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一梦,发现当真是再快两步,含覃就能御剑而出,可惜洞口崩塌得毫无征兆,将他二人彻底困在这座山体之下。与他们一起被困的,还有在洞穴深处咆哮不止的雪兽,几处坍塌阻断了雪兽的出路,却挡不住它愈发狂躁的咆哮声。将大师兄扶到山壁旁坐下,含覃点亮灵火,查看他右腿的伤势。雪兽的一爪挖掉了大块血肉,伤处深可见骨,十分狰狞。看着这伤,含覃不由有些发愣,先前她能果断选择撇下师兄一人离去,是因她对聿徊的修为,从不怀疑。从记事起,聿徊就是暮墟宫的大师兄,她没有见过师兄年少时的模样,就连性情,千年时光荏苒,他也从未变过。他长居于暮墟宫中,鲜少迈入尘世。长桥末的玉檀阁,孤楼独影,时光静默,百年岁月在他眼底仿若只是弹指一挥。她知道师兄一直在等一个人。她曾在不经意间听师父劝过——「她心中有万年不灭的血恨,你便是等到了她,也不得善果,既然如此,又何必当初?又何苦当下?」她能听出师父话中的责难与惋惜,但聿徊却只是沉默。【临渊北,终暮山。山上有青山。冰雪宫,风雪马。仙人玉尊辇。可采花,可采草。莫入仙人桥。可求生,可求死。莫缘仙人殿。盼春雪,望秋寒。三轮明月同向北。定有仙人点乾坤。】那首不知何时开始流传于北地的歌谣,她想,那应是由聿徊而起。倘若跨入度劫的自己是半步封神者,那聿徊的修为,就是神灵。然而再看此时身边的男子,眼波流转间,媚色天成。他看着她,似是含情脉脉,也似薄凉算计。一颦一笑皆有千言万语。他与聿徊,完全不同。含覃沉默地处理好男人的伤口后,便去不远处的暗河净手。相较于山外的温度,山底的暗河反倒触手生温。洗净了双手,含覃又掬了水净脸,河水洗去了她脸上的尘土,部分水顺着她的脖颈滑落胸前。女子侧颜昳丽,神色从容,便是身处恶境,也没有半点急躁与忧虑。这让一旁灰头土脸的男人很是不爽,他默了默,忽然轻轻一嘤,似是迷糊又虚弱道:「渴,好渴……」闻声,含覃抬首寻看四周,却没有发现可以盛水的东西。便只能以手掬水,走到男人的面前。男人见之暗喜,却脑袋一歪,一副昏糊不清的模样。这时,一条手臂揽住了他的后颈,将他歪过去的脑袋轻轻勾回来。低着头的男人忍不住嘴角上翘,趁势转回的头更直接靠到了含覃的颈窝。淡淡幽香袭来,他仿若靠在了一块冰凉的软玉上。笼罩在含覃的气息里,蛇蛇忍不住浑身发颤,身体莫名就热了起来。他很想再蹭着她动一动,眼眸迷离间,他悄悄抬起脸,凑近她的颈侧深嗅。然他这动来蹭去的模样,让含覃根本无法喂水。终于,含覃眯起眼,环在男人肩头的手一收,卡住了他的下颌,用力抬起他的脸。那脑袋还不想抬,还想再蹭回去,可下一刻男人只觉下颌一痛,忽然一惊,便被迫张开了嘴。一掬凉水倒入口中,为了防止水洒出来,她还将他的嘴严严实实地捂了一次。喂完了水卡住他下颌的手又向上一推,他便成功地闭上了嘴。下巴险些被卸掉,当男人看见含覃又欲去取水时,人立马就清醒了过来:「咳咳……师妹,我好多了……」「师兄还喝水吗?」含覃站在暗河边,主动回头,眼中似乎蕴含着别的什么东西。像是睥睨,又像只是淡然一询,然男人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同,只见他顿了顿,忽然朝她轻轻一笑:「好啊。」接着含覃一捏决,一线河水凌空而起,水流像一条游蛇,在空中缓缓靠近男人。真是野蛮啊。相柳眼中露出一抹讽色,在那水要当头扑来时,他忽然伸手去捉走到身边的含覃。含覃一愣,立刻起势格挡,转眼间他二人便过了数招。他们一旦动手,这岌岌可危的山体便随时都可能垮塌。很快洞穴再次震动,接连落下许多碎石,相柳才笑道:「这还没出去呢,师妹就要卸磨杀驴?」一句卸磨杀驴让含覃一顿,她趁机收了势,淡淡回道:「师兄说笑了,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方才那番动手仿佛没有发生过,说完话后,含覃便转身去寻其他出路,貌同寻常。然走到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她就猛地沉下了脸。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刚才动手,她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受了伤,早先与雪兽交手时她就有所察觉,待气海耗尽后灵气难蓄,她腑内的灼伤就显露了出来。那伤是新伤,而且不轻,应是蓄灵不济时,强行施术被反噬。可自己是如何受的伤,含覃却全然不记得。她闭目凝眉,想将自己遗忘的事情找出来,可越想便越觉得周遭一切像被蒙上了层层纱帐,睁眼闭眼都是一片木茫茫。含覃沉默片刻,终是回到了洞穴。此时那坐在地上的男人已经等了许久,却偏要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他睨了她一眼,冷哼道:「去了这么久,可有收获?」含覃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径直走到河边。她在思索着聿徊不可能轻易被人夺舍,并酝酿着此时动手的胜算。一番思忖后,她还是决定回到暮墟宫再说,至少师父还在。打定主意,含覃走到了男人的面前。 「师兄,这里只有一条出路,你敢不敢试一试?」17.第一梦,暗河那唯一一条出路,就是潜入暗河,顺水而下,游出山体。对于修道之人来说,长时间闭气不算难事,但对于受了伤,行动不便之人而言就另当别论。果然男人面露难色,思虑一瞬后有些勉强道:「我腿脚不便,恐怕师妹要多担待些了。」而让人多担待,便是自己整个人都贴到对方身上。让别人驮着他游。半点力不出,还嘤嘤哼哼,不时咳两声,暗示她泳技不佳,将他这伤病患呛了水。含覃黑着脸,硬是忍住了把贴在身后的男人甩出去的冲动。而在前面潜水带路的玉陵剑,也频频回头,想将贴在主人背上的那只,挑走。含覃一手握住玉陵剑,稳住那颤动不止的剑身,另一只手则紧握成拳,拳头捏了又捏,忍耐着身后那个黏黏糊糊的男人。「唔……师妹,这水好急。」他的脑袋本是搭在她的肩后,结果下水没多久,一双手臂就缠上了她的腰肢,脸也贴到了她的颊侧。男子的吐息吹拂在她耳畔,和水流一起,扰人心神。含覃从未与一个男人这般亲近,只觉心中涌上一股说不出的躁意。陌生的、烦扰的,种种情绪是她清净的世界里从未出现过的,迅速地消耗着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大半个脑袋露在水面上,男人在她耳旁絮絮叨叨个不停,含覃一眯眼,干脆直接沉入水中,潜入了河底。这下相柳不能再叽叽喳喳,却手脚并用地将她缠得更紧。水中的他身若无骨,像一条游蛇,缠在自己心爱的猎物上,掌控着对方的一呼一吸。就这样两人在暗河中前行了快一刻钟,终于离开了雪兽被困的区域。玉陵剑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河底,相柳腿上的伤一直在渗血,清透的河水被晕出薄薄红芒,血腥味无声地引诱着潜伏在暗处的不明之物。不多时,含覃便察觉到身后出现了一股异样的水流涌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快速靠近。她顿觉不妙,立刻全力驱使玉陵剑,然河底多暗礁,还有不明的暗涌,那物显然更加熟悉此处地形,没过多久便追到了数丈之外。忽然,一条软足缠上了含覃的右脚。含覃只觉身体一沉,他二人便行速骤降。她踢了踢,那物不退反进,眼看软足已绕过膝盖,伸向大腿,随时都可能将他们拉下河底。就在这时,含覃忽觉后背一轻,那伏在身后男人竟松开了她的腰肢,悄然转身。接着后方传来剧烈的水流涌动,玉陵剑照亮的方寸间,皆是血水翻涌。当下含覃心中惊疑不定,她回头去瞧,浑浊的水中只能看见几条长物纠缠在一起。她浮出水面,深吸了几口气,此时她可以选择离去,但犹豫一瞬后,她终是握住手中长剑,再次潜入水中。可河底那混斗之处,实是难以靠近,含覃顶着强大的威压向前游,刚看见了那两厢缠斗之物正欲出手时,忽觉胸口一痛,竟一口气提不上来,两眼一黑,昏了过去。当她再次醒来时,人已经上了岸。她正躺在男人的臂弯中,入目是倒悬空中的石钟乳。石钟乳尖滴答不断,此时她和对方都浑身湿透。手脚俱凉间,一团暖意正从后背缓缓灌入。「别动。」含覃微微一愣,发现对方正在给她渡气。腑内干涸的灼痛稍减,几息过后,她终于缓了下来。「你受了伤?何时受的?」男人一反先前漫不经心的模样,问她话时双眼微眯,眉心高高隆起,嘴角也撇得死紧。含覃见自己的命门正被对方拿捏在手中,立刻起身正坐,与他拉远距离。见她低头不语,只顾着整理衣衫,相柳忍不住伸手轻轻推了推她:「说话啊,到底是谁伤了你?」他的猎物,从头到尾,都由他亲自看管。要生要死,要杀要剐,也只能由他动手。然含覃依旧沉默,神情是一贯的冷漠,其实她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受的伤。可她这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的闷样,让相柳忍不住暗暗来气。入浮生三梦前,他也与含覃交过手,那时,他并未发现异常。他未曾想到含覃的伤是在身陷长明宗时,被善德抽干了灵气后强行施术而遭到反噬。她从来都是个打落牙齿混血吞的,就连带阿银回暮墟宫疗伤,一路上她特地穿越西北荒境,为的也是寻找虫王内丹。八阶沙虫的内丹,可以治愈一切障目之症。那夜她压着内伤勉力杀掉了一只雄性沙虫,却不料惹怒了归巢的雌虫,雌虫敌她不过就转而去寻阿银报仇。可当她赶到绿洲的小树林时,看见的是漫天血雾,和在血雾中向她沉沉一笑的少年。……与阿银的相识,已被遗落在浮生三梦外。此时含覃并不记得那段过往,自也无从说起,内伤从何而来。她只在苏醒后离开了男人的臂弯,去到不远处的石壁旁打坐调息。一时间,浑身湿透的两人一个凝望,一个不语,皆是无话。而含覃看似平静,脑海中却不断反复着方才在水下看见的一幕。那纠缠在血水中的数条长影,其中有一抹银白。她回忆着那一幕,微垂的目光缓缓落到了不远处的银发男子身上。似乎有什么事情开始渐渐清晰。18.第一梦,负伤半个时辰后,含覃调息完毕,他二人身上的衣物也已干爽。先前在水下追击他们的不明之物已经消失,但为了防止还有其他异兽潜伏,含覃准备将此处溶洞仔细查探一番,顺带寻找出路。然而这却遭到了相柳的阻挠。他是个会以退为进的,直接把受伤的腿晾出来,又哼唧刚才为了保护她,在水下与那多足异兽的恶斗是如何凶险。总而言之,就是不让她走。只要她走了,但凡他受了一根汗毛的伤,都是她忘恩负义,弃救命恩人于不顾。含覃一言不发地听着,看似性冷,实则嘴挫,她说不过这个以恩要挟的男人,也不想再听他聒噪,干脆放弃了外出查探的打算。给男人重新处理好腿上的伤后,含覃去到河边净手。然而当她起身回头时,却见本来空无一物的溶洞里,竟已摆好了轻纱软榻、画屏香炉。而那摆榻之人,还嫌罗汉榻四脚不稳,正将其往左移动。移了榻,又跟着挪动香炉,确保熏香缭绕床前,真真是细心又耐心。这一幕让含覃有些目瞪口呆,不过眨眼工夫,他竟然将床都摆好了。相柳似还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笑着向她招了招手:「师妹,此地条件简陋,今夜我们就凑合一晚吧。」他口中的凑合一晚,理所当然是他二人同榻而眠。可含覃将他扶上榻后,转身就去寻了块大石打坐。那石头离床还很远,躺在床上的男人扬着脑袋也只能看见一抹侧影。有床不睡,受了伤还偏要去坐石头。惯于享乐的蛇蛇不能理解,也很生气。气她的不识好歹,竟敢不上钩。躺在床上,蛇蛇虚弱的假笑变冷笑,面对这个软硬不吃的女人,他就像手握一株冰山赤玫,舍不得将其一把捏碎,又老被她扎手。面对含覃,他既想用软的,又想用硬的,左右琢磨的坏点子一个接着一个,真真是操碎了心。那厢含覃闭目调息没多久,就听见床榻处传来疼痛的低呼。那声音很是暧昧,可缺少人欲的含覃却听不出,她不仅没有被那声音勾起半点羞涩,只觉吵人休息。他哼唧了许久,她没理。歇息片刻,他又开始哼唧,这一次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带上了她的名字,师妹师妹地唤个不停。闻他轻唤师妹,含覃的眉心越皱越紧,不多时便忍不住睁开了眼。不知为何,她不喜欢此人以聿徊的身份如此逾越。倒不是聿徊在她心中有何特别,而是不想被这个顶着师兄身份的男人,凭空挑拨,行为放肆。简言之,就是不想搭理,又不得不搭理,很想一巴掌拍晕他,得个清净。起身来到罗汉榻前,隔着一层轻纱,含覃面无表情地看着榻上的男人。烛火摇曳下,男子长发披散,衣襟微敞,负伤后虚汗不止,颗颗汗珠顺着脖颈没入白皙的胸膛。狭目微掀,他见她来到了榻前。顿时他吐息加重,愈发难受地轻哼:「师妹……唔,师妹,我有些不舒服……」这哪里像不舒服,就是一幅红烛轻纱,美人相邀图。可惜含覃并未省得对方的深意,只目光落在他不久前再次包扎好的腿上。忽然,她弯腰摁住他腿上的伤,还用力摁了好几次,见那伤并未渗血,才松了手。「唔!疼,师妹你这是作甚?你怎么能……」男人脸色微变,忍不住咬牙道。却见含覃抬首望来,她目光平静,眼中似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你很吵。」吵?竟然嫌他吵?!那双绿眸一深,短暂的错愕后又表现出虚弱的涣散:「师妹……我好像有些发热,很难受……」难受二字的尾音还没收,他便不适翻身,未系紧的腰带一松,顿时,裸肩长腿,热汗湿发,那画面,不能看。发热?含覃眉心轻敛,抚上男人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的确是在发热。看来是伤有加重的趋势。她的目光随之又落到方才被她摁过的腿上,此时伤口已在渗血。原来是她误会了他。在含覃眼里,受伤就是受伤,作假就是作假,她还没见过一边受伤还一边装腔作势的人。这让她不禁有些愧疚,毕竟方才那几下,她是踏踏实实地摁到了他的伤口上。「我去打些水来。」说着,她转过身,准备去暗河打水。然下一刻,躺在床上的男人忽然睁开眼,伸手将她拉到了床上。她脚下趔趄,又被对方双臂一揽,躺到罗汉榻上时,他已经手脚并用地将她缠得死紧。「你身上好凉,好舒服……」似是迷迷糊糊间的低喃软语,吹拂在耳际,一个火热,一个冰凉。她想走,却推不开。直接拍晕他,又显理亏。也是没见识过这等狡诈无赖又心性多变之蛇,含覃最终当了那解热的冰棍,一直躺到快天亮。这一夜,红烛摇晃,轻纱薄影,银发与黑发纠缠,衣衫重叠,赤足香肩,几多暧昧。他在她闭目不动时,忍不住睁开眼,去看那近在咫尺的女子。目光是鲜有的认真,流露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黏腻。他是不喜欢含覃的,她身上有他讨厌的仙门中人的一切特质。但不能否认,她的容貌他还算看得顺眼,要知道在这临渊大陆,能与他相柳的容颜一争高下之人,唔,他还没见过。她站在他的身边,勉强也算配得上他。只是不知,她的神魂精魄,是否真能为他所用?想到抽干她的精魂后,她的肉身也将迅速消散。他又忽然觉得自己的计划,可以再延后些,反正目前他还没有尽兴。岂止是没有尽兴,还差得远呢。他还没有拔掉她的冷刺,折断她的脊骨,他要看她冷漠之外的其他模样。那也许是愤怒的、哀求的,可此时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竟是她温软凝睇,笑靥盈盈的模样。想到那样的画面,他便忍不住悸动,他瞥了眼自己的腹下,定是繁衍期快到了,他竟有点受影响。但她若是心甘情愿献祭自己的神魂与他。也许最后,他会大发慈悲,让她肉身不腐,永远留在无定殿底,冰封在他寝殿的水玉墙中。19.第一梦,沐浴一夜火热欺寒冰,天将亮时,热的变凉了,凉的却被焐出了热汗。含覃是一宿没有睡着,被贴得紧时,她不得不往床里挪,就这样越挪越靠内,最后被彻底挤到了床角。右边是罗汉榻的靠背,左边是又热又黏的男人,她忍不住抬头朝左看了眼,男人身后至少还可以再躺三四个人。实在是被挤得没有空间了,对方还要向内屈膝,这下她就连腿都放不下。终于忍无可忍,含覃坐起翻身,从右侧靠背下了床。怀中一空,状似熟睡的男人眼睫一动。接着慢慢睁开了眼。不多时,身后传来异样的水流声,不知那女人下床去做什么,相柳不悦回头,却在下一瞬狠狠一愣。只见漆黑的暗河边,一女子的裸背分外显眼。平日披散身后的长发被束成一股长辫搭在胸前,她手持一块绢布,浸润了河水从脖颈开始轻轻擦拭。登时,发愣的竖眸瞳仁缓缓放大,目光随着女子的一举一动,时紧时松。含覃站在河中,擦拭干净后,回身向后一拿。放在岸边的小衣随之飞来,她低头穿好衣裳,这才转身向岸上走。下裳湿漉的绸裤在她走上岸时,已经干爽。挂在屏风上的外衫飞来,移步间她已衣衫完整。洗净了身上的黏腻,含覃便向昨夜打坐那处走。路过罗汉榻时,她瞥了眼床上的男人,见他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但鼻下却有一道刺目的鲜红。含覃一顿,有些疑惑地眯起眼,男人先前并未被伤到脸,怎么会忽然流鼻血?她不由停下脚步,弯腰细看,想看他是不是在七窍流血。这时,相柳忽然睁开眼,气息急促道:「看什么看!」他的语气委实是恶狠狠,但配合着鼻下又流出一管鲜血的模样,就怎么也凶恶不起来。「你鼻子流血了。」含覃站直了腰,盯着他的脸平静道。闻言,相柳羞恼地从床上坐起,一把抹掉脸上的鲜血:「本大爷的事情要你管!」莫名点燃了炮仗,含覃眯了眯眼,转身离去。她不会和他吵,也不会和他争,只毫不犹豫地转身。看着含覃平静离开的背影,相柳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浓浓的挫败感。脑海中不断闪烁着她在河中回头的画面,忽然他鼻子一热,血继续淅淅沥沥个不停。他躺回床上,愈发蜷缩身体,面颊潮红咬牙切齿。都怪这个女人,竟然使得他的繁衍期提前到来,百年一次的繁衍期,至少会持续三个月,这期间他的情绪将大大受到影响,脾气变得暴躁无比,见人就想杀。而上一次他大开杀戒,也不过才三十年。那厢含覃无端被吼,面上虽然云淡风轻,但人却直接离开溶洞,去了外间探路。她人一走,床上的男人立刻坐起身来。没过多久,当含覃折返回来,相柳已经收拾完毕。看着含覃明显不佳的神色,他微微挑眉,故作无知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师妹可是寻到了出路?」自是寻到了出路,否则脸色也不会如此难看。原来他们所处的溶洞一壁之隔外就是雪山,昨夜若不是他死活不让她出去探路,现在他们早已返回暮墟宫。午时,他二人终于回到了暮墟宫。含覃心中有着亟待考证的事情,便直接去了后山高崖,天虚尊者的洞府。可万万没想到,等待她的,竟是两具尸首。天虚尊者因食野菌毒发身亡,含瑢畏罪跳崖,尸首被山中野兽啃得支离破碎。「这怎么可能——」看着眼前的一切,含覃面容苍白,不可置信地摇头。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却轻飘飘一笑:「怎么不可能?你那小师妹虽无杀人之心,但又怎知别人不会因她的天真而死?」「不可能、这不可能……」含覃头痛欲裂,只觉得这一切荒谬到让人无法接受。然一旁的男人依旧说着风凉话:「呵,你怎知这世间可笑的因,不会得来惨烈的果?又怎知一切事情就该按部就班,不会出现意外?」话到此处,相柳目露悲悯,嘴角却抿着恶意:「世事无常啊,师妹,节哀。」他欣赏着含覃六神无主、备受打击的模样,甚至兴奋地等待着她痛哭流涕,号啕大哭。对付像含覃这样的女人,肉身折磨不足为惧,只有打碎她想要守护的东西,才能让她彻底崩溃。最疼爱的小师妹杀了自己的师父,暮墟宫分崩离析。浮生三梦的第一梦便是让她尝到失去至亲之痛,接下来她只有全心全意依靠他这个大师兄。然而,让相柳没有想到的,含覃跪在两具尸首前浑身发抖,眼眶猩红,忽然,她站起身来,右手一动,玉陵剑陡然出鞘,剑尖直指他的喉间。「你到底是谁?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啊,竟然被她发现了。「师妹,你在说什么呢?」他漫不经心地一笑,还想与她戏言。可含覃已经彻底红了眼,剑尖毫不留情地向前一刺——相柳即刻闪身,转眼间,他二人已在山崖上过了数招。含覃招招狠辣,哪怕旧伤复发也在所不惜。剧情没有按照预想的走,反倒激惹了含覃与他玉石俱焚,相柳在心中重重地「啧」了一声,下一刻施法结束了这方幻境。浮生三梦的第一梦,就此结束。含覃再睁眼时,入目是漆黑的洞穴。她怔怔半晌,遗落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她瞪大双眼,周身战栗不止,许久之后才平息下来。原来,那是梦?她有些不确定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脖颈和右脚踝上锁着两副沉重的铁链,她试着提气,腑内空空荡荡,灼痛袭来,她的内伤又加重了几分。「呀,这么快就醒了?」这时,一道笑音传来,漆黑的洞穴中随之亮起幽绿的灵火。洞穴那头一银发少年施施然走来。少年略显稚气的脸庞和梦中青年男子的容貌重合。含覃目光定定,下一刻闭上了眼。「含覃仙子,我为你准备的浮生三梦,喜欢吗?」闻言,含覃没有说话,只垂于袖中的手缓缓紧握成拳。见她不答,相柳冷冷一笑,他踱步到她的面前,蹲下身,拉起她脖颈上的铁索。铁链拖动的声音响起,含覃被迫抬起头。此时她长发凌乱,脸颊脏污,但目光却是平静无澜。她瞥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不应不语,直接视他为无物。相柳眼神一阴,已是阶下囚,依然这般倨傲,真是让人感到不愉。「不喜欢?没关系,我们还有第二梦。」他盯着她,笑容甜腻,但拽住铁链的手却是力道十足。含覃被迫半趴在地上,可不论如何狼狈,她都始终垂眸不语。只交叠在袖中的手,缓缓留下印记。第二梦,起。20.第二梦,师弟屋外风雪飘摇,屋内檀香袅袅,一盏清茶,两枝玉梅,此时含覃坐在阁楼中,手拿一本书,貌似寻常,却久久不翻一页。这里是暮墟宫的藏书楼。自上次外出,含覃已回到宫中三日。这三日,一切如常,只唯独她的左臂上,不知何时留下了两个字:阿银。拂开衣袖,她轻抚手臂内侧的刻印,不由陷入沉思,她怎么会将这两个字刻在自己的身上?「师姐,师父让我们去一趟大殿。」忽然一道清越的男音传来,房门应声而开,一银发少年眉眼弯弯,扬着笑靥走进房间。闻声,含覃迅速放下衣袖,侧过身,沉默地看着来人。阿银,她的小师弟。师父所收的三个弟子中,唯独他年龄最小,也最活泼讨喜。然不知为何,她并不喜欢这份讨喜,甚至对他展现出的亲昵,感到莫名抗拒。「师姐怎么了?可是大师兄为难你了?」少年自然而然地坐上矮榻,身子一斜,下巴放到她的肩头。含覃登时一僵,记忆里小师弟是与自己亲近的,可当他靠近她时,她总会觉得哪里不对。心底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和违和感,却不知因何而起。对方的亲近让她如坐针毡,下一刻含覃站起身来,离开了矮榻。「我没事。」她向门外走去,语气平静,浑身却散发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疏离。少年望向她的背影,也跟着下榻,几步上前,从身后牵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冰凉、柔软又细腻。被忽然牵住,含覃一愣,不由回眸。却见身后少年红唇白齿,一脸无邪,满头银发编成数股小辫,高高束在脑后,只余几缕发丝垂落额前。「师姐,是阿银做错了什么?你怎么不开心?」少年拉着她的手,对她的冷漠感到委屈。听见「阿银」二字,含覃忽然想起手臂上的刻字,一时间竟心绪不宁,她忍不住甩开少年的手,独自向外走。这一次,对方没有追来,含覃走出一段距离,渐渐冷静下来,忽又觉得师弟从小与自己感情甚笃,当下她没由来地排斥他,定会让他难过。思及此,她不由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少年还站在书阁门口,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隔着一段不算远的距离,少年目光阴沉,嘴角紧抿,似含怨毒。然而在她驻足回眸的一瞬,他忽然又绽笑颜,快步追上前去,拉住她的手:「都是阿银不好,师姐别生阿银的气。」不管她因何不愉,都是他的不是,这话一说,含覃反而没有甩开对方的勇气,便是心中再觉得不适,也只能压下不表。不多时,含覃便来到正殿,师父和师兄已经到场,还有几名暮墟宫的长老。众人鲜少在正殿议事,此番正是有要事相商。原来近段时日,临渊魔宗大举杀伐,不少仙门大宗被屠,其伤亡之惨重已到了血流成河的地步,凡人亦遭受劫难,民不聊生,四野皆是涂炭之景。面对仙门的求援, 暮墟宫出手, 已是势在必行。一番商议后, 众人各自散去。天虚尊者亦回后山闭关,宫中事务皆由聿徊主持处理。夜幕降临时, 含覃回到寝殿, 一番梳洗后, 便准备上榻歇息,然她刚刚掀开床帐, 就见里面竟躺了个人。含覃愣愣, 扭头一看, 这的确是自己的寝卧。「你……」她不由皱起眉头,然刚出声了个「你」字,就见那躺在床里的少年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哝道:「师姐,怎么了……快歇息吧,我好困了。」小师弟何时与她同榻而眠?含覃怔怔,接着一瞬恍惚,过去她也是这般照顾自己的师弟,与他同进同出, 同吃同住。忍着心中的怪异感,含覃上了床榻。然她刚刚躺下,少年就凑过来, 屈膝压住她的双腿,伸手抱住她的腰身。顿时,含覃僵硬如石,动都不敢动。过去为何她就能从善如流,而现在就觉得处处难受?是真难受,不停地自我怀疑,又兼愧疚又兼忍不住把黏在身上的少年推走。然而推开,又挪过来,再推开,再挪过来, 含覃无法,只得转过身面对少年。这下, 他终于老实了, 与她面对着面,酣睡。得了清净含覃才终于有了困意,没多久就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然而在她入睡后不久,与她共枕而眠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昏暗中, 那双荧绿的竖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悠长绵绵,似含兴味。他细细地看了她许久,视线才缓缓下移,来到她的手臂上。撩开露出半个字的衣袖, 少年看着她手臂内侧的刻字, 良久后, 慢慢勾起了嘴角。他脸上的笑容似讥讽也似觉得更加有趣,她将他的名字刻在身上,是为了警醒自己, 时刻提防他?可惜啊,这次的「阿银」是她最喜欢的小师弟呢,她怎么可能忍心拒绝他?
第 4 节 浮生三梦,他攻略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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