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白鹿市一家名叫温彻斯特的地下酒吧。
一名年纪大约三十五岁上下、身材还算壮实的谢顶男人正在用布擦拭着诸多高脚酒杯,周围并无他人,看上去既是酒保也是老板的样子。
紧闭着的大门被忽地推开,一名男子背对着光源走了进来。
“七点开门,现在才五点呢。”
中年老板并没有抬头,手上拿着的抹布十分认真的沿着酒杯内壁缓缓移动着。
“在吧台旁等等吧,如果你等得住的话。”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油光锃亮的模样,推荐给你的生发剂没有效果吗?”
林晟应声坐在了吧台边上。
眼前的中年老板虽然看上去有些普通,但实际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黑货贩子。
部分在市面上难以获取的东西在他这里很可能都可以得到,或得到些入手途径的眉目,只要……出价足够合理的话。
而这里明面上是一家酒吧,私底下却有不少包括伯劳鸟成员在内的形形色色的人都在此打探各种小道消息。
二人……也算是老相识了。
听到林晟的声音后老板这才放下手中的杯子,他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男子。
“哟,还活蹦乱跳的呢?看来你所谓的‘安心等死’也只是句玩笑话了。”
“托你的福,找到了些暂时苟活下来的理由。”林晟露出了些笑容。
“可别,我承不起这个人情。”
老板拿出一瓶散装的啤酒,打开瓶盖之后倒在了一个啤酒杯中。
“这杯就当是我请你的,喝完之后该怎么滚……你心里有数的吧。”
推到了林晟的面前,随后再次擦拭起了其他几个高脚酒杯。
林晟没有拿起玻璃杯,而是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看向对方。
“怎么说也是老熟人了,没必要这么绝情吧。”
闻言老板顿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他凑近吧台俯下身子,凝视起了眼前男子的双眼。
“我没有拿起我后面墙上挂着的家伙,然后给你一枪打成筛子就已经是最大的情面了,你是觉得……在我把你当做朋友你却反手整死我仅有的家人之后,我应该对你更加和颜悦色一些是吗?”
“你很清楚那是个意外。”
林晟拿起了啤酒杯微微抿了几口。
那是在壁上人形事件发生之前的时候,林晟被挑选带队执行了伯劳鸟的一次秘密行动。
彼时伯劳鸟的常规武装力量尚未完全成形,部分现梦者也会接受指派参与介入事件之外的工作。
任务内容上并没有任何叙述,当时林晟只知道上级是单纯的要求他们运送某个物件抵达位于汾山市的研究所位置。
由于任务的隐蔽需求,伯劳鸟并没有采取空运措施,而是以四假一真的车队分头运输的形式进行押送。
但在押送的过程中却出现了意外的情况……
一帮无法确定来由的人,在真货所在的车队经过一条位于汾山市远郊且人烟稀少的隧道时发起了袭击,在短时间内就杀光了全部人员并劫走了真货。
而眼前这位老板的亲弟弟刁宇……则被林晟安排在了那支车队的人员名单之中。
“如果不是确定了那件事情确实和你无关的话,你以为你还能坐在这里拿着杯酒跟我凹造型吗?”
老板眼神微微眯起,暂时收敛了一些眼中的森然意味。
“后来呢,以你的情报网来说的话,总会有些眉目的吧。”林晟问道。
“有或没有,需要和你这个差不多该嗝屁了的人说吗?”
老板再次变回了和善的模样,擦拭起了酒杯,仿佛几秒前的模样并非他本人一般。
“伯劳鸟的声明一直没有变过,而当初的我也确实深信不疑,但如今而言……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帮人……就是镜子社吧。”
林晟的右手食指不断扣响着玻璃制的吧台桌面,“准确来说……是镜子社雏形时期的人。”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老板没有抬头,但却掩盖不了语气中稍有些复杂的情绪,“你已经退休好几年了吧,还有在关心道上的事情?”
“不,一些推测而已。”
将酒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林晟拿出了手机,打开了某个界面递到了老板面前。
是他默写下的、所查阅出的资料库信息。
“据说镜子社在汾山市就有着据点,而汾山市最近可不太平,近三个月,包括编号304事件在内,国内一共九起高星复苏事件,有六起都发生在汾山市,这……想来和他们脱不开干系吧。”
“和你无关。”
老板的脸上重回到古井无波的状态。
“以你的情报网,肯定是早就知道我已经回归的消息了,演这一出苦情戏码……是为了让我别掺和进去?”
林晟的眼神逐渐认真了起来。
老板停下了手头上的活,凝视着林晟,二人相顾无言起来。
良久。
老板叹了口气。
“阿宇已经走了,走了很多年了。”林晟能看到老板说出这句话后,眼瞳之中变得有些黯淡。
闻言,林晟伸出手拿起了放在吧台之上的那瓶啤酒,并给自己再次满上。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没必要再管那些事了……和之前一样蒙在鼓里不好吗?”
老板默然说道,“况且……那也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管得了的了。”
林晟没有答话,而是凝视起倒满啤酒的玻璃酒杯。
“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觉得你的名字挺好笑的。”
“用父母双方的姓来取名,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我只不过是有些运气不佳。”老板并没有在意林晟的讽刺。
“不……我只是觉得,你很多时候的做法和名字一模一样而已,只会藏在阴暗的位置,和其他同类货色挤挤攘攘,见不得光……也不敢见光。”
————
“那么像你那样失去动力一心求死就是男人所为了是吗?”
老板嗤笑了一声。
林晟瞬间起身一把揪住了老板的衣领,被熨烫的十分整齐的衣领表面在手指的施力下微微发起皱来。
“听着……我从没否认过自己是个废物,小芊走了,阿宇走了,我当时确实没有继续活下去的目标和动力了。”
“但我之前没管……是因为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加上小芊的事件让我在当时无法分散心思。”
“可既然现在有了眉目,你觉得……我还会听之任之吗?”
林晟松开双手坐回到了吧台的座位之上,再次将酒杯举起一饮而尽。
哐——
玻璃杯被倒扣在了吧台之上。
“告诉我你知道的,然后你就可以继续在这暗喽喽的小裤裆中当你的刁毛,我会自己搞清楚剩下的事情。”
老板没有吭声,似乎是在犹豫着。
半晌过后还是微微叹了口气。
“是镜子社做的没错,你们当时押送的……是高尔德·坎贝尔的遗作。”
高尔德·坎贝尔?
林晟尝试着在脑内搜罗了一下和这个人名相关的信息。
“那个K国的电子科技天才?”
“对。”
“已经死了?什么时候。”
“就在你们运输任务结束后的几个月,不过那时候你已经开始‘隐居’起来了。”
老板想了想,便走到吧台另一边的电脑处鼓捣了起来,很快酒吧的白墙上就亮起了投影仪的灯光。
林晟回过头来看向荧幕,上面是一张电子芯片的模样。
“这是坎贝尔活着时候做的最后一个东西。”老板指着画面中的那张芯片说道。
“芯片?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这是一张搭载了人工智能的自升级芯片,和现在人们普遍使用的弱人工智能不同。”
“所以……?”
“约翰·希尔勒知道吗?”
“听过,一个性侵女助理的色老头,几十年前就嗝屁了。”林晟点了点头。
老板捂住了额头,便开始解释道:
“这样说吧……现在的弱人工智能即便数据库再为丰富,也只是在不断输入一些类人逻辑的过程之中模仿人类的认知框架,并在‘给予’和‘回应’等情景中做出交互,它们无法进行独立‘思考’,也即是没有自主推理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但由于AI自学习和智能化的特性,多数人仍是会宣称当下的人工智能已经逼近‘强人工智能’的水准。”
“而约翰·希尔勒在几十年前提出了一个观点……他认为‘强人工智能’不应只是一种工具,而是本身就具备独立的思维逻辑和自行处理事件的能力。”
“哪怕处理方式是错误的,但在智能程度上它也是远高过当下一切都遵从着固定框架的人工智能,这是一道分水岭,踏过去和踏不过去完全是两码事情。”
“还是麻烦您老说人话吧。”
林晟揉了揉太阳穴,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也遇到了这一天。
“总而言之……那张芯片,可以理解成就是一个‘人’。”
老板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些神往。
“所以……就算是个高智能化的机器人芯片,那有什么高度价值吗,需要镜子社为此在初期就直接对上伯劳鸟?”
“你懂个屁。”
老板见林晟不当一回事,顿时有些无语起来。
“仿生人的课题这么多年都是毫无实质性的进展,这条路走到死都只能做出像是X爱机器人这种几乎没有积极意义的东西来。”
“但坎贝尔确确实实地跨出了这一步……”
“据说这是伯劳鸟在交涉之后强行拿到的,如果当时的研究顺利的话,凭伯劳鸟的实力很可能可以创造出所谓的‘硅基生命’,而镜子社必然非常不乐于看到这点,坎贝尔的死亡想来也是因为如此。”
“底特律变人现实版?所以就是为了这么个机器人芯片,阿宇和那个什么坎贝尔就被镜子社给整死了是吧。”
老板点了点头,神情显得有些无奈。
“所以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放弃了给阿宇报仇的想法,镜子社在这几年内已经壮大到了相当离谱的程度,我们确实也无可奈何。”
“行吧,我知道了。”
林晟点了点头,随后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有空的话,帮我调查一下和‘门’有关的东西,伯劳鸟那暂时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内容,而我接下来……可能会比较忙。”
“‘门’是吧,有什么用我就不多问了,但是……别做傻事,你有几斤几两我很清楚,你不知道,这几年……变化真的很大,阿宇已经走了,我不想你也……”
老板看见了对方那有些按捺不住情绪的模样。
但林晟仍旧只是向着门口走去。
“我懒得管什么人工智能强不强、硅基生命基不基的……”
酒吧门前,林晟回过头来看向老板。
“我只要知道我的朋友因为这玩意儿死在了那帮人的手里。”
“既然明确了这一点……那么后面的事情就非常简单明了了。”
老板忽然觉得眼前人似乎变了很多,“阿晟,你这几年……”
林晟没有回话,只是自顾自走出了这间酒吧。
随后酒吧的大门重重回弹过来,一句满含情绪的话语伴随着关门的碰撞声一同响起。
“毕竟见血的人……就得做好溅血的觉悟,你说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