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照料她的话沉稳而坚定,一时间竟让相柳有些发愣。他坐在马车里,月光透过窗棂落在脸上,曾经妖冶妩媚的容颜,如今只剩枯萎的鬼魅。趁他发愣,含覃低头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枚药丸。她将药丸盛在掌心,举到相柳的面前:「吃药。」此女竟敢靠近他还命令他,相柳脑袋一仰,正欲发作,这时,车厢忽然一晃,马车开始前行。这辆马车虽大,却也无法容人直立,含覃上车后本就一直半弯着腰,这下马车忽然前行,她一个不稳,向前趔趄。但也趁机,将药塞进了那个发脾气的男人嘴里。相柳莫名被扑,还被塞了一颗药,顿时掐死对方的心都有。他也立刻付诸行动,可这一次,那个为了钱连命都不要的女人,竟滑不溜手,转身就躲到了马车的另一头。手上扑了个空,相柳的脸猛地一沉。这时口中药丸亦融化开来,一股醇厚的灵气随药进入五脏六腑。「你到底是谁?」他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她,看不见的双目却异样有神,「你怎么会有这种高阶丹药?」然含覃沉默片刻,只道:「药是妖莲姑娘吩咐的。」闻言,相柳的脸上再次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他垂下头,以手扶额,曾经柔软漂亮的银发在指缝间被揉得乱七八糟。「滚。」依然还是那个粗鲁的字眼。含覃当作没听见,盘腿坐下,靠在角落闭目养神。相柳一郁,阴恻恻地抬起头,他准备捏死这个反复冒犯他的女人,然下一刻,却听闻她道:「公子若想以现在这副弱不禁风又蓬头垢面的尊容等人,我就立刻离开此处,绝不打扰。」相柳一愣,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本座现在很难看?」他的话中透着一丝紧张,含覃看着他,略弯了弯嘴角:「也许洗个澡会好看些。」听闻此言,相柳不再出声。就这样,马车向雪原外驶去,到达最近的城镇时,已是后半夜。众人下榻在城中最好的客栈,含覃将相柳扶进房中,便准备离开,然相柳却叫住了她:「慢着,服侍本座沐浴。」含覃一顿,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妖莲,妖莲立刻露出一副「诚惶诚恐我不能行」的表情,嘴上倒还镇定:「属下这就去吩咐备水。」语毕,她又扭头看向含覃:「你,现在是公子的丫头,就在这儿伺候好公子。」她话音冷淡淡,却在向含覃拱手作揖,接着又无声地说出「拜托拜托」几字,话一说完人就迅速退下。没过多久,店家就备好了热汤,客房的隔间里,一帘之隔,便是浴桶。这一次,真瞎了的蛇蛇摸索了许久,都没摸进浴间,他显然没什么当真瞎子的经验,在陌生的环境里还差点被桌椅绊倒。似是懊恼自己如今笨拙成这般模样,相柳站稳之后狠狠一踢桌脚:「还不快来扶本座!」看着这一幕,含覃走上前去,眼中有一抹近乎于难过的神情。过去那个装模作样的小瞎子,天天说自己看不见,但泡澡用膳,样样不落。如今真瞎了,她才知真正的盲者是何模样。她将他扶进浴间,为他宽衣解发,看着男人本就不算健壮的身板,似又消瘦了几分,火舔的裂纹,遍布周身,除了那张脸还有大半原来的容貌,其他地方已无一处能看。这是凡身无法承受强大妖力,被反噬的后果,这具身体正在逐渐走向衰亡。忍住眼底的酸涩,含覃将相柳扶进浴桶。相柳一碰桶中水便道:「水怎么是凉的?」水原本是热的,小二抬进屋时,屋中还弥漫着热气。是含覃想到热水会让他身上的裂纹疼痛瘙痒,便指尖一碰,凉了那桶水。「此地寒冷,水凉得快。」是吗?相柳眯起眼,没有说话,坐入了桶中。拿起一柄梳子,含覃先将他的散乱的长发理顺,拢向一侧,接着又换成巾帕,轻轻擦拭他露在水面的肩头。肩头、脖颈,再延至后背,她的动作轻巧且熟练,每一步都恰到好处,让坏脾气的蛇蛇渐渐沉默了下来。在荒漠异境中,相柳为她吸走火毒后,又阴差阳错地服下了大量的碧树根,之后他连续虚弱了数日,那段时日,她便是这般照顾他。那时的他总爱以此撒娇,动不动就柔弱不能自理。总是黏着她,让她多照料他一分,而他攒足力气后,定是要加倍还她。往事历历,却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包括如今他来寻她,又是为了什么?含覃垂下眼,神情晦涩不明。稍晚,相柳沐浴完毕后,含覃便准备离开。可他却再次叫住了她:「今晚你就留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42.咬破这一夜,含覃留在了房中,盘腿在一旁的矮榻上闭目打坐。天将亮时,她忽然觉得面颊微痒。睁开眼,竟见相柳站在身前。他的手指正轻碰着她的脸颊,缓缓地描摹着她脸上的轮廓。含覃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依旧保持着入定的姿势。并非熟悉的轮廓,不久后相柳便垂下手,转身离开。日头高起时,众人晨起,店家送来了早膳,相柳洗漱过后便开始用膳,喝粥、吃菜,每一样都要含覃亲自服侍。妖莲进屋时,看见的便是这奇异的一幕。传闻无心无情的暮墟宫含覃仙子,正在亲自照料自家宗主,要知道他们无定殿可是临渊第一魔宗,都是仙门中人恨得不杀之而后快的妖魔。妖莲是真怕含覃下一瞬就翻脸,一掌劈死相柳。她正犹豫着开口时,果然就见含覃脸色一凛,举起手中木筷向相柳脸上快速挥去——妖莲大惊,正欲冲上去救他家宗主,却被接下来的一幕险些惊掉下巴。「不许再吃了。」只见含覃寒着脸开口,硬将一只鸡腿从相柳嘴里拽出。相柳一愣,脸色也十分难看,他是个食肉的蛇,便是虚弱,也要吃肉!「不吃这个吃什么?难道吃馒头酸菜?」话到此处,他又冷笑,「本座平生最讨厌馒头和酸菜!」顿时小小一张木桌上,因为鸡腿、馒头和酸菜而气氛紧张。含覃皱着眉头想了想:「如今你身体虚弱,不宜油荤过重。」「不用你管。」男人的语气依旧冷硬,末了还重重补上一句,「你只是个丫头。」说罢,相柳举起筷子,又欲去戳鸡腿。见状,含覃的眉心敛得更深,在相柳要夹走鸡腿时,迅速将盘子挪开。就这样,两人在桌上连续划拉了好几下,相柳都没夹到鸡腿。他脸色铁青,蓦地一怒,将筷子重重一丢——接着,他站起身来,转身走向床榻。往床上一坐,相柳面容紧绷,一脸闷气。含覃却面不改色地坐在桌前,重新盛了粥放在一旁。门口的妖莲看见这一幕,心跳是一拍快过一拍,真怕两人掀桌动手。她赶紧走进屋内,缓和气氛:「公子,这丫头虽然嘴笨,但也没有说错,您现在的确不适宜油荤。」妖莲是不知自家炫酷狂拽的宗主,曾经馒头酸菜吃到吐,还火上浇油道:「而且现在还是早膳呢,就算吃些馒头酸菜,也无妨呀。」一颗雷反复被踩爆,蛇蛇满腹怨怒无处发泄,他满目阴霾地抬起脸,从齿缝中咬出两个字:「出去。」妖莲一愣,赶紧低下头:「是。」然这时,相柳又补上一句:「不是你,是她。」听闻此言,含覃没什么表情,只干脆起身,离开房间。含覃走后,房门一关,妖莲站在屋里,十分局促。她是知道自家宗主此前一直在处心积虑接近含覃,从长明宗辗转到桃源,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晓全貌,却凭着女人的直觉,能猜出一二。大概又是一出痴男怨女的戏码,从算计玩弄到付出真心。然后不惜以毁掉凡身为代价去开落云眼,又用半生修为炼化临渊灵气,能做到这一步,妖莲无声一叹,真是老房着了火,不好灭啊。「妖莲,你可知五灵丹?」这时,坐在床上的相柳忽然开口。妖莲一顿,不知他为何提起这等罕有的高阶灵丹,妖莲点了点头:「略有耳闻,此药乃高阶愈灵丹,据说炼制条件十分苛刻,如果公子需要,属下立刻派人去寻。」听闻这话,相柳放在身侧的手越握越紧,他垂下无神的眼:「好了,你出去,让她进来。」妖莲颔首,临去前,她再次迟疑道:「那五灵丹,公子还需要吗?」「不需要,也不准再提。」……含覃回到房间时,相柳已经背朝着她,坐在窗前。桌上的鸡腿没有动,而她盛的那碗粥,已经空了。见状,含覃脸色稍缓,走上前去,再次拿出一粒药丸。「阿银公子,该吃药了。」一粒五灵丹出现在她掌心,她将药送到他的面前。闻言,相柳微微一顿,头向她那处偏了偏:「喂我。」如今他是看不见的,自也不知药在何处。于是含覃便将药丸拈于指尖,送到他的口中。却不料,相柳竟一口吮下药丸,也顺势含住了她的手指。湿热的舌吮舔着她的指尖,带来阵阵撩人心动的酥痒,含覃蓦地愣住,脸颊跟着燥热起来。她欲抽出手,可下一刻,相柳竟用力一咬,尖牙刺破了她的手指。她狠狠一颤,他却吮着她受伤的指尖,恶意挤压出滴滴鲜血,然后尽数吞下。指尖传来异样的疼痛和燥热,含覃第一次发现,受伤竟也是能让人发颤的事情。终于,在他想咬她第二根手指时,含覃抽回了手。她有些不稳地后退一步,面色潮红,眸中却有羞恼。「你!」「我,怎么?」相柳舔了舔嘴角,懒洋洋地斜她一眼。「难道妖莲没有告诉你,这五灵丹,要和着血下药,效果才最好。」43.坏脾气五灵丹与修真人的血一同服下,修为越高的血药效愈强,反之亦然,可若沾上了凡人的血,那五灵丹便会药毁无用。相柳服下这第二粒五灵丹后,药效果然比昨夜强了许多,可过旺的灵气冲击肺腑,他当即就吐出了一口血。含覃见状,忍不住开口责备:「你真是胡来!」相柳趴在床上笑了笑,没有说话。含覃无奈一叹,转身端来水,为他擦拭脸上的血迹,相柳一动不动地任她服侍,行事乖戾,模样却是乖巧。就这样含覃为他又擦又洗,更衣喂药,折腾了一个上午。午时店家送来午膳,在含覃的吩咐下依旧是口味清淡的菜肴。蛇蛇只尝了一口,便扭过脸:「难吃。」含覃顿了顿,又换了另一道青菜夹过去。一闻就没有肉味儿,相柳嘴角撇得死紧,一脸嫌弃,依旧不张嘴。那厢含覃换了几道菜都喂不进去,忍不住额头冒青筋。左不吃,右也不吃。终于,含覃将筷子重重一放,站了起来。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满面寒霜。真瞎子看不见,依然是那副别扭傲娇的模样,他还愉快挑衅:「怎么,不高兴?既然心甘情愿拿了钱,就乖乖当你的丫头。」然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含覃关门离去的声音。这么没有耐心。相柳愣了愣,忽然一声嗤笑,似在嘲讽对方,却也似在自嘲。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几缕楼下传来的喧嚣。坐在桌前的男人,慢慢垮下了肩头,无神的双目中流露出一抹落寞。不以真实身份来见他,便是为了可以随时转身离开?他轻轻一笑,笑容很凉,也很空。然而就在蛇蛇独自凄凉时,房门再次被人推开。「就放桌上,把凉的菜撤了。」随着女子的话音响起,几盘肉香四溢的菜肴被小二送进房间。蛇蛇一愣,立刻挺直背脊,脸上依旧端持着冷艳。很快,小二便收起冷碟退下,房门一关,含覃又坐了下来。她舀了一碗软糯的炖肉放到相柳的面前,又执起他的手,带他拿住碗里的瓷勺:「这次是肉了,吃吧。」相柳神情愣愣,似是没有回神,人却乖乖地拿起勺子,老实吃饭。他一边吃饭,一边留意桌上的动静。忽然开口:「你为何不吃?」含覃默了默:「我不喜食荤。」可方才的素菜也未闻她动筷,相柳忍不住轻哼:「荤的不喜欢,素的也不喜欢,你这凡人村妇可真是金贵。」这话让含覃不由皱眉,她犹豫了一下,终是拿起了筷子。然油荤一入口,她便觉得十分腥腻。勉强咽下后,就实难再吃第二口。用茶水漱了嘴,含覃便不再动筷,相柳以为她在敷衍自己,忍不住出言嘲讽:「就吃这么一口两口,旁人不知,还以为你这村妇是修仙的呢。」他的话似意有所指,也似只是单纯的讥讽。他还将对含覃的称呼从丫头变成了村妇,其中深意,也只有「为人夫」的蛇蛇心中明了。面对真瞎子的出言不逊,含覃通通无视。午膳完毕后,她叫来店家收拾了房间,便出门找妖莲熬药。一个时辰后,含覃端着熬好的汤药回到客房。她正准备让相柳趁热把药喝了,结果对方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死活不肯喝药。就像故意与她刁难般,不仅说话刺耳,还一脸的怨气。含覃不知他在怨什么,只以为他是太过虚弱而脾气不好。但她照顾病人也是有底线的,发脾气可以,说话难听也行,但如果不吃药——「本公子就是不吃,谁知你这乡野村妇有没有下——」然「毒」字还没说完,含覃就一个手刀,直接将他劈晕了过去。相柳再次醒来,是被苦药呛醒的。他正靠在床头,含覃正在一勺勺喂他喝药。药太苦,他一下就皱起了眉头,同时心中也怒不可遏。「你怎么能这样?你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野蛮?!」她竟敢劈晕他,她竟敢这样对待一个重伤患!含覃见相柳被气得精神头都足了两分,似乎立刻就要掀被子翻脸,她赶紧将最后一勺药送进他的嘴里。见相柳仰起脑袋咽下药,含覃终于松了口气。起身放下空碗,她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朝床上的男人轻轻一弯嘴角:「我们乡野村妇,对家里不喝药的男人,就是这样伺候的。」如此这般精心照顾,再倔强的病人,也被治得服服帖帖。妖莲早晚来房中问安,每次都见她家宗主在乖乖喝药,她不由从心底佩服含覃,果然是暮墟宫的仙子,照料病人真是细致又耐心。直到一天傍晚,妖莲从门缝中看见含覃一个手刀劈晕了相柳,然后强行喂药。妖莲顿时倒抽一口冷气,而里面的含覃也注意到了她在门外。「进来,帮我扶好他。」妖莲方才知晓,宗主这段时间脾气越来越差,原来是这般「配合」着吃药的。44.回光返照且说相柳拖着病体寻来终暮山,又在雪地中等候数日,他终于等到了含覃,却怨怼大于欢喜。他怨含覃始终不以真实身份面对自己,不管他如何讥讽刁难,她都沉默不语。倘若被他念烦了,她就干脆去妖莲那处歇息,晾他一晚,第二天再出现。这让蛇蛇不由胡思乱想,想是不是自己的将死之貌惹人嫌弃。可若是嫌弃,她又怎能做到如此耐心细致地照料他?好几次相柳都想戳破她的身份,逼她坦诚,然话到嘴边,他又犹豫了。他知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就怕那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后,得来她的嫌恶。然而那蛇患得患失,成日乱发脾气的模样却让含覃更加笃定,不能坦诚身份。她知道他爱洁又爱美,如今这般容颜,定是不愿让人瞧见的。而且,在含覃心里,不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是同路人。浮生三梦是他设计绞杀她的恶阵,如今她左臂上还留着尊胜佛母心咒和先梵天咒。那两道咒印时刻提醒着她,不能在虚妄中沉沦。她只打算待他身体好转便离开,然后回到暮墟宫闭关修行,从此不再出山,只等天劫到来。然她照顾了相柳近半个月,他不仅毫无起色,反而日渐衰弱。她正为此暗暗忧虑时,忽然一日清晨,她从入定中睁开眼,竟见相柳已恢复了原貌。皮肤不再干枯,脸上裂纹亦消失无踪,人也不再病恹恹,精神竟也好了不少。含覃心中疑惑,却也如常为他更衣梳头。她将补好的紫花发带束于他的发髻上,她看着镜中的男人,眉微扬,眼低垂,比之过去的邪肆妩媚,如今无甚血色的面容倒生出了一股清俊之感。只是这份清俊太薄太浅,仿佛一碰就会碎裂。「好了,就到今日吧。」忽然,相柳懒洋洋地开口。含覃顿了顿:「什么今日?」闻言,他轻轻一笑:「这一趟北地风光,本公子已经赏够了,今天就要打道回府,至于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他眉心舒展,貌若随兴地下了逐客令。似是说着玩笑话,却在不久后,他亲自吩咐妖莲启程。妖莲亦诧异不已,想当初千辛万苦地来了,现在竟一转头,要回去。再看相柳如常的姿态,妖莲亦不知其中缘由,只能硬着头皮看向含覃。含覃站在一旁,什么都没有说,只在听见最后一句——「打发那村妇多点银钱,省得说本公子小气。」她转身离去。……离开客栈后,含覃便直接踏上了返回终暮山的道路。御剑前行,一路风雪扑面,她的神情比雪还冷。她应该生气,也的确在生气。这情绪对她而言十分陌生,陌生到在他驱赶她的那一刻,她竟无法保持冷静。胸口憋闷又酸涩,她却无法说出自己因何而怒。可当她离开,慢慢冷静下来,却开始觉得哪里不对。以相柳的聪慧,就算不知她的来历,也应从五灵丹和血服下后灵力倍增,而察觉她并非凡人。可他从未提起,只脾气愈发古怪。古怪到后来他每次服用五灵丹,都要捉住她的手,咬破她的肌肤,吮上一口鲜血才肯作罢。忽然,含覃一怔,猛地停下。他在骗她。他故意迎合她的凡人身份让她走,又说了一番画蛇添足的话。一瞬间,含覃似乎明白了什么,即刻转身向回走。然刚一回头,她就看见不远处一女子正疾飞而来。那人正是妖莲。妖莲匆忙追来,远远就看见含覃站在雪地里。她迅速落至含覃的面前,面色惨白道:「仙子,宗主这次,是真的不行了。」且说凡人有回光返照,妖类亦有。寿数至终时,妖的回光返照不仅能恢复容颜,还能爆发出不可小觑的妖力。当下相柳便属死前返照,可他的情况又与寻常妖类不同。他是踏上封神之旅的上古恶妖,神魂血肉皆强悍,几可算是与天同寿。但百年前的第八劫天罚后,他的真身受损,一直沉睡在无定殿底,之后他便以九头之一的凡身行走临渊,寻找修复真身的方法。而含覃,就是关键。 她是已近飞升的冰灵根,是临渊大陆绝对的强者,她的元神纯粹又强大,万年难遇,是他修复真身的良药。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是为了吞噬炼化她的元神而接近她。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蛇蛇一番操作猛如虎,最后落了个凡身将死的下场。若再不唤醒真身,一旦身死,便是真死,他将陨落在封神之旅上。可这一刻,含覃却道:「他是生是死与我何干?」她站在雪原里,声音冷漠,神情亦然。妖莲闻言狠狠一愣,过了好一阵她才拂去发梢的雪沫,笑着点头:「早知仙子是个心冷如石的,奴家也不必在这北荒风雪中来回奔波。」亏她还嗑 CP,结果是对假情侣。「这样也好,宗主一死,无定殿也将不成气候,暮墟宫兵不血刃就办成了大事,当真是仙门翘楚。」妖莲讽笑连连,含覃却始终不为所动。直到她说:「不过仙子,您承了我们宗主的半生修为,往后午夜梦回,心中当真能没有半点愧疚?」这话让含覃猛地愣住:「什么半生修为?」妖莲亦是一愣,她眯起眼,似乎明白了什么:「看来你们暮墟宫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辈,好处自己占了,骂名都留给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妖莲,你把话说明白!」可妖莲偏生不把事情说清楚:「岂止是修为,强开落云眼这事儿,还让天剑宗直接记恨上我们,不过虱子多了不痒,无定殿也不差天剑宗这一个仇家。」话一说完,妖莲不再理会含覃的追问,转身飞走。含覃呆愣在原地,一瞬间,脑袋发蒙。这怎么可能?明明是大师兄带着昏迷不醒的她,去天剑宗求药。她在暮墟宫醒来后,一切如常,大师兄只字未提在天剑宗发生的事情。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是相柳,救了她。45.冀望山待含覃追回客栈时,那里已人去楼空。两辆马车也被遗弃在客栈后院,只剩一名马夫在打理马匹,无定殿一行显然走得十分匆忙。含覃询问马夫后,未敢停留,再次御剑而起,直赴西荒恶沼的冀望山。无定殿便在冀望山中。这一行路,便是几日不休。临渊之大,三山四海,冀望山便是三山之首。冀望山位于临渊西陲的荒原,相较于其他几条灵脉,冀望山堪称孤山一座,无势无脉,平地起万丈。其实在久远的曾经,冀望山也不叫冀望山,周围也只是荒芜的平原,相柳来到临渊后,看上了这座孤山的清净,便隐于山中潜心修行,其实就是睡觉。然而随着人类修士的到来,多金玉矿的孤山也不再清净。金玉不能吃,也不能炼宝,相柳本以为过一阵修士们就会离去,却没想到,人的贪婪永无止境。没过多久,西边的几大家族和宗门便遣派凡人来开山挖矿,这山中矿藏虽丰富,但山势险要,毒虫瘴气又十分厉害,凡人死了一批又一批。凡人不堪用,几大家族便把主意打到妖的身上。他们捉来许多低阶小妖,又诱骗不知真相的凡人一同送去孤山,想逃的被抓回来,戴上锁妖链或脚铐,继续采矿。于是,风光秀丽的孤山,变成了人间炼狱。直到凡人一铲子,挖到了相柳的巢穴。沉睡的蛇蛇一睁眼,就看见一群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凡人。和它上一觉醒来瞧见的挖矿修士,差距好不明显,凡人见到它,立刻跪地求饶,祈望山神不要发怒。而修士见到它,则恐惧又贪婪,立刻召集人马,杀妖取宝,它蛇蛇可是浑身是宝。结果自然是,人类修士团灭。修士们当了蛇蛇塞牙缝的小点心。西边各家族也与相柳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可就像凡人与低阶小妖的性命在修士心中如同猪狗般,这几大家族的悲天愤恨,在相柳眼里也不过是乌鸦乱叫。九头真身一露,它吞山食土,将几大家族坐落的灵脉都啃成了渣渣,然后口吐恶水,成连绵沼泽,围绕孤山漫延数百里,只留下一条丈余宽的道路,通向外域。那是它留给凡人离开的道路。凡人离去后,妖怪们选择了留下来。临渊以人修为主,妖修向来式微,如今有大妖出世,孤山便成了妖怪们的庇护所。也是从那时起,孤山不再孤,开始愈发热闹。慕名而来的妖,报仇雪恨的人,来来往往将那不过一丈宽的道路踩得愈发坚实,甚至有小贩在路口做起了人和妖的生意。懒惰的蛇蛇终于无法继续成眠,于是无定殿出世,孤山也从此更名。「今后,这里就叫冀望山。」众妖深以为然, 冀望之山, 是临渊妖修们的希望。却不知, 这不过是因为此地多金玉,蛇蛇便随口用了上界同样多金的神山之名。……含覃到达冀望山时, 那条丈余宽的道路已经封闭。守路的是无定殿七恶主之一的虎仙白堕, 名为仙, 实则妖,相貌英俊, 风流多情, 修为也高。白堕一见含覃, 便彬彬有礼拦下去路。含覃询问他相柳可有回到无定殿,白堕笑而不答,只说宗主交代了,凡非无定殿者,皆不可入内。含覃见他有礼,便耐着性子恳请一进。白堕眯着眼睛笑看含覃,是越看越顺眼,最后,风流的虎仙羽扇一摇:「若仙子愿意成为白堕的内人, 自然可以进……」然白堕话还没说完,就被天外飞来一锤重重锤飞。巨锤将白堕锤飞后,迅速缩小, 变至发簪大小回到主人的手中。远处妖莲乘风而来,收回小锤,插到发髻上。「让你看路,不是让你胡乱勾搭!」妖莲脸色黑如锅底,显然才受了一顿好骂。且说回程无定殿的路上,相柳让她守好进山的路,他不想再看见任何一个仙门中人。而此时冀望山中就属白堕最闲,修为也最高,于是白堕当仁不让被妖莲支使去了守路口。结果当相柳知道是白堕在守路,立刻下令把白堕撤了, 换成个丑的去。妖莲这才恍然大悟,什么不想见, 真是欲拒还迎, 别扭得要死!若真不想见,当初何必留下一个马夫指路,又何必火急火燎地换掉那长相英俊的。妖莲一锤子把白堕锤飞后,也懒得再折腾, 直接将含覃引入无定殿。「仙子可要想好,有些选择,一旦做了,就不能回头。」……有些选择一旦做了,就不能回头。让一为祸世间的恶妖永远沉睡, 只此机缘万载难逢。无定殿横行临渊, 纵妖行恶, 屠戮仙门,其罪当诛。可这个让仙宗万分惧恨的魔宗,在西陲百姓的心里, 却能护一方凡人安居乐业。说到底,何为对、何为错,不过是站在各自立场上的选择。
第 9 节 两情相悦,她以元神救他(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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