有一双荧绿的眼眸。53.邀请当玉漱再次出现在楼下雅间时,楼中鼓乐正酣。宾客们已经醉了七八成,昏暗的灯火下,处处轻纱玉臂,交颈耳语,依偎调笑。已有客人在往楼上走,开启下半夜的天地大乐之旅。雅间里的妖莲与含覃也有五六分醉意,那厢玉漱掀帘,妖莲见之一笑,向他招了招手:「怎地去了这么久?让我家姐姐好等。」许是因为换了衣衫的缘故,此时玉漱一身银鲛薄纱,身姿秀挺,气质出尘,比之方才少了几分浮于眉眼的腻媚。他淡淡垂眸,瞥了妖莲一眼,便向含覃走去。再一次坐到含覃身边,他一屁股占了主位,是与含覃靠得极近,却无半分逢迎之态。含覃微微蹙眉,向旁挪了挪。这时玉漱已斟了两盏酒,推了一盏到含覃面前。另一盏留给他自己。对面的妖莲被人无视,忍不住道:「玉漱,我这盏还空着呢。」说罢,她推了推面前的空盏。楼中侍伶服侍客人,斟酒喂食乃礼仪基操,可玉漱却姿态矜骄,神色亦凉,明显懒得动。妖莲不由轻嘲:「怎么连规矩都忘了?那今夜姐姐不如考虑换个人服侍。」这随口一言却让玉漱顿时沉下了脸,他冷冷地看向妖莲,好半晌才扶袖给她斟了一杯酒。妖莲被他冰冷的目光盯得后脊发凉,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看不出哪里不对劲,只当是自己方才随口说换人惹了他不快。拿起酒杯,妖莲反唇一笑,循循善诱道:「玉漱啊,难得你有这一副好皮囊,可千万别学外面那些个男人的做派。」外面那些个男人?玉漱微微一顿:「此话怎讲?」而妖莲似乎正等着这句,旋即道:「比如我们无定殿的宗主,相柳大人。」玉漱立刻抬眼,锐利的目光射向妖莲。哪想妖莲打了个哈欠,懒懒一笑:「我们宗主大人在别的事上自然是英明神武,无可挑剔。」闻言玉漱脸色稍缓,眼帘下隐有一丝得意。却不料妖莲话锋又转:「只可惜在男女之事上,他是万年老树开奇葩,不仅傲娇别扭,嘴还硬,还小肚鸡肠。」在无定殿里无处吐槽,来到蒲兰楼自然可以畅所欲言,说罢,妖莲还向含覃千娇百媚地挑了挑眉:「姐姐,你说是吧?」雅间里氛围轻松,含覃在心底是欣赏妖莲这种敢爱敢恨的性情,只见她垂眼一笑,附和道:「是的。」两个女人举杯一碰,一旁的玉漱却僵了脸,妖莲瞧见,嗓音微冷道:「玉漱公子,方才奴家还夸你是个妙人儿,怎地客人举杯也不跟着一同敬酒?」「……敬什么?」玉漱脸颊微抽,似有些咬牙切齿。妖莲醉意虚浮地想了想,忽然咧嘴一笑:「就敬天道有轮回,终有一日,我们宗主大人也会尝到被人背弃的滋味。」妖莲这话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含覃听闻却散了脸上的笑意:「妖莲,往事已矣,毋须再提,我就当他,已经死了。」说罢,含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栏外风瑟瑟,楼内意融融,往事入杯中,盏盏皆空。烈酒穿肠过,暖六腑难暖心窝,可怜天下愁饮者,谁无过往悠悠?一时间,雅间内异样安静,兴致正高的妖莲不知为何忽然不胜酒力,倒头昏睡。含覃望向楼外月色,城中烟火,不知不觉间一滴泪滑落眼角。她长久压抑的感情,无视的伤害,在这一刻悄然袭来。人非故人,那些造化弄人的离心,让她甚至不知该从何处怨起。怨与恨,对她来说都是太过陌生的感情。可疼却是真的疼,虽然她从不表露,却骗不了自己。那个爱她的男人,已经死了。闭上眼,泪水不停,她再饮一杯。无人见过她的眼泪,其实连哭她都不知应该做出怎样的表情。这一刻帘后歌舞离她很远,天上明月亦远。目下烟火红尘,绚烂多姿,她终于知道了人间的色彩。忽然一旁的男人伸手覆上她的脸,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含覃一愣,回过头去,迎上对方略显沉重的目光。他的眼神深且重,似还有一抹纠结之色。顿时,含覃神思恍惚,她覆上他的手,停留片刻,人蓦地一颤,下一刻将他推开。男人看着自己上一刻被握住的手,忽然有些眷恋那样的温度。收回手,他不自在地轻咳了咳,继续给面前的空盏斟酒。酒液四溅,他的手微颤,却貌若平静道:「仙子为何流泪?」含覃默了默,竟道:「我男人死了。」玉漱愣住,脸色变得有些奇异,他想了想,似是随口又问:「仙子很爱他?」「是他很爱我。」话到此处含覃有意无意瞥了玉漱一眼,「他对我死缠烂打,用尽心机,死了还阴魂不散。」此时玉漱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他嘴角微抽,似有些生气却又想扳回一城般道:「如何阴魂不散?莫不是仙子情根深种,以酒浇愁都还忘不了他?」这话从他人口中说出寻常,可在男人这里就暗含嘲讽。闻言,含覃看向玉漱,一言不发。玉漱被她盯得不自在,正准备换个坐姿时,忽然含覃倾身靠来,捏住了他的下巴。重重抬起,她的手指冷硬且用力,掐得他下巴泛白。可旋即她指尖一松,食指轻划他的喉间,细腻又轻佻。男人的手在袖中是紧了又松,眸光也从危险变得迷离。这时,含覃俯下身,两人的吐息相距寸许。他以为她要吻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我已经忘了他,今夜你服侍我。」没有亲吻,却有接下来的邀请。男人眯起眼,忍不住舔了舔唇,道:「好。」54.戏弄来到楼上,侍人们已经备好了房间。推门而入,屋内灯火摇曳,薰香袅袅,轻纱垂幔后一池热汤花瓣浮动,帐里柔光,令人浮想联翩。蒲兰楼的香是催情香,酒是动欲酒,丝竹管乐亦如绵绵耳语嘤咛呢喃,便是清心寡欲之人进了这温柔乡,也难以自律。含覃前脚踏进房门,身后那人就忍不住贴了上来。男人没喝几杯酒,神色却比她还迷离,房门一关,他便从身后握住了她的腰肢,下巴也顺势搭上了她的肩头。吐气如兰在耳际,男人偏过头,唇轻碰着她的脸颊:「夜已深了,我们不如……」「不如先跳一支舞助兴。」含覃忽然转身,将男人轻巧推开。玉漱一愣:「跳舞?谁?」这时含覃走到房间一处美人榻上坐下,她交叠双腿,手放膝头,微笑地看着他:「自然是你。」男人一听,明显不愿意,他是何人,能与出卖皮肉的伶人一般搔首弄姿以色事人?看着对方显然抗拒的神情,含覃无趣冷哼:「都说玉漱公子柳腰善舞,看来今夜公子并没有留下来的诚意。」话已说到明处,不跳就走人,然玉漱依旧没有反应,含覃垂下眼又嘲:「连舞都不跳,还谈什么服侍?」说罢,她欲摆手赶人。「等等!」却在这时,男人壮士断腕般道,「我跳!」房都进了,怎能被半路轰出来?男人不由咬牙妥协,硬着蛇皮开始跳舞。他自是没有学过舞的,但蛇身柔软,依葫芦画瓢也别有一番笨拙的好看。那蛇不由安慰自己反正当下是顶着别人的脸皮,用着别人的身份,谁也不知是他在跳舞。就这样,那蛇一阵乱舞,香汗淋漓间,他喘息愈重,一个旋转后倒在了含覃身上。烛火暧昧,屋内氛围正好,含覃垂下眼,轻抚他脖颈上的香汗,慢慢地,两人四目相接,似渐入佳境,正当那蛇以为含覃又要吻他,正缓缓闭上眼时——忽然含覃将他推倒在软榻上。她俯身上前,与他相贴,却拿出一物快速缚住了他的手腕。那蛇大惊:「你要做什么?」含覃轻扯嘴角,漫不经心地回道:「妖莲说这是当下蒲兰楼里最流行的戏码。」什么戏码?蛇蛇一脑蒙,就见含覃已经起身离榻,她走房门口向外拍了拍手,接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来到屋内,看着榻上美人儿目露垂涎之色。忽见这一幕,蛇蛇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挣脱不得,这腕上铁锁是含覃在善德仙尊那处得来的,是善德曾经困她于恶阵中的万年寒铁。「含覃你敢!」他已然暴怒,恨不得当场生吞了含覃。可含覃却神色淡漠地站在不远处,眼看几人围到榻前,她只弯了弯嘴角:「玉漱公子,我有何不敢?」瞧她是铁了心要玩弄他,一时间蛇蛇虽然气极,却又隐隐松了口气。至少她并非要与其他男人双修,只是戏弄对方而已。可那蛇不知,方才在楼下他为她抹泪时,当含覃的手覆上他的一瞬,就已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毕竟,他拥有她的一半元神。可笑那蛇以为自己是玉漱,含覃才如此玩弄他。却不知正是因为他已暴露了身份,含覃才这般招待他。她杀不了他,也不愿与他撕开身份的伪装,她不想再听他的嘲讽之言,也对他贱兮兮的纠缠暗暗生恨。恨是一种拥有强大力量的情绪,能让人做出超出理智的事情。就在数只咸猪手摸上那动弹不得的男子的一瞬,忽然榻上男人爆发出可怖的妖力。顷刻间蒲兰楼天摇地动,榻前几名莽汉瞬间被震回了原形。几只小妖落地,即刻惶恐逃窜,接着外间惊声不断,旖旎一扫而空,蒲兰楼陷入一片混乱。而躺在榻上的男子,虽然腕上铁锁仍在,但已双眸泛绿,面露妖异。他在气喘吁吁间死死地盯着她,伸出猩红的舌舔了舔嘴角,笑道:「还来吗?」话音落下,他便准备再次挣脱万年寒铁。含覃见势不妙,那寒铁虽能禁锢住相柳的肉身,却挡不住他骇人的妖力,再来一次蒲兰楼怕是要当场倾塌。含覃立刻上前扼住他的咽喉:「休要伤及无辜!」无辜?好一个无辜!她找几个臭男人来戏弄他,难道他就不无辜?在蛇心里,被含覃这番戏弄,好似一闷棍打得他恼羞成怒。他异常邪气地扯了扯嘴角,绑在头顶的双臂向下一收,两臂一压,他将她扣在喉头的手猛地卡在胸前。接着,他伸手一拽将含覃拉到眼前:「我偏要,你能怎样?」用着别人的脸,但那副挑衅的模样依旧是那条蛇。一瞬间,眼前的男人与曾经桃源客店里那个乖张的少年面容重合。含覃一阵恍惚,那时,她也让他不要伤及无辜,最后选择与他一同进入桃源解决恩怨,可后来她却发现,他是故意激怒她,引她陷入浮生三梦。想到此节,含覃眼眸微颤,往昔纠葛糅杂成一股异常复杂的情绪涌上胸间。杀不了,恨难及,爱亦非。她眼眸一暗,就着他拽住她的动作,俯身覆上他的唇。柔软的触碰让他蓦然一愣,可下一刻她却重重将他一咬。刺破血肉的齿咬,好似困兽发怒,将那蛇直接从乖张变成呆滞。他是呆了,顷刻间笼罩在她的气息中,他仿佛被捕获般,唇上的疼痛奇异地引发出一阵说不出的酥麻感,如电闪般击中心尖,又如波涛涌向四肢百骸。相柳呼吸停滞,被铁锁束缚的手一紧,他下意识想去抓扯含覃的衣襟。却不料她已经重重抬起头。她的唇上有他的血,还有满目不甘。她将血迹狠狠擦去,收回缚住他的寒铁,离开了矮榻。背对着他,她深深呼吸,闭上眼道:「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55.尾随那夜蒲兰楼从喧嚣恢复到平静时,已近天亮。妖莲醉酒,直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后她才听说昨夜楼中来了一神秘大妖。那不知是何方神圣,爆发出骇人的妖力,险些将蒲兰楼震塌。又闻玉漱公子遭那妖袭击,被裸身丢在茅厕里昏睡半宿。妖莲不由纳闷,昨夜她醉酒时,玉漱都还在伺候酒席,又问含覃,含覃却不愿多言。妖莲觉得古怪,直到再见玉漱,从他余惊未定的言语中,知晓那妖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妖莲,蒙。回想昨夜她的快意吐槽,是将巴掌啪啪打在自家宗主的脸上,妖莲不由心衰,赶紧拉起含覃,落荒而逃。却见含覃神色淡定,下唇却有一处可疑的血口子。妖莲看着那道伤口,有些不确定道:「仙子,昨夜你和宗主在一起?」含覃一顿,低低地「嗯」了一声。闻言,妖莲高高一挑眉,神情忽然从焦虑变得暧昧,她猜想昨夜他二人已经床头吵架床尾和,不由暗喜,也许宗主不会记恨自己的出言不逊。「好姐姐,昨夜你和宗主可真是激烈,蒲兰楼都险些被震塌呢。」妖莲的话十分暧昧,可含覃却似没有听懂,反倒直端端地点了点头。见状,妖莲眼睛一亮,颇有兴趣道:「那和妹妹讲讲呗,昨夜你们是如何激烈的?」含覃默了默,一板一眼回道:「昨夜我先让他跳舞,后又找了几个小妖吓唬他。」妖莲愣住,实难理解含覃所言:「吓唬?如何吓唬?」然而当含覃坦诚地同她讲完昨夜之事后,妖莲八卦的神情已凝固成石。「你、你竟诓骗宗主跳舞,还找来了几个莽汉戏弄他?!嗷,吾命休矣!」从轻松旁观到惊骇无比,仅在一瞬间,妖莲俏脸惨白。那厢含覃终于也露出些许苦恼的神情,她闭上眼轻揉眉心:「我也没想到万年寒铁竟锁不住他。」万年寒铁能困住相柳的肉身,却无法禁锢他强大的妖力。含覃显然失算,她有些抱歉地看向妖莲:「经昨夜之事,他定是要来报复的,你先走吧,我另觅去处。」然妖莲是个仗义之辈,虽然想跑,却不会丢下含覃独逃,于是她提议寻个偏僻的地方两人一同暂避风头。含覃想了想,点头同意,她接下来的目的是桃源,此行正好。且说自从含覃割裂了一半元神后,已无法内修,然飞升在即,她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打算炼制护甲神兵天机袍,助她承受飞升时的劫雷。天机袍乃神兵利器,拥有一重金身,单是材料便可遇不可求,翻遍了储物袋含覃还缺两种材料,一样般若花,一样鬼眼,前者在桃源释恶境春,后者在无尽渊底。这两处皆是临渊的险恶之地,桃源春境,般若万象,入境生还者寥寥无几,皆说内有妖藤食人。鬼眼则是凝聚戾气而成的恶鬼之眼,放眼临渊,也只有无尽渊里有足够的戾气。含覃与箜昭的交易,便是以修复箜昭的真身为条件,事后他护法随她下无尽渊,去猎杀鬼眼。而现在,正好可以先去桃源。妖莲听说含覃欲往桃源,想着那是个荒僻之处,相柳应不会寻来,便主动要求一同前往。含覃没有拒绝,也没告诉妖莲此行的真正目的。毕竟桃源春境凶险万分,她不想牵连妖莲涉险,只打算让对方留守桃源镇,若一个月后她还未归,妖莲就替她去暮墟宫送一封信。妖莲不知含覃的真正打算,以为此行仅是耗时而已,当日她二人便离开叶芜城,启程前往桃源。且说桃源位于临渊西北,叶芜城地处西南,南北间隔着一片西北荒境,那也是含覃与小瞎子曾踏足过的地方。入夜后沙洲寒冷,妖风阵阵,妖莲与含覃一连赶了数日的路后,这夜歇在了西北荒境中的一处小绿洲里。坐在篝火旁,妖莲缩着脖子有些后悔提议留宿此处,因为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四周窸窸窣窣,藏头露尾。看出了妖莲的不适,含覃从储物袋里拿出一物放于空地,妖莲见之一喜:「没想到姐姐准备得如此周全。」一张做工精致的罗汉榻置于林中,榻上软枕衾裘一应俱全,妖莲惊喜之余却觉得那榻越看越眼熟,似在哪里见过。然连日赶路的疲乏容不得妖莲细想, 她大步上前往罗汉榻上一躺,感觉甚好。含覃见安顿好了妖莲,便转身去了附近的水源梳洗。经过一天的暴晒,绿洲的小湖泊触手生温,含覃解开发带踏入湖中, 身上仅着一件薄衫。她在月光下静静梳洗, 然没过多久身后便响起了一阵窸窣声。似有一物从岸边潜入水里,悄悄游向含覃那处。向着水中那双光裸的细腿, 那物缓缓靠近,然后忍不住用尾巴轻轻勾住含覃的小腿。含覃正站在湖中梳理长发, 人蓦地一顿,伸手从水里拽出一条长蛇。那蛇通体发黑, 双瞳红火,好似是一尾凡物,它向含覃眨巴着一对绿豆眼,歪着脑袋, 像是路过般无辜。含覃微微一愣, 旋即眯起眼, 将它丢开。小黑蛇被丢回岸边,意犹未尽地吐了吐芯子,还想再次扮作凡蛇路过, 却在下一刻忽然发现了什么——它立刻调头向林中游去,果不其然看见了自己心爱的罗汉榻。登时, 蛇皮炸鳞,他遗落在浮生三梦中罗汉榻, 现在竟被妖莲四仰八叉地占了!「怎么, 你也想上去?」这时含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刚梳洗完毕,回到树林里。小黑蛇闻声一愣, 虽想发作,却又碍于自己刚扮演了一条无知凡蛇, 正待转身离去, 却在下一瞬被含覃捏住了七寸提起。她将它拧到眼前,目光平静地审视。蛇依然是凡蛇,挣扎了一番后选择装死。这时, 含覃走到罗汉榻前张开了一道结界,就将小蛇丢了出去, 接着她和衣而眠,不再搭理结界外的动静。小蛇围绕着结界游弋了几圈,见含覃的吐息已经平稳, 便又悄悄钻进结界里。竖起蛇身,它静静地看着榻上的女人, 一双绿豆眼竟露出些许迷离之色。它悄悄靠近含覃,蛇吻轻触她的唇,含覃微微一动, 小蛇一吓赶紧后退, 却见含覃并未睁眼,小蛇不禁意犹未尽地吐了吐芯子。目光移至她身下的罗汉榻上,这张床榻被他遗落在了浮生三梦里, 她却将其收起。回想他曾与她在榻上发生过的事情,那蛇就想一尾巴把妖莲拍下去。可怜妖莲虽已入梦,却从头到脚都凉飕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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