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对错风惜自爆元神与善德同归于尽,惨烈的爆炸移平了内门主峰半个山头。长明宗唯一的飞升境老祖陨落,还被揭破了一桩宗门丑闻。那萧掌门当即就变了脸色,不仅对同道中人无法解释,面对虎视眈眈的无定殿,当下更是没了底气。「你就是含覃?」妖莲站在山的另一边,挑眉问道。这时,含覃转身面向妖莲,她看了眼妖莲身后一众摩拳擦掌的妖魔,执起手中玉陵剑——顿时剑气轰鸣,含覃不置一词,冷肃的眉眼间却有迎战之意。妖莲见状,连忙掩面一笑:「仙子这般美人儿,奴家可舍不得动手,既然此间事已了,那奴家就先走一步。」说罢,那妖莲还真就带着群妖,离开了此处。只是临走前,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扭头看向含覃,坏笑道:「含覃仙子,你可要小心了,有个坏心眼的,盯上你了。」……无定殿妖魔离去,在场众人皆松了口气,特别是长明宗。那萧掌门虽然气郁家丑被揭,但也知这是善德的自作孽不可活。又见含覃没有在魔宗来袭时趁势欺压长明宗,心下不免也起了两分敬意,再加上长明宗唯一的老祖没了,那萧掌门心知自将成为二流宗门,不由气弱几分,此时再面对天剑宗和断龙谷,已不像先前那般敷衍塞责。屏退闲杂人等后,萧掌门将含覃等人请至后殿,讲述了善德仙尊的这段往事。风善出身寒苦,但天赋甚高,拜入长明宗后,便一直是内门翘楚。然而结婴之后,由于没有家族的支持,缺丹少药的风善慢慢比不上同辈修炼的速度。于是一心要强的他,最终走上了歧途。禁术一修再难回头,同类相食,连人身都会异化,跨入度劫境界后,已有仙尊名号的风善便很少出现在外人面前。而他座下弟子,不是神秘消失,就是叛逃宗门。至于风渠和风惜,萧掌门并未详说。反正善德已死,所有罪责由他一人承担,在萧掌门痛心疾首的讲述中,长明宗与善德是划清了界限。可一句不察不知,就能将一切摘得干干净净?没有宗门的默许,一个常年食人的恶修能登临飞升境?便是阳光普照处,也有看不见的阴暗角落。同为善德弟子的风渠与风惜,二人两情相悦,在得知师父的真面目后,曾求助宗门。可长明宗为了保存实力,不仅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还将他二人责罚封口。于是风渠与风惜准备逃离宗门,然而就在出逃前夜,风惜被善德擒住,善德当着风渠的面,将她投入了硫池。那硫池与后世渡生门的化骨池是异曲同工,碰上一星半点就会脱落大块血肉,人一旦入池,便再难生还。眼看师妹惨死,风渠一人逃离了宗门,之后独自修习长明宗禁术,可依然无法报仇。最后风渠干脆修魔,还拜入了无定殿。他天赋过人,又满心血恨,看破了所谓的正道仙门后,便毫无顾忌地杀生食人。短短数十年他就坐上了无定殿三魔将之首的位子,成了临渊各宗惧怕的邪隐。然而他满心满眼都是复仇,却不知风惜并没有死。被硫池融掉了皮肉的风惜,容貌变得丑陋无比,她不敢去找风渠,更被善德强迫修习禁术,最终成了善德食人的帮凶。煎熬在仇恨与屈辱中的风惜,与恶鬼同行,她时而疯癫时而清醒,唯一的期盼就是再见一次风渠。只可惜她等来的,是风渠的死讯。这世间事便是如此令人唏嘘,在许多不为人知的角落,哭和笑,血和恨,从始至终都不为人知。哪怕是揭破了这桩丑闻的天剑宗与断龙谷,也不知被长明宗包庇的善德,手中还有多少亡魂。那日众人收拾行囊,准备离开长明宗时,终于盼到含覃归来的小瞎子忍不住议论道:「姐姐,为何不让无定殿的妖魔干脆屠了长明宗?正好为那些被善德害死的人报仇。」小瞎子跟前跟后几多黏人,用着最天真的表情,说着最冷酷的话。含覃刚回屋里,陡一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长明宗数十万弟子何辜?」「呵。」这话却让阿银忍不住一笑,「姐姐真是菩萨心肠。」菩萨心肠,霹雳手段,敢以自身为饵,亲入虎穴擒王。「那姐姐又怎知留下一个长明宗不是养虎为患?就像当初,如果善德斩草除根杀了风渠二人,今日便不会引来姐姐这样厉害的人物。」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若是没有含覃的阻扰,修了魔的风渠在凉风村后将魔功大成,届时他会屠戮长明宗为自己和师妹复仇。小瞎子委实是能言善辩,可这番话却没有将含覃绕进去。她看向那貌似天真的少年,只简单利落地回道:「若有一日长明宗众人皆虎,那他们都将踏上善德的结局。」用最平淡的语气道出此等狂言,阿银忍不住在心底嗤笑,但眉心却扬着直白的疑惑:「若那一日姐姐不在了呢?」「也会有第二个人,来做同样的事情。」闻言阿银一愣,终于明白了含覃想表达什么。邪不压正,就算没有她,也会有下一个人来主持正义。「那姐姐又怎知,自己做的就是对?死在你剑下的就是错?那邪隐难道不是一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可怜人?」这世间哪里有绝对的黑和白,人心善恶、人性复杂,岂是一言能够蔽之?可含覃就是那等是非曲直条条分明之人。在她眼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断没有因为自己曾受诸多苦难,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的道理。「所以弱者就只能陷在污泥里永不翻身喽。」小瞎子幽幽一叹,眉间几许悲悯,嘴角却翘着讽意。这已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无定殿与暮墟宫,仙魔翘楚,正邪两路,注定会针锋相对。含覃这样的性子,就是眼里容不下泥沙的仙门正道。看似大义凛然实则冷酷无情,小瞎子越想越不爽,开始觉得眼前的女子怎么看都不顺眼。这个没心没肺,万年戴着冰山面具的女人。让人想狠狠撕碎她的面具、践踏她的尊严,他要看她屈服、看她羞耻,让她知道她那些是非大义,如斯可笑。小瞎子一面拉扯着心中邪念,一面却等着含覃将唯一一颗解毒丹喂给他。可出人意料的,含覃竟已将解毒丹送给了天剑宗,去救那名叫云阳子的小儿。小瞎子顿时傻了眼。12.了结一听解毒丹已给了天剑宗的小儿,阿银脸色骤变,一扫方才与含覃辩正邪时那伶牙俐齿的模样,狠狠地不可思议后,被彻底气歪了脸。「姐姐不是答应带阿银来长明宗寻解药吗?」他睁大双眼,语气弱弱无辜,但指甲却陷在掌心里,牙槽也不自觉地咬紧。稍有眼色的都能看出此时小瞎子心绪跌宕,一颗玻璃心即将碎成渣渣的模样。可含覃偏偏视若无睹,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犹自收拾着,准备离开长明宗。阿银站在原地,深深呼吸数次后,才勉强压抑住要蹿出天灵盖的邪火。是气得连连点头,好、好,这可真好。她明明答应了要救他,转眼却把唯一一颗解药给了别人。与她朝夕相处大半个月的他,竟还比不上一个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臭道士。亏得他还让妖莲来长明宗为她解围!此时的小瞎子已全然忘记了自己接近含覃的初衷,只有满腔被人辜负要噬其血肉的怨毒。与天剑宗和断龙谷辞行后,当夜含覃便带着阿银离开了长明宗。向北走,穿越西北荒境后,绕过桃源,便是终暮山的方向。暮墟宫就在终暮山的深处。一路上含覃行色匆匆,日夜兼程,入了西北荒境后,白日酷暑,夜里严寒,几百里沙丘无一处水源,热得小瞎子渐渐失了耐心。「姐姐,我们在沙漠里做什么呢?」走了四日荒漠,含覃似乎在沿途寻找什么,小瞎子看出了她下一程的目的是暮墟宫,却不知她在这荒境里找什么。且说这西北荒境,寻常修者是不愿踏足的,这里既没有灵脉也没有奇珍异宝,只有凶狠危险的沙虫。沙虫们成群而动,擅遁地奇袭,口器尖利无比。这一路他们也遇到过几波沙虫,但都被含覃击退。太阳落山时,他们终于遇到了一处水源,含覃将阿银安顿在水源旁的小树林里,留下吃食后便御剑离开。夜里阿银一人坐在树林中,气温下降后他舒适了不少,趁着含覃没有回来,他施施然地走出护阵,来到水中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然而就在他泡澡时,忽然潭中异动,大群沙虫破水而出。其中还有一只八阶虫王。阿银见到沙虫,并未惊慌,只皱起眉头,目光寻向四周,想看含覃人在何处。以她的修为,不会不察这大群沙虫来袭。但她却将他一人丢在这里,所以,她想做什么?转眼间,沙虫们已向那潭中少年袭去,空中水花乱溅,月光下粗影窜动,腥臭扑鼻。少年一动不动地望着沙虫,湿润的银发服帖在脸颊,好似不察这千钧一发的危险,可再看他眸中神色,却盛着满满的阴鸷和轻蔑。是试探还是借机绞杀?不论哪一种,含覃,你都是好样的。当含覃赶回小树林时,看见的是大量沙虫残肢,从弥漫血雾的高空直直坠落到潭面的一幕。她狠狠一愣,握住玉陵剑的右手微颤,袖中血水顺着手背滴落。这时,站在潭中的阿银缓缓转身,周遭血污没沾到他身上半点。月光下的少年洁白又妖冶,下一刻,他歪着脑袋向她无辜一笑:「姐姐,你终于回来了。」……这一夜的沙洲寒冷又寂静,如同此前的很多个夜晚,他们之间只有沉默。当太阳升起时,含覃踏上玉陵剑,朝晨清风掀动她的衣袂,她面朝远方没有回头。「出了沙洲就是桃源,姐姐,我们最后再吃一顿饭吧。」一顿散伙饭后,图穷匕见,届时鹿死谁手,各凭本事。含覃闻言没有说话,脚下长剑一动,她御剑离去。西北荒外泠水峪,夹山多桃花,山中有流水,还有人间四季,是一处美轮美奂的峡谷。峡谷入口处便是桃源镇,小小的村镇是进入桃源前的最后一个补给点。桃源,全名桃源释恶境。是一处半开放的秘境,人人都可以进,但大部分人都有去无回。传闻桃源释恶境内有奇珍异宝无数,所以这里从不乏枯骨,也不乏踏上枯骨的人。含覃此行本是穿越西北荒境,再绕过桃源,回到暮墟宫。却不料,桃源成了终点。客栈里,店家正在忙碌,上午本没有什么客人光顾,但这日却来了一个漂亮至极的少年。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银发绿眸,身姿纤弱,说话时满脸天真,垂眼时却邪气四溢。敢来桃源的,都不是泛泛之辈,独行的少年好似一道可口的佳肴,但店家是个见过世面的,不敢怠慢半分。不多时,好酒好肉上桌。少年坐在桌前,像在等人。又过少顷,一名白衣女子走进客栈,女子容貌冰雪出尘,那店家愣愣一瞬,正欲招呼,就见对方已走向独坐窗边的少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阿银缓缓一笑,斟上两杯酒,推了一杯到含覃面前。含覃扫了眼桌上酒菜,没有说话。「怎么,姐姐怕我下毒?」含覃依旧没有说话。阿银见她不语,也不恼,只犹自喝着面前的酒:「含覃啊,世人把你传得神乎其神,结果我在你身边待了一个月,只觉得,你可真是无趣。」累得他吃了一个月的酸菜馒头,成天对着尊冰块木头,活生生给整破功了。「你不仅无趣,还不讨人喜欢,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一样,最会背信弃义。」少年摇晃酒杯,振振有词,对方不语,他也不停,只一吐为快,什么都是含覃的错。她就是有错,就是让人讨厌,信誓旦旦给他治伤,却把唯一的解药给了别人。面对这般控诉,含覃不置一词,只沉默地听着,最后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相柳,今日你我做个了结。」13.入阵过往不叙,将来不提。只当下做个了结。干脆利落的一句话,就将谁还没发泄完的怨气无情堵住。相柳一听,瞬间梗住,额角青筋一跳,他笑着点头:「好。」然下一刻,客栈里不时偷偷打量他二人的店家,忽觉天光一亮,头顶乍凉。那店家愣愣抬眼,就见自家还算坚固的屋顶,没了。屋顶被掀飞,狂风大作下,客栈剩下的几面墙也岌岌可危。顿时,店家和小二皆抱头鼠窜,那店家跑出去前还朝他二人悲愤怒吼:「你们要打出去打啊!」说掀桌子就掀桌子,小瞎子不讲武德。含覃显然也没料到对方翻脸如翻书,愣愣一瞬后猛地沉下了脸:「去桃源,不要伤及无辜。」说着,她已站起身来。可相柳却懒洋洋地向后一仰:「凭什么?本大爷就是喜欢伤及无辜。」桃源镇不过巴掌大个地方,他一生气就能掀飞屋顶,若真的动手,顷刻间此处就将被夷为平地。面对这般挑衅,含覃也不啰嗦,她伸手越过长桌,隔空一把捉住了相柳的衣襟,然后将人直接拽出了客栈。只见两道光影快速飞出没有屋顶的客店,在众人惊愕的仰望下,直冲桃源。被拽住的小瞎子本应咬牙切齿,可下一刻他却垂眼一笑。终于,终于把她骗进桃源了呢。……四季桃源,人间仙境,凡入者,无不得偿所愿,也无不留下血肉神魂献祭桃源。然涉险桃源的修士,往往只在入口处徘徊,偶觅几株灵草,偶得几块从桃源深处抛出的碎肉,那碎肉许是人类修士或高阶妖魔的残肢,而众人真正等待的,则是高阶灵兽的骸骨。高阶灵兽,难打又难遇,但在桃源入口却可以捡到,只要不向深处犯险,蹲守数月总有收获。是而这桃源虽然偏僻又险恶,但依然有人趋之若鹜,面对桃源深处的诱惑,有人一去不回,有人坚守捡漏,小小的桃源镇也因此人来人往,烟火气十足。又说回这厢,含覃拽着相柳直赴桃源,二人一入峡谷,便觉阵阵寒意扑面而来。漫天白雪纷飞,脚下积雪一踩数尺深,峡谷中的河水已经结冰,四野没有生机,只有几个佝偻的背影在埋头刨雪,寻觅灵草兽骨。这里便是桃源冬境,有着第一重境界压制,金丹。金丹以下修者进入皆成凡人,只有金丹以上者才能施展神通。可金丹修士们往往看不上这等苦差,来刨雪的反而大部分是金丹以下的修士。含覃乃变异系冰灵根,踏风雪而行,如履平地。可相柳真身乃九头蛇妖,蛇蛇最喜欢温暖,最讨厌寒冷,在这冰天雪地里宰了他,本是事半功倍。然含覃终究是含覃。她完全没有考虑在有凡人之处动手,拽着相柳越过冰河,直奔桃源深处。不多时两人便入了桃源秋境,这里流水淙淙,漫山红叶似火,气温也高了不少。此时天边夕阳正红,艳丽的秋色仿佛有生命般,绚烂又炽热地燃烧着四野的每一寸生机。桃源秋境有着第二重境界压制,元婴以下皆为凡人,此时含覃至多能发挥出化神的实力,再往深处走,还有第三重境界压制,含覃望了眼无人的四周,准备在此处速战速决。可她刚亮出长剑,相柳就「哎呀」一声:「又拿玉陵剑吓人,人家好怕呢。」接着他又轻蔑一笑,挑衅道:「含覃仙子这么能耐,敢不敢同我去桃源夏境?」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向桃源深处飞去。桃源夏境,烈日如火。当第三重境界压制袭来,玉陵剑在含覃手中也只能发挥出不到一半的实力。极夏之地,一半荒漠一半森林。人类修士来到此处,实力已大大衰减,相较于桃源秋境,临渊敢入夏境者已是寥寥无几,因为此地不仅有高阶灵兽出没,还有无处不在的幻阵。桃源幻阵衍生于天地,有的凶险无比,有的却只是让人仿佛做了一场美梦。然不论哪种,人们最怕的就是入阵而不自知,直到被困死阵中。而相柳引含覃前来,便是要诱她入夏境中的最恶之阵——浮生三梦。此阵亦是桃源释恶境名称的由来,入浮生三梦,倒阴阳,逆乾坤,释心魔,触极恶,寥寥出阵者,无不疯魔。此等恶阵对修仙人来说,堪称混乱无序的噩梦,但对于妖魔而言,就是快意恩仇,还可能一不小心在梦中从了良,继而寿终正寝地困死其中。而相柳曾是上界妖魔,浮生三梦不仅影响不了他半点心智,他甚至还能操纵恶阵,将含覃一点点折磨致死。这么好玩的游戏,他可是琢磨了许久,每一梦都为含覃设计。……从烈日风沙到霜雪扑面,一汪清凉幻境,眨眼间便悄然而至。含覃望着忽然出现在远处的暮墟宫,一阵恍惚后,不由目露疑惑,她下意识地环望四周,发现此处竟是终暮山。她何时已回到了终暮山?荒山雪岭,冰封四季。眼前熟悉的场景,却让她感到分外地不真实。她似乎忘记了什么。含覃站在原地,凝神细思,忽然想起她此行的目的本就是暮墟宫。她要带一个人回到师门,请师父亲自救治。可再看周遭,哪里还有第二个人?只有她一人的脚印,留在身后的雪岭间。就在这时,一道脆嫩的嗓音从远处传来——「师姐、师姐!你终于回来了……」还在犹自思索间,一抹鹅黄身影闯入视野,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少女正向她飞奔而来。见得来人,含覃眉心一软,心中疑窦也瞬间消弭,她张开双臂,迎接那满面喜悦的小少女,温和道:「瑢儿,慢点。」14.第一梦,师兄含瑢的出现,融化了含覃眉间的冰雪。只见她温柔一笑,抱住扑进怀里的小师妹。她的师妹含瑢,是师父在终暮山里捡来的弃儿,从小在山中成长,鲜少与外界接触。含瑢算是她一手抚养长大,天真活泼,贪玩好动,也生性纯良。牵起含瑢的手,含覃向暮墟宫走去,一路上含瑢像只快乐的小鸟,围着她叽叽喳喳,说着近日发生的事情。昨日在山中摘了红伞伞,回宫一煮,师父他老人家吃了,当晚就看见小人跳舞。今日为了给师父补身子,她又出门烤雪兔,已经烤了七八只,意外遇见了含覃回宫。「师姐你可回来了,师父一直说有小蓝人在跳舞,可瑢儿却看不见。」含覃一听,便知师妹摘到了毒蘑菇。「你可有让大师兄来看看?」仅仅是致幻的毒菇,聿徊一来就能解决问题。哪想含瑢却说:「那红伞伞就是大师兄让我去摘的,大师兄说,红伞伞最美味。」她炖了一大锅鲜野菌,一份给师父,一份送去了大师兄那里。结果师父吃了一直说瑢儿调皮到处跳舞,她便立刻去问师兄,结果师兄却让她再去烤十只雪兔。一只给师父补身子,剩下九只送到玉檀阁,大师兄那处。听闻这番话,含覃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太阳落山前,她二人回到暮墟宫,含覃先去后山高崖探望师父,然天虚尊者已经休息。稍晚,她们回到后殿,不多时,烤了一整天兔子的含瑢便早早歇下。明月高悬夜空时,含覃手拿一本书,坐在窗边看书。然她视线落在书上,心绪却始终不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似乎遗漏了什么。可到底忘记了什么?含覃不由陷入沉思。此行她离开暮墟宫是为不久后的飞升做准备。她的修为已到度劫后期,天劫已近,可师父却说她缺失了一颗本心,让她去尘世寻找。她在漫长的修炼里早已经失去了七情六欲中的许多,她并不觉得缺失凡人的情感有何不妥,可师父却说,这样的她,飞升注定陨落。她需要一颗神魔之心。有神的慈悲,魔的杀伐。而她此行下山除了手刃了无定殿邪隐,还未有其他进展。想到邪隐,含覃再次深深蹙眉,邪隐之后她为何就回了暮墟宫?然越想,脑海中越是混沌不清,含覃干脆放下书册,开始闭目打坐。可她刚刚上榻盘腿,坐正五心朝天,房门就被人敲响。是大师兄身边的小童深夜来请,师兄让她去玉檀阁一叙。含覃一愣,心中那股说不出的怪异感更浓。她与聿徊虽是同门师兄妹,但都性情冷淡,关系也算不上亲厚。平日见面,都是有事说事,夜半相邀,还是头一遭。含覃想,许是师兄有要事相商,便也不啰嗦,起身前去赴约。离开房间,穿过与后殿相连的长桥,长桥末尾矗立着一栋高耸的玉楼。澹澹月色下,桥上云雾弥漫,不远处的玉檀阁翘角飞檐,时隐时现,好似一座天上宫殿。这里是暮墟宫最寂静冷清的地方,长日不闻半点声响。推开殿门,底楼一片漆黑,含覃便直接走上了有光亮的二楼。上到二楼,就见阁楼外的露台上有明灯,半扇门扉后还置了一桌酒菜。画屏、矮桌、蒲团、明月,薄雾如纱,缭绕着廊檐下数盏角灯,给这烹茶冥想之处,平添了几许暧昧。见得此景,含覃忍不住皱起眉头。她显然不喜欢这种场景,准备直接去寻聿徊,却不料刚刚转身,就撞到了一个男人的胸前。含覃立刻退开,然对方却快她一步,扶住她的双臂,也将她软中带硬地留在身前。「师妹,怎么这么不小心?」那人笑音慵懒,似含宠溺,然扣住她的手,力道却不轻。这声音让含覃一愣,她下意识抬眼,只见面前男子淡眉银发,肤白胜雪,一双绿眸幽深妩媚,红唇微翘间,一副倾国倾城之貌。「你……」一瞬间含覃心神震颤,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她甩了甩发涨的脑袋,心底涌现出一股说不出的违和感,可当她再看向面前的男人,那怪异感竟慢慢消失,她忽然觉得,面前的男人就是聿徊。「师兄。」她有些艰难地吐出二字,推开对方的手,则更加坚定。那人似没想到她这般冷淡,微微挑眉后,侧身邀她入席。「师妹,今夜月色正好,我们坐下说话。」15.第一梦,雪兽面对男人的相邀,含覃沉默一瞬,终是入了席。接着他二人对坐月下,一个慵懒倒酒,一个面无表情。「师兄深夜唤我至此,究竟所为何事?」含覃目光微垂,耐着性子开口,面对眼前仿若画一样的美人儿,是看也不看。杯酒入喉,寡淡无味,男人轻扶广袖,放下玉杯,缓缓道:「师妹此行下山可有收获?」含覃默了默,摇头。「魔宗无定殿近日动作频频,师妹在外面都不曾耳闻?」提到无定殿,含覃面容微冷:「无定殿邪隐已死。」然男人却轻笑道:「邪隐不过是个小小魔将,师妹应去寻那相柳。」听闻相柳二字,含覃的神色更加沉冷:「关于相柳我自有定夺,就不劳大师兄费心。」一句话就结束了话题,男人微微一愣,眼底闪过一抹阴郁,但旋即他又低低一叹:「师妹总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师兄可是很伤心呢。」此言一出,含覃的眼中立刻浮现出一抹怪异,她再次看向面前的男人,朦胧灯火下,他斜倚桌旁,银发雪衣,眉眼风流,举手投足间皆是媚色。这等从骨子里透出的妖媚,浑然天成,却又不流于女气。可含覃却无端觉得,这看似多情的妖娆下,是森森白骨般的无情。能将人一点点缠绕窒息。与大师兄的几言交谈,已让含覃感到异常不舒服。她也不愿再说,当即起身告辞。然对方却跟着起身,走到她的面前。男人目光温柔,眼眸含情,忽然伸手碰了碰她的颈窝。含覃一愣,下意识地向后躲。却见对方已收回了手,指尖上捏着一小片枫红。她的发间何时吹来了红叶?「师妹,我是你的师兄,我们相识长久,应当亲厚才是。」男人凝睇着她,说出的话仿佛有某种力量。含覃突然感到一阵昏聩,她垂首扶额,努力保持清明。稍稍镇静后,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然刚走出两步,她又似想到了什么,回首道:「对了,瑢儿做的野菌汤,为什么你没有中毒?」然她眼中的聿徊,却只眯着眼,笑而不语。……接下来的日子,似乎陷入了某种古怪。印象中向来淡漠疏远的大师兄,竟频繁出现在含覃面前。先是邀她赏景,含覃以练功为由回拒。又是用膳,辟谷回拒。变成练功,她不习与人共修之术。最后是商议宫中事务,她让他一人决断就好。如此这般折腾了七八日,含覃发现大师兄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异。三分强颜欢笑虚掩着七分棺材板都快按不住的阴怒。终于这日,几名弟子在后山遇到了一头高阶雪兽,几人重伤归来。终暮山位于临渊极北,有雪兽出没并不奇怪,但此处灵气稀薄,高阶灵兽出现的可能性极低,低到这两三百年来,都不曾见过。宫中弟子受伤,师父又在闭关,于是当大师兄邀她一同前去探查此事时,含覃并未犹豫,选择了同去。他们在终暮山中寻找了一个日夜,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外,发现了雪兽的踪迹。聿徊提议将雪兽斩杀,可含覃却反对,她言草木成精不易,野兽开启灵智亦是机缘难逢,将其驱逐远离就好。可她这话却让对方侧目,只见那衣袂如雪的男子向她扬了扬淡色的眉, 似是嘲讽道:「这畜生已经伤了人, 师妹怎能再纵容它?」含覃却坚持:「它本无伤人意, 只是误入了人类的生活范围,若遇事就赶尽杀绝, 那我们与野兽又有何区别?」闻言, 男人不语, 只向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没过多久,雪兽回巢, 含覃见之上前, 准备将其驱离。可出人意料的, 这头雪兽的实力远远超出了含覃的预想,她应付得极为吃力,没过多久就落了下风,含覃不由疑惑,这雪兽已是飞升境以上的实力,怎么可能存在于临渊大陆?正于思索间,雪兽不退反进,一路将他二人逼至洞穴深处,狂暴的雪兽仰天怒号, 引得山体震动不休,眼见碎石沙尘簌簌落下,忽然一块大石从头顶松动, 聿徊一个转身将含覃推开,却因此露了破绽,被雪兽一爪拍中。含覃心神一凛,又瞧洞穴已有崩塌之势,她果断放弃缠斗,拉起聿徊向外退。然而雪兽根本不给他们离开的机会,准备震垮洞穴,将他二人掩埋其中。「师妹,你快走,我来断后。」忽然, 男人推了推她的肩头。含覃回头,只见大师兄右腿负伤, 人斜靠在山壁上, 已然行走困难。一瞬间,情势明了于心,一人脱身回宫求援,方是上策。可大师兄为了救她负伤, 留下来危险亦不小,含覃皱着眉头犹豫一瞬后,果断地选择离开。然她这一转身,那瘸了一条腿的男人登时就傻了眼。一出完美大戏正到关键处,那无心无情的女人竟然丢下他这个救命恩人大师兄, 独自逃生。他们暮墟宫师兄妹间的感情可真是好啊!蛇蛇又双叒叕被气死, 不由大怒, 垂于袖中的手重重一捏决,下一瞬洞穴出口就被彻底震垮。没过多久,烟尘中走回一女子的身影。男人心中冷笑, 但面上依旧虚弱:「师妹……你怎么回来了?」他本以为含覃会虚言一句放心不下他,哪想她竟钢铁直言道:「若我再快两步,就出去了。」
第 3 节 没被偏爱,小瞎子气到不装瞎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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