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三梦,下锅沿着那缕清冷的香气寻了一日夜,小蛇终于找到了含覃的落脚处。戈壁荒岩下的一处木屋,岩壁为顶,几扇木板围合而成,外观很是简陋,但在这荒漠之中,已然是一处十分奢侈的住处。屋外还有一小院子,两排高篱挡住了西北方向的风沙,院子里有一满水的石缸和一张石桌两个石凳,墙角还有一排花槽,槽中竟还有些半死不活的绿植。此境连绵荒漠数百里,实难见着绿意,滚了数日黄沙的小蛇见之,很难不满意。竖起蛇身,小蛇衔着扑满沙尘的发带来到门口,「咚咚」两声,蛇尾拍向门板。闻声,里间正在打坐的女子睁开了眼,默了默又闭上眼。静默片刻,「咚咚」又起,又「咚咚」,然许久无人应。小蛇正想难道里面没人?正欲扬起蛇尾继续拍门时,忽然木门被人打开。含覃推开房门,入目空无一人。她有些疑惑地眯起眼,视线下移,竟见一条脏兮兮的小蛇咬着一条脏兮兮的缎带,竖在她的门前。一人一蛇对视一瞬,小蛇立刻竖起蛇尾向她摇了摇,颇有些挥手的意思。然而它不远百里跟来,热情又友好地同她打招呼,只换来了一个闭门羹。「砰」的一声,房门毫不犹豫地在它面前关上。蛇蛇一愣,心中震撼如排山倒海,它正欲疯狂爆发,忽然,房门再次打开——暴怒的竖眸陡然变圆,炸毛的蛇鳞迅速顺滑,小蛇正欲摆出一个妩媚的姿势再打一个招呼时,下一瞬,它口中发带被毫不留情地抽走。又是一声「砰」响,房门再次被关上。这次小蛇彻底傻了眼,怔愕一瞬后气得浑身发抖。要换成过去,他定会一尾巴将门拍个稀巴烂,然后冲进去把含覃摁在床上,好好折磨她一番。可现在,他只是个连化形都不做到的普通蛇妖,只能气得原地转圈,最后干脆「扑通」一声,跳进了外面的水缸里。虽然进不了屋,但也终于找到水了。露出一个三角脑袋搭在缸沿,相柳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没过多久便满腹怒气地睡着了。没办法,当条普通蛇太累了。……当小蛇再次醒来时,是被人偷偷舀水的声音吵醒。天将亮时,那人鬼鬼祟祟摸进院子,蹲在石缸边,一口一口悄悄喝水。累了数日好不容易睡个好觉,竟被人吵醒,再瞧那人,奇丑无比,满头尖刺哪里像人?分明是个没有完成化形的妖。小蛇一怒,扬起脑袋朝那妖露出尖牙,那妖亦是一吓,条件反射一勺子就呼了过来。朝晨的阳光下,只见一银白小蛇华丽地飞出水缸,叉在了旁边的篱笆上。又过了半个时辰,含覃晨起,推门而出。抬眼就见那满头刺妖悲愤扑来:「你这个坏女人,还我屋子!」又一道光影闪现,那妖被含覃一掌挥出了院子。接着含覃拿了些挂在屋檐下的肉干,走到灶台旁生火做饭。她的动作并不熟练,煮出的东西也惨不忍睹。吃了两口,她自己都吃不下,将东西一倒,便出了门。含覃走后,小蛇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篱笆上爬下来,它来到小院外找到那哭唧唧的刺猬妖,这才知道,七八日前,含覃来到此处,二话不说,就将刺猬妖赶出屋子,鸠占鹊巢。可怜那刺猬妖在此处勤勤恳恳修了小屋小院,却被那坏女人赶了出去,那女人不仅不给它种的小花浇水,还把它存的肉干全部吃完。真是气死刺猬了。大约是都被关在屋外的同病相怜,刺猬妖并没有为难小蛇,它还把自己悄悄藏起来的肉干分给小蛇。相柳嫌弃了一番,最后还是忍不住一口吞下。肉干虽丑,但真香。如此这般,小蛇在含覃的屋外又守了几日,依然进不了门,一怒之下,它离开院子,在刺猬妖的指引下,去了一处低阶妖聚集处,杀怪饱腹。吃了几顿大肉,又意外收获了不少修为。蛇身眼见就粗壮起来,从一尾巴掌大的小银蛇变成了两尺有余的小粗蛇。这日太阳落山时,小蛇又回到院子。此时含覃正在浇花,自几日前那刺猬妖跳出来叽叽两句后,含覃就大发慈悲地开始给小花浇水。花槽里快要枯死的绿植又恢复了生机,还开出几朵无名小花。相柳在篱笆外瞧见含覃似乎挺中意那几朵花,眼珠一转,又离开了小院,再回来时,它口中衔了一朵粉紫色的大花。这娇艳的大花是它在一处水源旁发现的。小蛇游到含覃面前,竖起蛇身,想将大花送给她。然含覃看了它一会儿,忽然伸手捉住蛇头,将它提起。「才几日就长胖了,正好今晚下锅。」27.第三梦,宗主 锅中热水烧得咕噜作响,含覃一手提着锅铲,一手捏住小蛇七寸。可怜那小粗蛇在含覃手中苦苦挣扎,它吐掉鲜花,扬起脑袋羞恼道:「大胆!放开我!」闻声,含覃一愣,将小蛇提起,疑惑道:「你竟会说话?」本大爷岂止会说话!「我是相柳!含覃你不想活了!」用着最惨的样子说着最横的话,远远蹲守的刺猬妖听见相柳二字,顿时倒抽一口冷气。然含覃听闻,竟忍不住一下笑出了声:「相柳?」她将它随手丢到地上,接着拿起灶台上的一柄剔骨刀:「那你变个身给我瞧瞧。」她一边说一边磨刀:「九个脑袋一个都不许少,少一个脑袋我砍一刀。」恶妖相柳原身九头众人皆知,可惜此时的小蛇连人身都不能变,而它坦露身份也只是为了迅速破局,若能让含覃恢复记忆,他们许能离开这见鬼的第三梦。九个脑袋变不出来,小蛇急得原地打转。眼看剔骨刀在含覃手中磨得锃亮,就在这时,小院外传来一阵闹哄哄。「听说这里来了一个女人?」随着一道粗嘎的男音响起,一众形貌各异的妖魔闯入院子。为首的妖怪半人半牛,那牛妖一见含覃,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我们宗主让你去当压寨夫人!」那牛妖毫不客气地开口,居高临下的口吻仿若恩赐。含覃闻言,轻轻一抬眼:「什么宗?」牛妖一愣:「霸、霸王宗。」好土的名字。蛇蛇忍不住目露嫌弃,却见含覃隐约带笑的目光正好落在自己身上。那牛妖见她但笑不语,好似瞧不上,顿时怒道:「你个臭女人别给脸不要,爷们是这里最大的魔宗!」那霸王宗的确是此境霸王,一众妖魔聚首,强者为王。「好吧,带路。」将剔骨刀往砧板上一宰,含覃爽快回应。牛妖没想到她竟丝毫不怕,不由摸了摸鼻子,目光也随之落在一旁的小蛇身上:「咦,还有条肥蛇?一起带回去煮了!」肥蛇闻言,即刻大怒!「别碰它。」含覃忽然出声。众人望来,牛妖狐疑,肥蛇暗喜,而含覃则似笑非笑地看着肥蛇:「小心,它可是相柳。」相柳?「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顿时众妖哄堂大笑,小院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所有妖怪都快活,除了那条气成河豚的肥蛇。包括那只被鸠占鹊巢的刺猬妖,一听坏女人要走,不由喜上眉梢。含覃临走前,丢给刺猬妖一个储物袋,留下二字「房钱」。那刺猬妖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满满兽肉,够它吃上小半年,它抱着储物袋,顿时觉得坏女人也没有那么坏。而另一边的肥蛇就没有这么好命了,牛妖提议把它宰成数段,带回去直接下锅。含覃笑了笑,脚尖一挑,直接将肥蛇挂到玉陵剑尾,接着她踏上长剑腾空而起,启程前还用鞋尖踢了踢肥蛇:「自己缠好,掉下去没人捞你。」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含覃随着众妖来到了霸王宗的老巢。可巧那霸王宗宗主也是一只蛇妖。而且还是一只自称「相柳」的蛇妖。这下含覃和小蛇都终于明白,为何在小院里,众妖听闻「相柳」二字,笑得如此欢心。只见洞中宝座上的男子皮肤黝黑,小半张脸还覆满鳞片。那蛇妖哪里见过含覃这般貌美的女子,立刻就按捺不住地走下宝座,欲亲近一番。含覃正在环顾四周,这处地下大殿四壁镶嵌夜明珠,光晕柔和且阴凉干燥,她十分满意。「你是霸王宗宗主?」看着走到面前的蛇妖,含覃淡声道。蛇妖嘿嘿一笑:「美人,正是本王。」含覃点了点头,接着右手一动,剑光闪现,玉陵剑直指蛇妖喉间。「这里我要了,你,要么离开,要么听我差遣。」这话甚狂,蛇妖一愣,继而怒笑:「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我乃妖王相柳!」闻言,含覃笑瞥了眼那又气成河豚状的小蛇,淡淡回道:「你是相柳,那九个脑袋,少一个我砍你一刀。」蛇妖大怒,裂至耳根的嘴忽然大张,他准备狠狠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但接下来却被含覃在身上刺了六个窟窿。单方面的碾压里,蛇妖的三头也被砍下一头,疼得在大殿中四处打滚,哀声求饶:「别打了别打了——仙子别打了!」原来这黑蛇妖真身三头,也小有一番实力。可惜在含覃面前,只是个渣。收拾了蛇妖,含覃慢条斯理地擦着剑上的血,目光扫向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众妖。那牛妖是个有眼色的,不待含覃开口,便主动投诚。「仙子、仙子!我大牛愿为仙子马首是瞻!」其他妖见状,立刻纷纷附和,众妖跪地磕头,生怕惹了这女修罗不悦。「好,从今天起,我就是这魔宗宗主。」含覃欣然接受众妖跪拜,连那只剩两个头的黑蛇妖也不得不匍匐低头。这时,含覃似又想起了什么,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蛇身上。只见她微微一笑:「相柳?」小蛇一愣,立刻如拨浪鼓般摇头。「我名阿银。」阿银。这次换含覃一愣,然她只移开眼,没有说话。28.第三梦,化形时间转眼便过了数日,成为魔宗宗主的含覃,没有任何不适。三头黑蛇的洞穴她没有要,而是选择了一间阴凉干爽的地屋,由大牛等妖精心布置了一番,成了新任宗主的寝殿。旧宗主黑蛇降级为臣属,巢穴也被新来的小银蛇霸占。那小银蛇修为不咋地,口气却不小,直言黑蛇的巢穴被它看上,是祖上积德。在众妖眼里,那化形都做不到的小银蛇实乃狐假虎威,可偏偏,新任宗主喜欢,不仅将它日日带在身边,还由它作威作福,四处放肆。众妖敢怒不敢言。如此这般,时间一晃就是一个月。含覃日日歇在地殿,没有苛责御下,也没有四野杀伐,妖怪们的胆子也愈发地大了起来。当然众妖的大胆,并非想要造反。毕竟谁当老大不是老大?爱美之心妖亦有之,大家当然愿意看着一美人过日子。而以牛妖为首的大胆,是开始想方设法将那狐假虎威的银蛇从老大身边踹下去。明里不敢为难,暗中却给小银蛇使了不少绊子。什么水淹洞穴,路过时不小心踩上一脚,那牛蹄又粗壮,差点将小蛇踩成两段。一向都是自己茶别人的小蛇,眼见那牛妖在含覃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竟言牛蹄被它的蛇身一绊,差点摔个牛身不遂。小蛇那个气啊,恨不得跳下去一口吞了牛妖。然含覃只懒懒地靠在榻上,懒懒地听着牛妖的不忿,最后懒懒道:「你想怎么办?」牛妖一听,立刻精神抖擞地建言:「将那贼蛇下锅,今晚给宗主加菜!」还惦记着吃蛇肉呢。含覃笑了笑,幽幽目光落在小蛇身上:「这都又一个月了,也没有再长胖些,也罢,就今晚加菜吧。」此言一出,牛妖顿时乐开了花。小蛇不可置信地扬起脑袋,还没来得及发泄怒火,就被牛妖提起蛇身向殿外走。「等等。」忽然,含覃再次出声。牛妖和肥蛇皆以为她改变了主意,正一忧一喜时,只闻含覃又道:「就在这里下锅。」不多时,柴火铁锅备好,牛妖将珍贵的西山泉水倒入锅中。众人正等待水沸时,含覃看向小蛇,似是随口道:「阿银,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她鲜少唤它的名字,大部分时间都是不带称呼地同它说话。此时的蛇蛇已从愤怒变成冷笑,它不知含覃想要听它说什么,只赌气不相信一锅热水能拿它怎样。蛇闭口不言,被牛妖提在手中装死。眼见水已煮沸,牛妖正准备将它丢下锅时,含覃忽然又改变了主意:「蛇肉煮散了不好吃,去换一锅油来。」比起蛇羹汤,炸蛇肉当然更香,牛妖咽了咽口水,领命下去备油。小蛇被丢在地上,暂时死里逃生。含覃慵懒地靠在榻上,看着地上的小蛇,垂眼一笑:「其实,也不是非煮了你不可,只是,我不喜欢有人骗我。」骗?小蛇仰起脑袋,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这时,含覃轻掀睫羽,细眉微微一扬:「比如,你为什么叫阿银,又为什么叫我含覃?」闻言,蛇蛇一愣,旋即恍然大悟。蛇眼滴溜溜地转着,很快一切了然于胸。原来在第三梦里含覃彻底失去了记忆,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何去何从,皆是空白。没有道义的约束,没有正邪两立,身中先梵天咒的她,旺七情醒六欲,比起曾经的无欲无求、一心向道,现在的她更像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此时相柳也明白了,含覃煮它的目的,是为了逼它说出背后的真相。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它认识她,可她却不相信它。思及此,蛇蛇无声一笑,游弋到含覃脚边,深深一叹:「你是我的夫人,可惜,你全忘了。」……一段感人至深的人妖恋,贼蛇张口就来。言他二人在外域相遇,他负伤后被她救下,一人一蛇日久生情。可惜仙门古板,不允人妖相恋,她的师门更集合众力绞杀于他。混战中,他为了救她,不惜被打回原形,跌入异境。而她为了寻找他,也跟着来到此处。只是,不知为何失去了记忆。这故事乍闻之下,好似能说得通,可含覃却莫名觉得荒谬。那贼蛇见她不相信,立刻补充道:「夫人当初救我,还给我取名阿银。」一听此话,含覃下意识地掩了掩左臂,臂上四字是她仅有的线索,从一开始她就以袖遮掩,未曾示人。她眯起眼,审视肥蛇:「你既是我夫君,那为何开口第一句话,竟胆大妄言我不想活了?」他以蛇身口吐人言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发雷霆,斥含覃不想活了。蛇蛇一愣,赶紧解释,说自己不远百里寻来,不仅吃了闭门羹,还险些成了蛇羹,这才口不择言。「是吗……」闻言含覃拉长尾音,似是半信半疑,接着话锋一转,「所以,你真是相柳?」她还没忘记这茬。这下说真话说假话都有危险,蛇蛇犹豫一瞬,硬着蛇皮点了点头。然这一次,含覃没有嘲笑它,而是闭上眼,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人妖恋,她和相柳?不,和这条肥蛇?她竟隐隐有些嫌弃。相柳见她反应奇异,一时间也拿捏不定,它眼珠一转,又换了副低落的语调:「如今我修为尽失,已和寻常妖怪无异,你我虽有夫妻之实,但并未拜过天地,此番见夫人安好,我便放心了,往后你也不必顾念我,再觅良人吧。」这话以退为进,妥妥地站到了道德的制高点。可含覃却被那一句夫妻之实给刺激到了,她坐直身子,危险地眯起眼:「你休得胡言!」「什么胡言?」蛇蛇状似天真地歪了歪脑袋,「夫妻之实?」含覃阴沉地盯着它,不语。这时,小蛇缠着她的腿游上座榻,又绕着她的胳膊凑到耳边,芯子微动,它低语:「你后腰有一枚花瓣状的印记,左腿根……还有一颗红痣。」她肌肤雪白,一点杂质都无,除了后腰和那隐秘处,真真是找不出一点印记。而那两点印记,曾被他吮在口齿,含在舌尖。他怎么会不知道?怕是她自己也没有他了解她的身体。「你口中若有半句谎话,我定会亲手将你下锅。」那般亲昵的叙述让含覃感到羞恼,她抓住小蛇扔到地上。接着,她施术起阵,强行给相柳灌注灵力。若他是因她而失去修为,那她定不会欠他。而离开此异境,她亦需要他的助力,她会渡他修为,助他化形。下一刻,纯正的仙灵之气涌入元丹,小蛇的灵力即刻暴涨,光晕刺目间,它二尺长的蛇身以肉眼可见之势化形,不多时,一裸身少年便出现在大殿中央。那少年银发雪肤,窄腰长腿,红唇微启间一双翦水的绿眸神色恍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猛然一震,抬眼惊喜道:「夫人,我化形了!」29.第三梦,下毒得含覃相助,相柳意外化形,修为也大幅提升。虽然他依旧不是含覃的对手,但收拾霸王宗的一众小妖已不在话下。对着铜镜,相柳看着镜中的自己,目露满意。十八九岁的少年眉眼,扮演天真时,依然可以天真无邪。「阿、阿银公子,宗主有请。」牛妖战战兢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相柳斜眸一瞥,起身离开妆台。房门打开,他歪着脑袋朝牛妖弯了弯唇,那牛妖被他不怀好意的目光一瞅,顿时吓尿。牛妖两股战战,左腿还固定着夹板,它偷看了眼面前这个漂亮到近乎妖孽的少年,心中除了恐惧,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自从这银蛇化出了人形,就以色事人,霸占了宗主大人。起初那蛇还妄想与宗主以夫妻相称,被宗主拒绝后,他表面伤心,背地里却把想讨好宗主的妖怪们都收拾了一遍,其中包括一些长得好看的妖。这下,无人敢与他争宠。而牛妖更被对方一个响指摔断了腿,从那以后,它便乖乖夹起尾巴做妖。相柳瞥了眼那卑微低头的牛妖,便向地宫走去。面容看似沉稳,但忍不住加快的小步伐却显示了他此刻的急切。他已经数日没有见到含覃,化形之前,她允他跟前跟后,甚至进入她的寝卧,可化形之后,她却开始疏远他。这让相柳不禁陷入自我怀疑,他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又把霸王宗里化出人形的妖怪警告了一番,却依然无法阻止含覃的疏远。而今她主动找他,他原本想拿乔一番,可双腿却异常诚实地奔向地宫大殿,恨不得下一瞬就出现在她的面前。然他一到地宫,入目却是一群愁眉苦脸的妖怪。而妖怪们一见到他,则纷纷露出愤恨的神情。含覃正靠在上座沉思,见相柳进殿,才不紧不慢道:「人已经来了,有什么你们自己问他。」原本敢怒不敢言的众妖,仗着含覃在场,终于怒道:「你为何要在水源里下毒?!」下毒?相柳一愣,下意识看向含覃。却见含覃正垂着眼,一副不打算插手的模样。不知为何,一股恼意涌上心头,相柳的眼神暗了暗,扭头对那妖一笑:「西山水源?」那妖被他笑得浑身发毛,硬着头皮道:「你明知故问!」且说西山水源是此境中一处极为珍贵的水源,水质清澈且蕴含灵气,妖怪们趋之若鹜。目前这处水源被霸王宗占领,众妖取水皆先要给霸王宗上供。然就在前夜,水源被人悄悄下了毒,凡是喝了泉水的妖,皆腹痛难忍,走路都不能。这下霸王宗不仅收不了其他妖怪的买水钱,连自己喝水都成问题。而众妖之所以一致认为下毒的就是阿银,不仅因为他平日里嚣张跋扈、欺压群妖,更是因为那毒是高阶蛇妖特有的毒液。相柳面对群妖诘难,只静静地看着含覃。含覃听了这一阵已是脑仁疼,这几天她内伤发作并未休息好,眼见众妖的叽喳已经告一段落,她才缓缓抬眼看向相柳:「是你吗?」似乎是不是他,她并没有主观臆断,只冷眼旁观这一切。这个认知让相柳十分不悦,他瞥了眼众妖,又深深看向含覃,并不回答,只露出一抹挑衅的冷笑。接着,他一转身,走出地宫。妖怪们一惊,皆以为他要逃,那为首发难之妖连忙追问:「你要去哪里!」却见那少年脚步一顿,轻蔑回头:「不是下毒吗?不去看看,怎么下毒?」这话语焉不详,众妖听得莫名又不敢阻拦质问,只得人多力量大地跟着少年鱼贯而出。见得此景,含覃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管理一群爱搞事的妖怪,真是太麻烦了。不多时,众人便来到西山水源。西山乃枯山一座,嶙峋的峭壁下有一处珍贵的泉眼。泉眼涌成小池,四周芳草萋萋,还有几棵蕴含灵力的树也滋由泉水而生。平日此处自是一副生机勃勃之景,可当下,泉水边沿的绿草皆已枯黄,而池中泉水也溢出一股难闻的异味儿。这时一名妖怪舀起一勺泉水洒向地面,顿时绿草枯萎,地面发出「嗞嗞」灼响。这样的水,怎还能喝?众妖怒瞪向少年,看当着宗主的面,他还如何狡辩!然相柳却径直走到池畔,扶袖弯腰,伸出细白的手没入池中。捞起一汪毒水,他凑近鼻尖闻了闻,接着他眼眸一垂,覆手施术,下一刻满池臭水皆变香汤。就连他指尖滴落的泉水,也香意盎然。如此芬芳顷刻间就令众妖陶醉不已,仿若身处幻境,唯含覃皱起了眉头。这时,一妖怪按捺不住地扑向池边,捞起泉水一番痛饮,然香泉下肚不过一息,那妖便双眼暴凸,喉头发青,而它捞起泉水的那只手,已赫然被腐蚀成了白骨。随着那妖的轰然倒下,其他妖怪才从香汤的幻境中陡然清醒。众妖大骇,皆不由自主地躲向含覃身后。「下毒?」这时,相柳歪着头看向含覃,银色的细眉压着眼,只见他沉沉一笑:「这才叫下毒。」30.第三梦,解毒被众人指摘时,不仅不辩解,反而恶上加恶,这正是相柳乖戾无常的本性。这下可好,腹痛个三五日的小毒,变成了一触即死的大毒。众妖傻眼,皆看向含覃,等着宗主来教训这条嚣张跋扈的恶蛇。而含覃也未承料到他会这般行事,一时间脑袋更痛了,迎着众妖期盼着主持正义的目光,她终是清了清嗓,沉声道:「解毒。」看她好似云淡风轻,对他的被冤枉毫不在意,相柳不禁眯眼冷笑:「呵,凭什么?反正都是我下的毒,那再下一次又何妨?」这话委实有赌气的成分,可不懂蛇心的含覃只能加重语气又道:「阿银,解毒。」「我不。」「……我说最后一次,解毒。」她寒着脸,耐心似已耗尽,可他偏偏就要挑战极限:「就不,凭什么?」凭着皮痒了要挨顿打才能听话。含覃眼神发暗,聚力右掌,然她刚刚提气就腑内剧痛,继而喉头一甜。她连忙咽下那口腥甜,接着闭目凝息,再睁眼时,她深深一吐息,有些僵硬地朝他扯了扯嘴角:「凭我是你的夫人。」哎呀,说什么大实话呢。此言一出,四下众妖皆暗暗倒抽一口气。在妖怪们心里强得不要不要的宗主竟也有示弱的时候,这下众妖看向少年的表情更加忌惮且恐惧。「呀,你虽然是我的夫人,但为夫现在心情很不好呢。」看吧看吧,宗主的示弱都不一定能让这恶妖收手。「不过……既然夫人都开口了,为夫让一步也不是不行。」说着,他向含覃走去,群妖见之连连后退。来到含覃身前,相柳轻轻撩起她一缕长发放到唇边,他异常愉悦地眯起眼:「但是夫人除了嘴上说说,还有没有其他诚意呢?」得寸必要进尺,蛇之本性贪婪。闻言含覃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头发,留下一句「今晚来我房间」,便转身离开。含覃一走,群妖立刻作鸟兽散,有的虽想继续看热闹,却都不敢留下来。很快池边空无一妖,除了那银发少年。望着含覃离去的背影,他站在池畔幽幽一叹,似想摆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可嘴角却抑制不住地猛向上翘,就连给水源解毒这种麻烦又打脸的事,他也做得挺开心。没过多久,一池香汤就被相柳恢复了正常。不仅水源解了毒,他还顺带给四周的花花草草一同解毒。忽又瞧见一朵粉紫色的大花,正是上次送花未遂的那个品种,相柳眼儿一弯,摘来大花拢于袖中,神色极为满意。此间事了,临去前,他瞥了眼旁侧山壁的一抹暗影,轻哼道:「听着,再有下次,可就是死路一条。」话音落下,那黑影一颤,迅速消失。……稍晚,相柳回到寝殿后便立即焚香沐浴,束发更衣,又在铜镜前试了数套衣衫,最后选了一套流云绡纱的宽袍。绡纱轻柔,黛紫红裳,浓艳调瞬间压下了他眉宇间的少年气,只见铜镜中的男子银眉如月,眼尾微扬,红唇轻轻一抿,便是一副倾城倾国之貌。相柳满意地看着铜镜,虽然化形的年纪瞧着小了些,但打扮一番也不影响发挥。拿起下午摘来的那朵大花,他哼着小曲,愉快地出门了。遥遥一瞅,那蛇紫衫摇曳,小腿儿蹦跶,此等情态,像极了他曾鄙视的孔雀一族——求偶时,恨不得把漂亮的尾巴全翘上天。……然这世间事,总是蛇算不如天算。当蛇蛇以为即将迎来一场花前月下时,未承想到含覃让他前来,竟是为了疗伤。且说太阳落山前,相柳来到了含覃的寝殿。正当他收敛了愉悦的步伐,换上副冷艳讨债之态,毫不客气地推开房门时,看见的却是含覃运功不畅,喷出一口鲜血的画面。蛇蛇立刻就愣住了。含覃亦愣,她赶紧抹去唇边的鲜血,努力隐藏虚弱之态。「你来了,坐吧。」她淡淡开口,好似方才无事发生。然相柳却不坐,径直走到榻边,翻手聚灵直接拍向含覃,一探她真元之貌。这真真是胆大无礼,含覃脸色丕变,正欲开口斥责,却见相柳秀眉紧拢,神情凝重道:「你的内伤怎会如此严重?」含覃一顿,额间冷汗直冒, 但她却抿唇不语。相柳见之,不由细思此节,很快他脸色一沉,双拳紧握,眼中竟生出一抹懊恼来。浮生三梦的第一梦, 他便发现了含覃受伤。而第二梦结束时, 她以一人之力对抗魔宗,亦是对抗整个桃源释恶境的力量, 内伤才由此加重。现在第三梦,她腑内之伤早已郁结成一股火毒, 那火毒霸道,时刻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便是高阶修者也难以忍受。也只有含覃这种硬骨头,直到把内伤熬成火毒,再被火毒噬烧得有性命之忧时,才会袒露一丝虚弱。「你的蛇毒霸道, 为我疗伤, 以毒攻毒。」是的, 她让相柳前来的目的就是以他最烈的蛇毒来攻她体内的火毒。可这无异于焦土疗法,火毒她要受,蛇毒她亦要承受。相柳想也不想就摇头:「此法伤身, 风险极大,不行。」含覃却闭上眼, 有些不耐道:「那你还有更好的方法吗?」更好的方法?相柳一愣,没有说话。含覃见他不语, 抹去额角冷汗, 缓下了语气:「今次借你蛇毒, 算我欠你,作为交换, 我会想办法送你离开这处异境。」话到此处,她似乎觉得有些不妥, 又道:「不论你我在外域是否真有感情纠葛, 只要你是因我而落入此境,我定会设法送你回去。」不论失忆与否,她的行事风格依然没变, 从不亏欠于人。没想到含覃会这般言说,一时间, 相柳竟有些发愣。她对他,从来都是横眉冷剑,正邪不两立。就连入了浮生三梦, 第一梦她防备他,第二梦她疏远他, 直到现在第三梦,幻阵诡变,一切也不在他的掌控中, 他才似乎得到了她的正眼相待。但这是因为先梵天咒之力, 还是因他随口编造的人妖恋而让她有顾忌?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当下,他只知有一个更好的方法, 能让她欠他的,永远也还不清。那便是焦土疗法,也可以用在他的身上。
第 6 节 无量劫中,她成魔宗宗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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