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的嗟叹(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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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8/1465000字【天骄无双同人】恶魔的嗟叹(下)早上的时候,忽然天降鹅毛大雪,为今晚即将到来的这场大戏平添了几分神秘的期待,这雪下得极大,而且毫无征兆,漫天飘舞的雪片笼罩整座帝都,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将这天地变成了一片苍茫白原。

皇宫前的凯旋大街已经被戒严,治安所的士兵已经将大街两头封路,平民不得入内,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会开放让平民涌入皇城广场,观看新年晚上的庆典烟火。

此刻偌大的凯旋大街上冷冷清清,只有偶尔一辆俩贵气十足的奢华马车在护卫的簇拥之下驶入大街之中,车轮在积雪上碾压出一道道印记来,原本雪白一片的街道,也渐渐变的泥泞。

一片银装裹素的皇宫之中,亭台阁楼间彩带飘扬,来往的仆从也都穿上了崭新的冬衣,一队队御林军红羽骑全副武装,刀出鞘弓上弦,行走之间充满了杀伐之气。

“再过个两三天渐渐适应之后你应该就能看清楚了,吉尔小姐,到时候我会为你做最后一次检查,确保没有什么遗留症状。”

皇宫偏殿特设的一处静室之中,陈道临搀扶起了平躺在床上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贵族少女,对她轻声道。

那少女一头棕红色的秀发,面容清丽,穿着一件华丽秀美的银色长裙,妆容很淡,秀发上别着一枚精致的银色蝴蝶发卡,她似乎微微有些紧张,坐在床沿,双手在小腹前交叉放着,手指绷得很直,指尖泛白,正是那位罗林家的吉尔小姐。

两天之前吉尔就被接到了皇宫里,而这次的治疗时间正要就在新年庆典这一天,陈道临也不得不在到达皇宫后第一时间就去为她做这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次治疗,那位帅哥皇帝似乎对此也知晓,陈道临一来就被人带到了吉尔所在的这处静室。

“我···很期待,达令法师,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不过这份恩情我一定会报答。”

吉尔抓住陈道临的手臂支撑着自己还有些软绵绵的身体欣喜道,她张开双眼,虽然还是模模糊糊的,但随着眼中进入的光线增大,她发现自己已经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这就足以让她平静的心河泛起波澜。

对于一个失明多年的年轻姑娘,还有什么能比重见光明更令人喜悦的事情吗?

“不用感激我,我早说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我那个徒弟,他今天应该也来了,今晚的晚宴会很有意思,吉尔小姐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去看看,就当庆祝你的眼疾治疗顺利完成吧。”

陈道临笑道,开始收拾起带来的东西。从失明那时候开始,吉尔就已经不参加任何形式的宴会了,她讨厌自己作为一个异类被人所指指点点的感觉,可是现在她的眼疾已经被治好,视力也会一点点恢复,况且今天又恰巧是新年庆典,那多年来被压抑着的像正常人一样受到瞩目的渴望让她对陈道临的提议怦然心动。

可是,却又有几分不安,长时间的深居简出让她对与人接触隐隐有着一丝畏惧,矛盾的情感在贵族少女的胸中激荡,等到她从无尽的遐想中回过神来,天都已经暗了下来,而陈道临早就不见了踪影。

皇宫凯旋胜利大殿的方向传来了若有若无的礼乐,那标志性的礼乐是皇帝驾临的讯号,也是晚宴正式开始的奏乐吉尔咬了咬嘴唇,披上了雪狐皮所制的风雪大衣,叫来了一直服侍自己的侍女,走出偏殿迎着狂怒的寒风,在迷胧的视线中往凯旋胜利大殿而去。

······白天下过雪,虽然地面上的积雪已经被扫过,但屋顶的积雪反射之下,整个魔法广场被映照得犹如白昼。

高耸的白塔之下,这座圆形的广场空空荡荡,虽然御林军红羽骑巡视不断,却从来不允许踏入这广场半步,能进入这里的,除了守护此处的宫廷魔法师外,就只有皇帝本人。

可偏偏在今晚,这个寂静的广场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袭黑袍,一双布鞋,一个消瘦的身影,缓缓踱步而来。

随着他的第一步迈过那扇门,踏上了广场上的一块石板,整个广场范围的空气,骤然狠狠的扭动了一下,随即就看见空气之中,一圈一圈的波纹浮现出来,最后化作一团团光纹,一股脑儿就朝着那个人狠狠的压了下去。

这个人缓缓抬起头来,在白雪反射的光芒之下,露出了一张满是沧桑和风霜之色的脸庞,他的相貌并不出众,可偏偏一双眸子,却亮得如同夜空的繁星,那双眸子似乎毫无任何情绪波动,只有无尽的淡漠。

看了一眼那当空压下来的团团光纹,这个人的嘴角仿佛扯了扯,然后迈出了第二步,无声无息的,光纹彻底落下,仿佛就直接将他整个人和身边周遭的数米范围全部笼罩在了其中。

随后一个奇异的场面发生了,就在这人的身后,那扇大门的门板,还有他身边脚下那一块块结实的石板,忽然之间就化作粉碎,无声无息的,彻底化作了粉尘。

“白塔结界,不过如此。”

这人忽然停住了脚步,左手负在身后,看着周围漂浮在身边的那些粉尘,仿佛轻轻笑了笑,留下一句话然后,他迈出了第三步。

第三步刚刚迈出,他的右手就已经缓缓伸出来,两根手指轻轻在空气之中一划。

嗤!

嗤嗤!

数十米之外,那白塔之下,原本看似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之中,顿时就传来了几声闷响,空气扭曲之后,四个人影显露了出来,四个身穿红色宫廷法师袍子的魔法师,同时软倒在了地上。

他们有的人已经拿起了魔杖,有的已经取出了魔法卷轴,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不知道何时无声无息的隐藏,可偏偏就在出手之前,就已经气绝,四个人有着一样的伤口,咽喉被一股锋利的力量干净利落地切开。

“宫廷法师,不过如此。”

这人轻轻笑着,又留下了第二句话。

白塔之下,很快就又闪现出了几个身影来,身穿红色长袍的宫廷法师们,并没有片刻耽误,就已经有人直接举起魔杖,放出了一团示警的魔法光芒。

可就在这光芒刚刚被放出来之后,这个黑衣男子却仿佛摇了摇头,然后他右手袖子一卷,只见那空气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团漩涡,就将那魔法光芒吸得一丝不剩,别说是光芒,就连声音都一点都没有发出。

这个人脸上浅笑,他的迈出了第四步,这一步仿佛是原地迈出的,却又仿佛是一步就越过了整个空间的限制,当他这一步落下的时候,他的人已经出现在了魔塔之下这些宫廷魔法师的身前已经不足五米。

他右手点出,正面的一个魔法师还没有来得及念出咒语,脑袋就已经冲天飞了起来,而旁边的一个魔法师,已经撕破了结界,瞬间一团光芒就笼罩了全身前后三米的范围,然而这个人却扭头,仿佛对他们做了一个鬼脸。

第五步。

他已经站到了魔法师的面前,一个高阶的守护神魔法结界,在他的面前形同空气,眼前的两个宫廷魔法师,眼睛里已经露出了深深的惊骇和绝望。

这人进出魔法结界,仿佛入无人之境,仿佛这世界上的魔法元素,在他的身上根本没法起到任何作用,走入这最严密的禁地,犹如进入自家花园,面对这些实力强大的宫廷魔法师,却如同宰杀鸡犬。

“很抱歉···今晚,你们都得死。”

这人看着面前的两个魔法师,低声道。

手起,人落。

剩下的魔法师们惊呆了,两个宫廷魔法师,一个狠狠的扔下了魔法卷轴,很快一个土元素巨人就从地下钻了出来,而另外一个,则已经完成了一句咒语,一面火墙拔地而起,拦在了这个黑衣人的身前。

而还有一个宫廷魔法师,转身就跑,一边跑,却一边将一枚鸡蛋大小的魔法宝石狠狠的砸在了地上,砰的一下,顿时幻化出无数道锐利的风刃!每一倒风刃,都足足可以堪比一个中阶武士全力发出的斗气威力。

黑衣人浅笑,迈步。

那高大的土元素巨人,被他轻轻一指戳下,就化作了漫天粉尘。席卷的火墙,在他长袖一挥,就瞬间被吸得无影无踪。而那漫天的风刃,这个黑衣人甚至连抬手阻挡都懒得去做,只是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吐了出去,漫天的风刃,就化作了乌有。

他迈出了第六步,第七步,第八步,三个魔法师已经先后又倒在了地上,而终于,这个黑衣人,已经站在了白塔之下。

“一百四十年了,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擅闯禁地的人。”

白塔之中,终于,一个苍老的身影缓缓的走了出来,克拉克满头的白发在夜风之中飘舞。

“很抱歉,我认得你,克拉克法师。但是我今晚却不得不杀了你,如果你想用什么办法通知外面的人,那么我劝你不必浪费时间了。因为在我走进这个广场之前,这里已经是我的力量结界。这里的一切,声音,光线,都不会被传到这一圈院墙之外。”

这人看着克拉克,也是淡淡一笑,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请问阁下的名号?”

克拉克的眼神一变,他缓缓地走下了一层台阶,魔法师的手里捏着魔杖,白须飘扬。这位从杜维时代一直活到现在的魔法师元老,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个黑衣人。

“卡奥。”

黑衣人微笑着,缓缓道。

······城上城下,都陷入了一片寂静,随后过了一会儿,在城楼之下的人群之中,轰然爆发出一阵喝彩。那些军中的武将,还有那些贵族豪门之人,都忍不住拍手称赞叫好。

那位明明是魔法师身份的年轻人,居然真的使用武技,硬碰硬的战胜了一位闻名遐迩的比武冠军,一个中级实力巅峰的年轻天才武者。

安东尼跪在那儿,脸色惨白,而获胜的陈道临,走下城楼的时候,迎接他的则是无数的喝彩和掌声,卡曼和罗小狗已经冲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夹住了陈道临,忍不住伸手去摸他腰间的“原力之剑”。

吉尔来到胜利凯旋大殿前的广场时,正碰到陈道临战胜了与之比试武技的本届“天下第一武道大会”冠军安东尼,她躲在人群之后,在帝都除了个别熟悉之人基本没人认识她,因此她的到来也没有引起任何注目。

吉尔的眼睛还是只能看到大致的物体轮廓,不过听到陈道临获胜,她也感到极为高兴,望着远处被包围在正中心接受欢呼的男人身影,稍微恢复些许神采的美眸里露出了一丝异样的情感。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小达令,你可又给了我一次惊喜。”

皇帝面带笑意淡淡道,陈道临行礼笑了笑就退到了一旁,他很清楚,今晚的主角并不是他。

“好了,比武已经结束,为了庆祝达令爵士的胜出,大家就回到大殿里好好畅饮三杯吧。”

说着,皇帝头也不回地就第一个朝大殿走去,身后的诸多贵族,哪个敢落后,吉尔也混在人群之中随之一起进去了晚宴的大殿。

温暖热闹的宴会场,随意走动闲聊的宾客,动听的乐器演奏,精美诱人的食物,吉尔记不清已经有多久没有参加过这等令人愉悦的聚会,她凭着所能看到的模糊轮廓在大殿内四处走动,放开身心尽情地享受着这失去了多年美好感受,真正的完美的贵族的感觉。

“吉吉···吉尔。”

一个稍显羞涩却又惊喜的声音,吉尔的眉头皱了起来,但马上就换上了矜持动人的笑容,转过身来,在她的身后,她的未婚夫,与他的父亲弗里茨总督一起来参加新年晚宴的卢修斯正站在那里。

“我我···我就知道···你你你···你一定会会···会来的···”

口吃的少年结结巴巴地说道,涨红了脸蛋,突然遇到意中人的惊喜让他更加含混不清,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把这句话说完,然后站在那里傻笑着,双手在身上摸来摸去,似乎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

他和吉尔从小相识,那个时候这位罗林家的小姐还不曾患上眼疾,显赫的家世,清丽的容貌,这一切条件使得这位贵族小姐从小便是天之骄女,可以说,在那个时候,吉尔是整个贵族圈里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就像一只美丽高贵的天鹅,她身边所有的人都以她为中心,所有人都羡慕她,贵族少年为了他而决斗,每个月她都会收到无数情书和礼物,走到哪都被鲜花掌声和各种宠溺爱慕的眼神包围着。

而卢修斯,一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少年,从来都只有在人群之外偷偷遥望的份。

可是一切都在那个时候发生了变化,在她患上了眼疾的那一年。

视力飞速下降,最后完全失明,家族请了最好的医生,甚至还请了魔法师,可所有人都对此束手无策。

一个拥有美貌家世,无数人爱慕羡慕的天之骄女就这样变成了一个瞎子,原本爱慕她的男子打了退堂鼓,她的闺中密友以她为笑料,她不再是宴会的焦点,不再是所有人羡慕的对象。

吉尔开始深居简出,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孤独。只有卢修斯,那个以前只敢在远处偷偷看她的口吃少年却依然对她充满了火一样的热情,而罗林家也与弗里茨总督定下了婚约,在她十五岁的成年仪式之后,就将履行婚约。

“是啊···我来了呢,卢修斯。”

吉尔深吸了口气,尽量保持着脸上的笑容,虽然看不清卢修斯脸上的表情,但也大致能猜出他现在一定是在呵呵傻笑。

这个乘人之危的讨厌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你你···的眼眼眼睛···已已已经看···看看的见了吗?”

似乎发现了吉尔眼神与以往不同,有了那么些许生气,卢修斯睁大眼睛高兴地说道,作为吉尔的未婚夫,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老师陈道临为其治疗眼睛的事,他刚才也早已问过陈道临关于吉尔眼睛的事,虽然陈道临已经告诉过他不用担心,但此刻亲眼见证,卢修斯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来,惹得周围的一些被吓到的贵族宾客不满地扫了他一眼。

“是的,现在还在慢慢恢复,都是达令法师的功劳。”

吉尔淡淡笑道,不着痕迹地移动着脚步,与卢修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的目光越过卢修斯的肩膀,有些心绪不宁地在人群里寻找着那个复明后第一个映在她眼中的男人的身影。

“太太太···太好了,我我···我就说···老···老师一定能治治治好你。”

卢修斯看起来由衷地为吉尔的眼睛能够治好而感到欣喜,他激动的跨上一步想握住未婚妻的手,但吉尔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往另一边转去。

“达令法师现在在哪?”

看着不断来回走动的人群让吉尔感到刚刚治疗完毕的眼睛有些疲惫,但她始终没有找到在重见光明的一刻所看到的那个相似的身影,她也不再想和卢修斯交谈下去,立刻顺势问道。

“哦,老老老师啊,我我···我看看。啊,不不不···就在那那那里吗?”

卢修斯摸了摸脑袋,茫然地四顾了一下,忽然眼中一亮,指着吉尔背后的方向叫道。

“那里吗?”

吉尔有些难以自制地猛然转身,还未等她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忽然脚步一个踉跄,失去了平衡朝前倒去。

“没事吧,吉尔小姐。”

一个男人坚实的臂膀及时拉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谢谢你,这位先生。”

吉尔身边的侍女也急忙扶住她,吉尔站直了身体,落落大方地向那个扶住了他的男人道谢,可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眼睛一点也看不清这个男人的具体相貌。

“老老···老师。”

见到这个男人,卢修斯立刻结巴着有礼地问候道。

“啊,卢修斯,看来你与你的未婚妻相处的很不错嘛。”

那男人笑道,很快与卢修斯毫无顾忌地笑谈起来。

老师?

他叫他老师?

他是他的老师?

吉尔紧盯着那个男人的身影,她的手臂上还残留着刚才与之接触的触感,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吉尔紧握着的双手关节泛白,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吉···吉吉尔,你你···你怎怎怎么了?不不不太舒···舒舒服吗?”

卢修斯与那男人说了一会儿,发现吉尔的脸色有些苍白,关心地问道。

就在这时,忽然就听皇帝大声拍了三下巴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引了过去,原本热闹的大殿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皇帝随手从侍从手里端过酒杯,一连饮了三杯,然后才将酒杯放下,下面的众人,不管男女,都陪着喝了三次。

“这些年来,你们一直都非常想知道,到底将来,这个位置,归属于谁。”

皇帝往前走了一步,这句话说出来,整个大殿寂静无声,安静的连人的呼吸声都可以听见。

“你们都在猜,都在到处下注,那么今天,你们可以不用再猜了,也可以不用下注了。今晚,现在,我就会告诉你们,将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到底是谁!”

皇帝的声音变得高亢,大殿两侧的侧门忽然打开,两队穿着宫廷金甲的武士蜂拥而入,每个金甲武士手里的刀斧都闪着寒光,迅速占据了从皇帝台阶下一直到大殿两侧的位置。

“各位帝国的栋梁,帝国的臣子,帝国的贵族,现在,我给你们介绍的是,我选中的人!你们未来要效忠的人!也是···帝国的皇储!”

就在皇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所有人都紧紧地盯着这位帝国的至尊陛下,只有吉尔低着脑袋怔怔的在想些什么。

不对!

不是这种感觉!

那种温暖的让人安心的感觉。

他···不是他!

他是谁?

他又在哪里?

······皇宫的白塔耸立在夜空之下,远远看去,寂静无声。院墙之外看去,那夜风吹过,只有冬日那凋零的枯树树枝被吹得沙沙作响。浑然看不出这院墙之内,正在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战。

卡奥的金色斗气迸发而出,璀璨的金色气焰照耀之下,却反而显得克拉克的苍老的脸庞越发的苍白。大剑师手中无剑,但是此刻,他整个人就如同一把出鞘的无双利刃,剑气惊人,就连他所站立的地方,脚下的石板都发出了细微的崩裂之声。

白塔之下,克拉克的身子虽然站在那里,却变得如同一个影子,苦苦抵挡着大剑师凌厉的攻势,卡奥的脚步已经踏上了台阶,他走的非常慢,仿佛整个世界都压在他的身上。

终于,当他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时,有什么摇摇欲坠的东西崩塌了,这一步就似进入了永恒,时间也在这一刻渐渐凝固。

“大剑师阁下,你说的不错,我···非圣阶。”

克拉克的脸色仿佛入定,过了不知道多久,老法师抬起眼皮来,然后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解脱,一丝释然。

“以凡人的力量驾驭圣力,法师何苦?”

卡奥神色自若,淡淡道。

“三步圣域,三步圣域,我这一生,都在追求进入圣域的途径,这故人所赠之物,我研究至今依然毫无头绪,即便是借助它的力量置身于这世界之外,却依然无动于衷,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克拉克轻轻叹气,他伸出手来,露出了掌心各握着的两枚徽章,枯瘦的指尖,指甲已经脱落,皮肉渐渐玻璃,露出森森白骨,他的衣袖翩翩飞舞,化作飞灰,他的身影越发透明,仿佛下一刻,就会如同阳光下的积雪,消融散去。

“法师你虽非圣阶,但凭那三步『世外』之力足以杀我,何故自弃?”

大剑师平静道,就似在诉说着与他无关之事。

“大剑师阁下,今日之后,帝国国运如何?”

克拉克抬起眼来,他的眼神十分奇怪,就像是穿过了恒久的距离,最后才落到卡奥身上。

“我本为剑,国运与我何干?”

卡奥摇头。

“那么···帝位何属?”

“左右不过是他们,法师为这俗情执着一生,难怪徘徊圣域之外。”

卡奥叹息道。

“不错···左右不过是他们,我又何必为了这俗情,断了人类唯一的圣阶强者。”

克拉克笑道,他的头颅渐渐涣散的,片片白发飞舞,整个人慢慢就此消失不见,只留下最后的话语在大剑师耳边回响。

清脆的声音,两枚失去支撑的徽章落在了地上,原本将他压制的有些喘不过气来的力量彻底消失不见,卡奥弯下腰将那两枚徽章握在手里。

“三步圣域?克拉克法师啊,在最后一刻,你终于还是看破了。”

卡奥叹气。

但蓦地,看似放松下来的大剑师猛地抬起了头,惊人的剑气从他身上散发,森寒如剑的目光看向了背后的广场。

广场的阴影里,一个无声无息的人影悄然现身,望着立在台阶之上的卡奥,露出了一个冰冷的微笑。

······此刻,几乎所有围绕在哥特身边的宾客都不约而同地往周围挤了挤,让出了一小片空地来,而更多人则用复杂的目光投向了这位即将成为幸运儿的贵人。

哥特的身边,只有那几个一同从北方赶来的暴风军团的年轻官员们,和他紧紧站在一起,这些军官们很年轻,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激动紧张的表情,看向哥特的目光里,有尊敬,有崇敬,有信任,有忠诚。

唯独哥特自己的眼神很平静,有一些无奈,甚至,还有几分失望。

皇帝高高在上,将下面所有人的表现反应尽收眼底,马尔希奥古斯丁,这位帝国的至尊陛下在微笑,他的嘴角轻轻扬起,带着一丝嘲弄。

“肃静!恭迎,皇储殿下!”

内务总管大臣皮特的声音响起,立在那一排金甲刀斧手之前,满脸冷峻,一字一字喝道。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皮特会走过去引哥特上前时,这位内务总管大臣却忽然扭过头去,扭向了大殿的一个侧门,那扇侧门,缓缓打开,一个年轻的身影一步一步慢慢踏足进来。

醒目的红色头发,仿佛宣示着他高贵的血统,那苍白的脸色,隐隐的含着激动,却在竭力地压抑着,只是那闪动的目光,才会暴露出着眼睛的主人,此刻内心的澎湃。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而当皮特走到那年轻人面前,以最最恭敬最最谦卑的姿态深深弯腰行礼时,惊呼声终于在人群中响起。

萧德尔,这个年轻人走到了众人面前,这个卑微的私生子,在今晚终于站在了帝国最耀眼的舞台中央。

他身上的那件银色魔法学徒袍子早已换成了一件华丽的皇族礼服,那标志性的红色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更敷了粉,使得他的脸色看上去更白,眼睛更亮。

他的身后紧跟着两个人,右边的人是个腰挂长剑,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正是那拍卖行的主持古乐,左边一人却是陈道临的弟子德曼古斯。

萧德尔已经走到了台阶之上,立在台阶两侧的金甲武士立刻让开了一条道路,这个年轻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踏足,来到了皇帝的身前,而德古曼斯和古乐两人依然侍立左右,一文一武,仿佛两个忠诚的护卫。

“以帝国皇帝的名义,以先祖赋予我的神圣权利,我现在宣布,在你们眼前的这个人,萧德尔奥古斯丁,便是我的继承人!”

皇帝笑吟吟地看着所有人,就好像一个洞悉一切的神灵。

“等一下!”

一直沉默不语的当代神殿教宗海因克斯握着权杖忽然越众而出,站在了所有人的最前面。

“教宗陛下,有什么话要说么?我皇室册立皇储,难道教会也要干预?”

皇帝也不气恼,微笑着看着教宗“神授皇权,我只有一个问题,陛下。”

“哦?”

“陛下,这位萧德尔奥古斯丁先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册立为皇储呢?这位萧德尔先生,他在帝都应该有很多人认识,你的臣民知道的事实是,他是魔法学院卡门院长的儿子,至于他的父亲,有很多传说,不过却好像和陛下你没什么关系,恐怕你的臣民需要你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海因克斯仿佛在叹息,皇帝紧紧盯着教宗,冷笑着没有开口。

“卡门院长并不是我的生母。”

萧德尔忽然微微一笑,他昂首挺胸,环顾四周,然后说出了登场后的第一句话,顿时令全场哗然。

“如各位所知,我是一个私生子,我的亲生母亲孕育我的时候,我尊敬的父亲并不能给我一个名分,所以···”

萧德尔神色从容,缓缓道。

“诸位明白了吗?这个解释满意吗?他,是我的儿子!现在唯一的儿子!昔年我身为皇储,还未曾娶妻,而我的未婚妻则是名门望族,为了体面,我不得不将私生子隐藏下来,把他交给了我最信任的人,前任郁金香公爵,而前任郁金香公爵后来则将他托付给卡门院长照顾,事实上,就连卡门院长也不知道萧德尔的生父是谁。”

皇帝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笑得风轻云淡。

“他的血统证明,皇宫里有秘档记录,有宫廷魔法师做出了血统魔法测试,他是我的骨肉,按照帝国法令,他拥有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权!身为皇帝,我册封我唯一的儿子为帝国皇储,这是帝国法令赋予我的天然权利!有什么问题吗?”

皇帝的声音传遍了大殿,他紧紧盯着教宗,淡淡冷笑,嘴角露出的一丝嘲弄让不少人彻底心寒。

“既然陛下可证明萧德尔先生的身份,那么神殿方面再无疑问,皇位归属是皇家之事,神殿绝不会干预其中。”

教宗脸色一白,他退后半步,微微欠身道,随即回到人群之中。

“萧德尔奥古斯丁,年二十二,为皇室嫡血···册立皇储···”

内务总管皮特在那台阶之下,大声朗读了一分早已经起草好的册令文书,整个大殿之中都无人说话,所有人都用敬畏和惴惴的目光看着那位站在最高处的皇帝陛下。

“我令如此,可有人反对?”

当皮特念完最后一句时,皇帝才轻轻叹了口气。

大殿无声。

“我···反对!”

沉重的大殿正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漫天寒风卷进来一个人影,他身上满是鲜血,那一头金发都被染成了猩红色,他手里提着长弓,弓弦上兀自还有鲜血滴落。

“希洛···”

皇帝的脸色终于变了,眼神前所未有的冷冽。

“亲爱的哥哥,我来了···而且抱歉的是,对于你今晚的决定,我不得不反对。”

亲王殿下迈步进殿,纵然在这个时候,依然保持着卓越的风姿,他的脸上挂着耀眼温暖的笑容,径直走向了大殿的最前方。

······天空开始飘雪,先是细碎的雪片,随后是鹅毛般的雪花片片落下,越来越密,越来越急。

大剑师卡奥。

罗兰帝国公认的当代第一武道大师,最强的武者,就这么立在白塔之下,站在风雪之中,一动不动,任由雪花洒落身上,一双锐利的眼中只有那个从黑暗中出现的阴影。

“你就是卡奥?那个什么『皇室剑道大师范』?”

似乎很认真地把卡奥好好打量了一番,广场上那人才轻声笑道,幽寒的声音听起来无比诡谲。

“大师范?那个称号我可从来不曾接受。你是那皇帝小子派来的吗?能在我的力量结界之中隐匿气息这么久,不错不错,比这些个宫廷法师可强多了。”

卡奥的语气轻飘飘的,嗓音沙哑,就似沙粒在石板上滚过,他望着下面那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没有因为他的挑衅而动怒,反而露出了欣赏之意。

“看来我没有找错人了。”

那年轻人叹息道。

“小友,我们以前见过吗?”

大剑师笑道,忽然好像产生了几分兴趣。

“当然···没有。”

“你我可有渊源?”

“毫无关系。”

“那你就是来阻我的了。”

卡奥收敛起了笑容,身上的雪花好像被一股神秘力量托起,分离消散,无形的磅礴力量笼罩了整个广场。

“不,我是来杀你的。”

那人影冷笑道,锋芒毕露,在他四周一米半径的范围内,没有落下一片雪花。

“杀我?很好,很好,简直太好了,这句话我已经有十年没听到过了。”

昏暗深沉的天空下,大剑师的眼睛越发明亮,像看着什么稀有动物一样逼视着那年轻人。

“是吗,那···就好好珍惜吧,因为这也是你最后一次听到了,大剑师。”

那人影手掌一翻,一根森白的长长尖锐物凭空出现,强大的魔力波动从他身上显现。

“不错的魔力,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九级的水准了吗,唔,好像比克拉克法师还要强上一些。看你的架势,还会武技么,竟然是魔武双修,了不起,可惜只有一点···”

大剑师面露惊奇之色,虽然预料到这年轻人实力不差,没想到比他想象的似乎还要厉害不少,不过他的眼中马上露出了一丝惋惜。

“不是圣阶,对吧?”

那年轻人坦然笑道。

“不是圣阶···你知道这几个字的含义吗,小友?”

卡奥淡淡一笑,眼中的惋惜之色越发浓烈。

“也许···明白一点吧,不过凡事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

那年轻人缓缓道,好像在低笑,又好像在叹息,话音刚落,身影已经从卡奥的视线中消失,原先待的地方空荡荡的,就似从来没有人在那里过。

“很好,很好,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一丝火热从大剑师眼中骤现,瞬息之间,他整个人就如同一把出鞘的无双剑刃,傲立在这天地之间。

······希洛一步步走过来,身后地毯上留下一个个染血的足迹,凡是他走过的地方,周围的宾客无不惊骇后退。

“你终究···还是来了。”

“是的,我来了。”

皇帝轻轻一叹,希洛在笑,向着台阶上的兄长微微欠身,身上刺鼻的血腥味令一些站的近的女宾几乎要晕倒。

“我的弟弟,你逍遥闲散了这么多年,可到了这时,你还是看不破这权位么?”

皇帝挥手驱开了想要上前阻拦的金甲武士,凝视着台阶下自己的亲弟弟。

“看不破?我亲爱的哥哥啊,从我开始懂事起,父亲,母亲,老师,仆从,内臣···所有的人都教导我,告诫我,不要和你争···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我即使再聪明,做的再如何出色,父亲也不会多瞧我一眼,即便你做了什么错事,都会有无数的人帮你周旋,帮你求情,父亲也只会轻轻责备你两句就算了。”

希洛笑着,他的笑容里带着苦涩,带着哀怨,就在一连串惨然的笑声中,他开口缓缓道。

“亲爱的哥哥,你还记得那一年吗?就在这座大殿,就在这大门之外,父亲让两个内侍架着我,让我站在那台阶上,就在我的眼皮之下,下令处死了效忠我的几个人,让那几人在雪地之中,活活被勒死!”

希洛看了看这座大殿,笑声越发惨然。

“我不敢哭,不敢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们在我眼前被勒死···我就看着他们在雪地里挣扎,两条腿用力的蹬,眼睛都凸出来···父亲看着我,眼中没有慈爱,只有严厉,那个时候,我甚至有种恐惧,父亲他会下令把我也扔进雪地里,在我的脖子上套一根绳索···我一连三天没有睡着,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几个人站在我面前,对我哭诉,对我咆哮,质问我为什么不能救他们!我亲爱的哥哥啊,你认为,我该怎么回答他们?”

希洛的声音越来越响亮,皇帝没有说话。

“后来我明白,我真的不可以和你争,我一旦做了什么,就会有无数人扑上来咬死我,把我撕成碎片,我这一生,就注定要当一个闲散的亲王,慢慢等死的废物!因为对你来说,对父亲来说,一个废物弟弟,一个废物儿子,才是最好的结果!于是,我忍耐,我告诉自己要忍耐,可后来我又明白,即便我再如何忍耐都是没有尽头的。”

希洛继续缓缓诉说,皇帝依旧不说话。

“我十六岁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女孩,可当我说想娶她的时候,就有人警告我说,现在是不可以的···为什么?因为你!我尊敬的哥哥,你还没有生子!皇帝没生子,我这个亲王,即使表现得再废物,也最好不能有后代,否则的话,我恐怕就很难活下去了,或者说···很难再让你放心了。”

“所以···你十年不肯结婚,便是怕我对你起了疑心?”

皇帝终于打断了希洛,脸上的表情无比怪异,审视着他就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这个亲弟弟。

“不错,我等啊等,等啊等,等了足足十年,才等来了你终于有了一个儿子,真是可笑,我的哥哥啊,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你得到了长子的尊位,得到了皇位,得到了这帝国,然而你却也得到了一个命运的诅咒,你···是红头发!”

希洛深深吸了口气,又笑了起来。

“诅咒?”

皇帝冷笑。

“你的血液里,继承了太多郁金香的东西,郁金香的血统令你聪明过人,无论学文还是学武,你都比常人要快许多,你精力充沛,魅力十足,可偏偏你在得到了这头红发的同时,也受到了郁金香最大的诅咒,血嗣不旺!哈哈哈哈,就如同郁金香家族几代公爵都是单传一样,我的哥哥,即便你再如何英明神武,但是这血统带来的诅咒,你却逃不掉!”

“而我比你幸运得多,我是金发,小时候宫廷法师就告诉过我,我才是继承了更多奥古斯丁血脉的后裔,可笑么?你我一起读书的时候,都最最崇拜那位智慧的摄政王,可是每个人都说,你更像杜维,而我才更像摄政王辰!”

希洛大声说道,胸膛剧烈起伏着,脸上带着一抹病态的潮红,全部都是将十多年压抑的愤恨痛快宣泄出来的快意。

“这么说,你今天来,就是要做一次那摄政王辰殿下了?”

皇帝叹息,看着自己的弟弟轻声道。

“我不仅要做辰殿下做过的事,还要做他做不到的事,哥哥。”

“哼,那你的依仗呢?就凭你手里的这张弓?”

皇帝沉默了一下,嘴角边露出了一丝戏谑。

“我可不只有一张弓···”

希洛垂着眼皮,握着弓的手紧了紧,然后抬起头来,面露微笑地看着皇帝陛下。

轰鸣的马蹄声如战鼓擂响,大门外风雪的尽头,一片黑压压的骑影,疾驰而来,无数骑兵发出了呼喝嘶吼。

······就好像要把白天空档的部分补回来,风雪越来越急,北风狂怒的咆哮中,密密麻麻的雪花降落在大地上,在风中狂舞,在风雪中行走之人,就连身边两米距离的事物都已经难以看清。

金色的剑气划破天际,就听一声闷哼,那年轻人在卡奥背后现身,手中的森白细剑毒蛇一样从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扎向了他看起来毫不设防的脖子。

大剑师身形未动,就如一尊磐石,坚不可摧,微微转身,手指随意在剑身上一弹,一阵令人心悸震颤之声,那年轻人的脸色瞬时煞白,抓住了自己握剑的手腕,身体摇摇晃晃不受控制地斜飞了出去。

连续转了好几下仿佛才将剑身上传来的力道卸尽,那年轻人落在广场中心,脸庞轻微抽搐,虎口裂开了一道口子,整条手臂都在剧烈颤抖。

大剑师一击之后却没有追击,面带笑容负着双手,轻松自如,身边纵横的剑气将白塔下的台阶都染成了金黄色,就连飘近的雪花都泛透着耀目的金光。

那年轻人深吸了口气,另一只手接过已经拿不稳的森白细剑,斜指向天,顿时,漫天的风雪像听到了什么号召,疯狂向他身边聚拢,无数的冰霜雪花在轰隆的颤鸣声中合为一体,刀刃似得狂风为其塑形。

眨眼间,一条由纯粹由冰雪化成的巨龙出现在这天地之间,张开布满利齿的大口仰天咆哮,拍打着巨大的双翼,将周边所有的冰霜沙粒尽数卷起,席卷而来的深蓝色的寒气仿佛就连天空都要冻结。

“一条伪龙也敢在此耀武扬威,可笑至极。”

大剑师冷哼了一声,一指伸出,他的指尖就似穿过了这天地间的重重规则,凭空出现在了那冰霜巨龙头顶,整个世界之重,在这一刻就好像全部压在了卡奥这一根手指之上。

那年轻人脸色剧变,血迹从口鼻溢出,指尖轻轻戳到之时,他只觉得整个世界朝着他崩塌,那强大无比的冰雪巨龙就如同空气中的水泡,一戳即破,悄然无声地一点点消散,重新融入了四周狂怒的风雪之中。

大剑师轻笑,整个人立在原地就似从来未动,他高举起右手,然后缓缓落下,空间被撕扯开来,那空气之中流动的不是什么风刃,而是整个空间规则被扭曲后产生的裂缝。

白塔之下的台阶无声无息的裂成了两半,切口部位光滑如镜,这是直接撕裂空间造成的断绝。

瞳孔收缩,可那年轻人却没有避开,不是他不想避开,而是在大剑师的力量结界之中,时间和空间都被扭曲,他能看到那裂缝向他蔓延而来,可是他的动作就像是被放慢一百倍,他才刚跨出一步,那裂缝已经延伸到了他的面前。

“唔···”

沉闷的痛哼,那裂缝与他的身体撞击在一起,那年轻人就如同被一枚炮弹击中,飞了出去狠狠撞塌了广场边缘的一堵加持着魔法防护的矮墙,被石块压在了底下。

“不错嘛,接了我三剑竟然还能动。”

大剑师望着那沉寂的废墟,眼中精芒闪动,忽然惊奇道,语气却有些欣喜,他话音刚落,就见那堆碎石动了起来,一只手伸出来,然后哗啦哗啦的整个身体抖落碎石摇摇晃晃地从废墟里站了起来。

那年轻人手捂胸口喘着粗气,喉咙蠕动,哇的一声一大口一大口深红色的鲜血喷了出来,将地上的白雪渲染地一片猩红。

大片大片的黑色鳞片出现在他的身体表面,泛着钻石般黑亮坚硬的光泽,胸口的位置,黑色的鳞片上出现了数道长长的裂痕,不断有血迹从里面渗出。

“圣阶···强···无敌···”

擦了擦嘴角勉强站立着朝前走了两步,那年轻人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笑容,但马上又是一大口鲜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小腿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像要窒息般大口喘息着。

“很好很好,就是这股劲头,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我倒很想知道,你究竟能接到第几剑呢?”

看着那年轻人挣扎想要站直的身影,大剑师不加掩饰地露出了赞许之色,对他兴趣似乎越来越强。

他手指横扫,金色的光芒迸发出来,指尖出现了一轮炎阳,空气中无数发丝一样的金色丝线扭曲缠绕着,随即周围的一切开始崩溃坍塌,白塔下的基座,扶栏,石阶,檐角,在这金色的丝线之下四分五裂,然后揉的细碎,化作粉尘。

那金丝轻飘飘的,在风中起舞,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堙灭,轻柔地散到了那年轻人的身边,好像金蚕吐出的蛹丝,一圈圈将他包裹。

······骑兵冲锋的队伍犹如尖刀刺进了牛肉之中,轻而易举地将拦在城门下的御林军冲垮了,御林军虽然竭力抵抗,但是凭借血肉之躯又怎么抵挡这么一支帝国最精锐的骑兵洪流,被践踏,被碾压,处处是呼吼嘶叫,绝望的咆哮。

帕宁跪在了地上,垂着头,根本没有力气再抬头看清眼前和周围的厮杀,而这个时候,一匹马听在他身边,马上的人跳下,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帕宁将军,做得好!”

“阿克尔将军···现在还没有成功,我希望最后今夜最后等待我们的不是绞刑架。”

“你放心,今晚···我们死不了!你,也死不了!”

帕宁似乎喘了口气,然后淡淡一笑,他笑的时候牵动了全身的伤势,疼的他嘴角抽搐,阿克尔横刀在前,冷冷看了帕宁一眼,眉梢之中锋芒毕露。

巍峨的大殿之外,诺大的广场已经变成了一个杀戮场,雷神之鞭的骑兵和御林军已经混战成一团,在骑兵冲刺的优势下,御林军拼死抵抗,节节败退,渐渐的退到了大殿前,广场之上,尸横遍野。

不过虽然此刻御林军处于劣势,但有着源源不断的增援从各处蜂拥而来,残留的御林军在将领的带领下,退守在大殿前,他们很清楚今晚这座大殿才是重中之重,帝国的大半豪门贵族,还有皇帝陛下,此刻全都在大殿之中。

“诸君听好了,今晚之事,有进无退,冲进这大殿,一世富贵就在手中!否则,明日的绞刑架上,便有诸君的尸骨!”

阿克尔大喝一声,他早已下马步战,手里马刀染血,方才在厮杀中,他亲手斩杀了两名御林军的统领军官。

就在这时,忽见两队手执斧刃的金甲武士走出,随后,大殿的正门缓缓显露出一个人影来。

一身帝王华袍,手执长剑,那满头醒目的红色头发,在雪夜之中显得触目惊心,红得就如同这遍地的鲜血,马尔希奥古斯丁,居然就这么走了出来,站在大殿之外,高高的台阶之上。

这变故,叫御林军和雷神之鞭都呆住了,冲在最前面的叛军都忍不住脚下一顿,抬起头惊奇又畏惧地看着台阶上的那人。

希洛就在皇帝身边不远处,也大步走了出来,走下台阶,就这么穿过刀剑如林的御林军直接走到了广场之中,站在了阿克尔的身边。

“好!很好!阿克尔,罗林家世受国恩,为帝国武勋栋梁,我这般信任你,将雷神之鞭交给你,又在新年将你召进帝都,你却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帕宁,我待你一直不薄,不仅将你提拔为御林军统领,更欲将公主下嫁与你,你却自甘堕落,和这些乱逆合污。”

皇帝锋利如刀的目光扫了过去,扫在了手执血刃的阿克尔身上,又扫了扫已经遍体鳞伤,勉强站立不倒的帕宁。

阿克尔哼了一声,侧过头去,帕宁咬了咬牙,却不说话。

“还有你们!你们都是国家蓄养的将士,你们的钢刀应该是挥向帝国的敌人,你们应该是站在帝国的边防,成为帝国最坚固的屏障。但在今夜,你们却在这里,用你们手里的刀剑,屠戮帝国的同僚袍泽!”

皇帝居高临下,用冷酷的眼神扫过那些手执利刃的雷神之鞭,即使是杀气再浓的雷神之鞭士兵,此刻面对皇帝如电的目光,也不由得气势一堕,不敢再抬头去望这位帝国至尊。

“阿克尔!!”

忽然之间,就听见台阶上大殿之中传来一声愤怒的咆哮,一个白发老者势如疯虎般扑了出来,若不是一排排御林军金甲武士阻拦,他几乎就要直接从台阶上飞扑下去。

“逆子!我罗林家贵为帝国武勋,世受国恩,从先祖伯爵到郁金香大公,何等荣耀,却出了你这样的逆贼!你这混账,还不快跪下!跪下!”

这老者正是罗林家的现任家主贝里昂伯爵,他满脸狂怒,须发皆张,红着眼睛狠狠盯着自己的儿子,气得几欲疯狂,站在那台阶上,被身边几个人架着,摇摇欲坠,忽然就喷出一口鲜血来。

“如此逆贼,不当人子!阿克尔,你这混账,今后不再是我罗林家的人!你这国贼乱首,该当千刀万剐!历代先祖,都不会放过你!罗林家子弟听令,全部给我扔了刀剑,跪下!跪下!”

老贝里昂伯爵怒吼咆哮,又吐出一口鲜血,下面那些雷神之鞭的中坚力量,大多是罗林家的嫡系子弟,此刻一看老族长如此怒极攻心,心中也大多雪亮,今晚这场叛乱,看来并不是老族长的意思,而是阿克尔将军个人所为。

眼看老族长积威如此,不少忠诚罗林家的子弟,就忍不住要把手里的刀剑扔掉,还有的双腿发软,几乎就要当场跪下。

“父亲!我身上流淌的是否是罗林家之血,你可看清了!我的血也是一般红!

削去骨肉也是一般痛!我今日所为,全是为了罗林家的千年基业!你今日唤我做逆贼,可从今夜之后,罗林家的世代子孙,都会视我为英雄!”

阿克尔昂首挺胸,直视着自己的父亲,他忽然横刀,只见刀光一闪,鲜血流淌,左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齐根斩落,掉在地上被他自己一脚踏碎。

“混账!胡说八道!你还配当罗林家子弟吗!你还配当帝国军人吗!”

“父亲,陛下,这些人中大半是我罗林家子弟,这一百多年来,罗林家子弟为帝国浴血沙场,为帝国戍边于北国,为帝国忠诚不二!帝国武勋之盛,这一百四十年来,可有胜过我罗林家?”

阿克尔狂笑几声,狞笑着望向了皇帝,这一声质问,无人回答。

“可是,我罗林家的人,任凭流了再多的血,任凭为帝国耗费了再多的时光,落下的,永远只是一个陪衬!帝国第一豪门,永远只是那高高在上的郁金香!我罗林家永远只是郁金香的陪衬!人人提起罗林家,都只会说,这就是那个伟大的郁金香公爵当年出走的家族!我罗林家就只能永远心甘情愿附身与郁金香之后吗?

哪怕到了这一代,郁金香主事的变成了一个黄口丫头,却依然还要我们这些人甘愿俯身于她身后?我罗林家以武勋立世,何曾落后于人?为何我罗林家就永远要做那伟大郁金香身后的背景?我今晚所做之事,就是要让我罗林家真正不再做那郁金香的陪衬!要让这家族的族徽,真正成为帝国中最闪耀的!!”

阿克尔的声音越发高亢,在广场上回荡,任谁都听得清清楚楚,一些别有所图的豪门贵族不着痕迹的交换着目光,心有所感。

“罗林家子弟听令!今夜事已至此,你们若是放下刀剑,以为自己还能活命吗?即便是族长发话,难道还能让陛下赦免你们的叛逆大罪?你们都是帝国军人,该当知道,犯下这等大罪,罪无可恕!要死要活,诸君自决!!”

随着阿克尔的一声大吼,雷神之鞭中原本有所动摇的士兵又握紧了手里的刀剑,露出了决绝之色,任谁都看的出来,这些罗林家的子弟,今晚已经是绝无回头的可能了。

“阿克尔,我的弟弟究竟给了你什么条件,才让你把罗林家振兴为帝国第一豪门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皇帝冷冷瞧着阿克尔,不急不躁地听完他一番慷慨激昂的宣告才冷笑道。

“亲爱的哥哥,我想你大概忘记一件事了,我目前为止,还未婚娶。”

回答的却是希洛,他站在那儿,对着皇帝抿嘴轻轻一笑,这一句话出来,不仅是皇帝身后的诸多帝国贵族,就连罗林家家主贝里昂伯爵都身子一震,满脸不可思议地瞪着自己的儿子阿克尔,伸出手指,嘴唇颤抖想说什么,可终于又是吐了一口血,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我若为皇···便迎娶罗林家的吉尔小姐!罗林家自此后便是帝国后族,荣辱与共,与国同休!”

希洛看了一眼台阶上的众人,一字一句道。

······“果然起事了。”

费欧娜看着窗外,夜色之中,帝都中建筑的轮廓依稀可见,远处隐隐还有火光冲天。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拢了拢秀发,手臂抬起的时候,顿时将胸口的两团隆起挤了起来,从侧面看去显得格外诱人,可是现在坐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不解风情之人。

“唔姆唔姆,很好吃呢,这个水果塔什么酥来着。”

莎莎坐在长长的餐桌边上,晃荡着小腿,一勺一勺飞快地往嘴里送着放在她眼前的点心,莹润的小嘴边上沾满了奶油和果屑,桌子上摆满了空盘。

“你一个人跑到我这边来,不怕你那个固执的老师生气吗?”

费欧娜走到莎莎的边上,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有些宠溺地说道,这个令无数男子倾心的风华绝代的美人,此刻脸上却多了几分母性的光辉。

“哼哼,老师他自己一个人跑到皇宫里吃喝玩乐去了,哪里还会想到我。”

莎莎闻言,看起来有些生气地撇了撇嘴,哼了一声,又专心致志地扫荡起眼前的精美点心。

“你那位老师这么爱护你,他不带你一起去,我想一定有什么理由。”

费欧娜坐在她边上,拿出丝巾细腻的为她擦掉嘴角的食物残渣,轻柔笑道。

“理由啊···唔,好像和我说过,那个···什么来着···呜呜呜,想不起来了,嘛,算了,嗯,这个也好好吃,唔姆唔姆。”

好像想起了什么,莎莎歪了歪脑袋,向上看着天花板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但似乎立刻就放弃了,两眼放光地看着新送进来的美味点心,一刻不停地往嘴里送着食物。

“这样···不过今晚你就住在我这儿吧,外面风雪太大了,你的老师今晚可能也不会回去了。”

费欧娜颇有些苦笑不得看着这个搞怪的小姑娘,微微叹了口气,抚摸着她柔亮顺滑的淡金色秀发,极为温柔地说道。

“唔姆唔姆,咦?你说什么来着,费···费娜姐姐?”

一心大吃大喝的莎莎好像一点也没注意费欧娜在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茫然地扭头问道,手里的银勺还在往嘴里送着点心。

“我叫费欧娜···莎莎,今夜就住在姐姐这里吧,姐姐这里可是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哦。”

费欧娜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马上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带着明媚的笑容,一脸期待地凑到了莎莎边上。

“好玩的东西?呜呜呜,虽然很想看看,可是我还是想等老师一起回去···”

莎莎眼中一亮,但立刻想到了什么,抱着脑袋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呜咽道。

“可你的老师他···”

“放心吧,费欧娜姐姐,老师他可是答应过我···今晚···一定会回来的···”

费欧娜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马上就被莎莎打断了,莎莎放下了手里的银勺,扑闪着灵动的星眸,心有灵犀地看向窗外,看向了皇宫白塔的方向。

······“你究竟能接到第几剑?”

崩溃,粉碎,剑气纵横,大剑师手指上延伸出来的金丝所过之处,恐怖的灭绝之力让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分解崩坏,化作虚无的空间。

陈道临的身上保护着身体的黑色鳞片开始瓦解,就连碎裂的声响也没有,无声无息地化作粉末,失去了保护,他的皮肤上也开始出现了极其微小的裂痕。

脚下的石板早已被侵蚀殆尽,卡奥和陈道临两人都悬浮了起来,平静地对视着,平静地简直不想在做一场生死之争。

“看来已经到此为止了,小友,不过圣阶之下能让我出到第四剑的,你还是第一个,虽然很想知道你到达圣阶后是否足够有资格再与我一战,可惜今日我受人所托有不得不完成之事,我只能···杀了你。”

卡奥赞许到,金丝在陈道临的周围旋转着,一点点瓦解着他的身体,大剑师似乎还想留给他说出最后遗言的机会。

“不要说得好像已经赢了一样,这种话你应该对着我的尸体说才对啊,大剑师。”

陈道临有些虚弱的笑道,又咳出了一大口淤血,喷出的血液刚靠近那盘旋环绕的金丝,立刻被毁灭的力量销蚀的无影无踪。

“死到临头也还不肯认输吗?这性子真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资质也比我手下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弟好过太多,只可惜你来的不是时候。”

大剑师摇头惋惜,五指缓缓收拢,在陈道临身边盘旋的金丝朝中心逼近,瞬间就将他包裹了起来,空间一阵扭曲,猛地往里压缩。

“真是可惜了···嗯?”

眼看着陈道临被彻底淹没在了金丝的光芒之中,卡奥转过身,往塔内飘去,可忽然,他停了下来,转过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赤橙蓝绿紫!

在那压抑到了极限的一刻,猛然间,五彩的光辉从那一片毁灭一切的金光中透射而出,渐渐变得明亮闪耀,五种光芒交织在一起,却又层次分明,带着令人迷醉的无尽美感,涌现出一股神秘惊人的磅礴力量。

金光像是遇到什么莫大的克星,迅速被那五彩光辉所吞噬,一只手臂率先从光芒中露出,那手臂上多了一件闪耀着五彩光芒的金属铠甲护臂,缭绕的花纹,尽数彰显着华丽。

“圣阶···果然超越常人太多,真是没有办法啊,最后还是不得不用上『他』留下的东西···”

无可奈何的嗟叹,陈道临踏着虚空,从闪耀璀璨的五彩光芒中现身,一套瑰丽华美覆盖周身的铠甲将他的身体全部包在里面,连一寸皮肤都没有露出,头盔上的覆面将他的脸庞也彻底地遮挡住。

铠甲的每一根线条,每一条纹路,都妙到了巅毫,五彩的光辉萦绕其上,却并不刺目,甚至隐隐给人一种沉醉其中的感觉,而其中更蕴含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大剑师的力量结界在那五彩光辉的照耀下彷如风中的沙堡,一点点消散,整个白塔下的广场都被这华丽的五彩光芒所笼罩。

“这件东西,难不成是···”

卡奥看着陈道临身上的变化,终于第一次露出了吃惊之色,就在此刻,他骤然发现,那副铠甲散发出的力量,已经开始反过来影响着他对这片空间的掌控。

“你应该见过这件东西的画像吧,大剑师,你的那位好友康大师不是做过一件仿制品么,还在某场拍卖会上卖给了你的弟子帕宁,不过现在我身上的这件,可和那赝品完全不一样,是由那人留下的···货真价实的东西啊。”

陈道临不急不缓地说道,飘到了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有些意外的大剑师,被头盔覆面遮掩的脸庞看不到表情,但听他的声音显然极为愉快。

“缺月五光铠···”

卡奥咬牙道,即使是他,此刻突然见到传说中的神器,心神也不由得为之一慑。

“很惊讶吧,很意外吧,哼哼哈哈,就是这种表情啊,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时,却发现原来自己才是无知的一方,这种表情无论看多少次都令人心情愉悦啊,你是不是也一直这么觉得啊,大剑师。”

陈道临嗤笑道,悬浮在天空之中,身边尽是炫目流转的五彩霞光,气势越来越强大逼人,威武的英姿宛如天神。

“哼,小子,以为有着一件神器就天下无敌了吗?不过是套乌龟壳子,靠这种东西就认为能够弥补你我之间境界的差距,你也未免太天真了。”

似乎被陈道临激的有些动怒,大剑师脸色一寒,杀意涌现。

“天真的是谁呢?很快就知道了。看你到现在仍是两手空空,想来你已经很久不用真剑了是吧,大剑师?”

“利刃也罢,神兵也罢,虽然威力巨大,始终是身外之物,你若是想要靠着神器扬威,看不破这不属于自己的虚假力量,即使资质再好,今生也别想踏进圣域了。”

面对陈道临仿佛出自无心的随口询问,卡奥有些不屑地傲然道,似乎意有所指。

“境界?感悟?阻碍?看破?真是笑死人了···圣阶又怎么样?神器又怎么样?

现在在你我手中不过都只是用来达成目的的工具,用什么手段都好,笑到最后的就是胜者,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理。”

陈道临冷声讥笑道,铠甲上绚丽的五彩光芒交织流溢,宛如一颗急剧坠落的流星朝着卡奥冲去。

······“用什么手段都好,笑到最后的就是胜者,你难道不这样认为吗,我亲爱的哥哥?”

希洛长呼了一口气,轻松地笑道,当他把为了今夜所做的谋划一件件如数家珍的说出时,皇帝的面色越来越难看,鲜血从咬破的嘴唇里流出,其他在场之人也一个个心里发寒,几乎不敢再听下去。

比如正是他挑起了其他奥古斯丁旁支对皇帝的不满和背叛,比如正是他接连策划刺杀,扰乱视线,令帝都近卫军和魔法学院失去皇帝的信任,比如正是他数年前用“雪域红花”神不知鬼不觉的毒杀了自己的侄子,比如正是他设计令自己的兄长在丧子之后“意外”绝育,因此留下了立储隐患。

这场叛逆夺位的谋划早在十年前,在这位亲王殿下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时,就已经开始一步步有条不紊地展开了,带着哀怨与悲怒的恶意。

“为什么···要做的这么绝,希洛!!”

皇帝低头沉默着,接着,他抬头,一字一字寒声道,眼中充斥着悲恨的怒火,指甲深深陷入了皮肉之中。

“谁叫你实在是太聪明,太能干了呢,我亲爱的哥哥,用一般的方式怎么可能赢过你,为了打垮你,我只能不择手段,都是你逼我的···你,还有父亲,总是一直在逼我,他让我不要和你争,可是···我偏偏就是要和你争上一争。”

希洛微微一笑,紧盯着自己兄长的脸庞,似乎一刻也不想错过他现在那悔恨与愤怒交织的表情。

“哼哼···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

悲痛又狂气的大笑声划过天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困惑,怜悯,暗喜,愤怒无数带着各种情感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皇帝身上,这一刻,他们仿佛才发现,即使是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男人,也不过是一个失去了太多珍视之物的可怜人而已。

“怎么样,对我的新年礼物感到满意吗,我亲爱的哥哥?”

“谢谢你啊,希洛,我的弟弟,谢谢你可以让我在今夜···毫无愧疚地把你···碎!尸!万!段!”

皇帝的声音比这肆虐的风雪更加寒冷。

“哥特!”

“陛下,哥特在!”

皇帝边上,一身英武之气的哥特昂然迈步而出,手提佩剑,身形笔直,就如同一杆标枪,他身上散发着冰冷的煞气,只有在面对皇帝的时候,全身的煞气才略一收敛。

“还记得,我今晚召见你的时候,对你说的话么?”

“记得!”

“那就去做吧。”

皇帝并没有瞧哥特,怔怔地看向别处,哥特点头,提剑大步走到了台阶正中央,站在了皇帝和诸位帝国权臣贵族的身前。

“暴风军!诛逆!”

顿时,今晚跟着哥特一起来的暴风军团的年轻军官越众而出,厉声喝应,人人都手提佩剑,飞快地站到了哥特的身边,一字排开,这十多名军官,都是从驻守北方边疆的暴风军团里抽调而来的佼佼者,都是见过血,上过阵,和兽人厮杀过的真正精锐,这十人爆发出的气势,立刻就让人感受到了战场上的血腥气味。

“哥哥,这些都是帝国未来军中的栋梁,难道你要拉着他们和你一起陪葬么?”

希洛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地皱眉道,但眼中分明没有一丝怜悯。

“他们是精忠报国的军人,可不是你手下那些为了荣华富贵而丧乱心智的逆贼。”

皇帝好像恢复了平静,毫无感情地冷冷道,许多叛军面面相觑,忍不住低下头来。

“诛逆!诛逆!暴风军团奉命诛逆!”

就在此时,陡然之间,皇宫的左边传来了一阵呐喊,不等众人变色,就听皇宫右边,也传来了一声声响应的喊声。

“暴风军!奉命诛逆!”

而随后就在大殿周围,各个方向,都不约而同地响起了一阵阵呐喊,这一下,就如同炸了油锅一般,人人色变,叛军之中,不少人都露出了惶恐的表情,周围喊杀震天,似乎已将这里团团围住。

“将军!皇宫东面有人杀来!打着暴风军的旗号!”

“大人,西面有人披甲执锐而来,是暴风军团!”

“北面有人杀来,距离不足三百步!”

叛军的探子一个个先后飞快赶来对阿克尔疾呼,阿克尔的神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可不知道远在北方的暴风军团什么时候进城了,暴风军团是常年与兽人作战,战斗力完全不逊于雷神之鞭的精锐之师,若是与御林军联手合围,现在在场的四千雷神之鞭绝不会是对手。

他一时之间都忘记了正眼巴巴瞧着自己的部下,下意识抬起头来,看着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他的表情高深莫测。

难道今晚这一场大事终究还是要败?

自己苦心积虑的谋算,终究只是一场空?到头来,还是只能落得一个绞刑架的下场,此刻面临剧变,纵然是经历过万千阵仗阿克尔忽然之间也有些茫然,他尚且如此,那些追随他的叛军也自然是人人心慌意乱起来。

“五百?还是八百?”

那“诛逆”的呐喊已经近在咫尺,希洛站在那儿,仿佛周围的震天喊杀声,不曾有一个字落入耳朵,眼睛只看着自己的哥哥,忽然神秘地笑道。

“你猜呢?”

皇帝冷笑。

“不要再虚张声势了,哥哥,八百不可能再多了,帕宁的父亲坐镇帝都近卫军,暴风军团若大举入城,我没有理由不知道,这些人是你趁着哥特调回帝都顺便用密令调遣来的少量精锐吧?想来是你为了镇压今夜可能出现的『个别』反对者而留的一手暗棋,可是你却没料到,我将整个雷神之鞭第二师团都拉了进来。”

希洛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冷静的几乎冷血。

“你早就预料到今夜有人会反对,你故意将王城近卫军调出城去,反而将不熟悉帝都的雷神之鞭调进城,就是为了营造一种紧张气氛,引诱出所有妄图作乱之人,为你的儿子铺平道路,可惜,这一步棋你走错了。”

一字一字刺入人心,皇帝沉默不语,却已经成为了最大的旁证。

“雷神之鞭!结阵!把他们顶回去!”

阿克尔忽然感到魂魄回到了自己身上,他愤怒地吼叫着,催促着士兵,雷神之鞭很快稳住了阵脚,暴风军的冲锋一波接着一波,却始终冲不破他们的阵列。

当东西两面和北边的暴风军全部冲到大殿外时,阿克尔的心才彻底放进了肚子里,正如希洛所言,这些蜂拥而来的暴风军团士兵,数量仅仅只是在五百到八百之间,不过一个小小的步兵团而已,还未编满。

“哥哥,你一定在想,凭这数百暴风军团精锐和剩下的两千御林军即使无法战胜我手下的雷神之鞭,也足以拖延数个时辰,等待援军,可是你以为这里的雷神之鞭就是全部吗?你以为阿克尔将军的号召力便这么差么,这帝都之中,现在可还有你亲自下令换防进来的上万雷神之鞭,你猜猜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希洛,你这家伙···”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心里最坏的猜想变成了现实,许多军方大佬也一脸惊怒之色。

“此刻忠于阿克尔将军的罗林家子弟可正在清洗那些冥顽不灵的少数派,等到清洗完毕,立刻就会杀赴这里,哦,你若是还想指望帝都治安所,那也是不可能了,且不说他们的战力是否需要计算在内,今夜可是新年大典,若是什么地方发生了暴乱,他们现在也一定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吧。城里城外,究竟谁的援军会来的更快呢?”

希洛哈哈笑道,他的笑容是那么优雅,那么轻松,那么令人寒到骨子里。

······变作虚空中的战场中,风雪早已被两股强大至极的力量一扫而空,一道金黄色的璀璨剑气冲向天空,在空中幻影般分作三道,发出了尖利的啸声。

包裹在五彩光华中的陈道临宛如流星坠落,势不可挡,左右手往两边分开,臂甲上的倒刃狠狠与两道剑气撞在一起,磅礴的神力毫无保留地爆发,瞬间就将那两道锋锐的剑气击地粉碎。

又是一拳轰向正前方,迎着那正面疾驰而来的最后一道剑气,硬生生地轰在剑尖上,将其寸寸断碎,无数的金黄剑气碎片却没有消失,分散激射,密密麻麻地从陈道临身上削过,一阵阵密集的碰撞爆炸,缺月五光铠上流光闪烁,在惊人的防御力下,就连一丁点损伤都没有。

“不要太看不起『身外之物』啊,大剑师,这种挠痒痒的攻击是在引我发笑么?”

眼看大剑师迅雷的一击轻易就被化解,陈道临似乎信心大增,从天空急坠下来,包裹着五彩光辉的一拳对着卡奥的脑袋就用尽全力揍了下去。

“哼!”

卡奥就如一座不可跨越的山峰不闪不避,一指迎上,指尖的那轮阳炎舞动,化作一柄燃烧着的古朴长剑,与陈道临的拳头正面轰上,神器的五彩光辉与大剑师的金色圣力互冲,无法控制的巨大力量爆发,强烈的光芒将两人连同白塔一起吞没。

被那股巨大的爆炸力量凶猛地击飞,陈道临重重落在地上又弹了起来,砸出了好几个大坑后才总算站稳,大剑师的身影也缓缓出现,依然如一尊磐石站在白塔之下,没有动摇分毫。

可卡奥也已经不像开始时那般从容了,大剑师的刚刚伸出的手指无法克制地微颤着,面色凛然,除了身后的白塔之外,周围的一切全部在力量的余波下被震成了碎屑,脚下的台阶已经完完全全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啊咧?刚才那一招不会就是你最强的一剑了吧,大剑师,怎么说呢,还真是···弱得可以啊,这种没吃饱饭的攻击就连我铠甲上的漆都蹭不掉啊。”

古怪诡异的笑声从面罩内传出,陈道临活动着稍稍有些麻的手臂,若无其事地一步步朝着卡奥走了过去,刚才两人力量冲撞之处的地面早已塌陷,他踏在虚空上,所过之处,一切都被染成了五彩之色。

“哼,神器之力···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以此为对手,正合我意。”

卡奥的眼神凝重起来,身上的战意却越发浓烈,手指尖的颤抖延续到了身上,他嘴角忽然露出了笑意,仿佛这并不是受创的颤抖,而是兴奋难以自己的强烈反应。

“这时候还能说出这种奇怪的话,你真的就只是把『剑』呢,大剑师,不过真的没关系吗?亲王殿下费了大代价请你出手为他抢占先机,你却在这里磨磨蹭蹭,嘿,你刚才问我可以接你几剑,可现在你究竟还能出几剑?”

就似在悠闲地闲庭散步,陈道临笑嘻嘻道,一点也不着急,在几乎无穷尽的神力滋润下,原本重伤的身体早已恢复的七七八八。

“你说的不错,我就是『剑』,世间规则万千,我修的是一个『破』字,破尽万物,破尽规则,就算是神器,我也必破!其!证!道!。”

卡奥的眼睛里仿佛燃烧起了一团火焰,大剑师再次伸出了自己的手,他的指尖迸发出光芒,无尽的剑气从那团光芒中涌现,在空中凝结成形,千千万万,形态各异的剑,铺天盖地地朝着陈道临飞来。

“破尽万物?你···凭什么?”

陈道临冷笑,面对着无数撕裂空间呼啸而来的金色剑气,他一点也没有要闪避的意思,裹挟着五光飞跃起来,直直地向着剑气最强烈的地方撞了过去,漫天落下的剑雨瞬间将他淹没,刺目的金光中,五彩的光辉摇摇欲坠,却始终屹立不倒。

赤橙蓝绿紫的光芒有规则的缓缓流转,五色光芒大作,那如同奔流一般的金色剑雨忽然就如同遇到了礁石的洪流,自动在陈道临身前左右分开,化作两条支流朝着左右泄去。

“就凭···『我』!!”

大剑师眼中精芒暴闪,他没有出手,没有出剑,这一刻,他自己就是一把剑。

······“谁的援军会先来,这答案不是很明显吗,我的弟弟,瞧,这不是已经来了嘛。”

皇帝忽然随着希洛一起笑了起来,笑得那么镇定,那么从容,那么杀气毕露。

“皇帝陛下万岁!帝国万岁!”

“奉陛下命令!诛逆!诛逆!”

广场上暴风军开始退去,拉开了和叛军的距离,留出的一片空地上,倒下了两百具尸体,而就在此时,皇宫的大门之外,有一支队伍急速闯了进来,爆发出一阵大喝。

这冲进来的队伍,约莫两千人,都穿戴衣甲,手执刀剑,从装备来看,一点也不似正规军那般整齐,甚至铠甲的制式都不同,可从精气神来看,人人都是精锐之士。

“李斯特家族奉命勤王!挡路者死!!”

这支队伍冲进皇宫后,立刻有人打起了旗号,上面分明是李斯特家族的族徽,为首的几人毫不迟疑地举起刀剑,带着人马冲向了堵在皇宫大殿之外的雷神之鞭叛军。

“暴风军!诛逆!”

队伍最前端很快冲到叛军面前,如一波潮水狠狠拍了上去,激战了多时叛军队列顿时有了松动迹象,旁边的暴风军看出便宜,也趁机一拥而上,从侧面撞上了叛军的队伍,御林军见势,看了眼皇帝的脸色,前排的部队也组成枪阵迎了上去。

一声声“诛逆”的吼声越发激荡,雷神之鞭再如何精锐,此刻也有些抵挡不住,原本铺开的阵列一点点往中间收缩,队形被挤压的越来越扁。

“哼,李斯特家的那位老先生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投入了你的怀抱啊,哥哥。”

希洛轻轻叹道,神色不变,哥特等人的刀剑距离他不过数步之遥,他也视而不见,只是面色平和地看着皇帝。

“那位老先生最是聪明,无论哪边下注,总没有在我这里最保险。”

皇帝淡淡道。

“六百暴风军,两千御林军,两千李斯特家的私军,现在算算,在这里的你的人反倒已经超过我的了,啊,不对,我算错了···我的记性一直不太好呢,明明我还有一万雷神之鞭啊。”

希洛沉吟,忽然竖起几根手指来,细细计算了一下,正说着,皇宫之外就传来了嘹亮的号角声,赫然是骑兵的冲锋号,而现在在帝都之中皇宫之外,只有一支骑兵。

雷神之鞭,将队伍分割在各个城区,悄悄进行了内部清洗之后,终于,这支叛军的后续队伍,抵达了皇宫。

“已经来了么···也许一开始把雷神之鞭交给罗林家就是最大的错误吧。”

皇帝长叹了一声,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无可奈何。

“哥哥,说句实话,你是一个好皇帝,我总说最敬佩的人是百年前的摄政王辰殿下,可是在我心里,我很清楚,我最敬佩的人···是你!我的哥哥!可是···你实在是太完美了,完美的让其他人都无法呼吸。”

大局似乎已定,叛军人人脸上都露出了胜利的喜色,希洛移开了视线,他低着脑袋,默然低声道,也不知道皇帝有没有听见。

“我是一个好皇帝?也许吧,可至少,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哥哥。新年的焰火好像还没点燃啊,希洛,我记得小时候你最期待的就是新年庆典时候的焰火了,不如像小时候那样,再和我一起看一次新年的焰火吧,你一定会喜欢的。”

皇帝轻笑。

“这个最后的愿望···还真是简单啊,哥哥,可惜···我觉得还是和死人一起看,最为保险。”

希洛的目光一寒。

“就这么迫不及待吗,希洛,你看,焰火已经升起来了,很漂亮吧。”

皇帝笑着,可他的语气越来越冷酷,夜空之上,忽然就见数朵流星窜了起来,在天空爆开,璀璨的烟火无比艳丽,接着密集的烟火燃放升空,整个帝都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广场上杀得难分难解的叛军和勤王军为之一惊,队伍下意识分开后退,雷神之鞭的援军已有数千人从皇宫大门冲了进来,勤王军开始有目的的集结在一起,挡在皇帝身前,准备迎接新的血战。

“御林军,暴风军,李斯特家私军,内廷暗子,近卫军,城卫军,魔法学院,郁金香···你的底牌究竟是什么呢,我很想知道可也不想知道,我现在知道的是,在这座帝都城中,我有着绝对的优势。我明白你的焰火一定有什么特殊含义,现在的情况来看,可以肯定是叫援军的暗号,要是那援军在城中,想必趁我手下的雷神之鞭汇合之前就早已露面将我合围,可是到现在你手中不过区区数千人,你的焰火也才刚刚点起,所以你那可以翻盘的援军,一定在城外!既然如此,那我···只要将帝都封锁就可以了吧,我的哥哥。”

一道一道红色流星直冲天际,在黑色的夜空下格外醒目,一时之间,半边天空都被染成了触目惊心的赤红色,那一道道红色火焰流淌着,在魔法的作用下,长久映照在天际,久久不散。希洛望着天空璀璨艳丽的焰火,露出了神往之色,叹了口气缓缓道。

轰!!!

一声巨响,仿佛一个惊雷,来自所有人的脚底下,地下深处,整个大地晃动了一下,就似是幻觉,可又这么真切,所有人都清晰感觉到,一股洪流在地底奔腾而过。

那皇宫的中央,那高耸的的白塔顶端,骤然爆发出一团耀眼的光芒,如此炙热,如此炫目,亮的如同一轮明日。

大地在轰鸣,天空在轰鸣,白塔在轰鸣,犹如无数魔兽咆哮,犹如海啸奔腾,一团光幕陡然从塔尖朝着四面八方迅速散开,只是一个眨眼间,就蔓延到了整座帝都上空。

那原本充斥着帝都上空的焰火瞬间就如同洪水之下的小火苗,被熄灭的干干净净,无数的城防箭塔成为了一个个发光的基座,很快就和漫天的光幕连成一片。

城墙之上,那仿佛恒古就存在的一座座魔导炮,瞬间就爆发出光芒,黑洞洞的炮口自动旋转起来,对准了城外的方向。

那座存在了一千年,被誉为帝国终极防线,从开国时代起花费了无数财富打造的最强魔法阵,启动了,将整座帝都和外界彻底隔绝,也在同时,将帝都变成了一座牢笼。

······片刻之前,白塔之下。

陈道临与卡奥的激战终于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被五彩光辉和金色光芒所笼罩的小世界中,两股强大的力量互不相让疯狂地对冲,一切都在渐渐崩坏,除了那高高屹立的白塔……“就凭···『我』!!”

卡奥一步踏前,他走的非常慢,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他的额头沁除了一粒一粒细密的汗珠,目光越来越锋利,越来越冷。

陈道临的脸色变得严肃,他能感觉到有着一股恐怖的力量正在凝结,以大剑师为中心,就似有一个巨大的风暴正在袭来,而现在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是剑,剑是我,我这一剑,便叫做『我』,我今生所悟的所有『破』之剑意,皆在其中,今日···你必死!”

卡奥一步步踏空朝着陈道临走去,扩散在整片空间的金色光点疯狂地朝他身上汇聚,他的眼睛里带着无比的虔诚,“破”尽一切的绝对自信,将灵魂与信念所凝聚而成的一剑。

“哼,来吧,一剑也好,万剑也好,多少剑我都会接下,如果现在连你这种二流角色都打不倒,我又怎么能···”

极度危险的预感,陈道临犀利寒冷的目光瞪着已经变成了一个光芒万丈的金人的大剑师,自言自语般说道,眼中露出一丝疯狂,毫不犹豫地朝着大剑师飞了过去,缺月五光铠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五色光彩直冲云霄,一个巨大的铠甲虚影出现在陈道临身后,挥舞着硕大有力的拳头。

“破!”

空气仿佛在一刹那被抽干的真空,耳边骤然寂静的诡异,只有一声铿锵的厉喝震颤着整个世界,接着,世界失去了色彩。

就如同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落入了深海之中,陈道临茫然地挥舞着手臂,却什么都抓不到,失去了色彩的缺月五光铠死气沉沉,多余的重量带着自己的主人一点点向着深渊沉下。

眼中的光明渐渐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看到的是什么?

肉体激烈狂乱的碰撞声中,是少女崩坏而又绝望的娇喘,日日夜夜在耳边萦绕,丑恶的男人赤裸着身体,喘着粗气肆意淫辱着少女纯洁的娇躯,无数的腥臭的肉棒不知疲倦地来回交替,在刺耳的淫笑声中把罪恶的种子喷射在少女体内或是身上。

这宛如恶梦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就似永远不会结束,直到···麻木。

一切都已经坏掉了,无论是灵魂还是心灵。

只剩下一个名为躯体的空壳。

活着和死去,究竟哪一种更幸福呢?

没有未来的明天,究竟为什么要到来呢?

被夺走了希望的世界,那仅剩下的东西又是什么?

失去了色彩的世界中,金色的光芒降下,将一切都染成了闪耀的金色,卡奥的手指看似不着力地点在陈道临的胸口,一阵扭曲的波动,清脆的细响在这寂静之中格外清晰,一道极细的裂缝出现在黯淡的铠甲上,慢慢向四周延伸。

那号称防御最强坚不可摧的神器,缺月五光铠,裂开了。

“带着你的神器下地狱去吧,小子。”

卡奥仿佛虚脱一样,满头发丝乱舞,怒吼着,满脸都是狰狞杀气,大剑师这“破”尽一切的最强一剑所产生的杀意,还未杀死陈道临,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他的神智,大剑师拼命催动着剑气,脑中只剩下杀死陈道临一个想法。

“你见识过地狱吗,大剑师?”

短暂的死寂后,嘶哑的仿佛三天三夜没有喝水的声音忽然从陈道临嘴里传出,怪异可怖,一只带着臂铠的手臂闪电般抓住了大剑师的伸出的手腕,像铁钳一样牢牢抓住,邪恶至极的气息将他的剑意硬生生截断。

“你竟然···怎么···可能?!”

冲天的剑意轰然消散,大剑师眼色一凛,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猛然想要抽回手腕,但他的手腕就好像被空间所固定,纹丝不动。

“我在问你,有没有见过地狱啊。”

陈道临紧盯着卡奥的眼睛,毫无感情地冷冷说道,铠甲胸口处的裂缝慢慢的愈合,原本变得暗淡的神器又亮了起来,可这一次却不是闪耀的五彩光芒,而是和大剑师的圣力一样的金色光辉。

“这是我的剑气!?你怎么会有我的剑气!?”

感受到那熟悉的力量波动,卡奥脸色大变,陈道临身上越来越强的力量,分明就是他的圣阶剑气。

“看你的样子一定是没见过了,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就送你过去,用你的剑···”

陈道临喃喃低吟道,喉咙咕嘟着,发出了一连串癫狂的笑声,下一刻,铠甲上金色的光辉骤然爆发,澎湃的剑气毫无保留的释放,毁灭的金光将两人吞没,疯狂向四周扩散,地动山摇之中,大剑师在白塔下所构建出的小世界终于彻底崩落。

五色的霞光升起,化作一道屏障将所有外泄的金光挡住,失去了力量源泉的金光很快就化作点点光芒在空气中消散。

风雪又落了下来,一如往常的呼啸飞舞,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陈道临冷漠地瞧了一眼手里握着的大剑师仅剩的一截手腕,随手扔了出去,向着白塔缓缓飞去。

“娱乐节目已经准备好了,就让我帮你们搭建好最后的舞台吧,郁金香的子孙们。”

邪恶的低笑,就似在窃窃私语,随着风雪远远地传了出去。

······白光笼罩帝都,大殿和广场上,寂静一片,人人都被这异象惊呆了,吉尔虽然看不清楚,但也清楚地感受到了那震颤天地的异变。

早在希洛大声宣布要娶她为妻来和罗林家结亲时,她就被这惊人的发言从思绪中拉出来,一边的卢修斯气得满脸通红,被他父亲弗里茨总督死死按着才没有冲出去。

但短暂的惊讶后,她就释然了,从小开始,她就已经了然作为罗林家族独女的命运,她无法像郁金香家的那位小姐一样继承家族,也无法选择自己喜爱之人,能够做的只有为了家族联姻,为家族获取最大的利益。

一个在今夜可能登上帝位的男人总比那个什么都干不了的懦弱傻小子强吧,即使他是逆贼,即使他今夜就可能被绞死,即使自己也会因为他的这番话跟着陪葬,可是,人生不就是如此么,总在你最想不到的地方给你一个惊喜。

“吉尔小姐,真是恭喜你啊,看来今夜之后,你就要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恰到好处的只有她一人能够听到,那被卢修斯称呼为老师的男人带着从容不迫的微笑,一点也不像其他的贵族大臣那样一脸慌乱,惴惴不安。

“你在拿我取笑吗,『达令』法师?”

不知怎么,听到这男人若无其事的笑声,原本对他感到有些莫名恐惧的吉尔忽然脑袋一热,冷冷呵斥道,但话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明明一开始就决定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可是一想到这个人用着“他”的身份接近她,吉尔就感到一阵恼怒。

“哦,原来你已经识破了,真是个聪明的姑娘,你的眼睛虽然比这里的所有人都要差,可是感觉却很敏锐。”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不过脸上的笑容却一点也没有变,反而更靠近了吉尔一步,搭上了她的肩膀,与她像是在说什么亲密的悄悄话,他说话的口气无比温柔,流露出了与先前完全不同的动人嗓音,毫无半分世俗的烟火气,可吉尔心里却是一片拔凉。

“你···你是谁?”

她想要与她保持距离,可突然发现自己的脚步根本挪不动,下意识地往四周看去,可是好像没人注意到她这里的情况,就连站在她边上的卢修斯似乎也一点也没发现自己的未婚妻正被其他人紧紧搂着。

“不用这么害怕我,我不是你的敌人,假如你是达令法师的朋友的话,那我应该也算是你的朋友吧。”

那人的脸凑了过来,勾着她的下巴在她耳边吹气道,吉尔面红耳赤,一阵羞怒,她还从来没有被哪个男人如此无礼地调戏过。

“达令···达令法师呢?他在哪里?”

“唔,这么紧张的表情,难不成你以为我把他绑架了吗?就算如此,你又能做什么呢?”

“你···”

“哈哈,开个玩笑而已,不过没想到原来你喜欢的是达令法师这种类型的啊,要是你的未婚夫知道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爱上的却是自己的老师,一定会有很有趣的表情吧。”

那男人放开了吉尔,哈哈笑道,可是无论他笑得如何响亮,就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仿佛他就不存在一样。

“你究竟想怎么样?!”

身体上无形的禁锢消失了,吉尔跌跌撞撞地一下子连退了几步,几乎要撞在身后的侍女身上,可那侍女完全无动于衷,就似根本看不到自家的小姐。

“我想怎么样,你很快就会知道的,最后的舞台已经搭建好了,吉尔小姐,现在就安静地站在那里,把这一场即将落下帷幕的好戏看完吧,唉,只可惜我那个可爱的妹妹不在这里,不然我们一家人可就完整了。”

那男人柔声笑道,叹了口气,注意力随即落到了在那风雪交加的广场上对峙的两个男人身上。

······忽然之间,皇帝缓缓朝前走了一步,那双眼睛里,充满了震怒,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手里握着的长剑剑锋上的光芒在抖动。

“希洛!!”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他的眼神在这一刻无比可怕,纵然是从开场到现在一直镇定自若的亲王殿下,被他的眼神所笼罩,也下意识地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哥哥,你是在生气吗?”

希洛笑了,笑得有些勉强。

“这就是你的底牌?你为了皇位,谋害我的亲子,你为了皇位,布局多年,将这么多人卷进来,现在···你竟然还敢碰皇家的根基?!”

皇帝举起了手里的剑,遥指着希洛,声音像是要结冰一般,希洛沉默。

“你···也配姓奥古斯丁?这魔法阵,是皇家最大的隐秘,是绝对不能碰触的禁区,只有历代皇帝和坐镇的宫廷法师可以进入,无论你再怎么想要这皇位,你都不该去碰它!”

“只要能赢你,我有什么不敢做?”

希洛哼了一声,漠然道。

“混账!!”

皇帝陡然一声断喝,彷如一个惊雷。

“你说完了吗,哥哥,你向来智谋过人,可是在一些地方却天真地连三岁孩童都不如。真是难得,你也会露出这样惊慌愤怒的表情,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后手,才这点程度,你就已经乱了么?”

希洛身子一震,却依旧若无其事地笑道。

“克拉克法师赤胆忠心,绝不会背叛,现在白塔开启,想来已经身陨,希洛,你身为皇家子弟,竟然勾结外人闯入白塔,将这皇室传承了千年的隐秘暴露给外人,无论今夜你成事与否,你都是奥古斯丁的千古罪人!”

“罪人?罪人就罪人吧,也总比死人强。昔年那一位殿下杀兄囚父,篡权夺位,冒天下之大不韪,他当年所做之事与我又有何区别,最后还不是成为了被万民敬仰的一代明君?”

皇帝的眼睛里像是要冒出火来,希洛好像已经彻底坚定了决心,毫不畏惧地与皇帝对视,昂然道。

“为了这皇位,你真的···可以没有底线吗,希洛?”

“哥哥,今天我才发现,你的废话也是这么多,都到了这般田地,你还是要拖着这些帝国重臣,血性将士和你一起陪葬的话,你才是奥古斯丁的千古罪人!”

希洛目光如电,直视着皇帝。

“陛下!不要被这逆贼蛊惑!我麾下勇士在此,我们护着你杀出去,只要陛下你出了城,便可集结大军平叛!”

忽然之间,哥特厉声喝道,卡曼和罗小狗等人应了一声,十多名暴风军官纷纷挺剑而出,围在皇帝身边。

“出去?哥特,你大概没见识过这座魔法阵吧,昔年开国大帝建造这座魔法阵,放下豪言,即使龙族举族来侵,也绝无本事破了这座魔法阵。这魔法阵一旦开启,城外的进不来,城中的,也绝出不去!”

希洛摇头,仿佛笑得很开心。

“胡说!既然这魔法阵就在皇宫之中,我们便去毁了那魔法阵枢纽,逆贼,你想要谋害陛下,先踩过我们的尸体吧!”

说着,哥特挺剑冲了上去,希洛不动,身边的帕宁已经迎了上来,两名高阶武士的斗气碰撞在一起,顿时爆发出了激烈的火花。

哥特和帕宁同时退了一步,帕宁的脸色越发苍白,他为了占住皇城大门已经血战一场,战力折损不少。哥特拧身再上,手里长剑上的斗气锋锐无匹,连续几剑,将帕宁砍地倒退几步,帕宁一言不发,只是咬牙拼杀,死死挡着哥特的攻击。

“都住手!”

哥特又将帕宁压退一步,卡曼等人一起呐喊正要往前冲,就听见皇帝一声呼喊,只得退了回来。

皇帝面色平静,谁也不知道这位看起来已经山穷水尽的陛下是怎么想的,只见皇帝陛下深深叹了口气,然后缓缓的朝着希洛走了过去,走的好慢,好慢,慢的像是怕踩死脚下的蚂蚁。

“希洛,今夜你坐拥上万雄兵,还有高手助你夺了白塔,将这帝都化作囚笼,占尽上风,你···赢了,论智谋,论心机,我彻底输给你了。”

皇帝有些苦涩地笑道,笑容里带着一点儿自嘲。

“我可以将这当做你对我这个弟弟难得的夸赞吗?”

希洛淡淡道,毫无动摇。

“有一件事,我想和你确定一下。”

“什么事呢,哥哥?”

皇帝略一低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不知怎么,希洛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那助你夺下白塔的高手,我猜就是帕宁的那位老师,大剑师卡奥阁下吧。”

“正是如此,请他出手可着实费了我不少功夫。”

“这些世外高人大都桀骜不驯,自以为有点本事,就什么都不放在眼中,何况这一位还是号称帝国唯一的一位圣阶高手,能请动他还真是难为你了。”

“虽然他是帕宁的老师,可性情实在古怪,我到最后也就只能请他为我出手一次,要不然,我也不用这么辛苦地在这风雪里和你废话连篇了。”

“大剑师···嘿,身为帝国子民,却做下这等谋逆大罪,纵然是圣阶,可若是为害,只会带来更大恶果,这等圣阶,祸国殃民,不如杀了!”

皇帝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痛恨。

杀了?希洛一呆,随即忍不住想笑,不仅是他,几乎人人都拿着怪异的眼神看着皇帝陛下。

明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居然还大言不惭地扬言要诛杀一位圣阶强者,真的不是得了失心疯么?

“哥哥,杀死一位圣阶强者,你凭什么?就凭你身边区区数千人么?”

希洛讥嘲道,可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凭什么···自然是凭我手中的剑。”

皇帝站住了脚步,他平视着希洛,嘴角一点点弯曲,语气越平静,笑容越冷酷。

“三年前,我丧子之痛,痛彻心扉,皇后整日哀恸,我又身中奇毒,从此绝育,我心怀怨恨,大开杀戒,殃及无辜,差点毁了帝国。是你,亲手把我逼入了如此绝境。”

皇帝缓缓诉说,那数年前的恶梦仿佛历历在目,许多曾被波及者心有所触,不堪回首,希洛沉默不语。

“可是,今夜面对如此局面,我忽然发现我居然应该谢谢你,谢谢你曾经把我丢进了那暗无天日的灰色世界之中。”

皇帝惨笑,希洛猛抬头。

“你说我这头红发是郁金香血脉的诅咒,可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天赐?如你所说,拜这郁金香血脉所赐,我天赋过人,学文学武都远超常人,学文令我能做一个治国有方的好皇帝,学武···我本来一直以为学武除了强身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我一声令下,就有万人为我流血。可是三年前的变故,让我明白,就算我是皇帝,可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凡人,一个渺小的凡人···”

他的剑锋上,冒出了星火般的点点光芒,蔓延开来。

“我不想再做一个渺小无力的凡人,那个时候最绝望的一天,我对自己说。

皇帝也好,平民也好,不过都是凡夫俗子,血肉之躯罢了,稍有风雨,便被摧地七零八落。我走出去,看这天,如此广阔,看这地,如此宽袤,包容着万物,我又为何只看到了渺小的自己,我···要成为这天地!”

皇帝横剑在前,那原本火星般的光点燃烧起来,转瞬间,流淌的火焰遍布剑锋,随后皇帝的身躯上,也冒出了灿烂的火焰。

“谢谢你,让我···『看破』了。”

灿烂的金色斗气,如正文烈日一般绚丽辉煌,皇帝陛下整个人就如同站在了一团金黄色的火焰之中,金色的斗气光芒照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

······西北,楼兰城。

新年刚刚过,整座城市都还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之中,而此刻,就在郁金香家城堡上,那城堡的最高一座塔楼上,一扇窗户后,正有一双眼睛,在默默的注视着街道上繁忙的景象。

“消息已经确认了吗?”

红发的少女叹气,这么冷的天气,她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袍子,一头红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双肩上。

“已经确认无误,陛下···归天,新皇登基。”

一个穿着灰色棉袍的中年男子垂首,用平静而低沉的嗓音缓缓道。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先生,你说这件事···我是不是做错了,若是昨晚我在帝都的话···”

女公爵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小姐,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一切你都明白,并不需要问我,问我···只是你为了自求安心罢了。”

中年男子不慌不忙地缓缓道,他抬起头,五官并不出众,却有一双亮若灿星的眸子。

“帝都现在如何?”

红发少女自嘲一笑,随后神色略一肃整。

“刚才传来的消息,帝都全城菇素,皇城里已经挂了丧旗,东苑和西苑的乱象也已平息,城卫军进城,近卫军依旧驻扎在城外,据说昨晚城卫军与近卫军中突然涌出了一大批誓死保皇党,带领军队连夜攻城,但是在魔导炮的轰击下,损伤不少,直到魔法阵撤除之前都没有攻进去。”

“被人控制了那座魔法阵,就算有着那份『皇家密令』也没什么用了,哼,克拉克那糟老头子,自诩多朝元老,做事却犹豫不定,辜负陛下信任,他手里明明有着那先祖赠与之物,若是坚定要守那白塔,又有谁进得去?也不至于令我那侄子后院起火,雪上加霜,他这种虚情假意的家伙,一辈子到不了圣阶也是活该,还无辜连累了许多人。”

听着那中年男子整理的报告,红发少女美眸中越来越冰寒,越来越悲哀。

“事已至此,小姐再多想也是无用。”

“无用···哼,的确是无用,我远在西北,又能做什么?如果昨夜我在···我不应该···不应该···”

红发少女的声音颤抖着,流淌出了眼泪来。

那中年人沉默,然后缓缓走上前,走到了女公爵面前,直视着她,然后抬起右手,一个耳光重重打在她的脸上。

红发少女没有闪躲,任凭对方的手掌落在自己脸上,这一掌打的很重,她侧过头去,白皙的脸颊上瞬间就多出了几根清晰的手指印。

“小姐,这是我第一次打你,也希望是最后一次,你要铭记自己的身份,你是郁金香家族的族长,家族的未来,家族的命运全都握在你的手里,皇位争夺,无论谁赢谁输,家族是绝不能插足半分的,这是先祖留下的铁律。”

“我明白···先生,可是我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我的那位侄子,曾亲手抱过我,教我骑马,他虽然喊我一声姑姑,可是从来,他都是把我当做小妹妹一样看待···”

“我不想再打你第二次,小姐。”

中年男子目光冷漠。

“好了···帝都那里,有任何消息,立刻报告给我。”

红发少女深深吸了口气,用力抹去了眼角的泪水,瞬间恢复了冷静。

“属下领命。”

“还有···我让你关注的那个人。”

“小姐是说魔法学院的那位达令教授,不可否认,那位年轻魔法教授的确有过人之处,不过在昨夜他似乎也被卷进了这场政变之中,如今,家族接近他,只会带来一些不可掌控的意外风险,所以,我建议···”

“要怎么做我自然会有决断,你只要把消息报告给我就可以了,先生。”

红发少女的目光冷了下来,那中年男子看着她流露出的冷酷目光,非但不怒,更仿佛松了口气,微微露出了赞赏之意。

“属下明白,小姐,还有一件事,草原王的使者已经等候了你一天,关于来年春天的供奉,他们请求是否可以减免一些,身为族长,我建议你可以见一见他们,听听他们怎么说。”

“不见!我现在可没什么心情见那些蛮子!”

红发少女面色一寒,露出一丝不耐。

“可是···”

“哼,那你就转告他们,告诉他们的王,供奉不会减免,等到春天,供奉的牛羊战马,若是少了一匹···哪怕少了一支羊腿,我也会亲自领兵去他的王庭金帐,拿他的头颅抵取。”

女公爵仰起头,傲然转过身去,冷若冰霜道。

······新年之夜,帝都皇城。

风雪,停了,停的那么突然,那么令人措手不及。

“你是···你是···你竟然是···圣阶!!!”

咬牙切齿的呻吟声从希洛的喉咙口被压了出来,他的身体颤抖着,眼中出现了难以掩饰的动摇,但隐隐却似乎还有着这么一丝狂热,就像一个疯狂的赌徒终于逼得对手掀开了最后一张底牌。

无数难以克制的惊叫声从四面响起,那些躲在大殿中偷偷望着外面的贵族大臣,那些紧随在皇帝身边的军士们,还有那些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叛军们,激动的,震惊的,恐慌的,懊悔的,各种各样的声音瞬间蔓延了出去,就如同庆典一般热闹。

阿克尔只觉得一颗心坠入了深渊,他背弃了罗林家的荣耀,背弃了一个帝国军人的荣誉,与自己的父亲当面撕破脸皮,只为了换取家族最为光明的未来,可现在那位站在人群之前的皇帝陛下身上的圣阶斗气,就如同一把尖刀刺入他的心脏,将他所有的野心撕得粉碎。

帕宁脸上还有血迹,他的目光晦涩,和旁人不同,在场之人除了那位皇帝陛下,恐怕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圣阶高手的可怕之处。

一个圣阶,就算一个高阶武者倾尽全力也难以抵挡其一剑。

一个圣阶,就算无法杀光上万军队,可千军万马也别想挡住其来去自如。

一个圣阶,足以在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一个圣阶,足以睥睨一切,扭转乾坤。

当普通人面对一个圣阶高手时,会发现自己何等的弱小,帕宁在感受到那股与他的老师卡奥相似的力量时,心就彻底冷了,现在除非他的那位老师,大剑师卡奥前来,否则今夜恐怕没人能困死这位皇帝陛下了。

可是,他清楚自己那位老师的性格,什么皇位江山,对他都是浮云的存在,希洛能请动他出手侵入宫中的白塔,就已经是极限了,就算是作为弟子的自己,对那个眼中只有剑的男人来说,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你怕了么?”

帕宁愣了一下,才听出是希洛在对自己说话,亲王殿下没有看他,眼神直勾勾地瞧着那光芒万丈的皇帝陛下,浑身都在微微颤抖,握着弓的手上青筋暴起,像是要将其握碎一样。

“怕?自从我选择做这件事,就没有想过害怕,即使输了,不外乎一死而已。”

帕宁低声摇头,嘴角挤出一丝苦涩。

“你在说谎!世间之人,即便是再如何薄情寡义,对这世界总有些牵挂,在绝望的时候,人总是会怕,说不怕,只不过是自欺之言。告诉你,我很怕,现在,此时此刻,就在这里,我很怕!!”

希洛终于把目光从皇帝身上移到了帕宁身上,他盯着帕宁,指着自己的鼻子。

“希洛,你不是说什么都敢做么,敢做···就要敢当,你现在又怕什么?”

皇帝冷声嘲弄道,一剑在手,金光勃发,犹如一位神灵站在众人面前,威严的脸上,就似笼罩了一层神光。

“我当然怕!!”

希洛忽然激动起来,他猛然跳了起来,嗓音都嘶哑了,大声吼叫咆哮着。

“我怕!我怕失败!我怕自己输得一败涂地!我怕死!我怕日后史书之上把我说成是一个愚蠢狂妄的篡位者!我更怕别人笑话我!怕别人说我怕!!”

他的眼睛已经红了,歇斯底里地大声叫着,皇帝不说话,只是像看着一个小丑一样看着他。

“哈哈!哥哥!伟大的皇帝!聪明的皇帝!你怎么可以这么沉得住气!你可以一直隐忍着,看着忠于你的将士们为你流血死去!直到最后,才掀出这张牌!

好大!好大的一张底牌啊!圣阶!哈哈哈哈!你居然是圣阶!!”

希洛指着皇帝,一边狂乱地大笑一边说道,身体摇摇晃晃的,像是在跳舞。

“你用今晚这么多人的血,试出了我,试出了阿克尔,试出了这么多人的心!

你个冷血残忍的混蛋!现在你想怎么做!是要凭你的剑杀出去召集勤王大军把所有叛逆杀了血流成河?不!不对!你是不会这么做的!哈哈哈哈!我太了解你了!

你不会这么做的!你是一个好皇帝啊!一个好皇帝会怎么做?阿克尔是死定了,可是那些雷神之鞭的将士,你绝不会屠戮殆尽,是发配草原?北方苦寒之地?

还是留着去做工役苦力?总之,你会彰显你的仁慈,这样史书才会把你雕饰成一个宽厚伟大的君主!”

希洛惨笑着,疯狂的笑着。

“你不需要杀了所有人!今晚你已经试探除了所有的人心,这大殿里的,大殿外的,每一个人你都试探了出来!那些缩在后面的家伙,会被你驱逐出去,你会换上一批忠诚于你的人!不管其他如何,但无论何时都会站在你一边的人!对于罗林家,让我猜猜,你也不会怪罪罗林家,甚至还会重重安抚罗林家,让他们继续死心塌地地做你的走狗!哈哈哈哈!我亲爱的哥哥!我说的一切都对不对!!”

希洛骇人可怕的笑声终于止住了,他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

“说完了吗?”

皇帝的剑指着希洛,金色的斗气在燃烧。

“看来我说的都没错,你就是这样的人,嘿,一个好皇帝!现在你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杀了我!!”

虹膜骤然紧缩,希洛紧紧盯着皇帝,一字一字冷笑道。

“不错,我早说过会将你碎尸万段。你死了,很多人可以活。”

皇帝面色冰冷。

“那又怎样?我可是一个自私的人啊,为了皇位,可以将白塔的隐秘暴露给外人,可以杀掉我的亲侄儿,可以抛弃我爱的女人,可以不念兄弟情义,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人,为了一己之私,我哪里会管别人的死活。你让一个自私的人,现在却要为了别人的性命无私的死去?哥哥,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伟大吗?要我死···你就亲自屈尊动手吧!!”

笑得双肩都不可自抑地抖动着,希洛退后了两步,扬起手里的长弓,轻轻拨了拨弓弦。

“殿下!我们城中还有上万雄兵,我帕宁手里还有剑,若是你愿意的话,我们愿意以性命相拼,护你杀出城去!”

帕宁咬着牙,深深吸了口气,看着希洛。

“走?我为什么要走?我不走!!这里就是我的归宿,是我奋斗的目标,我心中唯一所想,便是把我失去的全部都夺回来!”

希洛胸膛起伏,情绪看起来很是激动。

“殿下!”

“挡他三剑!”

帕宁急道,可立刻被希洛打断,他忽然发现在亲王殿下眼中浓厚的绝望之中又仿佛有着那么一抹深藏在底不放弃的希望之光。

“挡他三剑!”

希洛又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死死看着他,帕宁好像明白了什么,原本因为绝望而变成灰色的眼神又重新燃起两团火苗,仗剑站在了希洛身前。

“帕宁,你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我这个弟弟有你这样的朋友,也算是幸运。”

皇帝有些可惜地感叹道,原本冰冷的眼神,微微有些松动。

“陛下!帕宁学剑半生,师从卡奥大人,和所有武者一样,做梦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踏入圣域,可惜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老师他虽是圣阶,可与我试招时保留甚多,我从来没有亲自体验过圣阶高手全力出手的滋味。今夜在临死前,若是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帕宁死而无憾,望陛下成全!”

说着,帕宁往前迈出了一大步,握着剑的手指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这话一出,不少人都为之动容,心想这冷面的家伙虽然犯上作乱,但也算得上是一个有气概的男人,比之躲在人后厚颜无耻的希洛要强得太多。

“在帝国的年轻一代之中,所有人都一直把你和哥特比较。在我看来,作为一个军人,决胜疆场,统兵军略,他比你强。可是在武道一途,你的天赋却要胜过哥特,又师从卡奥,我甚至认为,不出十五年,你就能踏入圣域,可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愚蠢到与叛逆为伍,埋没了有为之身。”

皇帝叹气,可是也已别无选择。

“陛下,抱歉让你失望了,可是我所做的一切,我并不后悔。”

“你···很好,敢做敢当才是真男儿。”

帕宁用双手握住了长剑,连续做着深呼吸,皇帝淡淡一笑,等着他调整到此刻所能达到的最佳状态。

“出剑吧,陛下。”

身上银色的斗气爆发,帕宁坚定道,直到此刻,他仍然不知道该如何挡住一个圣阶高手三剑,也没有人觉得他能够在皇帝陛下的一剑之威下幸存,包括他身后的雷神之鞭,叛军一方已经彻底失去了一切侥幸,只是在绝望到了极点的麻木中等待着这最后一场表演的落幕。

他只能向前,在对希洛完全的信赖之中,去抓住那最后的希望。

“不要只想着挡。”

紊乱的思绪中,帕宁忽然想起了最后一次与老师切磋之时的情况,那一次老师依旧轻易将自己手中的长剑击落,当冰冷的剑锋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老师终于叹了口气,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若总想着去挡,便一辈子都过不了这一关,就如同走路,你若是只盯着脚下的路,便永远也看不见远处的高山。”

离开之后,自己对这句话苦思良久,却始终不得头绪,他心中苦涩,良久不曾想明白的问题现在一时半刻又怎么想得通,可是猛然间,他忽然记起今晚好像又听到过类似的话。

只看着自己,又怎么看得到无边的天地?

“可有遗言?”

皇帝的话语打断了帕宁的思绪。

“此愿足以,出剑吧,陛下!”

帕宁回过神来,收拾起心情,将战意一点点勃发出来,眼神也变得锐利。

“就是现在!!”

忽然,一声咆哮,带着毫不掩饰的紧张和焦急,就见本来往人堆里退去的希洛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开弓,对准了皇帝,他的手指将弓弦缠绕,崩到了极点,殷红的鲜血滴落,可他连眉头都不曾皱起。

弓弦之上没有箭,只有一团灿烂耀眼的光团瞬间凝聚,化作一枚彗星,呼啸着,带着长长的尾焰,朝着皇帝奔腾而去。

帕宁举起了长剑,他听见了希洛的这一声咆哮,他死死咬着牙,往前猛地迈步,把手里的长剑刺了出去,但立刻,他就感到空气之中有一道无形的枷锁笼罩了他,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无比滞涩。

皇帝的神色很平静,根本动都没动,希洛施展了全身力量,透支了斗气强行发出的郁金香一脉的绝技“瞬狱杀”就这么擦着他的身体划过,这拼上性命为帕宁争取机会的一箭竟然射偏了。

就听见一声巨响,这一击“瞬狱杀”轰在了大殿的前檐,巍然屹立了千年的前檐轰然倒塌,横梁崩落,木石砸下,原本诺大的大殿大门直接就被崩塌的碎石堵住。

出剑了!

这一剑朴实无华,简单迅捷,并且致命。

可出这一剑的不是帕宁,也不是皇帝陛下。

在听到希洛的那声大喝之后,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走之时,这一条冬眠蛰伏了十年的毒蛇,从隐忍中醒来,刺出了自己最漂亮,最出色,也是最狠厉的一剑,犀利而毒辣。

他的名字,叫做古乐。

他的剑所指的是,萧德尔奥古斯丁。

“你敢!!!”

皇帝发出了今夜至此最愤怒的吼声,古乐才一出手,他就已经感应到了大殿中爆发出的斗气和杀意,他甚至能感应到古乐的剑锋一丝丝割裂萧德尔的衣衫布料,剑气一点点刺破皮肤。

他的心中豁然明朗,希洛的失态,帕宁的挑战,射偏的绝杀,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隐藏这歹毒的一剑所施的障眼法。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皇帝陛下瞬间就爆发出了身为圣阶高手所有的力量。将空间的细节规则强行扭转,在普通人的感官中,皇帝就这么从原地消失了,只有实力达到高阶的武者,才能勉强捕捉到皇帝的一丝动态。

帕宁已经来到了近前,他根本不知道大殿里正发生的一幕,也不知道希洛的那声大喝并不是说给他听的,他只是按着对希洛的承诺,上前拼死挡住皇帝三剑。

他眼中的皇帝化作了一片虚影,强烈的杀气排山倒海,不知怎么冥冥之中似乎有种预感,在不足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他竟然提前一步拦在了皇帝的身前,面对暴怒的皇帝陛下,抛开生死,迎了上去。

面对帕宁的阻拦,皇帝根本没有多余的思索,抬手便是一剑,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现在的他优先所想的,只是冲入大殿截下那正在夺走他唯一儿子性命的毒剑。

帕宁清楚地看见了斩向自己的这一剑,他可以看见,可他的身体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如同千百次面对老师的喂招时一样,他知道自己该如何挡,可是在来得及挡下之前,他就已经落败。

无力,这是现在最准确的感觉,帕宁心中苦笑,说什么挡下三剑,这就只是一个笑话,就算是一剑他都接不下。

“不要只想着挡。”

生,或者死,很多时候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一瞬,或许便是永恒。帕宁正欲闭目待死,可偏偏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又想起了那句话。

不要···挡么?

帕宁紧绷的心松了下来,停止了多余的思考,随意望去,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消失了,斩向他的剑,澎湃如烈火般的金色斗气,一脸迷茫的围观者,还有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的希洛,都消失了。

生死荣辱都如泡沫消散,这一刻,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天地。

强烈的,刺破了天际的银色闪光,帕宁的瞳孔失去了焦距,原本试图举起的剑,就这么缓缓地垂了下去几分,任凭利剑加身,斩破自己的铠甲,切开自己的皮肤,血肉,骨骼,然后轻轻地递出了自己的一剑,平平常常的每日练习的千百剑中的一剑。

剑光起,人影落,一条手臂冲天飞起,猩红的血花喷洒。

断臂落在地上,帕宁拄着剑,单膝跪在了地上,胸口处一条又长又深的伤痕触目惊心,皇帝的身影落在大殿前,身子晃了晃,那仿佛被拨慢的时间,陡然就恢复了正常。

这么一瞬,所有人终于看清了此刻发生的场景。

难以置信的倒吸冷气声,就连希洛都瞪大了眼睛。

皇帝陛下左肩的位置,血流如注,左臂齐着肩断掉了。皇帝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回头,拖着带血的剑,一步步跨过门口的碎石瓦砾,走进了大殿,走向了自己的儿子。

在那里,没有刺目的血花溅出,萧德尔的身后,是表情难以置信到了极点的古乐,他的剑尖浅浅地刺入了皇储殿下的后背肌肤之中,可是却无法再前进分毫,因为一只看上去娇柔雪白的小手,此刻紧紧握在了锋利的剑身上。

那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娇小少女,抿着樱色的小嘴,黑色玉石般透亮的眼眸和小巧玲珑的鼻子构成了一张天真无邪的脸蛋,长长的黑色顺滑长发几乎要拖到地上,白净的肌肤比上好的丝绸更为细腻,一身精美的纯白蕾丝边裙衬托着她柔软纤细的身段,就像是从童话世界里走出来的。

古乐的剑刃在那少女手中痛苦地扭曲着,然后这柄价值千金的名剑被硬生生掰成了两段,一截握在古乐手中,一截握在那少女手中。

皇帝左肩的血已经被止住,他脸色有些苍白,但没有多在意自己的伤势,一步不停地走到了萧德尔身边,将好像还没明白过来情况的皇储拉到自己近侧,连看都没看面色惨白的古乐一眼,冷冽的目光落到了那面无表情的少女身上。

所有人都还没从皇帝陛下断臂的震撼中恢复过来,这实力悬殊的一次交锋,竟然会以这种结果结束,连帕宁自己似乎都没有料到,他仿佛耗尽了力气,直到现在都没有站起,淡淡的银色光丝若隐若现的出现在胸口的长长伤痕处,以极慢的速度修补着重伤的肉体。

而当一些反应敏捷的人看到古乐手中的断剑,将皇帝突然的暴怒以及希洛的那声大喊零碎地联系在一起,这才惊出了一声冷汗,送出的帕宁只不过是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诱饵,真正的目标,真正的刺客,从一开始就在大殿之中。

可那突然出现的少女,又是什么人?

诡异的沉默,没有人说话,刚才的一瞬,仿佛经历了永恒。

啪啪啪!

响亮的鼓掌声,从大殿一角传来,顿时将人惊醒。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从此我们人类又多了一个圣阶高手。”

一个一直躲在阴影中的男人走了出来,走到了大殿的正中央,最明亮的地方,他穿着魔法学院教授的服饰,和煦地微笑着,一脸由衷的欣慰,却是面对着殿外的帕宁在说。

“小达令?不对,你是何人?!”

皇帝陛下看清了那人,眉头微皱,缓缓道,眼中寒光闪动,其他人也将目光交汇在那突然站出来的“陈道临”身上,就连外面的一万多叛军似乎都忘了。

“尊贵的皇帝陛下,还有诸位,抱歉借着达令法师的身份参加了这场令人愉快的庆典,请容许我正式介绍自己。”

“陈道临”笑道,他的声音充满磁性,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显露出上位者的从容与威严,一阵雾气朦胧,就见他的面容身形缓缓发生了变化,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英气的五官,双眉飞扬,身材匀称健美,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而最令人瞩目的是,是那一头垂到了腰际的,火焰般的红发。

“草原人···”

左手被齐根斩断,换做普通人早已痛得无法站稳,可皇帝陛下却好像一点都不以此为意,眼看着那人露出了真面目,惊讶之中似乎还含着一点怒意。

皮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皇帝陛下的断臂捡了回来,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托着,立刻就有一位修炼了冰系斗气的暴风军官小心地将那条断臂冻住。

“要是说我的名字,大概陛下你也从没听过,在我的故乡也很少有人知道我的真名,不过认识我的人,一般都称呼我为『白王』,哦,要是用你们罗兰人也知道的更通俗一点的称呼的话,我,就是现任大雪山的『巫王』。”

那人和煦笑道,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

大殿之中,静的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人人脸上都是古怪之色,一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年轻男子,竟然自称是草原人的巫王,经历了这晚上一连串过山车一样的变故,这些贵族大臣们似乎已经感到有些麻木,对于这又突如其来的惊人宣言,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对。

“巫王?有意思,不知道巫王阁下今日驾临,又有何贵干?”

皇帝陛下将那人上上下下都瞧了一番,这才慢慢开口道,目光隐隐约约地在他那头红发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你是罗兰人的皇帝,我在草原···差不多也和你一样,虽然平常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一般我不管,可要我管的时候,那就一定是大事了,而这件事,我不得不亲自来找你。”

那人看上去含蓄深沉,说起话来却意外的直截了当,他摸了摸下巴沉吟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着皇帝。

“放肆,区区西北蛮族,也敢妄言与陛下平起平坐,来人!将这无礼犯上之徒拿下!”

皮特怒喝道,顿时大殿里的金甲武士杀气腾腾地将那人围住,立刻就要动手。

那面无表情的少女星眸一寒,手中的断剑像是豆腐一样被她一把捏成了碎渣,黑色柔亮的长发无风自动,站的近的人在一刹那只觉得如坠冰窟,宛如实质的煞气将整个大殿笼罩。

“不要紧,艾妮塞,我们面前的这位皇帝陛下可不是一个会将远道而来的朋友当做犯人抓起来的昏庸之人。”

那人面不改色地笑道,对身边对着他的十几把明晃晃的斧刃视若无睹。

“看在你救了我儿子的份上,你的这次无礼,我不与你计较。不过且不说你在现在这个『特殊』的时候突然到访,究竟有何居心···草原的事,一直都是我那个小姑姑做主,就算你来找我,最后···还是要经过她,无论怎么看,你都好像是白走一趟了,巫王阁下。”

皇帝驱散了围着那人的金甲武士,平平淡淡道。

“哈哈哈,陛下你可真是爱开玩笑,今夜我本来只不过想先来见见这个伟大帝国的皇帝陛下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真的没想到会见到这么令人目不暇接的一场好戏。这件事,我那个可爱的妹妹可做不了主,只能由这个国家的皇帝陛下做主···才行呢。”

那人哈哈笑道,爽朗的笑声响彻大殿,那黑发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贴在了他身边,像一只小鹿一样温驯地抓着他的手臂,原本毫无表情的精致脸蛋上此刻满是安心和依恋,漆黑的眼眸中好像就只有那人的身影。

“妹妹···”

皇帝面色一冷,目光有些不善。

“为什么这副表情啊,皇帝陛下,这不是很明显吗?你是红发,她是红发,而我···也是红发,我们的身上都流着『那个人』的血,可是真正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啊,说起来,你也算是我的侄子辈呢。”

那人理所当然地笑道,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皇帝一样。

“无礼狂徒,你竟敢···”

内廷总管皮特闻言大怒,许多贵族或是军士也都露出了极强的愤慨之色,七嘴八舌地呵斥着,作为这片大陆上霸主的罗兰人何曾被一个在他们眼中未曾开化西北蛮族这样戏弄过。

原本诡异寂静的大殿里又吵闹起来,提心吊胆了大半天的贵族大臣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点,又或是急于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以抹去先前退缩在后的负面印象,一个个都卯足了劲用各种贵族的说辞义正言辞地怒斥着那人的狂妄臆想。

皇帝无言,稍稍低着头,在想着什么,一点也没理会大殿中的喧闹。

忽然,外面一阵杀声惊天,原来那原本已经心死的叛军,在见到开始以为无敌的圣阶皇帝陛下竟然被帕宁一剑重创后,骤然之间仿佛又生出了几分希望,作为叛军头子无路可退的阿克尔红着眼睛一声令下,万多雷神之鞭潮水般朝着大殿冲去,不成功,便成仁。

在绝望的深渊边上走过,那瞬间获得的希望让所有叛军都像是被施了狂乱的咒术一样,嗷叫着挥舞着锋利的刀剑,像是一堵铁甲城墙一样压了上来,数千勤王军早已严阵以待,可是在人数战力以及拼死求存的信念碾压下,霎时就被人流吞没,陷入了惨烈的混战之中。

大殿之外,一片杀声惨叫,顿时许多在大放厥词的贵族大臣惊骇意识到今夜的叛乱还未结束,眼巴巴地看向了皇帝陛下,视线落到他的伤口处,不约而同的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沫。

“艾妮塞,我要和皇帝陛下商讨大事,让外面的老鼠安静一点。”

那自称“巫王”的年轻红发男人轻轻柔声笑道,宠溺地摸了摸那少女的脑袋,那少女闭着眸子,似乎很享受,白皙滑嫩的小脸蛋如同撒娇的小猫一样在他的手臂上轻蹭了两下,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的手,接着,瞬间就从大殿里消失了。

······“还能再战吗?”

两边和身后的雷山之鞭士兵疯狂地冲了上去,希洛走到帕宁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一种复杂的语气说道。

“只要我的剑没断···”

帕宁低声道,沉闷的呻吟了一声,咬牙拄着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胸口的伤处的血才堪堪勉强止住,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皇帝这一剑差上分毫就能搅碎他的心脏,可偏偏就在那毫厘之处停了下来。

“你···『看破』了?”

希洛长长呼了口气,搀扶住帕宁,神情微妙地望着他。

“大概···是吧,可是他依旧比我强上太多。”

帕宁握剑的手一紧,有些怅然道,好像经历了一次久远的轮回。

“我以你为饵来发动手里的最后一张牌,可是失败了,却没想到被我抛弃的诱饵现在竟成为了我想要保命的一张王牌,就如同我想不到为了打垮那人所做出的一切,竟然会让那人有了能够胜我的最大一张牌,帕宁,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天理报应?”

希洛嘿嘿道,晦涩的表情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

“殿下,命运无常,尽力而为就好。”

帕宁淡淡道,抬头看向了昏沉的天空,胸口的伤势被带动,即使性子强硬如他,也忍不住蹙着眉头咬住了牙关。

“尽力而为?今夜我尽力而为,还有几分胜算?”

“总比没有胜算好,我记得殿下你以前一直对我这么说。”

“哼,杀了他,我们就赢,杀不了他,我们就输,再创造一次奇迹给我看看吧,帕宁。”

“我明白···殿下。”

希洛紧紧捏着帕宁的肩膀,将一切希望都似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帕宁微微叹气,缓缓点头。

突然之间,两人都心有所感地抬头,恐怖的杀气在整个广场蔓延,而这惊人的杀气来自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半空中的娇小少女,下面的两方杀的难分难解,血肉残肢横飞,根本没有注意到头顶上的异变。

那少女冷漠的黑亮眼眸慢慢看向了下方,然后坠落似得面朝下,冲向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就像一只凋零的白色蝴蝶。

清亮的,仿佛是龙的低吟。

猛然间,风云变色,大地颤动,无数的人,叛军也好,勤王军也好,大批的人影手舞足蹈地飞起,像是被狂风吹起的薄薄纸片,以那少女的坠落处为中心,身不由已地飞了出去,将后面的人压倒了一大片,刹那间就在那少女四周清出了一大片空地。

脚下的地面被砸出了一个半米多宽的大坑,那少女慢慢站直了身体,从那坑里走了出来,缓缓扫视全场,还稍显稚嫩的小脸蛋上带着与她天真烂漫的年纪不太相符的冷酷。

一排排长枪刀剑对准了那少女,一些人的脸上带着畏惧,一些人的脸上还显得茫然,几乎没人看清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站的近的兵士只觉得有着一股狂暴的力量向四周扩散,站在前面的人顿时被撞飞了出去,等到从地上爬起凝神细看,全面的几十名双方军士竟然已经全部骨骼碎裂而死,口鼻中喷出的鲜血都朝着那中间砸出的大坑汇聚。

而这一切的元凶,竟是中间那个看起来娇弱无力的少女。

除了远处还全神厮杀在一起的士兵,那注意到了这震撼一幕的双方全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来,朝着自己的阵营靠去,不知不觉间以那少女为中心围城了一个圈子,所有人望着那可爱娇小的少女和在她脚边流淌的血水,几乎都以为自己眼花了,带着惊疑面面相觑,没人敢第一个上前。

那黑发少女的樱唇微微动了动,但没人能够听清她说了什么,就见她纤细的足尖踏出,一道白色与黑色交织的旋风撞进了人群之中。

哀鸣,惨叫,甚至在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一阵爆竹般密集的碰撞声,无数的人影被抛起,然后软绵绵的落下,而他们的躯体在飞起之前就已经被撞得骨骼断碎,七窍喷血。

根本不在乎究竟是叛军,还是勤王军,那散布着死神气息的旋风如入无人之境地在全场穿梭,在两个呼吸间就横扫了全场,许多飞在空中的人还没落下就又重重和下面又被抛弃来人的撞在一起,喷出的鲜血变作漫天血雨落下,原本震天的厮杀声现在只剩下遍野的哀嚎。

刀光剑影朝着那道旋风招呼过去,稍稍从惊骇中回过神来的双方士兵一起把手里的武器疯狂地朝着那袭来的“死神”身上砍去,一些军官身上还爆发出了明暗不一的斗气。

那旋风呼啸着卷过,剑断,人亡。

长刀利剑砍在那少女身上,根本不像是砍中了肉体的感觉,砍在上面,立刻生出强大的反震,不仅将他们的刀剑震得碎裂,就连人也被震得吐血翻到。无数人暴起,但就连挡住那少女一小刻都做不到。

不抵抗,是死,抵抗了,也是死。

那些在疆场上与草原人,兽人各种凶狠的敌人厮杀了半生的铁血军人也忍不住颤抖起来,以前无论面对的是多强大的敌人也好,他们至少都是能够杀死的,可现在这个,根本就是杀不死的专门夺人性命的“死神”啊。

整个广场上都是浓烈的血腥味,那黑白的的旋风终于停了下来,露出了一个纤柔娇小的身影,俏生生地站在广场中央,娇柔纯真的模样惹人怜惜,可她所经过的地方,宛如割麦一样一茬茬倒下了一片一片尸体,原本就已经无比惨烈的战场上又多了至少两千具尸体,几乎都被震断了全身的骨头。

恐惧在蔓延,即使是最勇敢的士兵,或是再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叛军,面对着这种超越了常识的怪物,也无法再拼死向前,还活着的人,无论属于哪一方,现在都已不重要了,原本聚在一起的双方军队艰难地迈着发抖的双腿,朝着四周落潮一样退开,空出的一大片地方,只有那少女和四周躺满了的凄惨尸体。

阿克尔也被身边的亲卫队护着随着人流一直退到了皇城大门,这位镇守西北,与草原人和郁金香家族争锋的名将,现在也嘴唇哆嗦着,惊骇到了极点,他手下引以为傲的雷神之鞭,在那看起来还显得无比青涩稚嫩的少女手中,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放箭!放箭!”

虽然所有的叛军都吓得魂飞魄散,可是对于上级的命令,常年训练的身体还是立刻做出了反应,一排排弓箭手立刻就位,无数蝗虫似得箭矢朝着那少女飞去,铺天盖地,丝毫没有躲闪的余地。

那少女望着漫天的箭雨,表情丝毫未变,喜悦或是恐惧,到现在都没有显露出半点感情,就似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一声悠长的鸣音,一把弦月似的弯刀出现在她身边,绕着她缓缓旋转,刀锋反射着清冷的月光,半透明的刀身闪闪发光,宛如一块寒冰,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表面刻着几条神秘玄奥的纹路,里面就似有星光点点闪耀。

漫天箭雨落下,就见一道拖着冷冽寒气的刀光,闪电般飞了出去,所有碰触到那道刀光的箭矢全部被冻结然后化为粉末,所有的箭一根不漏地在眨眼间被清空,那刀光的轨迹快的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就似能够穿越空间,瞬间就能在另一处闪现。

晶亮的冰屑落下,美轮美奂,好像下起了一场大雪,那弯刀的速度降了下来,悠然旋转着回到了那少女身边,以她为中心不断变换着环绕的轨迹。

“放箭!!继续放箭!!”

阿克尔声嘶力竭的大吼道,但任谁都听出这位自战场上铁血将军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徒劳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叛军绝望地看着那美丽的少女,茫然无力的又举起了手里的弓,那少女转身,一步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拉满了弓弦的叛军身体颤抖着,一些人竟然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快散开!!”

帕宁按着胸口的伤口,忽然神情剧变,大声叫道,拉着希洛就往一边狂退,叛军被骇人的场面惊吓到麻痹的大脑还未反应过来,无数的冰冷刀光同时在他们眼中放大。

那少女手臂轻挥,像是跳着轻盈优美的舞蹈,凝冰似得弯刀幻化出了无数的虚影,拖着长长的尾翼流光,如梦似幻,就如同洁白透明的轻纱将人轻轻包裹,下一刻,就连惨叫都来不及响起,无数的残肢头颅飞了起来,没有血花溅出,因为在被肢解的一刹那,所有的部位就被冻成了冰块,然后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就彷如是收获季节割麦子的场面,连攻击从那里而来都看不清的叛军一排一排地到了下去,整齐划一,身上帝国花了大价钱打造的精钢铠甲豆腐似得被那少女的弯刀切开,然后剔骨削肉,地上没有一具尸骸是完整的。

浓烈的寒气从地面的碎冰上散发,在后排终于反应过来的叛军想要蜂拥逃跑时,却惊骇的发现自己的动作变得无比缓慢,那寒气就如同有着实质,将他们全身束缚,让他们在绝望的恐惧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来回疾驰的刀光切得粉碎。

一道刀光朝着帕宁和希洛飞去,帕宁一咬牙,刚达到圣阶的银色斗气爆发,一剑狠狠劈在那闪光上,清亮的碰撞声霎时响彻天地,那刀光被弹飞了出去,而帕宁则身体剧震,胸部的伤口又崩裂开来。

冰冷刺骨的感觉升起,像是被凶恶的猛兽所盯着,帕宁下意识地回望,就见那少女冷冷的望着他,娇嫩白皙的脸蛋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帕宁知道他已经被锁定了。

十道,百道,千道,到最后连帕宁也已无法全部看清的闪光越过叛军的人墙全部朝着他飞了过来,从天空到地面,帕宁身边的所有地方在一刹那就几乎全都被杀意的寒光一层层所笼罩。

没有犹豫的时机,帕宁在所有的寒光合拢之前,一把将希洛从最后的缝隙处抛了出去,手里的长剑布满了银色的流光,眼神狠厉,抱着拼死的决心迎了上去。

······大殿外无数人惨烈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就似永不停歇,而大殿内却安静的可怕,帝国最为精锐的雷神之鞭和暴风军团竟然被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孩杀的溃不成军,天下还有比这更让荒唐的事吗?

可这诡异又血腥的一幕却实实在在的在所有人面前上演,许多被惊吓过度的贵族已经瘫坐在了地上,望着殿外的无数的尸骸残肢,哇的就吐了出来,哥特等武技高强的军官看的惊怒,本欲上去阻拦那少女无差别的屠杀,可随着一排排军士割麦子似得倒下,越看越是心寒,最后没冲出大殿就无力地停下脚步,巨大的力量差距已经不是靠拼死的勇气就能够填平。

凄厉的惨叫也在皇帝陛下的耳边萦绕,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殿外惨烈的杀戮所吸引,从头到尾就只看着自称“巫王”的男人。

“怎么样?很不错吧?那些老鼠已经吓破了胆,不会再来干扰你我,这下你就能静下心来认真听听我的请求了吧,皇帝陛下?”

殿外浓重的血腥味飘了进来,那人似乎很享受的吸了两大口,接着嘻嘻笑道。

“请回吧,巫王阁下,你的要求我不会满足,这里也并不欢迎你。”

皇帝陛下锐利的眼神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道。

“不要说的这么绝情嘛,陛下,你都还没有听我说,怎么知道你一定不会答应,一般来说,我的请求,你一定不会拒绝才对,就算是看在我帮你解决了那些烦人老鼠的份上,你能不能先听一下我的请求呢?”

那人一愣,但很快就又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不急不缓道。

“你想说便说,可是我那小姑姑不会答应的事,我也不会答应。”

皇帝陛下冷冷道。

“这可就有意思了,没想到我那个可爱妹妹在这个地方的影响力竟然这么大么,究竟你是皇帝还是她是皇帝,我突然有些不明白谁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了?”

那人双手一摊,在原地转了一圈,似乎对皇帝陛下的回答难以理解。

“谁是皇帝···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对我来说那可真是非常非常重要,因为我要确信我现在所交谈的对象是这个伟大帝国的掌控者。”

那人挥舞着手臂,突然一下提高了音调。

“好吧,那就姑且听你说说吧。”

沉默了片刻,皇帝陛下冷声道,丝毫看不出他的表情变化。

“尊贵的皇帝陛下,你所掌控的罗兰帝国应该是这罗兰大陆上最强大的帝国,没错吧?”

那人看起来对这个回复很满意,立刻就接口说了起来,可没人明白他说这种人尽皆知的常识是什么意思,难道这片大陆上还有比这个兴盛了千年的帝国更强大的国家吗?

“那又如何?”

皇帝没有立刻回答,过了片刻才说道。

“既然如此,为何这个强大的帝国经历了千年的征战,却还没有统一这片大陆?且不论北方那些在百年前突然席卷而来的异族,西北的草原,南方的南洋土著,一个是帝国的练兵所,一个是帝国的狩猎场,明明大家都是人类,却因为有『国』这种区别而遭受天差地别的待遇,这种局面竟然还稳定了千年之久,不觉得有些无聊了吗?”

那人的神色严肃了起来,整个人的气质在一刹那天翻地覆,彷如掌控着一切的神明,令人下意识地想要向他匍匐。

“虽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你们想投降了吗,草原人?”

皇帝根本不为所动,带着一丝嘲弄道。

“不错,我的请求正是如此,只要皇帝陛下你能答应,我的千万草原子民从此之后便也是罗兰帝国的子民。”

那人笑了起来。

震惊的发言几乎让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自称“巫王”的人千里迢迢来到帝都竟然说想把整个草原拱手送给帝国。

可那个凶蛮的草原民族与罗兰人征战了千年,结下了难以化解的血仇,虽然近百年来被郁金香家族压得抬不起头来,可是凶狠的血性犹在,怎么可能在此刻突然向罗兰人彻底投降,这种惊世骇俗的谎言也只有疯子才能够这么面不改色地说出来。

“你这么做···不怕成为你民族的罪人吗?”

皇帝陛下的表情十分古怪,这个“请求”似乎并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罪人吗?为什么我会成为罪人?战争和压迫,我的那些族人承受的还不够多吗?为什么我的族人一定要与罗兰人为敌?明明他们在憎恨着罗兰人的同时,却又以模仿罗兰人的习俗使用罗兰人的语言和东西为荣。为什么我的族人一定要像狗一样活在罗兰人的阴影之中,被称作蛮族,被当做养殖的家畜一样将部族的勇猛男儿献上作为郁金香练兵的对象?明明是罗兰人欺负上门来,明明你们比我们更加凶狠野蛮,明明每年死去的草原人远比罗兰人多的多。你能告诉我,这样目光短浅,自以为独立,实际却被当做奴隶所留下的民族究竟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都干脆成为罗兰人?”

那人淡淡笑道,接着表情越来越张狂。

“就算如此,可你们毕竟不是真的罗兰人,你就不怕你的族人全部都变成奴隶吗?”

皇帝好像有了几分兴趣,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本来就是奴隶,还有什么可怕吗?可不同的是,你是一个仁慈的好皇帝,你是不会让自己的子民成为奴隶的。”

“或许我并不像你想的那么仁慈。”

“不,这是你的天性,无法轻易改变。”

“那你又凭什么说服你的族人,并不是人人都想成为罗兰人吧?”

“就凭我是『巫王』,我是草原的『神』,没有人会反对神的旨意,也没有人会背叛神,在这一点上,我的族人可比你们和那群早已搞不清楚信仰的南洋人要虔诚的多。”

“信仰啊···的确是个好东西啊,不过说到底,我还是不明白这一切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我身边的事已经够麻烦了,你还想要让我更烦心一点吗?”

皇帝轻笑道,似乎对那人的请求嗤之以鼻。

“好处自然只有一个,你将不仅是罗兰人的皇帝,你将是所有人类的皇帝,整片罗兰大陆的皇帝,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将匍匐在你的脚下,我伟大的陛下,这样还不够吗,就连传奇皇帝阿拉贡都无法实现的壮举将在你的手中完成,罗兰帝国将成为唯一的至尊。”

那人眼中露出了一点狂热,举起手臂高声道,语气充满了诱惑,随着他的诉说,所有听着的人不约而同的想象着那个罗兰帝国一统大陆的画面,不禁露出了神往之色。

许多稍稍激进的人早就有过这般想法,罗兰帝国现在既然是大陆上最强盛的国家,为何现在百年来却总是过家家一样和草原人南洋人小打小闹,为什么不挥兵统一所有人类,然后集结所有力量消灭北方的异族,彻底统一大陆,这种前无古人的伟业想想就让人热血澎湃,此刻听那人光明正大的说出,震撼过后,立刻就起了异样的心思,灼热的视线看向了他们的皇帝。

“听起来的确很诱人,可是我想知道,这一切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巫王阁下?”

皇帝陛下轻叹了口气,徐徐道,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你将成为所有人的皇帝,而我···将成为所有人的巫王。”

那红发的年轻人一字字道,带着微笑。

大殿寂静,再迟钝的人也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味,大殿外的哀嚎已经不再能够引起人们的注意,因为更为恐怖的气氛随着这个男人的“请求”在所有人心中蔓延。

······无数的刀光朝他身上射来,虽然看起来几乎不分先后,但帕宁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每一刀的来势,到达了那传说中的境界后,帕宁发现自己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应,是存在于五感之外的第六感,让他即使看不见听不到也能知道威胁从何而来,就似与整个天地融为了一体。

连挡了好几刀,他甚至自己都没看清自己是如何出剑的,就这么水到渠成浑然自如,甚至他心意未到,身体也自然做出了反应。

可是那少女的刀光实在太多太快,又接了几刀后,帕宁胸口的伤口溅出了血,他咬着牙,喉咙口也感觉有热血在上涌,每一次与那刀光的接触都让他浑身剧震,无尽的刀光里,光是勉强招架就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量心神,反击根本无从说起。

那少女轻舞着手臂,操控着刀光又砍翻了上千的叛军,剩下的数千叛军已经在慌乱中退到了皇城大门外面,只剩下帕宁一人还被冷冽的的刀光所包裹着。

那少女手指轻点,所有在别处的刀光也都朝着帕宁汇聚,已经到了极限的帕宁露出了一丝苦笑,现在随便哪里再加上一点攻势,就会像压死骆驼的稻草彻底让他失守。

可是他也并不打算放弃抵抗乖乖受死,无论如何,今夜他都会战至最后一刻,即使是战死。

就在漫天盘旋着的无尽刀光将帕宁包围之时,白塔的方向,骤然一道五彩的霞光宛如流星朝着广场坠落,冲向了帕宁,惊人的力量波动在整个广场扩散。

那少女眼神微动,所有的刀光受到了指引,突然放弃了对帕宁的攻击,反过来朝着那五彩霞光射去,那五彩光芒猛然扩大,一个铠甲的巨大虚影朝着飞来的千万刀光一拳狠狠轰了过去。

猛然间无数的流光飞出,那汇聚交织在一起的刀光赫然被轰地支离破碎,但马上又集结起来,反复朝着那铠甲虚影冲去,连续不断的像是金属激烈碰撞的声响,那刀光斩到那铠甲虚影上,一下子就被弹开,在空中绕了一圈后又飞速切了过去。

来来回回,水流一样连续的飞旋斩击丝毫没有阻挡住那五彩霞光的来势,铠甲虚影重重落在了地上,一股磅礴浩大的力量轰然爆发,将所有的刀光全部弹开,那美丽少女轻柔的娇躯微微一震,往后退了一步,所有的刀光在空中层层叠合,最后合成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冰冷弯刀,飞回了那少女身边。

“回来吧,艾妮塞。”

那少女眼神一冷,正欲再上,忽然心底响起了熟悉的呼唤,她毫不犹豫的立刻收起了弯刀,头也不回地朝着大殿里飞去。

巨大的铠甲虚影渐渐消失,五彩的霞光褪去,露出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环顾着周围残破不堪的数千具死尸,脸上挂着鬼魅阴寒的笑容。

“达令陈?”

希洛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好久不见啊,希洛殿下,今夜的新年庆典还过得愉快吗?”

陈道临悠然笑道,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但精神却很好,也看不出有受伤的迹象。

“愉快?也许吧···不过达令教授,你不应该从那里过来吧。”

希洛不知道大殿中的具体变故,现在忽然见他从白塔的方向飞了过来,心中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又看了看远处高耸屹立的白塔,徐徐神情莫名道。

“哦,我只是去小解了一次而已,释放一下还真是舒服啊。来吧,希洛殿下,今夜如此欢愉,现在让我们回大殿继续享受这场难得的庆典吧。”

陈道临大笑着朝着大殿大步走去,毫不在意地跨过广场的尸山血海,就似看不见一般。

希洛的脸皮微微抽了一下,难得的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踏出一步,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阴暗,缓过气来的帕宁也陪着他,慢慢跟在陈道临身后。

“恭迎姑爷!”

在所有人诧异的眼神中,李斯特家族的卫士迅速从人群中出列,清出一条道路,接着在陈道临的途经之路两边同时单膝下跪,像是早已预知他的到来。

陈道临带着淡淡的微笑,很快就踏上了大殿的石阶,希洛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后,脸上愈发阴郁,有暴风军团和御林军的军士想要上来阻拦,可是立刻就被刚才还在一起浴血奋战的李斯特家卫士拦住,全程护卫着三人步入大殿,哥特也没有下令阻止,他做了一个手势,立刻暴风军团的军士在大殿之外重新列阵,将大殿与远处剩余的叛军隔开。

罗小狗和卡曼深色复杂地望着从他们身边经过的陈道临,骤然感到他们的这位好友此刻竟是如此的陌生,虽然只有几步之遥,可就像是在两个世界,他的脸上依然是和煦的微笑,但却让人觉得冷到了心底,一切的疑虑惊讶全都变成了最原始的恐惧,不知道为何的恐惧,就连叫住他询问他的勇气也在想要张口的一刹那就消散的无影无踪,只能目视着他的背影一步步向前。

如果想要准确形容此刻的感受,大概就是一场希望快点醒来的噩梦吧。

陈道临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不知道是因为所有人对不断的变故已经感到麻木,还是因为这里的大部分人对他并不熟识,可是明显的,大殿中的焦点已经聚集到了他的身上,就连他身后的希洛和帕宁也被忽略了。

“啊哈,你可总算来了,达令教授,我想皇帝陛下还有一些关心的你的人很期待你亲口向他们解释一下呢,关于我们的『请求』。”

白王轻轻抚摸着那少女的脑袋,轻笑道,那少女紧抱着他的手臂,满脸享受,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解释?需要我解释什么呢?连三岁小孩都听得懂的话,你以为这座大殿里英明的皇帝陛下,忠诚的帝国栋梁,高贵的宴会名媛会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地方吗?

没错吧,陛下?”

陈道临淡淡道,声音低沉而绵长,他的视线转向了皇帝陛下,没有如往常那样向其行礼,就这么挺直的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已经无人再站出来去斥责他的无礼,因为今夜的这种戏码早已上演的令人疲惫,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身心俱疲,恍然不知这究竟是现实还是一场古怪的梦。

“你是草原人吗,小达令?”

皇帝陛下忽然咧了咧嘴角笑道,随手从皮特手里把自己的断臂拿了过来,碎开了上面的薄冰,将断臂接在了肩膀处,无数的金丝在伤口处涌现,像是针线一样一点点修复愈合着伤口。

“不是。”

“你是南洋人吗?”

“并不是。”

“那···你是罗兰人吗?”

片刻之间,断臂已经被接上,皇帝陛下动了动肩膀,动作明显还有些滞涩,他皱了皱眉头,又开口问道。

“当然···也不是。”

陈道临负手淡笑道。

“我一直想知道,你究竟是谁,从哪里来,你和我所见过的人都太不一样,你曾说你是从另一片大陆而来,可是无论我怎么让人查询资料典籍,也找不到你所谓故乡的一星半点信息,你就仿佛是突然出现在冰封森林一样,你的出现就和郁金香那几位的失踪一样,让人找不到一点头绪,也许我那个小姑姑知道什么吧,不过我知道她不会向别人透露一点,就算是我。真是让人感到好奇啊,还有你带来的许多惊喜,让我真的很想再多了解你一些啊,小达令。”

皇帝陛下长叹了口气,不断活动着重新接上的手臂。

“你是一个好皇帝,陛下。”

陈道临静静听他说完才接口道。

“嘿,你们人人都这么说,可如果我真有这么好的话,你们却为何都要反我?”

皇帝低叹道,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嘲弄,视线越过陈道临,扫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希洛。

“因为你是不是好皇帝根本没有什么意义,随便是谁,只要是皇帝就可以了。”

“只要是皇帝就可以···原来如此···所以你觉得希洛比我更合适吗?”

“不如让希洛殿下亲口告诉你好了。”

陈道临古怪笑道,转过身去,对希洛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我还能说什么呢,达令教授?现在最不明白的应该就是我了吧。”

希洛双手一摊,似乎很无奈地笑道,并没有走上前来。

“殿下,你明白的地方总说不明白,不明白的地方却总自以为明白。这十年来,你看似逍遥,实际上很不好过吧,今夜你将一切压上,此刻你梦寐以求的宝座近在咫尺,难道一点都不高兴吗?”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想我应该会很高兴。”

希洛冷哼道。

“这样啊,我还以为一起喝过酒后就是好朋友了,既然如此,就送你去一个看不到我的高兴的地方吧,殿下。”

陈道临笑了起来,五彩的霞光毫无预兆地从希洛头顶落下,帕宁早已觉察到了不对劲,蓄满了银色圣阶斗气的长剑刺向那五彩霞光,可是稍一碰触,帕宁立刻全身剧震,缓缓跪坐在地,彷如被一座大山压着,口鼻都渗出了血丝,可他依旧死死顶着。

趁着帕宁阻挡的功夫,希洛猛地往大殿外窜去,陈道临神情未变,那五彩霞光倏地膨胀,变成了一副铠甲的样子,手臂一挥就把帕宁弹开,巨大的手掌朝着希洛抓去。眼见希洛避无可避,一道金色的剑气狠狠斩在了那铠甲虚影的手臂上,皇帝陛下一把抓住希洛,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算什么呢?陛下?兄弟情义吗?即使他早就不把你当兄弟,即使他用这么多恶毒的法子来对付你,你也还想要救他,只因为他是你的亲弟弟?”

陈道临撤回了缺月五光铠,悠然笑道。

“能决定他生死的,只有我。”

皇帝陛下一把将希洛抛在一边,看也不看地回答道。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救我!”

片刻的沉默后,希洛的咆哮声忽然响起,原本一直镇定自如的亲王殿下,此刻却像输光了所有的赌徒,满脸狰狞,瞪着皇帝,几乎是嘶吼着问道,仿佛被自己的哥哥所救比让他死更加痛苦难受。

“为什么?我已经说过了。”

“决定我的生死?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踩在我的头上?就算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想要借此来彰显你的仁义?为什么我生下来就注定是你的陪衬?

夺走了我的一切,就连死也要经过你的允许?哈哈哈哈···你凭什么?!凭什么有这种权利?!”

希洛手指着皇帝陛下,眼中通红,大口喘着气,状若癫狂。

“给我闭嘴!希洛!就凭我是你哥哥!我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在我倒下之前,谁都不能对我指手画脚!”

皇帝陛下怒喝道,反手一巴掌甩在希洛脸上,把他打飞了数米远,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

“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希洛犹自在喃喃自语,可皇帝陛下已经不再理睬他。

“看来亲王殿下出局了呢,接下来是谁呢,达令教授?”

白王像是看了一场喜剧一样欢喜地拍了拍手,兴致勃勃地对着陈道临问道。

“哥特我听说你是当年的恶魔骑士侯赛因与路易丝公主的后代,这次册立皇储的大事可是有很多人把赌注压在你的身上,几乎人人都以为你才是陛下选择的后继者,但似乎陛下被狠狠摆了一道啊,你心里也有这种感觉吧,亏你如此忠诚于陛下,可是到最后你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个外人而已,一个为了掩盖他真正的心意而放出去的挡箭牌,你难道不觉得有些憋屈么?”

陈道临微微吐气,忽然转过身面对着哥特道。

“达令陈,陛下待我如何,我心里最清楚,不需你多费口舌,今夜无论谁欲对陛下不利,都先得问过我的剑。”

哥特毫无感情地冷冷道,表情没有丝毫动摇,眼神冷漠地盯着陈道临。

“了不起,了不起,做条狗真他妈开心啊,是吧,哥特,那你就去死好了。”

哥特眼神一变,已经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可是陈道临只是满脸讥嘲地凭空弹了弹手指就不再看他,好像他已经死了一样。

“哈哈,又一个出局了,达令法师你就不多劝劝哥特大人吗,比如当皇帝可是有很多好处的。”

白王有些可惜道。

“和一条被养乖了的狗有什么可说的。”

陈道临冷冷道,暴风军团的一些军官闻言大怒,可是一接触到他的目光,浑身就莫名打了一个哆嗦,像是一盆雪水浇透了全身,让灵魂都开始颤抖。

“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替代我吗,小达令?我以为你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皇帝开口道,似乎十分轻松自如。

“我可没有陛下和亲王殿下的那般谋略,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很多事也就会用最普通的方式来解决,不要着急嘛,陛下,还有一个人我还没问呢。”

陈道临笑道,视线转向了皇帝的方向,但却不是在看着他。

“还有一个人?”

皇帝沉吟道,颇感意外。

“殿下,萧德尔殿下,不,萧德尔陛下,我相信你一定更喜欢这个称呼吧。”

陈道临慢悠悠道,让每一个字都能被清楚的听到。

“达令教授,不,老师,我···”

看起来一直躲在皇帝陛下身后,在惊骇中没有回过神来的皇储殿下苍白的脸色猛然涌现了几分潮红,仿佛激动不安的心情难以抑制,看着陈道临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萧德尔,你在说萧德尔,哈哈哈哈,小达令,你可真是有趣,我的儿子本来就是我选定的继承者啊。”

皇帝陛下大笑了起来,在今夜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毫无顾忌的畅快大笑。

“那我们可真是所见略同啊,可是为什么总是你来选,陛下?真是很不公平啊,萧德尔是你的儿子,可是二十年来他却从未享受过天伦之乐,更因为你的缘故,从出生一开始就被囚禁了起来,先是在郁金香,后来又是在魔法学院,他究竟是为什么活着呢?只是为了陛下你的不时之需吗?如果你的另一个名正言顺的儿子没有发生那次『意外』,也许萧德尔一辈子都只会是卡门院长不知道哪来的孩子吧。你把他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可他存在的意义就只是流着你的血的你的儿子吗?就算以后登基为帝,也只不过是你的安排,全都是你的选择。可他的命运,为什么总要你来帮他选择?”

陈道临笑了笑回答道,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大变,这可已经是露骨到底的犯上之言,这分明已经是在质疑皇帝的权威。

“我为他选,有什么不好吗?皇帝至尊,难道不是大家都梦寐以求的么,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皇帝陛下沉吟了数秒,才缓缓接口道,目光平静如水。

“那不如你亲自问问你的儿子吧,陛下。”

陈道临带着微笑悠悠道,似乎并不想多做解释。

“你不想做皇帝吗,萧德尔?”

皇帝陛下微微转头对着皇储问道,他的目光深沉,似乎重新开始认真审视起自己的儿子,二十年前同样是风雪夜的交托,他还只是一个只会大声哭叫的婴孩,可转眼间,他就长大成人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二十年的时光,真的犹如梦幻,那头火红色的头发宣告着他与自己之间密不可分的联系,无可替代的血脉的传承。

“我···我···我当然想,父亲···”

萧德尔局促不安地搓着手掌,仿佛被皇帝陛下盯着而感到极为不安,他偷眼看了看陈道临,又看了看皇帝,这才期期艾艾地低声回答道。

“很好,你听到了吧,小达令,我的儿子对我为他做出的选择没有什么异议。”

皇帝陛下抚掌大笑道,看起来对萧德尔的回答很满意。

“真的吗,陛下?你是真的不明白呢?还是你已经明白了而不愿意去承认呢?”

陈道临低着头,怪异森寒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响起,带着微微的嘲弄。

“承认···什···么···”

皇帝陛下轻笑着,可忽然他的笑容凝固住了,铁与血的腥味在蔓延,他的视线下垂,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了他的腰间,同时撕碎了他的心。

“哈哈哈哈,我做到了!老师,我做到了!!哈哈哈哈哈!”

一连串歇斯底里的笑声,来自握着匕首把柄的那个人,今夜的皇储殿下,萧德尔奥古斯丁,没人看到,因为没人想到会有人把淬满剧毒的匕首刺进自己亲生父亲的身体。

一击得手,萧德尔在德曼古斯的保护下电光火石之间就奔向了陈道临的所在,寻求庇护似得站在了他的身边,没有人出来阻止他,因为没人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是真实,原本满脸惊恐的皇储会在这种时刻露出獠牙,亲手斩断了名为亲情血脉的联系。

“你真的一直都明白的呢,陛下,就在萧德尔拔出匕首,就在萧德尔将尖刃对准你,就在他真的动手了,直到最后一刻真实发生之前,你都不愿意相信啊。

不过现在,你应该彻底明白了吧,陛下,我的选择和你是一样的。”

一阵阵延迟的惊叫声顿时响彻大殿,这个疯狂的夜晚就似永不结束,陈道临抬起头,无奈地惋惜道,白王也露出了颇为意外的表情,似乎若有所思。

“达令陈!!”

哥特狂怒地朝着陈道临冲了过来,罗小狗和卡曼也满脸惊怒地紧随其上,所有的宫廷卫士也骤然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怒吼着包围了上来,陈道临冷笑着,根本不为所动。

“都退下!!”

一声大喝,来自皇帝陛下,所有宫廷卫士的脚步立刻一顿,虽然全都怒视着陈道临和他身边的萧德尔,可是皇命不可违,只得停下脚步,红着眼睛死死顶着陈道临和萧德尔。

“为什么?”

皇帝陛下并没有如常人所料那般暴怒,只是深深的注视着自己的儿子,最后只说出了三个字,带着极力克制的痛苦的颤抖,沧桑的面容仿佛骤然老了十多岁。

“因为你很碍事,父亲。”

萧德尔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微微转头看了看陈道临,见他微笑着对自己点了点头,这才咽了一口口水,重新鼓足勇气抬头冷冷道,眼中没有一丝愧疚。

“我为你铺平了道路,你的未来既是罗兰帝国的皇帝,你将要走的道路明明没有任何阻碍,明明一切都会很好。为什么?”

皇帝凄冷道,乌黑如墨的血液从他的伤口里不断溢出。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我想要的···早已被你抛弃殆尽!!既然给不了母亲和我应有的名分,你为何要与她生下我?!”

萧德尔的面容变得狰狞,几乎是咆哮着说道,不再惧怕皇帝的目光,凶恶的眼神似要将他吞噬。

“我对不起的母亲,也对不起你,可是···”

皇帝陛下身子一颤,低下头呢喃道。

“对不起?对不起就能重新找回失去的一切吗?我的诞生,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意外』而已吧,只要是你的儿子,『我』是谁···对你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只要流着你的血,能够作为你的儿子继承这个帝国就可以了,难道不是吗?!哈哈哈哈,既然如此,我就如你所愿,现在就达到你的期望,成为这个帝国的皇帝,所以你很碍事啊,父亲!”

皇储殿下歇斯底里地大笑道,完全没有了一开始唯唯诺诺的模样,英俊略显苍白的脸庞上浮起了一抹病态的潮红,充满了狂气的笑声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原来如此···你一直都是看待我的吗,萧德尔?”

一丝黑色的血迹从嘴角边流出,皇帝陛下苦涩笑道。

“那你想让我怎么看待你呢,父亲陛下?一见到你就高兴的来舔你的脚跟吗?

因为发现我的父亲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男人而兴奋的不能自己吗?你是皇帝又怎么样?在你抛弃我和母亲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不配再做我的父亲了,想问我为什么要背叛你吗?因为···是你先背叛了我啊!!”

萧德尔越说越激动,怨毒的话语句句扎入人心底,在场众人大多面色复杂,也有心怀异心之人看的津津有味,暗自窃喜。

“住嘴!陛下为了保护你,二十年来殚精竭虑,你怎么可以···”

一声大喝打断了萧德尔,却是来自皮特,这位老总管向来沉着冷静,可此刻却第一个再也忍不下去,越众而出,不再顾忌皇家之礼,直指着萧德尔呵斥道。

“我有什么不可以?为什么总是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说什么保护我,随便就把我丢给了别人,既然没办法尽一个父亲和丈夫的责任,当初就不要去找我母亲啊!你自己种下的因,现在就尝尝结出的果吧。我就是要让你知道,就算你是皇帝,可这个世界还有许多事并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萧德尔不屑冷笑。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我那个小姑姑告诉你的吗?”

皇帝陛下的面色惨白,片刻的死寂后,他开口道,却不是对着萧德尔,而是对着陈道临。

“她怎么会泄露这个秘密,不过就是和做魔法实验一样,通过一些端倪发现某种可能性,整理出合理的假设,最后通过一些方式验证,完全就是一次意外而已。”

陈道临平静道。

“这样么···的确是『意外』啊···这世上的一切,就是由各种各样的意外连接在一起的啊,所谓『命运』。”

皇帝陛下惨笑道,蓦地喷出了一大口黑红色的血液,摇摇晃晃地退到了王座前慢慢坐下。

“命运啊···这可真不像你会说的话啊,陛下。”

“那看来你还不怎么了解我啊,小达令。”

皇帝陛下喘了口气,脸上的哀悸如雪花般渐渐消散,他拄着长剑,在王座上坐直了身子,忽然一如往日那样淡笑道,可空虚的眼神中已经看不到任何人。

“没关系,我只要了解你想要什么,会做什么就可以了,陛下。”

陈道临依旧慢悠悠道,虽然他被无数金甲武士所包围,但此刻的囚徒却好似并不是他。

“那你觉得我接下来会做什么呢?会如你所愿吗?”

“谁知道呢,结果都是一样,只不过如果当做是一场表演的落幕,也应该更加华丽有趣一点,不过者选择权并不在我,而在于你啊,陛下。”

“原来我还有选择吗,真是体贴啊,小达令。你一直都是这样,让人感到惊喜。”

“承蒙你的夸奖,陛下。有时候,我一直在想,人诞生于这世上,就会有私心,想要存活,就要有其存在的意义,亲情也好,爱情也好,金钱也好,权势也好,正义也好,忠诚也好,所有人总会有其追寻的东西,而行走在追寻这些东西的道路上,是不是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呢?”

“嗯,确实如此,那你追寻的又是什么呢?”

“现在该回答的是你吧,陛下。你抛弃了曾经的恋人,你放弃了爱情,你被自己的兄弟和儿子背叛,你失去了亲情,作为皇帝,金钱与权势从一开始就早已握在你的手中,而这也并不是你所求,你的所作所为与正义无关,忠诚?对你来说也不过是驾驭手下必要的手段,你这一生所追寻的,还能够追寻的究竟还剩下什么呢?作为一个独立的人,你的存在真是毫无意义呢,只会让更多的人死去,带来更多杀戮,制造更多的悲剧,让你所爱的这个帝国在你的手中破灭,到那时候,你作为皇帝的意义也真是可笑到了极点啊。你真的很伟大吗,为什么在我看来却是如此可怜呢,什么都得不到,只是毁掉了所有,将无数人卷入悲惨的轮回。

仔细看看吧,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啊,我尊贵的陛下。”

陈道临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但却如同重锤砸在那个男人的心口。

“住口,达令陈,我不允许你再说下去。”

已经怒到了极点的哥特寒声道,紧握着长剑,逼近了陈道临。

“逆贼,少在那里胡言乱语!”

“你这犯上作乱,不忠不义的家伙又有什么资格对陛下的所为评头论足!”

“今夜我们誓死保护陛下周全!”

与哥特一起的年轻暴风军官也都无法再忍受陈道临的大不敬之言,呼喝的喊声很快充斥了大殿,只等着一声令下就要豁出性命将其拿下。

“真是不错呢,有很多人愿意为你而死呢,陛下。只因为你是皇帝吗?如果你不是皇帝的话,他们还会如此忠诚于你吗?还是说他们所忠诚的只不过是『皇帝』而已。还有这里的所有帝国重臣,贵族名仕,他们对你来说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哈哈···我想是国家吧,你的国家,从你的父亲那里继承而来的国家,你立誓要保护的国家,作为皇帝,你最后可以追寻的东西,你也想要失去吗?为了国家的未来,这里的人都是被需要的吧,我很想知道,在来到你身边之前,究竟会有多少人为你挡在前面呢?”

陈道临说完便不再继续,只是望着那王座上的身影,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嘿嘿嘿···很好···很好,小达令,我终于明白你想干什么了,就算我像你所说的那样可怜,可是既然你还是找上了我,那看来我在你眼中还是有那么一些价值的,没错吧?”

皇帝陛下似乎在苦笑,无奈的,自嘲似的苦笑。

“你死了,很多人可以活。”

陈道临慢慢道,一点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就似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哈哈···就算到达了圣阶,我也终究还是个无力可笑的凡人而已···究竟要变得多强,才能不再会有这种无力的感觉,你知道吗,小达令?”

皇帝陛下深深望着陈道临,仿佛想看到他的心底深处,暗淡的眼眸中似乎只剩下了一丝光明。

陈道临原本从容平静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哼哼哼,原来如此,你也是在泥塘里可怜的挣扎啊···所有人都是这样,嘿嘿,那就继续挣扎下去吧···而我···大概已经连挣扎的力量也已没有了吧···”

皇帝陛下缓缓起身,站在整个大殿的至高点,一一扫视过下面所有的人,他的儿子,他的臣子,还有无数看不清面目的人,眼中带着浓浓的倦怠,片刻后,他的嘴角微微露出嘲弄的笑意,随即一道金光从他的手中划过,锋利的剑锋,轻捷而快速的掠过了他的咽喉。

那伟岸的身躯轰然倒下。

······吉尔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那个倩影。

毫无疑问,身为罗林家的女子,镜子里的那个女孩,是非常美丽的。如牛奶一般的肌肤,精致的面容,清秀的五官轮廓,淡淡的唇色,非但没有减少这分美丽,反而增加了几分惹人怜爱的味道。尤其是那双眸子,长长的睫毛之下,明亮,清澈,楚楚动人。

很难想象,这双明亮动人的眸子在以前曾经连一丝光明都看不见。

“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陈道临一边认真观察着她眼睛的反应一边道。

“已经没有了,现在看什么都很清楚,从来都没有这么清楚过。”

吉尔低声道,眼睛始终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就好,我本来还担心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现在来看,这次治疗十分完美,我总算也可以真的放心了。”

陈道临又收拾起了带来的治疗器具。

“你又要走了吗?”

吉尔低声道。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这是最后一次了,你能···再多待一会儿吗?”

她没有回头,但声音里仿佛带着一丝恳求。

“可以啊。”

出乎意料的,陈道临爽快地答应了。

“你···不问我,为什么叫你留下吗?”

吉尔的芳心一跳。

“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多愁善感的时候,特别现在又临近大婚,有那么一些不安想找人倾诉,我能理解,殿下。”

陈道临温和笑道,站在吉尔身后,轻轻把手放在她肩上拍了拍。

“多谢你,达令教授,可是,我的不安···你能为我平复吗···”

肩膀上温暖的感觉传遍了全身,吉尔飞快地擦掉了眼角涌出的液体,声音越来越轻。

“你要我说实话吗,殿下?”

“是的,达令教授。”

陈道临顿了一顿才微笑着开口道,吉尔的身躯微微一颤,接着用无比坚定的语气回答道。

“没人···能够帮你,殿下,人,只有自己才能够救自己,不安的时候,问问自己真实的心意吧,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很多事情,没有后悔的机会,如果失去了,就一辈子也找不回来了。”

陈道临叹了口气,平静的缓缓道,没有怜悯,也没有安慰。

“只有我自己才能拯救吗···可是,我真的能做到吗?我不像达令教授你那样有着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力量,我的人生一直都是为了别的东西而活着,不是我愿意,而是我没有办法去改变。”

吉尔闭上了眼睛,她仿佛已经更加习惯黑暗。

什么都看不到,也许更好。

“如果可以改变呢,殿下。”

陈道临说的很慢很轻。

“真的···可以吗?”

吉尔的声音颤抖着,明眸缓缓睁开,蓄满了晶莹模糊的泪水。

“关键在于你自己的心,首先不是你能不能,而是你想不想。”

“我···”

“不必太勉强自己,你还有一些时间,殿下。”

陈道临柔声道,见她呆呆的若有所思,微笑了一下,转过身静静离开。

“不要走···”

忽然,陈道临的腰间骤然一紧,背上一个柔软的娇躯靠了上来,将他紧紧抱住。

“殿下?”

陈道临的脚步一僵,似乎有些困惑道。

“不要离开我,达令教授。”

吉尔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儿隐约的哀求,双臂用力环抱着陈道临,仿佛抱着整个世界。

“殿下,快放开吧。”

陈道临叹气道。

“不,我不能放,我的心···是这么告诉我的。”

吉尔的声音仍就很低很轻,可是却十分坚定。

“我很感谢你的心意,吉尔,可是你这样做,会毁了罗林家,也会毁了你自己,只要顺着那条为你铺好的路,你就是皇后,你和你的家族都会登上顶峰,这样不好吗?”

陈道临耐心道。

“你希望我嫁给别人吗,达令教授。即使···在你对我做过那种事情之后。”

吉尔缓缓道,脸颊紧贴在陈道临的后心处,仿佛在倾听着他的心跳。

陈道临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的哦,你对我做的所有的一切,虽然一开始以为只是梦,可是几次之后我就确信了,达令教授,女孩子对自己身体的变化,可都是很敏感的。”

吉尔闭上了眼睛,满是泪痕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儿调皮的笑意,就似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女孩。

“但是···我很喜欢···”

······雪早就停了,可天空还是阴沉的可怕,仿佛随时又会落下冰冷的雪花,将大地染成白茫茫的一片。

皇宫大殿前的广场,连同那夜曾在那里发生的一切,都被清扫的干干净净。

陈道临孤零零地走过空无一人的广场,与黑暗彻底融为了一体。

“我不太喜欢被偷看,寒夜小姐。”

又走了几步,他的脚步忽然一顿,负手叹了口气道。

“你的感知越来越敏锐了呢,小达令,这也是那个什么德鲁伊之道的天赋么。”

响起的是一个女性清澈而又纯净的嗓音,慢悠悠地随着风飘来,落入耳朵里,软绵绵的无比舒适。

陈道临的视线往上,只见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优雅轻盈地站在大殿的外檐上,瀑布般的紫色发丝倾泻到了脚边,精巧华丽的缕空魔法护甲发着淡淡的幽绿光芒,昏暗深沉的黑夜里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只有一双如星辰般明亮的眸子格外引人瞩目。

“我怎么能不变强,我又怎么能停下。”

陈道临低声呢喃着,垂下了头,仿佛并不是对着那女子诉说。

“一心执着于过去,是看不到未来的。”

那女子缓慢幽幽道,声音听不出有任何情感节奏的起伏。

“所以呢,寒夜小姐,你又希望我有怎样的未来?”

陈道临冷哼了一声,目光凌厉地望着她。

“有时候···遗忘会更好。”

“我又怎么可能会忘记,我已经没有其它存在的意义了···”

陈道临嘶哑道,眼中骤然流露出了骇人的狂气。

“哼,随便你吧,他也好,你也好,都是这样···大概我···其实也和你们没什么区别,一样愚蠢的无可救药···就像扑火的飞虫,明知道会被火焰吞噬,却还是向往它的光明···”

那女子低哼道,下一刻,外檐上已经空无一人。

“等着我···巴罗莎···”

陈道临自言自语着,细密的雪花从天而降,纷纷洒洒,仿佛再也不会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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